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干贝、板栗、红枣、莲子、笋干……干鱿鱼也放上, 哦对,还有糯米。”

  路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做八宝鸭的材料注意放在流理台上。

  将配料清洗干净并用泡进清水里面后,路津松了松手指骨, 将菜刀、剔骨刀还有剪刀, 放在砧板旁边, 准备对付砧板上那只已经被去毛去内脏的光溜溜的鸭子。

  路津清楚, 做八宝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在保证鸭子表面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将鸭子的骨架完整取出, 这个过程中如有不慎, 八宝鸭的卖相和口感都会大打折扣, 因此他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剔骨的全过程, 才开始动手。

  路津拿起剪刀, 找到尾椎骨并将其剪断,鸭骨架便和粉白的皮肉有了一个小小的断口, 再以此为切入点,操起剔骨刀, 右手持刀顺着鸭骨架的走向, 一路贴着鸭骨架往里深入, 左手则将已经分离开来的皮肉轻轻拉起。

  路津屏气凝神, 剔骨刀落刀又快又稳。

  直到顺利将骨架取出, 鸭背到鸭腹只剩薄薄一层皮肉后,他才小舒了一口气。

  又接连将鸭椎骨、大腿骨和鸭翅骨分离出来后, 鸭子便彻底只剩下一副单纯的皮囊, 等待着被其他味道充填、融合。

  路津将鸭子用盐、料酒、糖、生抽涂抹均匀后,就放到一旁腌制, 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一碗碗五颜六色的辅料上。

  他把辅料一一切碎后,和糯米一起隔水蒸。

  为了最大程度的保留火腿、干贝和鱿鱼的鲜味,路津蒸的时候,除了加了一点盐,没有放其他调料。

  辅料蒸好后,鸭子也腌得差不多了,路津便小心地把辅料填进鸭肚子里。

  为了避免待会加热时,鸭肚子里的辅材受热膨胀将鸭子撑破,路津估摸着只填了个八分满,就用竹签把开口缝了起来。

  路津随后拎起一肚子辅料的鸭子,放进一大锅开水里快速过了一遍,使其表皮重新变得紧绷,又用老抽给颜色寡淡的鸭子,涂上一层勾人垂涎的深赭色。

  将鸭子放入热油使其镀上一层金黄后,路津用保鲜膜把鸭子连同盛鸭子的碟子一起仔细封好,放进蒸箱里大火猛蒸。

  当终于完成最后一道勾芡的工序,时针早已迈过九点。

  路津许久没做过工序如此繁杂的菜式了,疲惫之余,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满足感。

  他迫不及待想要让周岸生尝尝他的手艺。

  路津小心翼翼地把丰腴饱满的鸭子放在餐桌的正中央,除周岸生外的众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流露出疑惑不解。

  “这鸭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嘛,居然要做这么久?”梁常再道。

  “而且鸭子煮太久的话,肉不会很柴吗?”温容蓉满眼好奇,拿出手机对着鸭子一通拍,“卖相倒是真好看,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周岸生笑道:“不会的,在这道菜里,时间和高温只会催生鸭肉出入口即化的口感。”

  说着他看向路津。

  “让我来切开,可以吗?”

  “当然可以。”路津把小刀递给周岸生。

  况潍宣并不关心鸭子。

  他注意到路津有些发干的嘴唇,默默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路津手边。

  路津注意到杯子,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确实有些发涩,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随着周岸生一刀切开鸭背,肉汁汇入裹在表层的芡汁当中,沿着鸭身划出一道浓厚的褐色水痕,浓郁的肉香和多种辅料的鲜香亦随之从破开的口子中奔涌而出。

  只冲这繁而不杂的馥郁香味,众人都觉得这几个小时的等待是值得的。

  周岸生放下刀子,对八宝鸭仔细观察一番,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变化,也不说话,路津见了,不由再次紧张起来。

  “这八宝鸭,我只吃过带骨头版本的,据说这种完全剔掉骨头的做法,因为非常考验功夫,只有在几家老字号能吃到,还是限量供应。”冉浅道。

  “对,我上一次吃到不带骨头的也是好久以前了,真怀念啊。”任众德道。

  “大家别光顾着说啊,这一看就是得趁热吃的,快动手吧,可别辜负了路津好几个小时的心血。”

  梁常再说着,先给任众德舀了一大勺鸭肉和辅料,又给自己舀了一勺。

  其他人包括周岸生,也不客气地动起手来。

  路津心不在焉地埋头吃着白饭,不敢抬头去看周岸生,生怕在周岸生脸上,看到半点失望的表情。

  正紧张之时,却听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路津抬眼一看,原来是况潍宣把装了满满的瓷碗,放在他面前。

  路津想起自己还没试过味道,便夹起一小块鸭肉放进嘴里。

  鸭肉轻嚼几口便在口腔内迅速化开,将从辅料中汲取的鲜、香、咸完全释放,可谓齿颊留香。

  路津稍放下心,问况潍宣:“你吃了吗?感觉味道如何?”

  说完,他才意识到饭桌上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居然没人说话,显得安静得有些过分。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是觉得不好吃吗?”

