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41章

  

  那日景迟走了以后,的确依着郑轩所说,有整整十日不曾现身,乃至郑轩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直到这日再次从楼上瞥见身影。

  景迟立在紫茵阁外,素衣麻靴,打扮难得不招摇,可是偏偏站在道中,动辄上下瞄看,到底不似一个无心经过的路人。

  一气奔出楼外,将人拽过了三条巷道,郑轩这才有空舒气,将人拉到一处茶棚落座。

  “早跟你说了,要见我的时候先找人传消息,你怎么又是不听?”

  景迟摆出一副苦色,边摇头边道:“我也想找人的,但眼下比不得从前,见我成日傻呆呆地杵在院子里站桩,我爹气得发昏,将平常服侍我的下人都撤了……”

  一打开话头,景迟的苦水就源源不断,郑轩忍着耐心听完,总算寻见插口的机会:“那你是扎扎实实地按我说的练了,现下感觉如何?”

  景迟本来灰头土脸,郑轩如此一问,他立马盖上了喜色:“属实不错,今日……今日我是自己翻墙出来的。”

  景迟毕竟在鹤栖阁中混了五年,哪怕只是眼观,也并不能说是毫无功底,只因家中骄纵,总无压力约束一身的纨绔习气,凡是需要积累的苦功,他都一概马虎对付,这才有了日前一上擂台就两腿发软的窘态。

  如今没了家中供养,也不能顶着鹤栖阁的名头混日子,从早到晚的每一件事,都要自己上心安排,连续十日下来,虽不能说武功上有何种要紧突破,但整个人多少增了几分谦卑,已不是一副居高临下而不自知的神态。

  聊了聊江湖上的风闻,郑轩渐觉心不在焉,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你有长进就好,我也想尽快让瞿大哥收下你,可惜他近一段时日心情一直不佳,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景迟揉了揉酸痛的大腿,眼中的期待不泯反炽:“他到底因为何而心情不好,怎样同你说的?”

  郑轩揉了揉眉心,难掩多日以来累积的疲惫:“我问出来,只会教他更不开心。不过我大抵猜得出,他为了当日那个场面准备了许久,该是想借五大门派的声名崭露头角,偏偏遇上五大门派故意敷衍,让他的打算落了空,他好胜惯了,一下子跌得太狠,短时间缓不过来,想想也是寻常,你我都不该将他迫得太紧。”

  景迟眼露疑色:“若仅是为了闯个声名出来……他这也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瞿大侠为何想搏出一番盖过五大门派的名声?”

  郑轩手支下颌,陷入苦思,良久他终于想起些什么,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他当初说的是……他说要自己立个门户,招徕门生,那时候他还说……”

  还说要他做第一等的元老,但这话不管面前是谁,郑轩都不敢说。

  景迟比他更加激动,无视了他的迟疑,“当日那样风头无两,他还觉得没闯出名声?”

  “风头无两?”

  “是啊,连姜镳姜长老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不正是风头无两么。”

  郑轩难禁诧异,呆呆地接问:“那位姜长老……很厉害么?”

  “当然厉害,”景迟猛在桌面上砸下一拳,“五大门派的所有高手里头,他少说能排进前十。”

  郑轩心想当日的瞿歆那样自信张扬,后来又一力要掀五大门派汇集的场子,所图定然不是为了委居五大门派之下。

  他对五大门派的座次略有耳闻,如果说前面的四家孰高孰下,各人取向不同,评断起来,还能说稍有争议,但唯有岳渊阁除外,每每排定座次,不分谁家来定,岳渊阁都是稳居末次,无人质疑。

  仅是赢了岳渊阁中的一个高手,哪怕这个高手是该门数一数二的人物,郑轩以为,对瞿歆的志向来说还远远不够。

  念及此,郑轩的语气不由添了低落,“能排进前十,就表明还有九个更厉害的,瞿大哥根本没机会同他们一一较量,谈何要把他们都压过?”

  景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人家可是立了上百年的大门派,瞿大侠将将在江湖上冒头,就想把他们一下子全越过去,一点儿都不寻个承接?”

