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昇到了宁夏,眼前的景像让他惊呆了。放眼望去,庄稼地里光突突一片,连草都没有一棵,树皮也剥光了,连巡抚衙门的衙役也饿得东倒西歪。

那些大小官员一见到卢象昇押送来的钱粮,立即两眼冒绿光。

卢象昇带着人去清查府库,不要说粮食了,连耗子也没一只。

这时候,他才明白了朱由检那藩密语。朱由检交代他,让锦衣卫假扮流寇,抢劫庆王府和肃王府,以及宁夏甘肃的官僚豪绅,逼着他们迁出去。如果抢劫都不能让他们迁走,那就杀!

卢象昇手持尚方宝剑,把两个锦衣卫千户叫到了跟前。

孙传庭到了榆林,第一件事就是清丈被边将侵占的军屯土地,一律退还,追查从万历十五年以来拖欠的子粒粮,限期缴清。

榆林镇将门压根不把孙传庭放在眼里。

榆林四大家中的尤家、张家、赵家数十人聚集在榆林镇总兵官侯世禄家里,叫嚣着将孙传庭驱逐出榆林。

侯世禄道:"你们千万别乱来。孙传庭是皇上任命的延绥巡抚,三边总督也管他不着。你们见他身上那身貂袄了吗?那是皇上的衣服,亲手穿到他身上了。杨总督给我写了亲笔信,孙传庭是个硬汉,不要触他的霉头。不信你们可以写信问赵率教、张应昌、张全昌、张德昌、尤世威、尤世禄,地方士绅驱逐巡抚是个什么罪?"

尤家张家赵家的人都不服。尤世威的儿子尤耀宗跳得最高,叫嚷道:“我们家在榆林二百五十年了,为什么听一个外来户摆布?干他!"

底下一片附和之声。

侯世禄勃然大怒,骂道:"狗逼崽子,胡嚷嚷啥?你想干啥不关我事,但你别连累我!你没看见孙传庭是带着几千锦衣卫来的吗?你敢干巡抚,就是和朝廷作对,就是谋反。别说你爹得死,你爷爷你祖爷爷都得从地里刨出来。我警告你,这一次是来真的,你别找死!“

"凭什么?"

“凭什么?“

赵家和张家的人也叫嚷开了。

侯世禄狠狠拍了拍惊堂木,喝道:“都给老子闭嘴!说了这么多,一句也听不进去吗?啊!"

正这时,孙传庭带着四个锦衣卫千户走了进来。侯世禄忙迎了上去。

孙传庭说道:"侯总兵,本巡抚要拿赵登科、尤耀宗、张光夏三人到衙问话,前来知会你一声。"

侯世禄忙问:"他们犯了什么事?“

孙传庭挥挥手,一个书办呈上来一沓厚厚的纸。

"侯总兵不妨看看,他们犯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赵登科、尤耀邦、张光夏赶紧往后门走。赵家尤家张家的人呼啦一下全走光了。

孙传庭问:“刚才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侯世禄:"就是孙巡抚要找的人。给下官一个薄面,放他们一马行不行?"

孙传庭:"下官当然会给侯总兵面子,但他们也得给朝廷面子。军屯田是朝廷的,现在已经被侵占得七零八落了。往年朝廷好过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朝廷实在杠不住了,不该清一清往年的旧账吗?往家里拿东拿西的时候一个个眉开眼笑的,现在吐出来一点点就不愿意了,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侯世禄赔着笑脸,"是是是,我给他们说说,他们再不知好歹的话,孙巡抚公事公办好了。"

孙传庭拱拱手,"多谢!告辞!“

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二天,侯世禄到了巡抚衙门。

孙传庭直截了当问:\"侯总兵,如何?\"

侯世禄:\"下官是个粗人,不会绕弯子,榆林将门拿出三十万两银子,五十万石粮食,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不行的话,孙巡抚公事公办好了,该拿什么人就拿什么人。\"

孙传庭其实并不敢拿人。赵率教、张德昌、张全昌、张应昌、尤世威、尤世禄全部是现任总兵,谁敢将他们将他们家人一锅端了?那不是逼着他们叛国吗?