  “他们分明是因为过于沉迷而没空说话。”况潍宣笑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八宝鸭。”

  “真的?”路津半信半疑。

  “我同意小况的说法。”任众德道,“小津你做的菜,总能给我们惊喜。”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吃八宝鸭,但我也敢说,这肯定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八宝鸭。”梁常再舔着嘴唇回味道,“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要我胖十斤我也愿意。”

  “想每天吃可以,这道菜这么耗费工时,路津做一次收你一万块钱,不过分吧。”况潍宣幽幽道。

  “嗐,我是说如果嘛,如果,没有真的让路津每天给我做的意思啦。”梁常再讪笑道。

  “啊所以以后都吃不到了是吗……”

  温容蓉忙把自己碗里最后一口吃掉,站起身还想再添一点,却发现碟子依然空空如也。

  “啊怎么就没了?我才吃了两碗,还没吃够呢,是谁把最后那一点全吃光的!”

  冉浅低笑道:“是周老师,周老师看来特别喜欢吃这道八宝鸭,一个人就吃了四大碗。”

  周岸生正优雅地拿着餐巾擦嘴,跟不久前毫不客气将碟子里最后一点鸭肉全扒拉到自己碗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听说周岸生吃得最多,路津不禁心头一喜,问:“周老师,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期待中又带些小忐忑。

  “酥而不烂,润而不柴,油而不腻,这恰到好处的口感,我也是许久未曾尝过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周岸生顿了顿,“跟我当年做的相比,我感觉你做的这道八宝鸭,更胜一筹。”

  路津没想到能获得周岸生如此高的评价,高兴之外又觉得受之有愧,红着脸道:“周老师你这话太夸张了。”

  “不,我一点都没有夸张。”周岸生正色道,“其实在来之前,我也担心过你会不会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所有好评都不过是过分吹捧,我会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路津当然不是花架子,我们虽然没有金舌头,但吃东西很挑的,路津可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温容蓉对周岸生的话有些不满。

  “当然,我没有质疑你们品味的意思。”周岸生失笑道,“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在没有亲自品尝过之前,我总会在期待之外,留出一些失望的空间。”

  “幸好,我担心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他顿了顿,面露欣慰,语气却有点淡淡的忧伤道,“谢谢你做的八宝鸭。”

  说着深深看了路津一眼,似是有了什么决定。

  晚饭结束后,众人一起收拾碗筷,况潍宣主动揽下了洗碗的活。

  厨房内很快便只剩下路津和况潍宣两个人。

  “那你慢慢洗,我回房间去喽。”路津故意道。

  “……”

  况潍宣下意识回身拉住路津的手,一抬眸,看见路津澄澈的眼睛显然蒙上了一层倦意。

  他终究不忍心让他顶着困意留下来陪自己,转头看向挂在旁边的橡胶手套。

  “那你走之前,可以帮我戴着那个么?”

  路津忍不住吐槽:“之前天气那么冷,你偏要故意不戴,现在都暖起来了,你倒想起来戴手套了,不觉得闷么,你偏要跟自己的手过不去是不是。”

  他嘴上吐槽,但身体还是乖乖地拿过手套,替况潍宣戴上。

  况潍宣轻叹一声,道:“我知道这很蹩脚,但谁让我一时之间,只想到这一个让你留下来多陪我一会儿的借口呢。”

  “你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就直说嘛,我又不是不乐意……啊——”路津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估计得忙好一阵子,我可不想你在这儿等得睡着了。”况潍宣笑道,“快回房休息吧,晚安。”

  路津揉了揉眼睛,从善如流地跟况潍宣道了晚安,离开了厨房。

  回房间所在小楼的路上,要经过餐厅,路津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以为是最后离开的工作人员忘了关灯,便推门进去,打算把灯

  关了,却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路津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周岸生,疑惑地上前问道:“周老师,你还好吗?怎么不回房间休息?”

  说着他发现周岸生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点着的香烟,然而烟头的火光都快烧到周岸生的手指了,周岸生却似乎浑然不觉。

  “周老师,你的烟!”

  周岸生终于回过神,匆匆把手里的烟头按熄在陶瓷烟灰缸里。

  “谢谢你提醒,不然我势必会等烫伤了才发现。”

  “周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的事?”路津觉得周岸生刚才的状态不太对,不由担心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以前的事,一时想得太入神了。”周岸生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似乎再次陷入到回忆,半响才想起来路津还在这里,苦笑道,“抱歉,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到中年,最近我老是忍不住走神。”

  “那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或者我在这里陪你坐一会儿?”路津实在不放心让周岸生一个人继续在餐厅呆着。

  周岸生看出了路津的担忧,站起身把烟灰缸里的烟头烟灰倒进垃圾桶。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一路上,两人只是静静地走着,没怎么说话。

  虽然路津对周岸生非常好奇,但他觉得以两人的交情,贸然打探周岸生的私事,显然过于唐突。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房间所在楼层。

  “晚安周老师,明天见。”路津跟周岸生道别。

  “晚安。”周岸生说完,想了想,又道,“明天要不我们再找个时间一起喝茶吧。”

  路津没多想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