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6

  后来,03年的春天,林空雨遇到了爷爷奶奶。

  那时他还不到三岁,刚和他的爸爸妈妈搬来爷爷奶奶隔壁。

  爷爷奶奶记得当时对面经常出现打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奶奶去敲门没人应,只好报警。后来消停了几天,又开始,最后林空雨就被丢在了爷爷奶奶家门口。

  奶奶之前见到过林空雨几次,还给过他糕点吃,所以看到裹得像个毛球一样的小孩,一眼就认出来了。林空雨当时眼睛睁的大大的,看到奶奶不哭也不闹,可乖了。

  没几天,林空雨的父亲传来噩耗,因为喝醉酒在街上乱窜加上熬夜赌博,导致精神失常被汽车撞死了。

  爷爷奶奶看到林空雨那么小,孤零零的坐在门口,什么也不知道,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林空雨什么也没说,抱着奶奶一个劲的颤抖,抽泣。然后爷爷奶奶就去收养登记机关处走程序,收养了还没有名字的林空雨。当时奶奶还在他衣服上翻来覆去的找,看看有没有缝在衣服上的小名什么的,完全没有。

  直到现在林空雨都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奶奶在他第一次问的时候,就对他说,他的爸爸去了天上,他的妈妈是个超级英雄,要去打怪兽。到后来林空雨长大,他也没有恨过他的母亲,在爷爷奶奶的耳濡目染下,在温柔的爱意包裹下,他健康、幸福、快乐的长大,他很幸运。

  林空雨的名字是爷爷奶奶合力完成的,空雨俩字是爷爷取的,林是跟奶奶姓,爷爷当时说既然是奶奶遇到的,说明俩人有缘。对方不管做什么,俩人都会无条件的支持。

  林空雨在爷爷奶奶那收获到的实在太多,那是他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爷爷奶奶教他读书写字,带他去各个地方旅游。

  林空雨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奶奶给他说,是他给了爷爷奶奶一个奇妙的体验,让他们的人生变的更完整,他是爷爷奶奶最宝贵的礼物。

  后来爷爷生病,林空雨就陪着奶奶一起照顾,奶奶是一位坚韧的女性,她没有在爷爷面前哭,每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同爷爷有说有笑的聊天,直到爷爷再也不回应他。

  奶奶当时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像不堪重负的雪山一样,轰的一声崩了,她趴在爷爷身边,哭的撕心裂肺,最后泣不成声。

  林空雨把这一段写进了书里。他说,果然还是最爱的人伤的最深,我从没见奶奶这么伤心过,可是,却没有人替奶奶抹掉,那一刻,仿佛奶奶的世界末日。

  那天之后,奶奶一下子就变了,话特别少,像换了个人似的,如行尸走肉一般,眼里没了光,皮上看不到血色,她一直在家、寺庙和爷爷墓地这三个地方连轴转。

  林空雨放心不下,一直默默陪着奶奶。

  那个冬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他每次牵奶奶的手都是冰凉的,比吹进身体里的冷风还要冰凉刺骨。

  他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奶奶,合着爷爷那份陪着奶奶度过这个最冷的冬天。

  春天来了,一切都像新生了一般,嫩芽、归来的鸟儿、还有奶奶的笑。

  林空雨看着那个笑,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知道奶奶心里疼,他躲在一旁看着奶奶,看着奶奶的笑得那样温柔,仿佛是想到了和爷爷的某个场景。在林空雨的记忆里,爷爷把一朵白玫瑰别在奶奶耳朵上,说奶奶和白玫瑰很相配,纯洁、天真、坚韧,所以奶奶抗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奶奶就像一个没有糖的小孩,不哭也不闹,因为她知道,她再也尝不到那颗糖的滋味了,她的那颗糖被埋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林空雨心里隐隐不安,那种滋味真不好受,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既不能分走奶奶的悲痛,也代替不了爷爷让奶奶笑一笑,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

  在那个春末的时候,风很温柔,世界被生机盎然的绿色包裹,奶奶穿戴整齐去看爷爷,像第一次遇到爷爷时那样,奶奶给爷爷说他们经历过的所有事,从初遇到后来的种种,有说有笑的,仿佛爷爷能听见似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一切都安静了,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动静,像睡着了似的,然后奶奶毫无预兆的倒下了,林空雨知道她去找爷爷了。她抱着奶奶,放肆的哭了出来,哭的昏天暗地。直到他起身,抱着奶奶准备离开,他才发现爷爷碑前的那株白玫瑰。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是彼此的阳光雨露,谁离了谁,都不行。

  奶奶终于在那个莺歌燕舞、繁花似锦的春天去找了爷爷,像约定好似的,还给他那株最爱的白玫瑰。

  到后来,林空雨收拾爷爷奶奶遗物的时候才发现,奶奶原来在爷爷住院前就被检查出了肝癌,诊断说明写着醒目的几个大字——肝癌晚期。所以奶奶这段时间的笑,平静,宽慰爷爷的话全是假的,他只是不想让爷爷在最后时刻担心,林空雨跪坐在地上,眼泪像决堤的洪流,胸腔如脱缰的野马,身体似瞬间被丢进密密麻麻的针尖里,他错过了好多,他悔不当初。当初奶奶食欲不振,恶心,呕吐,他以为是担心爷爷,他早该想到的,可是当时大家都把心扑在了病床上的爷爷身上,完全忘了奶奶在承受几倍的痛。

  所以奶奶那个笑,是解脱吗?林空雨想,或许是吧,爷爷奶奶爱了对方一辈子,剩下的那个人早在对方离开的时候一并离开了,现在俩人不会再分开了,永远不会了。

  奶奶给林空雨留了一封信。

  奶奶对林空雨说抱歉,不能陪他了,她说她一辈子很幸福,有一个爱她的母亲,有一个护她一世周全的爱人,有一家团结一致的兄弟姐妹,还有一个如天使般的孩子,她觉得人生很圆满。她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她不想在医院度过,那里的回忆令她痛苦窒息,爷爷离开的那段日子,她每天都去寺庙祈福,然后去看爷爷,和他说话,说想他。最后她祝福林空雨说,你会遇到你爱的人,像爱自己那样爱他,如果遇不到,那就好好爱自己。

  奶奶为林空雨求了一个平安符,奶奶说,她知道没有神明,但是她希望林空雨可以平安健康的活着,就当是奶奶为他做的最后的事了。

  这是奶奶给他留下的最后的礼物,从遇到爷爷奶奶的那刻起,林空雨就被爱意包裹,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