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默天琛主动辞别。送希崖回到珠曜大楼，自己开着车去了父亲公司的公寓楼。他目前以员工的身份租住在这里，从十七楼的窗户向外望去，两条街外就是杨煦所在的融雪公寓。
杨煦此时在小圆桌旁刷着手机，面前放着的是刚刚吃完的麻辣烫。回到自己应该熟悉但又觉得有些陌生的房子，杨煦一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微博上，他的动态停留在三个月前。动态下的三百多条评论大多是在问他现实可安好，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直播。杨煦不太费力地从中认出了几个“熟面孔”。
他并没有将签约工作室的消息告诉粉丝，现在依然不打算明说。于是他思考片刻，更新了动态：“无恙，当归。”
发完没多久，消息通知栏就显示一个红点，不用想他也知道是粉丝的点赞。他关了手机，将外卖打包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坐到书桌前，伸手按下了主机电源键。
大小两块屏幕接连点亮，主屏幕显示出系统图标。两秒不到，登陆界面弹出“指纹验证成功”后进入系统桌面，杨煦看着桌面上两列游戏图标，叹了口气。
母亲曾说他辞职当游戏主播是自甘堕落，将他赶出家门不说还骂他骂得极为难听：“我看你就和你父亲一样，自私、懒惰，整天无所事事，净搞些投机取巧的东西。亏我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带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末了，她还要补上一句：“你就是个白眼狼，我看你能混到什么时候！”
就算后来他将几个月直播赚来的钱都打给了她，她依旧不肯放他进门。
若是杨煦会抽烟，他现在就该去阳台抽上一根。
杨煦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温热的水入口，他的心里总算好受些。不知为何，他一进家门，很多的现代发生过的事情就这样涌进脑海，如同电影般开始一幕幕自动放映着，似乎是在提醒他——
他杨煦，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他没有云游天下的父母，没有会护着他的翠竹剑，更没有……那个与他相伴了三百多年的师兄。
他惊觉自己对游戏里的那个角色念念不忘，可他甚至分不清那个重生后的墨子琛到底是为了让他顺利通过剧情而更改了行动的AI，还是……
默天琛？
杨煦愣住了。
能有这般想法并非毫无理由。《蓬洲纪事录》在立项之初，就是主打参考真人选择来创建故事情节：角色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说什么话，做什么选择，甚至其中的表情情绪都是参考真实数据辅以AI制作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虚拟舱中待了——他抬头，冰箱上的挂历还停留在九月——而现在已是十一月，他在里面竟待了近三个月。
但默天琛，有什么理由亲自进入游戏世界？墨子琛的人设……本就是闭关多年少言寡语的蓬洲岛主。
回忆起与默天琛相处的几日光景，杨煦并不觉得他是像墨子琛一样的人。
杨煦点亮手机屏，打开聊天软件，默天琛的信息还在置顶的方块下，联系人的图标边却亮起一个红点。他切换界面，见到了一个好友申请。
验证信息一栏只写着“希崖”二字，杨煦点了同意，本想着收回手机随便玩会游戏，掌心被震了震。
是希崖的消息：“阿煦~你在做什么呀？”
“准备打会游戏，怎么了？”杨煦回道。他端着玻璃杯坐回电脑前，思考着玩个什么游戏好。
“这么敬业？”希崖秒回，又接了一条：“开直播嘛？”
杨煦其实是被自己的榜一大哥“淮夷”推荐来到青鸟工作室的，希崖知道自己是游戏主播也算正常。他想了想，回道：“很久没玩了，手生。”
“那也可以开直播呀！”希崖发了个表情包，“你都很久没开直播了[可怜]。”
杨煦见到那“老实淳朴（假的）”的表情包，笑了，“好吧。”
点完发送，他开了直播软件和平台，在确认设置无误后，点开了一款国外制作的神话题材单机游戏。
“阿煦动作真快。”小屏幕的直播平台上飘过一行弹幕，杨煦看了眼名称，“山鬼”。想必就是希崖的账号了。
不多时，就有熟悉的ID进入直播间，发的弹幕无外乎“好久不见”，“终于看到直播了”之类的话，中间掺杂着一些“今天播什么游戏”的问题。