孙传庭见好就收,说道:\"都是替朝廷办差,侯总兵还是很体恤下官难处的,这里谢过了。皇上还是极倚重榆林将门的,大家各退一步,再加五万两银子,三万石粮食,如何?\"

侯世禄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

好不容易初步打开延绥的局面,孙传庭马不停蹄奔赴西安,执行另一项使命。

春寒料峭,孙传庭踩着薄薄的雪,紧了紧身上的貂皮袄,在秦王府巍峨的门前下了车。

出来迎接他的是秦王世子。

到了王府会客厅,孙传庭躬身施礼:\"王爷,有扰了。\"

朱存枢并没有请孙传庭坐,很矜持地说道:\"孙巡抚有何公干?\"

孙传庭双手呈上朱由检的亲笔信。

朱存枢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道:\"迁藩没问题。秦宗现有郡王二十三名,镇国将军七十九名,辅国将军四百八十五名,奉国将军二千一百五十六名,朝廷如何安置?\"

秦藩始祖是朱元璋次子朱樉,为天下第一藩

二百年间,朱樉一个人变出了近三千人!

如果再算上妻妾、奴仆,秦宗至少有十万人需要供养。

庆王、肃王、安王、韩王是小藩,加起来大概略高于秦宗的规模。

如果是在正常的年景,举全陕之力供养五支藩王都非常吃力,现在陕西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哪里还养得起这么多闲人?

孙传庭早料到秦王会这样推脱,毫不客气地说道:

\"臣在京师受皇上召见,皇上亲口对臣说了,顶多今年夏天,陕西的藩王必须全部迁出。亲王、郡王迁到北京。郡王以迁到广东、贵州。\"

这些话,朱由检在信中已经写了,孙传庭不过是照本宣科复述一遍。

孙传庭追问道:\"敢问王爷几时动身?臣好安排车马。\"

秦王:\"秦宗人口繁多,需要时间准备。\"

孙传庭步步紧逼:\"需要多长时间,王爷给个准话。\"

秦王己经十分不悦,问道:\"皇上只说迁藩,就不提给秦宗补偿?\"

孙传庭:\"皇上己有交代,将秦宗的房屋、产业登记造册,王爷愿意留着就留着。\"

闻言,秦王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只差一点就炸毛了。

在秦王的盘算中,在陕西的房屋、产业、土地,朝廷出钱买了,再给一笔现银补偿。

现在朝廷给出的方案,房屋产业不出钱买,土地提都不提一嘴,这哪里是迁藩,明明就是撤藩!

秦王的脸色不加掩饰地变得难看,语气十分生硬地问道:\"凭什么?\"

孙传庭对秦王的脸色熟视无睹,镇定自若答道:\"不凭什么。皇上说了,迁藩是出于对宗室的关怀。如果藩王们执意留在陕西,皇上也不勉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将来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朝廷概不负责。\"

秦王:\"什么后果?\"

孙传庭:\"皇上原话,【陕西流贼蜂起,将来或成燎原之势。诸王久在陕西,与民争利,树怨颇多,恐遭流贼屠戮,前景堪忧】\"

秦王愕然:\"朝廷就不保护宗藩吗?\"

孙传庭:\"皇上原话,【国朝以仁义治天下,首重亲亲之谊,岂有弃宗藩于不顾的道理?但辽东、西南、东南处处用兵,西北又一片混乱,在在处处,岂能万全?倘有疏漏,如何是好?】\"

秦王还要说话,孙传庭拱手说道:\"皇上的话,臣都带到了。王爷安坐,臣告退。\"

秦王一时之间慌了,\"喝杯茶再说。\"

孙传庭拱手,\"谢王爷。皇命在身,不敢耽搁。\"

说罢,扬长而去。

孙传庭从山西进入陕西,一路目睹陕西的惨状,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村镇破败不堪,衣不覆体的饥民成群结队乞讨,不时有人无声倒下,野狗旁若无人啃咬着道旁死尸。

到了古城西安,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铺十有八九关门歇业,挂着\"出兑\"的牌子。到了秦王府,看到的却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王府家人仆妇个个衣着鲜亮,人人吃得白白胖胖。

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