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接到孙传庭奏报,说不动心是假的,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他先召孙承宗问。

孙承宗道:"郑芝龙海盗出身,懂什么君臣大义?辽东山东皆靠近京师,引郑芝龙攻建奴,恐有引狼入室之虞,臣以为不可,陛下熟虑之。最好的办法是赏以公侯之爵,许以累世富贵,迁他到北京来。他若不肯来,就是有不臣之心。"

徐光启、杨嗣昌的观点也大同小异。

这些风险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历史上,郑芝龙就曾劫持隆武朝,后又投降满清。

得不到内阁大臣的支持,朱由检也不敢贸然行事。

他给孙传庭写了封密信,让他和郑芝龙谈判,如果郑芝龙肯交权,朝廷不吝封公之赏,赐铁书丹劵,世袭罔替,并且愿意与郑芝龙结为儿女亲家,以公主配郑芝龙之子郑森。

郑森就是后来的郑成功,现在才四五岁。郑芝龙投降后,郑成功与之决裂,率部收复宝岛,抗清十七年。

东南郑成功,西南李定国,一个是海贼的儿子,一个是流寇的养子,却同样义干云天,合称\"南明双璧\"

孙传庭接到信,备了极丰盛的酒宴,单独宴请郑芝龙。

酒酣耳热之际,孙传庭说道:"皇上很看重你在东南半壁的威望,欲召你到京师任兵部尚书,并赐你国公之位,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并以贵公子郑森尚公主。"

郑芝龙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芝龙市井出身,怎么敢有封公之想?况小儿郑森天资愚钝,不堪配公主。"

孙传庭没料到郑芝龙拒绝得这么干脆,差点当即黑脸,问道:\"皇上如此赤诚相向,芝龙将军难道看不到吗?\"

郑芝龙:\"皇上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自小在海上逍遥惯了,又幼年失学,不识朝廷礼仪,做不了尚书,更做不了国公。我向皇上保证,向总督保证,绝无不轨之心。\"

孙传庭:\"皇上欲以公主配贵公子,这是无上的荣宠。\"

郑芝龙:\"我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

孙传庭差点当场掀桌子。

朱由检闻报,异常恼怒,命孙传庭启动移民计划。

孙传庭接旨后,命令福建各府县贴出告示,要在福建召募十万人,迁往东番岛开荒垦田,所垦土地归垦田者所有,三十年内免征一切赋税。

这么优厚的条件,理应有无数人报名。

郑芝龙已经开始经营东番,大加阻挠。他给福建各府县的地方官打招呼,全面抵制孙传庭的迁移计划。

府县官员又和各个家族的族长打招呼。

福建是个宗族观念很强的地方,族长的话在家族内部比圣旨还灵。

孙传庭的命令发布两个月之久,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朱由检大怒,一口气革了二十几个县令,可是新上任的县令依然故我。

朱由检更生气了,命田尔耕带五百锦衣卫将新上任的二十几个县令全部羁押到京。

吏部重新任命了一批县令,这批县令像商量好了似的,要么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上任,要么上任没几天就辞职。

在朝廷和郑芝龙之间,他们选择郑芝龙。

朱由检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福建在郑芝龙的把持之下,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命洪承畴在陕西招募三万户流民,送到福州来。

洪承畴两手一摊:"迁一户流民,先期至少需要三十两银子,陕西流民多的是,但没钱将他们迁出去,请朝廷先拨九十万两银子来。"

陕西年年救灾,辽东年年用兵,财政己经枯竭了。

朱由检让户部拨钱,户部说没钱,让工部拨钱,工部说没钱。

朱由检只好给孙传庭写信,让他就地解决。

郑芝龙视福建为已有,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对部下说:\"一万八千里海疆,从长崎到马剌加,谁敢对郑家说个不字?\"

跋扈之状溢于言表。

孙传庭外无援军,内有掣肘,有力无处使。

熊文灿当了三四年福建巡抚,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对孙传庭说道:"福建人特别喜欢抱团,外地来的官员在福建很难有大的作为,只能因循守旧,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孙传庭想到一个人,前福建水师提督余咨皋。

天启七年,郑芝龙逼朝廷招安,将余咨皋打得丢盔卸甲。

余咨皋被连降六级,打发到马祖岛上去当了个小小守备,领着二三百号老弱不堪的水兵,在岛上混日子。

孙传庭对熊文灿道:"叫余咨皋过来。"

余咨皋在荒岛上风吹日晒三四年,以为这辈子就死在那里了,恨郑芝龙入骨,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得到总督的召见,兴冲冲地赶到福州。

孙传庭开门见山说道:"本督欲在澎湖附近海域向过往商船收取过路费,一年能收到多少钱?"

余咨皋道:"凡是从澎湖经过的商船,都有郑家令牌,光这一项,郑家至少年入三百万两白银。总督大人向这些商船征收过路费,就等于抢郑家碗里面的肉,郑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郑芝龙有一千多条船,十余万水兵,十个福建水师都不是郑芝龙的对手。"

孙传庭怒从心头起,厉喝道:"这笔钱不应该是朝廷的吗?郑芝龙还有没有王法?"

余咨皋:"郑芝龙挣钱如流水,花钱也如流水,福建上上下下只知郑芝龙不知朝廷,郑芝龙比王法还灵。"

孙传庭勃然大怒,厉声道:"岂有此理!从今天起,你就是福建水师提督,将提督衙门设在澎湖岛上,向过往商船征收过境费。"

熊文灿劝道:"这样一来福建地方与郑芝龙的矛盾就公开化,此事还是慎重些的好。"

孙传庭道:"正不压邪,邪必压正,姑息养奸,以致于成如此大患。郑芝龙向过往商船征税,置朝廷于何地?福建什么时候成了他郑芝龙的国中之国了?"

熊文灿太知道福建水师几斤几两了,从宣大调来的五千兵旱鸭子,哪里是郑芝龙师的对手?

两三个月一事无成,孙传庭窝火透了,任命余咨皋为福建水师提督。

孙传庭已经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但当他看到福建水师的战船和水兵时,心里凉透了。

说是战船,其实比渔船大不了多少,船上的火炮锈迹斑斑,水兵老的老,小的小,羸弱不堪。

孙传庭这才明白,难怪郑芝龙那么横。

孙传庭给朱由检上书,请求从东江镇和登莱镇调一百条战船和一万水兵来。

朱由检的批复是船没法调,水兵也没法调,一切都靠他自己想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传庭一筹莫展。

曹文诏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天从海上过成百上千条日本商船,随便找个理由,就将他扣下了。\"

"一天挣三千两银子,一个月就有十万两银子。有了银子,就能造战船,买大炮,有了船和大炮,就能赚更多钱……\"

孙传庭从福建水师调了五十条船,二千水兵,交给曹文诏和曹变蛟指挥。

叔侄二人踌躇满志登上了船,心里幻想着大发横财。

船从金门岛出发,向澎湖驶去。

曹文诏和曹变蛟立在船头。

海风呼呼地刮着,平静的海浪突然翻滚起来,巨浪一个接一个拍过来。

船在惊涛骇浪中剧烈地颠簸着,曹文诏山西大同人,根本不识水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曹文诏脸色苍白,两手紧紧抓住船杆,抓心挠肝地呕吐着。

曹变蛟面如死灰,随时都会晕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