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怀璧>第42章

  

  见楚敬川脸色一沉,聂堇以为对方即要说出打击傅征的话,不想楚敬川竟转怨为喜,似是对傅征的应答颇为赞赏:

  “你且说来,你打算如何教他们四分五裂?”

  傅征隐然颇具自信,“各家长老之中,皆有滥竽充数之辈,我暗中除掉一二名,教他们全找不到线索,只能互相怀疑,剩下吃空饷没本事的,势必忐忑难安,都想另谋出路,届时再收买于他,捅出几件五大门派曾经犯下的丑事,这便足以令他们分崩瓦解,身败名裂。”

  楚敬川微微摇头,显是不满意傅征的回答,“有想法固是不错,但五大门派积累多年,仅是这样的手段,远不足以教他们门户破落。当中诸多蠹徒,虽是该杀,但并不需要你亲自出手,届时你的身份,将是新一代饮剑山庄庄主,要以金銮大会的名义招徕追求至道高峰的野间高手,你须立身持正,谨守乃父为人行事的风度,我等才能奉你为上,号召泱泱虔心之人,涤除陈弊,共举一代新风。”

  其实楚敬川野心如何,聂堇早有猜想,但至此真正从其口中闻知,心内激起的震骇,实然汹涌难扼。

  傅征却似无动于衷,竟还略显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各人自有各人的风度,我为何偏要学我爹的,岂不知削足适履,表里不符,徒惹来一身矫揉造作,岂非更让人不待见?”

  楚敬川朗声大笑,“也罢,不必刻意仿效,世上如此肖似傅庄主本人的后生,也确无第二个。口说狂妄,还要试过你如今的长进才知道,你几时能随我出山,拿起地上这把剑,快!”

  “随您出山?”傅征直至此时才显出惊讶。

  楚敬川拂了拂袖摆,眼中仿佛卷起了一旋激流:“老夫蛰伏多年,是时候该教他们看看,我楚敬川无须仰这世上任何一人的鼻息,仅凭我自身之力,就足已令那些庸夫俗子望尘莫及。”

  此言经旁人之口道出,必是无足凭信的大话,但一经楚敬川说出,的确颇令人慑服。

  傅征颇为捧场,话音甫落,两手当即作抱拳状,“徒儿恭祝师父大愿得成!”

  将一说毕,他便起脚将地下的长剑挑至半空,明是以势盛见长的笨重武器,他却以掌虚圈,凌空掷出,使弄得尤为轻盈。

  此一击虚实难辨,饶是楚敬川反映奇快,确也未曾想到,傅征会以这样的方式使出第一手。

  三个月前,他面对此子还能从容悠然,如今已然需要绷紧精神,刹那也不得放松。尽管暂不至于让傅征偏居强势,他却不得不防备这后生陡生奇变,让自己失于不备。

  聂堇远远看着,不由暗暗为傅征叫好。虽是时而任性胡来,武学上的钻研,傅征从未有一日放松,每每楚敬川教授了新的功法,傅征但凡遇上疑难处,就会彻夜不眠地推演,从完全领悟到自有创解,方才肯作休止。

  楚敬川对傅征的教导,历经了数次对峙,如今已能接受傅征自革所习,另开门路,甚至偶尔还不吝夸赞。

  在聂堇看来,虽是承了楚敬川的敦促和指点,傅征如今习得的一切,离不开自身的用功和坚持,一步步都走得尤为踏实,相较于自己,总是一味地循着楚敬川铺设的捷径,实然高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只要离开这里,傅征所能寄身的,将是一片广阔到难以想象的天地——

  重剑在嗡响声中倒势回挫,傅征整个人趴卧在淤泥掩覆的浅水塘中,一袭白衣被浸得斑驳满布,聂堇焦急将人捞起,用衣袖将傅征的额发来回擦拭。

  对比傅征的狼狈,楚敬川于山林间飘身而隐,犹似不染凡尘的谪仙,不屑于苟且稍多一刻。

  拭干了发,傅征的额际仍然不住地溢出汗滴,聂堇见他面色苍白,尚未止住疾喘,忍不住关切道:“只是考较而已,何必这样拼命?”

  傅征勉力滚转向怀抱更深处,浅笑着呢喃:“早日出去,我才能早日将你明媒正娶……”

  ·

  这日的郑轩十分不寻常。

  瞿歆被郑轩一路搡出紫茵阁外,虽是因郑轩增了力气而颇感欣慰,但随后见了眼前排布的阵仗,颇有种摸不清方位的讷然。

  瞿歆见着一院破庙内乌压压的人众,望向郑轩的眼神尤是惊异:“这是……”

  “景兄!”郑轩高唤了一声,即刻便有一个麻服打扮的青年人,低垂着头挤出人群。

  “快见过瞿大哥!”