他今晚直播间的名称是“手生复健”，标签固定是单机游戏。他不时会玩些画风老派，受众很小的单机游戏，许多粉丝常常要问他这个问题。不过他向来耐心十足，可能也和他全职直播前在机构教学的工作经历有关。他会不厌其烦地回复弹幕，语气温柔，与手下的果断操作截然不同。
他干脆利落地解决掉眼前的小怪，说：“平台上的翻译是《希腊》，但目前来说，《神明创世录》似乎更符合游戏剧情。”
一行蓝色弹幕飘过：“主播真喜欢用XX录的名字。”
杨煦笑了两声，一边操纵着角色爬山，一边说：“‘录’本就有‘记载’之意，这游戏参考希腊神话，会从泰坦之战说到普罗米修斯造人盗火，之后还会讲到各个部落英雄故事，还挺适合用这个字。”
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蓬洲纪事录》，他手上一抖，屏幕里的角色就往边上多走了一步，险些滑落悬崖。
“史诗级巨作了。”
杨煦看着这条弹幕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他操纵着角色返回，寻到了任务点。游戏进入剧情动画，狼狈的普罗米修斯被锁在高加索山之上，四周有雄鹰环伺——
刚解决掉雄鹰，“他”捡起石头敲开束缚着普罗米修斯的锁链，天象突变，天雷滚滚。
游戏又进入剧情动画，杨煦双手离开键盘，端起鼠标边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再抬头时，一条“宙斯来了”的弹幕后紧跟着榜一花里胡哨的入场特效。特效之后，是跟着十数条“大佬来了”的弹幕。杨煦坐直身子，看着有人把“淮夷”打错成“怀疑”，差点笑出声。
只是下一秒送礼的巨大烟花声音效在耳机内迸发，杨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全平台特效还挂在直播间，“火树银花”后面跟着一串字符：“淮夷 对主播 和风煦雨 说：好久不见”。这喊话让人难免想起网游里的全服喇叭。
杨煦看着“好久不见”四个字微愣。剧情动画结束，大屏幕上的人物还在原地做着小动作，小屏幕里则弹幕纷飞：“终于出手了！”
“不愧是淮夷大佬”
“666这就是大佬的速度吗？”
杨煦终于回过神，动了动键盘，回了句：“好久不见。”又是烟花音效响彻耳边。一串烟花在直播间劈里啪啦点燃，礼物的专属特效在火树银花特效消失没多久再次出现，这回是：“山鬼 送给主播 和风煦雨 满城烟花，快来主播的直播间围观！”
杨煦正说着：“谢谢山鬼的烟花。”特效再次刷屏，耳机里的音效几乎要把他的声音都盖住。
“淮夷 送给主播 和风煦雨 火树银花*88！”
眼见淮夷刷了那么多礼物，山鬼也跟着刷了几百来个档位高的礼物，硬生生将自己送到了榜二的位置。弹幕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山鬼是何来头.
“这是要抢榜一？”
“我等凡人只能望而兴叹”
“淮夷大佬的榜一宝座要不保了！”
杨煦则是被这阵势吓到了，连忙点开手机。“别刷了！”刚和希崖发完消息又点开了淮夷的对话窗：“老板够了够了，别刷了。”
微信粉丝群也炸开了锅，还有不少粉丝跟风刷了些小礼物。过了好一阵，直播间才消停了一会。希崖发回了一个吃瓜表情包，淮夷虽然回了个“好的”，手上却还是毫不留情地砸了个火树银花，杨煦无奈地将送礼名单读了一遍，说：“知道你们有些激动，但还是量力而行吧，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榜一大佬和新晋榜二大佬没了声，杨煦继续通关游戏。只待又一个剧情动画，他抽空给淮夷和希崖发了个红包，留言都是：“谢谢老板的支持，小小红包不成敬意。”
希崖干脆利落地退回了红包，只有淮夷没有吭声。直到有粉丝在弹幕里说：“大佬发红包了！”他才将注意力从屏幕上转到自己不停振动的手机上。
刚点开聊天软件，粉丝群里已经刷了六十多条消息。点进置顶的聊天方块，是淮夷发来的一句：“点错了。”红包已经收下，杨煦切出窗口，粉丝群的方框下还提示有红包，又切了进去。追到消息源头，却是淮夷在群里发的巨额红包，他点开看了，数额正是他发给淮夷的五百元。
壕无人性啊！
杨煦抓着手机咬牙切齿，无暇顾及游戏里的主角在呼啸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他还是领了红包，跟着复制了一句：“谢谢老板。”
杨煦没看后面的消息，手机反扣在了桌面上，嘴角扯出一个笑：“谢谢淮夷老板的红包。”
话音刚落，跟着直播间里显示：“山鬼 在 和风煦雨 的直播间里发了99个红包，大家快来抢啊！”十数条“老板大气！”的弹幕飘过，他一心却只想拔了网线停了直播。
