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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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征如此应答,聂堇近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即是他们这数日以来,信任一如往常,从不曾有一刹生隙。

  他正发愁不知如何与傅征弥合,对方既已主动迎上前来,他自也愿作识趣,“确是惦记得睡不着,这么久的时间……你也不来同我见一面。”

  此语倒非真正存有挑弄之意,傅征却擅作误会,猛一步迈出,业已同聂堇发丝相拂。

  若是跑开,俨然是不予对方情面,把难得架好的台阶轻易毁却。聂堇不敢躲闪,傅征则顺着意愿,更加无谓僭越,揽近聂堇的肩头,任性厮磨。

  “你怎样惦记的我,好好说与我听听?”

  聂堇实在想不出,这样的话如何接得下去,不等傅征再有更加过分的亲昵举动,已然赧得满面通红,俨似熟透的虾子。

  如此反应,已极合傅征所想,但他偏不觉满足,存了心紧趋不舍,“我猜,你的惦记,同我的惦记,或许是一般无二?”

  傅征就势压低额头,将要埋于聂堇颈间,聂堇忙不迭侧身抵开。

  傅征接下来要做什么,聂堇大抵有猜测,经历了一遭,回想起来,意动心漾,实然不能说有多么不情愿。

  但时至此刻,傅征尚未说明前些日子的冷淡是出于何故,他想要好好地叙谈开来,因而他虽有躲闪,还要克制着收住势头,不让自己的举动显得太过决绝。

  任他小心非常,傅征仍旧变了脸色,不见轻佻之后,立刻像是前来寻仇的一般,眼中瞬即占满了阴翳。

  聂堇慌忙迎靠过去,支手搭上傅征腰畔,见傅征冷色不改,还觉挨近得不够,急急又加了力,整个人倾上去,靠紧傅征胸口,“我惦记你那日走了,是不是至今还觉得不快活,想同你问个究竟,你岂能……岂能就这样含混打发了?”

  “不快活?”傅征语气上挑,聂堇没有听出怨愤,稍稍放下心事,即刻又听得这人的口吻转为蛮横:“当然不快活,快活的事一样没做,全学着你从前的样子,成日到晚跟着个冷冰冰的木头练功,当然快活不得。”

  聂堇情知傅征想将当日发生之事支开不提,可他认定疏错在自己身上,今日若不开解,难说日后会生出何种芥蒂,令他更觉棘手。

  他狠一咬牙,阻下傅征顺上后背的掌指,“我不该答应师父,背着你承他指点——”

  “够了!”傅征转愠为怒,厉声打断,“你我各择一径,本来承的就是不同的门路,他有本事教,你有本事学,便是不可错失的机遇,学成何等境界,只看我们各自的造化,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等妒人之才的小人,看我不起?”

  聂堇全没想到傅征会作此解,他欲言又止,傅征却很快软了面色,试图缓和气氛,被聂堇拂开的手,转又贴附而回,在聂堇的脊侧蜿蜒上溯。

  感知下来,傅征似是全没生过自己的气,当日计较的只是功力上的落后,笃定了追赶的心思,他与傅征便再无前嫌可避。

  聂堇察知后背抵来的暧昧热度,逃不能逃,躲亦难躲,百端纠结,吞含了几次,终只道出呢喃呓语:“不要在这儿……等回了房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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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于明江楼中辗转归来,紫茵阁的经营仍是有条不紊,生意照旧是从前的生意,一旦忙碌起来,郑轩就完全见不到赵容的身影。

  一缓下来,赵容又很快避入自己的私宅,全不接见外客,严江和齐钊更是完全失了消息,郑轩唯独能守住的一人,便只余下瞿歆。

  一连好几日,瞿歆都是闭门不出,难得能打上照面,却总是沉着脸一语不发,半点也寻不见过去的开朗。

  在明江楼中经历的事,俨然成了一桩难以消弭的打击,郑轩虽然不减关切,但除了几句宽慰的话,他再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挽回瞿歆的低落。

  除了瞿歆之外,还有一个人让郑轩十分头痛。

  这人正是当日郑轩战胜的鹤栖阁弟子景迟,自从当日落败退场,便一路尾随郑轩来到紫茵阁附近,执意要拜瞿歆为师,如今瞿歆拒绝会客,这人便日日找到郑轩跟前,要郑轩代为向瞿歆说劝。