  景迟犹记得初见瞿歆之时的恐惧,如今不用较量,腿虽是不颤,远远瞧见瞿歆的一双冷目,又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当日的窘迫。

  迫于郑轩的催促,景迟不得已将头扬起,“见过瞿大侠。”

  瞿歆稍将目光凝定,很快认出了这张面孔。若非常常与他往来,他很难对一个人的长相有深刻印象,可当日僵持的场景,对瞿歆而言,实是毕生难忘。

  谁会想到,久负盛名的五大门派,会培养出这么一个未曾在比试中出招就腿软膝颤的后生?

  “你找他来作甚?”

  听瞿歆冷了音色,郑轩忙不迭背转过身,附在景迟耳边道:“你跟我此前说的打算,赶快跟瞿大哥说了。”

  瞿歆从未见过郑轩同哪个人如此亲近,打量景迟的视线愈具逼慑。

  对着这一双炯然冷眼,景迟当即领会了自己不被瞿歆待见,不得已硬着头皮,赔上更显怯懦的讪笑:“不、不敢劳动瞿大侠为我等受累,当日见了瞿大侠的英姿,景某深为仰慕,这便想——”

  “想什么?”景迟忽被打断,将将反应过来要解释,又被瞿歆的厉声抢先:“你以为,我瞿歆做的是吞刀吐火的杂耍行当,那日闯进明江楼,就是为了在你们一众后生面前逞一出风头,招揽人气?”

  “不是的,瞿大哥!”

  郑轩眼看瞿歆怒冲顶窍,慌忙去拽瞿歆的胳膊,不想却被狠狠甩开,“你说近几日出去都是为了练功,要我多指点你几招,却没想到,你也是个收不住心的,才走了没几天,就攀交上这样不成器的纨绔,属实是看错了你,枉认你为知己!”

  郑轩许久没哭过,听瞿歆这样决绝地说话,此时当即忍不住哭腔,“我是见你不高兴才……你岂能这样不领情?”

  从明江楼回来以后,瞿歆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冷淡模样,郑轩的难过,更多是出于多日以来的积累,一下子压抑不住,便如泄了堤的江河,令瞿歆难作招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

  虽是问话,口吻却并非带着逼迫,瞿歆一阵手忙脚乱,竟于意料之外掏出一张锦帕,才展在手间,即刻就要往郑轩脸上扑按,景迟在旁看得尴尬,没忍住轻咳一声,这才让瞿歆发觉自己的失态,由是抓起郑轩的手,急急将帕子按上去,匆匆回转过身。

  瞿歆对景迟的态度尤是冰冷,“你把这些看热闹的都赶散了,我再同你说话。”

  景迟琢磨了片刻,心想许是自己揣测得过于大胆,并未合应瞿歆的心意,教这些请来的好武之人暂时退避,也并非不妥当,因而正欲答应,却被止住哭腔的郑轩抢先截过话音:

  “他们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都是借这位景迟景兄之口,听说了瞿大哥的非凡本领,想来亲眼见识一番,以好下决心拜瞿大哥为师的。”

  想起当日所闯的敷衍场合,瞿歆顿时激起了满腹颓唐。但比起此前的汹涌郁结,至此他总算放下些许,收起对景迟的冰冷态度, “招徕这么多人,想必不是件轻松事,这位景公子辛苦了,瞿某心领,只是力有不及,盲目接下,恐为误人子弟,还是速速将他们解散了为好,以免引来五大门派的耳目。”

  景迟本来惶恐难安,听出瞿歆话音里的颓丧,当即引起激愤,“五大门派才是真正的误人子弟,景某即是最好的例证,瞿大侠为何要自贬?”

  这晌话音才落,他随即转身扬高声量:“大伙儿听着,岳渊阁的姜镳姜长老,诸位想必都是听过的,在这位瞿大侠面前,姜长老尚且走不过五招,你们若有不信,现下就自己出来,同瞿大侠会会招式,景迟敢有半句虚言,今日便自毙于此!”

  瞿歆本想反驳景迟的那句“走不过五招”,但还不及张嘴,人群当中迭起的议论如山呼海啸一般,震得他鼓膜欲碎。

  不待他迫高声量,强使这一众人稍作肃静,即有一人翻了个极花哨的筋斗,在半空中连拧了足有五圈方才落地。

  较之五官长相,瞿歆更关注这人的体态,腰背微驼,肩臂轻张,松弛而不失警惕。他原以为景迟带来的,会是一群未经磨砺的娇养子弟,见了这人,他才自知草率,错估了景迟的用心。

  他正要再将此人好好地打量一番,对方却已然颇有不耐,兀自前迎一步,边抱拳边道:

  “在下冯晟,特来请教瞿大侠的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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