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卷卷抱着季琛不撒手,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不小心吹了一个鼻涕泡。
小孩儿肉眼可见的尴尬,沈以诚简直没眼看,但这里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季琛甚至没有邀请他进来,把他当成空气,于是他只好死皮赖脸地站在门口杵着,面部紧绷,有一种无所适从的难堪。
卷卷这会儿不想说话,又开始比划手语,“你是我爸爸吗?”
季琛看不太懂,拿纸巾擦了擦他的脸蛋儿,心疼地与他商量:“别哭了好不好?明天眼睛该痛了。”
卷卷锲而不舍地问:“我可以喊你爸爸吗?”
手语的学习一时半会儿成功不了,季琛无奈把视线转到沈以诚身上。
沈以诚看着父子俩,替他回答,“是。”
刚止住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卷卷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季琛的腰不肯撒手,声线颤抖着喊:“抱.....”
季琛手足无措把他揽进怀里安抚,眼眶有了湿意,“对不起...”
哭了半天,卷卷困了,趴在他怀里打瞌睡,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生怕一觉醒来爸爸就不见了。
他没有安全感,季琛甫一动弹,小孩儿立马惊醒,大眼睛里全是惶恐,瘪了瘪嘴就要哭。
季琛不熟练地拍着他的后背哄他,“爸爸不走。”
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只觉得浑身涌过一阵酥麻,顺着舌尖蔓延至心脏,疼得他抖了下。
卷卷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趴在他耳边小声哽咽,“爸爸,我很乖...”
所以别不要我了。
季琛红着眼说:“好。”
半个小时后,卷卷睡熟了,季琛把他抱回房间,才想起来沈以诚还在门口站着,连拖鞋也不敢换。
他刚走出房间,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从后颈炸开,没站稳,胳膊磕在了墙上。
季琛咬唇闷哼一声。
“怎么了?”男人听到声音大步流星走过来,绷着一张脸,又怕吓到他,僵硬地放松表情,放缓声音问:“怎么了?”
季琛避开他的触碰,扶着墙壁往客厅走,不过几分钟,冷汗就冒了出来。
疼痛来得太猛烈,艰难走了两步,沈以诚从后面跟过来攥着他的胳膊,“要什么?”
季琛身子发软,顺着墙壁滑到地上,紧咬着唇,把脸埋进手臂,“抑、抑制剂......”
“在哪?”沈以诚问。
季琛:“茶几下面的抽屉。”
“好。”沈以诚拿着针管回来,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碰他,“我扶你过去。”
“不用。”季琛立马拒绝,缓了一会儿后自已撑着墙站起来。
抑制剂上有医院标识,只一眼,沈以诚便认出这是特制抑制剂,效果很猛,对身体有不可控的损伤。
可他并没有阻止omega的动作,只安静看着。
季琛似乎早已习惯,往胳膊上注射的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他脸上云淡风轻,只有疼狠了才会颦眉,且一声不吭。
沈以诚的心脏好像被人猛地掐住,密密麻麻的痛四散开来,在血液里毫无方向地冲撞。
他记得五年前不是这样的。
五年前的omega娇气怕疼,每次沈以诚用力一些,他就含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求饶,说自已好疼,能不能轻一点。
沈以诚嘴上说不能,但每次都口不对心,把动作放到最轻,看到季琛舒服地掉眼泪,心里便会涌上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可没想到因为一个意外,两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有时沈以诚也会想,如果没有卷卷,他和季琛会不会好好的。
可没有如果。
卷卷是季琛留给他的礼物,是他贫瘠人生中唯一一抹亮色。
单是想一下这个可能,沈以诚就心痛如绞。
淡蓝色的液体全部推入,沈以诚失神地看着他的侧脸,哑声开口,“你一直这样?”
“嗯。”季琛眉眼淡淡,把空了的抑制剂抛进垃圾桶,抬眼反问:“不然呢?”
“为什么不清洗标记?”沉默片刻,沈以诚问。
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锁着面前的omega,似乎含有期待,垂在腿侧的手在不安地颤抖。
季琛毫不留情打破他的幻想,眼神冷清,没有一丝感情,方才的失态已经被他很好地隐藏下去。
他冷漠开口:“因为你是enigma。”
不是不想清洗,而是因为他是enigma,信息素太霸道,标记清洗不掉。
所以季琛选择最伤害自已的一种方式,来时刻提醒自已受过的屈辱。
抑制剂效果逐渐上来,季琛有些头晕,但强撑着没表露出来。
“沈总还有事吗?”
