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5

  爷爷回家后开门见山,说俩人不打算要孩子。千父千母一下子就怒了,说爷爷不孝,连带着奶奶什么都骂完了,爷爷才开始解释。

  爷爷说是自己的问题,并且还拿了一份伪造的诊断书给他们看。把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最后成功说服了千父千母,这才消停。俩老人其实想的是反正还有俩儿子,香火怎么的都断不了。但是在爷爷看来,这俩人精才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于是他借口说自己有工作,急匆匆的去了一趟奶奶的大姐家,买了一些水果和零食,聊了几句就回城了。

  回到城里,爷爷给奶奶说解决了,让她不要担心。俩人还通了口供,把所有问题往爷爷身上揽,奶奶觉得这不好,死活不同意。在爷爷的软磨硬泡下,奶奶才哭着答应。

  奶奶一直觉得,过日子应该俩个人承担,但是爷爷舍不得奶奶受一点苦,他恨不得能够时光倒流,早一点遇到奶奶,教她读书写字,不过,现在也不晚。爷爷经常给奶奶买书,带她去图书馆,俩人就像校园里的小情侣似的,手挽着手,特别甜蜜。

  后来千父千母果然来城里找他们了,俩老人怎么都不相信是他们儿子的问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不信。所以,他们直接杀到了奶奶工作的地方。

  当时奶奶还是蛋糕店的学徒,千父千母突然的出现,着实太不礼貌。

  奶奶面对二老的凶神恶煞,始终和颜悦色的对他们。

  奶奶是个好脾气,但也不是好到没边的那种,真急了,也是会反抗的。

  二老如何骂她,她都受住了,因为他和爷爷是统一战线的,而且爷爷已经做了那么多,相当于放弃了一个人的尊严,所以,无论如何,奶奶都忍住了。但是奶奶没想到的是,疯狗疯起来,谁都咬,张口闭口就把爷爷骂一通。这奶奶可忍不了,爷爷这么好的一个人,她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能让别人伤害他呢,她不允许爷爷被贬低、侮辱。所以奶奶瞬间就变脸了,她也不管面前这俩疯狗是谁了,嘴一张就开始一顿输出。

  “首先,叶千帆是我的丈夫,我不允许你们这么骂他,就算他是你们的儿子也不行,我不允许。其次,日子是我们两个人过的,我都没说什么,别人的话哪能作数,就不劳烦二位操心了,老了就享享清福,什么都想管,只会折寿。如果你们还想从我们这里拿钱,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反正千帆现在什么都听我的,把我惹急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奶奶是真的给气着了才会说出这些话,在爷爷的印象中,这是奶奶第一次发火,为了他。

  二老给气着了,看到爷爷现身,二老直接去抱大腿,爷爷只是重复奶奶的意思,只要别在闹,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样,一分钱都不会少。二老见此情形,小声的骂骂咧咧几句,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说到底,还是钱重要,其它的,都是扯淡。俩小儿子就是混吃等死的,再糊涂也能看清这明晃晃的事实,真惹急了,二老怕真的只能哭死在小破房里,权衡之下,自己坐车回去了。

  这样大闹一场之后,爷爷也很少回去了,就过年或者节假日回去一趟,和奶奶一起回家,奶奶回大姐家,她们六姐弟过年都是在大姐家过的,热闹又欢乐,爷爷在家待了一天就会回去找奶奶。

  本来这件事就是奶奶的一个痛,爷爷当时真的难受极了,但是看到奶奶那样维护自己,把自己装成恶人,爷爷被奶奶宠到,感受到爱人完完全全维护自己的感觉实在太让人着迷。

  他知道二老的德行,所以上次他也只是自己一个人回去,能谈就谈,谈不了他也管不着。这种陈旧的思想只能带进地里埋起来。爷爷小时候也受过不少苦,什么都要给弟弟,他从小被认为老实,受了不少欺负,直到他考上大学,这才受到一点点重视。

  但是当二老想用婚姻把他束缚在身边的时候,那种厌恶感又让他清醒,人还真是本性难移。

  所以刚开始得知要去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的时候,爷爷非常不情愿。但架不住家里闹腾,于是爷爷就当交差似的去了。一去,看到是前两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儿,爷爷的心都快要爆了。

  心动是隐藏不了。

  爷爷都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挺变态的,直勾勾的看着奶奶,像馋了好久似的,看的奶奶有些不好意思。

  爷爷快马加鞭,刚好offer也收到了,在和奶奶的商量下,俩人迅速完婚,然后去了城里。

  后来爷爷在学校上课,奶奶就在烘焙店学手艺。

  本来爷爷不想让奶奶去的,怕她累着,况且他的工资也够俩人花,但爷爷爱奶奶的同时又特别支持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累着。

  面对爷爷的这种直球式的表白,奶奶都会被逗笑。

  真正相爱的俩人,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类。他们会共同进步,构建属于俩人的乌托邦。

