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死了,被赵率教杀死了,这个消息在辽西不胫而走。

人们先是错愕,反是不可置信,接着是欢天喜地。大街小巷,田间地头,村口阡陌,人们相遇时都会不约而同地问:

"小奴死了,你知道吗?"

然后又会不约而同地答:

"知道,知道,是赵率教杀的!"

自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起兵反明以来,整个辽东大地都笼罩在恐怖的阴云中。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残暴嗜杀,视人命为草芥,以杀人为乐。

辽东三百万汉人,家家残破不全,有的全家被杀。牛羊牲畜,祖祖辈辈传下来田产房屋,被抢夺一空。男为奴,女为婢,任人宰割,任人奴役。

天理昭彰,善恶有报。

卢阎王刚刚杀了莾古尔泰,活捉代善,袁崇焕又诱杀黄台吉,辽人终于出了久郁在胸中的一口恶气。

孙承宗却气得病倒在床,袁崇焕坐在床边默不出声。

孙承宗叹口气道:"我已经警告你了,你为什么当耳旁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袁崇焕满不在乎说道:"阁老,黄台吉不该杀吗?"

孙承宗剧烈咳嗽,喘着粗气说道:"先不说该不该杀。就算他该杀,你就能杀他吗?你知道皇上是怎么布置的吗?就算你要杀他,也应该由我上书朝廷,由皇上圣裁。

你越过我也就算了,你竟然越过皇上!我问你,辽西前线的事,谁说了算?你还有没有王法?你这是僭越!僭越!都像你这样胆大妄为,还要法纪纲常干什么?“

等孙承宗说完了,袁崇焕才幽幽说道:"我是出于公心,我问心无愧。"

孙承宗无奈地摇摇头,说道:"算我白说了,一切等皇上圣裁吧。"

袁崇焕走了出来,赵率教正在回廊里等着,见袁崇焕走过来了,忙迎上去问道:"督师,阁老怎么说?"

袁崇焕仿佛没听见他的问话,一边走,一边吩咐:"义州筑城的事,你要抓紧督促,有偷工减料者,严惩不贷,四道堑壕都要挖得够深够宽。锦州至义州至广宁的道路要拓宽到一丈二尺。库里的马鞍、器械要认真清点,有损毁的立即补充清理。"

赵率教:“这是要打仗吗?"

袁崇焕:"再派几个得力的人,去辽阳沈阳打听打听,看看建奴有什么动向。"

赵率教:"去打听的人已经回来了。顶替黄台吉的是多尔衮。多尔衮在辽阳誓师,要替黄台吉报仇。"

袁崇焕嘴角勾了勾,轻轻笑了,多尔衮才多大点啊,口气就这么大。

赵率教忧心忡忡问道:"孙阁老为什么那么生气啊?就当黄台吉在战场上被打死了不行吗?我都有点后悔了,万一朝廷把督师调走了怎么办?"

袁崇焕可没赵率教这么无知,在战场上打死黄台吉,那是奇功一件,别说封伯了,封侯都不奇怪,和这样杀死黄台吉,能一样吗?

袁崇焕不知道会给自己什么处分。

调离辽东?不可能。最起码也是撤职查办,弄不好还要交都察院议处。

孙承宗和袁崇焕都焦急地等着朝廷的圣旨。

四月初三日,曹化淳到了锦州,孙承宗、袁崇焕出城十里迎接。

曹化淳笑问:"皇上问孙阁老身体还好吗?"

孙承宗忙答道:"我身体很好,谢皇上挂念。“

曹化淳又问袁崇焕:"皇上问袁督师,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杀掉黄台吉?为什么不和孙阁老商量?为什么不请示朝廷?

袁崇焕汗下如雨。

孙承宗忙问:"曹大监,皇上有何旨意?"

曹化淳道:"皇上口谕,袁崇焕目无法纪,胆大妄为,擅杀黄台吉,着实孟浪,念其忠贞孤勇,守辽有功,从轻发落,降为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御史,罚俸半年,着其仍督辽东军务,以观后效。"

袁崇焕起先心扣死灰,听都仍督辽东军务,又倏地活过来了,定定地望着曹化淳。

曹化淳继续说道:"皇上还说了,你告诉袁蛮子,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黄台吉是求和来的,诱杀他有失天朝上国体面。袁蛮子既然这么想杀黄台吉,何不将十万精兵荡平建州?偷摸摸把人杀了算什么本事?我都替他臊得慌,简直有辱斯文。袁蛮子就是个糊涂蛋,读书读傻了,蠢得着实可恶!这一次就算小惩大戒,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袁崇焕怔怔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承宗问:"皇上还有何旨意?"

曹化淳:“皇上说,辽西若没有特别紧要的事,孙阁老就可以回来了。皇上还说,朝廷府库空虚,辽民久经战乱,生活太苦了,今年这一年,辽西尽量止战,以休养生息、屯田练兵为主。"

孙承宗连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辽西诸事繁杂,我再待一个月就回去。"

又转头对袁崇焕道:"元素,皇上的苦心,你体会得到吗?你也是饱读诗书久经磨砺的人,知止而后定,定而后安,安而后虑,虑而后得。你看你杀黄台吉这件事,办得何其轻躁,哪里有一点封疆大吏的样子?幸而皇上心宽似海,不与你计较。不然你就惨了,连我也惨了。"

袁崇焕羞愧难当,低声说是,扭过脸去偷偷抹眼泪。

一个月后,孙承宗回到北京,第二天进宫觐见。

朱由检赐了座,又赐了茶,问道:"黄台吉和袁崇焕谈了几次。"

孙承宗道:"谈了三次,前两次臣都坐在隔壁暗间里听。黄台吉毫无和谈诚意,表面恭顺,实际上打着隔辽河而治的主意。"

朱由检问:"黄台吉没提出和阁老见面吗?“

孙承宗:"提了,但臣没答应。“

朱由检又问:“黄台吉为什么轻而易举就肯到锦州来?"

孙承宗:"黄台吉肯来锦州,说明他被的确卢象昇、何可纲打怕了。"

朱由检又问:"他不怕袁崇焕扣留他吗?"

孙承宗道:"就连臣也没料到袁崇焕会干出这种事,黄台吉又如何能料得到。袁崇焕就是个疯子,行为处事不可预料。“

朱由检笑道:"不疯魔,不成活。辽西有两个疯子,一个卢疯子,一个袁疯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孙承宗:"臣也是这样想的,袁崇焕和卢象昇行事都很乖张,万一惹出事来就是天大的事。“

沉默了半晌,朱由检突然问道:"袁崇焕杀掉的黄台吉,不会是个假冒货吧?"

孙承宗诧异道:"皇上何出此言?袁崇焕的确乖张,但绝不糊涂,不可能杀黄台吉都会杀错。

他以前也和黄台吉打过多次交道,怎么会真的假的都不认得?建州为黄台吉发丧,办得轰轰烈烈。

黄台吉死的第二天,济尔哈朗就弃守西平堡,朱梅和左辅去接收西平堡时,整库整库的粮食既没运走,又没烧掉,可见走得有多么慌张。"

朱由检:"是我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