沈以诚傻站着摇头。
季琛赶人:“那请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沈以诚张了张嘴又被打断,季琛不给他留有一丝余地,“我明天会送卷卷上学。”
沈以诚苦涩地笑了下,心脏抽痛,四肢百骸都像浸在了冷水里,他听见自已说:“好。”
关上门,季琛腿软地跪在地上喘气,方才冷静的假象消失不见,弥留下来的只有omega脆弱发红的眼眶。
抑制剂的效果越来越淡,反噬也更明显,头晕心慌成为常态。
季琛昏昏沉沉回到房间,趴在床边守了卷卷一夜。
* * *
酒吧里。
陈青山赶来时,包厢到处都是喝空的酒瓶,红的白的黄的混在一起,飘散着一股难闻的酒气。
他看着烂醉如泥趴地上抱着桌子腿睡觉的沈以诚,沉默两秒后,拿出手机一顿“咔嚓”。
拍好之后,才故作大惊小怪地“哎呦”一声,赶紧上前扶他起来。
“怎么了这是?买什么醉?”陈青山把他扔在沙发上。
沈以诚抱着酒瓶子,醉得不省人事,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
陈青山凑近听,才发现他一直在重复对不起。
显然,对不起的对象天塌下来都不可能是他。
陈青山脱了外套,敞开双腿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录像,喊:“沈哥。”
“嗯。”醉酒的沈以诚循着声音望过去,眼睛脸颊脖子红得不行,样子很可怜。
陈青山贱兮兮地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沈以诚看见他举着手机,闭口不谈。
陈青山撬不开他的嘴,只好改为录音,沈以诚这才低声回答:“对不起。”
陈青山问:“对不起谁?”
沈以诚目光空洞地看着一地狼藉,接收不到他的信号,一遍遍痛苦地重复,“对不起....”
陈青山没法跟醉酒的人交流,不断引导他回答:“是季琛吗?”
沈以诚抱着空酒瓶吹了一瓶空气,声音很小地嗯了声。
陈青山:“你喜欢季琛吗?”
沈以诚点头。
录音到此结束,陈青山找到季琛的联系方式,匿名发到他邮箱。
行为上不了台面,但作为这段阴差阳错感情的旁观者,陈青山早就看不下去了。
他沈哥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为情所伤过?还他妈一个人跑到酒吧里买醉!
简直太没出息了!
一个enigma躲起来偷哭,说出去简直能笑掉大牙!
作为好兄弟,他眼睁睁看着沈以诚挣扎了五年,但迟迟不敢踏出最后一步。
一个人在背地里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不说出来季琛永远不知道。
所以,哪怕沈以诚明天酒醒了要揍死他,他也认了。
以后结婚让他坐主桌就行。
果不其然,沈以诚第二天酒醒后,跑到陈青山老窝把他胖揍一顿。
他冷着脸,下颌线紧绷,眯着眼说:“删了。”
“哦。”陈青山呲牙咧嘴地哭喊,“删就删。”
沈以诚插兜,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睨着他的动作,“删干净了吗?”
陈青山老老实实说:“嗯。”
沈以诚伸出手,陈青山一边大喊兄弟情都踏马喂了狗了,一边把手机恭恭敬敬地放在他手上。
沈以诚检查了一遍,把手机还给他,冷言警告道:“别在他面前多说。”
陈青山哼了声,“知道了。”
他喋喋不休,“沈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昨天不知道是谁抱着我哭?还一个劲儿地喊对不起,真够丢人的!”x
沈以诚踹他一脚,“我喝酒不断片儿,别他妈瞎扯。”
“我真服了。”陈青山揉着自已的屁股,“行行行,你踏马纯爱战神行了吧,大男人磨磨唧唧干嘛呢?你不说季琛怎么知道你对不起他,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沈以诚懒得跟他掰扯,转身离开,“公司还有事儿。”
陈青山阴阳怪气,“什么事儿啊?又跑酒吧买醉?抱着桌腿说对不起?”
沈以诚忍无可忍,又拐回来给了他两拳,勒令他不准再提起这件事,否则明天就会被绑回家联姻。
陈青山哭哭唧唧说知道了。
反正,那段录音早就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