怎么一个都这样不听人话。
一个淮夷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相处了，再来个现实认识的人这样打赏，他只会想要原地辞职。
“和风煦雨”是谁，不知道，不认识，定不是他杨某人。
杨煦扶额。见弹幕声声问他：“主播呢，怎么不动了？”他十分想回一句：“我想静静。”但他忍住了。他看向游戏界面，操纵着角色走了两步。
如果就此下播，未免太不人道。杨煦硬着头皮过了一章，算着时间又将游戏推了小半章，他看了看时间，说：“已经很晚了，要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在一片“晚安”的弹幕中有人问他：“明天还播吗？”
杨煦纠结了一会，才说：“等消息？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播。”
他道了“晚安”后下播，拿起手机一看，置顶卡片头像标了红点，对话框里只躺了两个字：晚安。
杨煦也回了个“晚安”，放下手机收拾东西去了卫生间。
“[截图]这谁啊，敢和本少爷抢榜一之位？”默天琛点开一看，正是直播间里刷礼物的截图。
希崖又发来一条消息：“要不是阿煦给我发消息，我肯定要刷上榜一的！”
默天琛回了个“嗯”后扔下手机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榜二离榜一仍差了几万礼物。
可那一瞬间，他真的有在怕。怕丢了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怕会失去那个人独一无二的特别关注。
他已然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只是原本默天琛批了杨煦一周的假期让他能够好好休息一番，谁知第二天他就按照工作室朝九晚五的作息准时、甚至是提前了十分钟到达。只是目前他也没有被安排到什么工作，就连工位也是按照记忆勉强找到。
不过杨煦没有立即打开桌上的电脑，而是看了看旁边的工位。桌上放的小名牌告诉他，他旁边坐着的是希崖。
希崖的工位画风和其他人的都不太一样。桌上用透明的盒子装着不少看上去价格高昂的手办，电脑屏幕也比其他人的大些，屏幕连接着一旁的掌上游戏机。游戏手柄也配全了四只，这一排恰好四个人……杨煦猜测，恐怕是为了摸鱼的时候玩玩小游戏。
默天琛是提前五分钟到的工作室。大多数工作人员已经就位，不少人还在吃着早餐。工作室规章制度并不多，大家只要能按要求完成分配到的任务，就算是闲暇时在这里开派对默天琛都不会说什么。
他刚好在杨煦摸索饮水机的时候开了门。饮水机就在门口，因有时珠曜大楼的其他工作人员也会来临时取水喝，一旁的柜子里准备了不少一次性水杯。
不过这饮水机面板简洁，各种符号指示着功能，却没有文字说明，这对于习惯自己烧水的杨煦来说，未免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默天琛主动走到他身边，和他说了操作过程。“先按这个调整温度，再按这个就是出水……六十度可以吗？”得到杨煦的点头同意后，默天琛将他手中的一次性水杯放到接水口下方，演示了一遍，“如果想泡茶或者冲饮料……就要按这个锁两下，才会有水。”他将杯子交还杨煦，指着那个图标简单示意。
“谢谢。”杨煦道谢，拿过纸杯喝了小口。默天琛问：“你怎么来了？”
“在家里横竖也是闲着……不如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比起一个
人在家，他更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从游戏世界回来，他就觉得自己的房间冷清得很。他想了想，既然已经回到现实世界，他总归是要沾点人气的，更何况他也并不觉得完成工作室的任务后有多累，所以才一边感叹着现在的科技发达，一边毅然决定来工作室摸鱼。
默天琛“嗯”了一声，接道：“今天的任务有梳理人物行动和对话，剧本组可能需要你的帮忙。”他顺道指了指剧本组人员的位置，恰好是在杨煦他们对面。
“不过……他们可能更喜欢在你身后的圆桌上讨论。”默天琛补了一句，然后话题一转，“吃饭了吗？”
这话题转得实在猝不及防，引得杨煦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就连眼神中都透露出些许迷茫。“吃了。”
“好。”默天琛话音刚落，玻璃门再次被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