  郑轩对此人说不上讨厌,也并不因为赢了对方而心怀优越,当时将场面揽在自己身上,仅是因为不想看到瞿歆难做。

  后来发生的事,郑轩根本无从料想。就连在场的萧时清亦未料到,尽管对瞿歆做了迁就,因为一个弟子的冲动之语,仍是不可避免地将五大门派拱上了风口浪尖。

  当日的四人都顶了易容,其他人都可说是面目全非,唯独郑轩只是稍作遮饰,这便让景迟瞧认出了五官,接连好几日穷追不舍。

  郑轩最怕这人传扬出去,教人发现当日的焦点瞿歆身在紫茵阁中,躲不开,杀不得,便只能勉力配合这人的纠缠,哪知应付了几回,对方不仅兴致不淡,甚至还愈发变本加厉,一日之中,不惜花上四五个时辰,蛰伏于紫茵阁周近。

  这日远远看见景迟在骊景街邻侧的巷子里徘徊,郑轩忙不迭冲上前,将人拉至一处被树影遮盖的角落。

  “景兄,我已同你说过许多次,瞿大哥最近不愿同人见面,你的请求我已经转告于他了,届时他一旦同意,我定会一定找人将消息带给你,费不着你日日这么辛苦。”

  景迟俨然已经将他看做了同门,极不客气地在他肩头一拍,“我不是信不过你,此前我好不容易进了鹤栖阁,本以为多少能学到些本领,能让家里的人对我另眼相看,哪知那鹤栖阁竟胆大包天,为了钱财,什么手段都使弄得出。如今断了前程,我须得尽快给家里的人给个交代,思来想去,能仰仗的唯有瞿大侠这般风骨的人物,眼下他既然无暇指点,我便只能求教于师兄,得了师兄的扶助,再同师父见了面,好歹能稍减减此前的坏印象,还望师兄成全!”

  郑轩想说,这人的误会实在不小,瞿歆能召集一群不畏五大门派声势的江湖高手,靠的就是没架子,从不将自己看得过高,当初虽是不满景迟的出场,可谁人都看得出,瞿歆看不入眼的实是五大门派,对着一个占不上分量的弟子,根本不会计较太多。

  他感于景迟的殷切,起了让步的念头:“实话同景兄说了,我自瞿大哥这里学武,至今尚不足三月,你若信得过我,我便将迄今自瞿大哥那里的所学全数相授……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本是瞿大哥教的功夫,我顶多算是交代功课。”

  “师兄过谦了!”景迟喜上眉梢,随即还颇为郑重地朝郑轩拱了拱手,“今日有什么功课,我回去就操练?”

  景迟见郑轩要起势,还很显紧张地转头回看了一圈,“就在这里学么,不需要寻个更隐蔽的场子?”

  他见惯了鹤栖阁中幽隐景致,以为武学深奥,处处充满了不传之秘,生怕郑轩是忘了瞿歆吩咐过的规矩,忍不住出声提醒,哪知郑轩竟满不在乎,即刻屈膝下蹲,扎了一个下盘颇低的马步。

  “你便就这样,连着十日,每日都蹲上至少一个时辰,若觉不够,就在腿上多绑几个沙袋,等能顶住二十斤重的坚持下来,你就再来找我,我接着交代后面的功课。”

  景迟闻言,当即发出一声嗤笑,“师兄,你这是在同我开玩笑,这是蠢人练功才用的蠢法子,除了受罪之外,还有什么效用?瞿大侠那般本领,定然自有一门高妙功法,你若有心藏私,不答应我就是了,何必这样装腔作势地骗我?”

  郑轩最先跟着瞿歆的日子,确是蹲了一连数日的马步,至今他自瞿歆那里的所学,也不过是几下专用于防身的取巧招式,景迟说的“高妙功法”,他从未亲身领教过,释然不好借此为自己分辩,可他一想到当日这人面对瞿歆时的窘态,立马又冷起面孔:

  “我也知道瞿大哥有的是不传人的绝学,至今不愿透露,这才将实打实不会耽误人的功夫告知于你,你学了便知道,再怎样蠢笨,好歹能强健身体,不至于像你此前那样,稍稍绊你一下,就跌得那般狼狈。”

  “强身健体”四个字,实实在在戳中了景迟的痛处,他此次回到祖宅惹得嘲声不断,正是因为在鹤栖阁内待了多年,仍是一副弱不禁风的体格,连七岁大的外甥都放不过他,频频嘲笑不说,一进自己的房中就任意掏揽,事了窜逃得飞快,教他根本追赶不及。

  他自以为从前吃的是没城府的亏,并非自甘堕落,若不能找个尽心尽责的师父,证明自己是个遭了掩藏的习武材料,往后便是连家产他也继承不得,因为举家上下都已将他看扁,就算他是家中嫡子,父母也已对他全不抱期望。

  景迟叹了口气,颇不情愿地开口:“师兄真的不骗我么?”

  郑轩持住耐心:“定然不会。”

  景迟微微摇首,终是忍下了不甘:“那我回去就加紧练着,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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