  郑轩自觉说错了话,忙不迭解释:“是我说错了,瞿大哥他……就是咽不下此前被堵绝门路的一口气,不想一辈子都被五大门派压一头,这才……”

  其实这些话,他从未与瞿歆展开来谈,大多都有臆想的成分,可对面的景迟恰恰无意做分辨,句句都当了真,立时透出满面的愤慨:

  “该是多几个像瞿大侠这样的人物,好好惩治惩治五大门派的傲气,这些年他们越不像样,为了钱财,什么都做得出来。”

  类似的抱怨,郑轩近来在津州城内听了不少,并不以此为奇,只是惊讶景迟如今的态度,倒似比谁都对五大门派深恶痛绝。

  他忽而起了个念头,稍作沉吟,极郑重地朝景迟耳边凑近,压低了嗓音道:“要不,你随我一道,回去劝劝瞿大哥,告诉如今江湖上有不少人都闻知了他的本领,想要拜他为师,你觉得如何?”

  景迟当即猛力点头,眼露雀跃的同时,还颇觉不够显得支持,在胸口重重一拍:“光说不行,得给他多找几个现成的徒弟,场面一支起来,不怕他不情愿!”

  ·

  盛夏时分,到了空旷处,炽烈的日光总教人无法顺利睁眼。

  恰是在午间光亮最盛的时候,楚敬川叫出了两人会面。

  傅征刻意走在聂堇身前,借着身量为聂堇稍作掩蔽。

  自从解了当日的芥蒂,傅征再不克制与他见面,尤其在晚间,总是不打招呼就翻窗而入,虽不强迫聂堇与之同眠,但每每都要徘徊够一个时辰方才离身,有时是谈天说地,畅想离开玖青山以后的打算,有时则无端为□□裹挟,行一夜混无顾忌的荒唐事。

  聂堇从起初的微有抗拒,到如今的主动迎合,过去要与傅征维持身份之别的念头,尽管尚未消除,可是也完全弄不清要从何入手。

  他心想傅征的纠缠不舍,当是被困于白鹭峰中,缺乏紫茵阁那样讨消遣的去处所致,因而尽己所能地给予宽解,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愈是配合得顺帖,傅征就愈没有节度,从月余前的三日一访,到近日的不到半日一访。

  这日楚敬川难得将两人一并召出,聂堇走在傅征身后,总是心虚不断,疑心楚敬川或许发现了什么,挑在这日,要当着自己同傅征的面挑破。

  还在饮剑山庄的时候,他顾忌的是傅征的父母,却是忘了,如今漂泊在外,也并非没有旁的长辈会关心傅征。

  等楚敬川真正吩咐两人静定下来,聂堇才从楚敬川的眼神中确信,近日当是发生了一件深令楚敬川所喜之事,否则以楚敬川一贯的冷肃,绝不可能藏不住眼中的兴奋。

  趁楚敬川不在之时,傅征总是抱怨其人冷冰冰的神态,屡次想方设法,意图转变楚敬川示给二人的脸色,反复折戟之后,渐然放弃了无望的尝试。

  这日意外见到楚敬川喜色拂面,傅征必然不能轻易将机会放过,不等楚敬川开口,自先抢前一步,语气上挑:“师父难得有好脸色,莫非……是听闻了什么好消息?”

  楚敬川绷正面孔,难得没有谑声反驳,语气也意外算得上和缓,“却有一件可喜之事,但眼下你二人尚未学成,说出来只会徒增杂念,还是不提为妙。”

  话音未落,聂堇便看到傅征眼角一垂,俨然颇为失望,他不禁也迎上前,沉思少刻后温声开口:

  “弟子在山中留待已久,外界纷扰传闻,虽是多有浮杂,但总有一日要亲身面对,还望师父不要令我二人避绝视听,有碍往后出山入世。”

  楚敬川负手而立,似乎对聂堇的所言颇为赞同,但听罢并不直接与聂堇对视,而是向视线投向百丈外的崖壁边缘,身虽未临深渊之上,却不妨碍眼中睥睨,世间之大,似乎无处不是将要由他践踏的粪土。

  “也罢,”楚敬川轻吁一气,“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听闻月余之前,五大门派在津州共举武事,名为遴选武材,实为替贵宦子弟张点名目。

  “他们既想包揽天下英材,又贪求世家所予的金银,还不愿出力太多,妄想占尽这世上所有的便宜,可惜算盘打得再精,仍是教一众来历不明的江湖人搅了局。如今出了莫大的一个糗,从前攀附的种种势力,都有动摇的表现,承此一遭,必定大伤筋骨,务要埋首低头,敛一敛曾经的嚣张。”

  楚敬川或许与五大门派有仇怨,这曾只是聂堇和傅征私下里的推想,眼下这一番话,俨然带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两人的猜测业已不证自明。

  聂堇犹在思索,傅征先已拊掌大笑:“我若能今日出师,势必立即教他们四分五裂,名实俱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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