  奶奶做什么都很认真,在老师傅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下了班她就自己在家捣鼓,然后看时间差不多,她就会做好饭等爷爷回来一起吃,做的糕点爷爷也特别爱吃,常常爷爷就是奶奶的小白鼠,试吃员。爷爷夸奶奶是做蛋糕的天赋行选手,奶奶也不否认,她喜欢听爷爷的夸奖,就像她爱爷爷那样喜欢。但奶奶是个非常清醒的人,她知道脚踏实地才是最重要的,除了天赋,努力也同等重要。

  所以奶奶经过自己的改良,好多蛋糕都变的越来越受欢迎,后来也有了点小积蓄,所以奶奶自己开了一家蛋糕店。初期非常忙,忙到爷爷都要去店里才能见到奶奶。有时候爷爷也会抱怨,说好久没和奶奶去散步了。奶奶一听,就放下手里的活,带着她的骑士去枫叶满天的公园走走,俩人手牵着手,看那短暂又美好的落日。

  后来奶奶的蛋糕店进入正轨,也招了两个学徒,手里有富余,时间也自由,奶奶就会买好票,带着爷爷去看书里的世界。

  奶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家里孩子众多,父亲重男轻女,可是母亲非常爱她们,奶奶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农家妇女,为了那可笑的香火,活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坏了。那时的妇女仿佛是一个生孩子的机器,生下来就被灌输了这个念头,出生既奠定了她们这悲惨的一生。奶奶觉得她的母亲是伟大的,超乎世俗的伟大,她把她仅剩的热情和爱全给了自己的孩子们,对每个人一视同仁,她知道自己不能同命运抗衡,但她不希望她的孩子们走她的路。所以她告诉孩子们,只要平安快乐就好。这也是每个母亲最朴素真挚的心愿。

  奶奶在家里排行老四,性格温柔,但非常坚韧,一般不会表现出来。有一次,奶奶看着外曾祖母被外曾祖父打,奶奶上去就拖住那根比她手臂还粗的棍子,喝醉的外曾祖父一棍子就敲在了奶奶背上,就在第二棍快要落下时,外曾祖母再次把奶奶护在了身下。生生抗下了那如锤子般重量的毒打。

  或许是外曾祖母放不下她的六个孩子们,硬生生又熬了半年。

  “孩子们,是母亲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这是外曾祖母最后的话。

  奶奶不认同,她知道她的母亲很好,非常非常好,她不是没机会脱身,只是她主动舍弃了那样的机会,为了她的孩子们,她甘愿受此磨难,遭受身与心的折磨。因为她知道,她走了她的孩子们将会遭受什么,她们将会遭受比她更痛苦的折磨,吃不饱,穿不暖,可能还会走什么弯路。所以,这么多年她咬牙抗下了。

  既然生了,总是要负责的。

  每个母亲应该都会受到自豪与自责的折磨之中。一面自豪自己的孩子可真优秀,一面自责自己没有给她们最好的生活。

  可是很多事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在那样的年代,所有人都是时代的发展物、牺牲品。

  奶奶不怪她的母亲,只有心疼。

  可是奶奶的母亲走的太早了,没能享福就离开了。这是奶奶唯一的心病。所以不管去哪,奶奶都会去庙里为她的母亲祈福,希望她在那里可以快乐自由些,不要像这辈子这么苦了,为自己活,活的潇洒漂亮些。

  这是奶奶最美好的心愿。

  人总是会信仰什么来支撑自己,就像大海里的帆会以灯塔为方向,为指引。人和信仰也是,人需要信仰,信仰需要人类。两者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爷爷是唯物主义者,但是他会无条件陪着奶奶,奶奶就是他的信仰。

  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奶奶恨他的父亲,在她母亲走后,她就去镇上打工了,偶尔回去看看年幼的弟弟妹妹。

  后来在爷爷的熏陶下,奶奶读了很多书,也明白了很多道理。

  她读过一本很悲伤的书,书的大概内容就是一个富家子弟不学无术,因为赌博败光了家业,后来身边的人都被他送走,连他的孙子也走在他前面,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刚开始看的时候,她觉得这人真该死,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可看到结尾的时候,她已经恨不起来了,她只觉得可悲。他们的结局很相似,书里的人只有他自己,现实里的人也只有他自己,除了不愁钱花,每天守着一个空房子,没人管他的死活,也大差不差了。

  可是,如果那个人的家人还在,看到他这般脱胎换骨的表现,一定会选择原谅他,虽然,这个变化是用如此血腥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那一刻,奶奶释怀了。

  恨这个情绪太沉重了,它不值得人们时时刻刻记住它,用犯错者的错误惩罚自己本就是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只是那些真实存在的伤害不会抹去,到最后的结局,不论如何,都得自己受着,都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