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84章 番外·邢疏桐·姐姐

  ======

  郑幽在酒吧舞池里看见阿尔伯特时,还以为他怀里搂着的女伴是邢疏桐。光影转换间再一瞧,那分明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

  他马上给邢疏桐打电话,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忙,或者已经睡了,一直没能打通。这时候才想到要拍照留个证据,但看过去时舞池里已经没有那两人的身影了。

  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再留在这儿玩,驱车回去,进了家门,客厅里亮着灯,邢疏桐就坐在沙发上,膝头放着笔记本电脑,手边和茶几上堆满了文件。

  她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冷声说:“天天出去喝酒,一点正事不做。”

  郑幽撇撇嘴,把钥匙圈挂在手指上晃,慢吞吞走到她身边,见她披着睡袍,头发还在滴水,就去拿了吹风机来,说:“我给你吹头发?”

  邢疏桐把头发往后一撩,坐直身体,他抓起她湿淋淋一绺头发凑到吹风机前。前阵子她去理发店烫了头发,波浪大的卷直披到肩头,走起路来那些卷儿跟着上下地颤,灵动又活泼的,他就知道她恋爱了。

  只不过对象却是阿尔伯特这样一个人,本地葡萄酒商人的儿子,名不见经传。他的两个姐夫,第一个是苏市金融企业家的儿子,第二个是加国鼎鼎有名的樊氏企业的少爷,和樊寒枝离婚后还白拿了许多财产,连樊氏都抢了来了,这第三个准姐夫能给什么?葡萄酒么?更别提刚才还撞见他在酒吧里拈花惹草。

  “姐,”他支支吾吾的,“我……我,额,刚才我……”

  邢疏桐回头睨他一眼,“干什么,又要买车?”

  “没……我真要的话你给我买啊?”

  邢疏桐冷笑一声,“啪”地打开那凑在耳旁的吹风机,“滚,看见你就心烦。”

  “我是真有事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他把沙发上那些文件拢起来收好,拿掉了她手里笔记本,讨好地倒了杯水递过来,“姐,这些你放着,明天我来做,你先听我讲,我刚才……额……在酒吧里,我……”

  邢疏桐皱着眉,被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激得心里窝火,抬脚往他腿上踹了一下,起身就走。他连忙来追,跑到她前面拦住路,终于把话说出口。

  “我在酒吧看见阿尔伯特了,他跟别的女人跳舞,搂搂抱抱的。”

  邢疏桐只是挑了挑眉,便就一直静静望着他,半晌都没说话。这与他设想的场面大不相同,渐渐反而心虚起来,仿佛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姐……”

  “证据?”

  他愣了愣,干巴巴地说:“我想拍照的,但他们突然就不见了。”

  “是么。”邢疏桐“哧”地笑了一下,这两个字被那声笑盖住了,不清不楚的。

  他垂了垂眼睛,“你不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是你弟弟,我有必要用这种事来骗你?有什么好处?”

  邢疏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勾着嘴角,歪身往墙上一靠,双臂抱在胸前,手指卷着肩侧头发绕来绕去,说:“弟弟?你姓郑,我姓邢,我们就不是一家人。”

  郑幽神色一僵,暗暗咬了咬牙,说:“怎么不是?我就是邢家的孩子。”

  话音刚落,邢疏桐突然一掌挥来,狠狠打在他脸上。他竟没有感到很惊讶,对这样突如其来的耳光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正想说话,另半张脸又挨了一记。

  “我告诉你郑幽,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邢家的人,你就是个孤儿,给我记住了。”她说完,捏了捏发红的手掌,懒懒瞥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死死盯着她背影,宽大的睡袍拖到地上,衬得她愈发身形娇小了,那一头澎湃翻涌的长卷发也显得那样沉重,仿佛下一秒头颅就会承受不住重量被拽着掉下来。她走到卧室前,抬脚踢了踢门,脚踝露出来,那样细而那样小……

  他握紧了拳头,大叫一声“邢疏桐”,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她那头蜷曲的黑发,想要将她的脑袋往门上撞,只是他微微低了低头,与她冷冽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霎时间只觉得有数把刀往脸上扎,扎得脸颊愈发刺痛,眼睛似要流血。

  他煞白着脸,松开她头发,跌跌撞撞退到墙边,两腿打着颤,站也站不稳。

  她明明那么小那么轻,可是他就是害怕。

  “这么多年了,我还在想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还手。”邢疏桐面不改色,懒懒地拨弄着头发。

  他不敢看她,紧紧闭上眼睛,忆起小时候,父母双亡,被姨妈领养,生怕自己再成了孤儿,对姨妈和姨父百般讨好,除了受寄人篱下的苦楚,还要挨邢疏桐的打,他不敢也不能还手,还手了,被姨妈知道,他一定会被赶出家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爸妈还在的时候,我们的关系——”

  邢疏桐冷笑,“你爸妈还在世的时候,我和你可以相安无事,我可以做你的好姐姐,但你没了爸妈,就要来抢我的……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个小孩,你让我怎么办?他们是你父母,再怎么说,怎么可能真被我抢走!”他颤声说。

  “你还记不记得那副象棋?”

  他不知道她忽然提这个做什么,点了点头,“我刚到你家里,你送给我的。”

  “哼,我送你?是我妈强迫我送给你……你把我那时候最喜欢的一个东西抢走了,往后你还会抢,抢他们的注意力,抢他们的爱,本来只属于我的爱,抢这个抢那个,抢财产抢继承权。”

  “谁要你那些东西!”他吼出声来,把走廊展柜里的东西全挥到了地上,“我只是想……想要一个家!你知道我为了让你接受我付出了多少吗?我做了那么多,你就只会打我!当初诺诺的爸爸出轨又让你背上了债,搅得家里鸡犬不宁,简直畜生不如!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替你——”

  邢疏桐神色一凛,上前又是一耳光,打得他嘴角碎开渗出了几丝血迹。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闭嘴。”

  他惊异地望向她,颤颤巍巍,涨红了眼睛,“你……你早就知道?”

  “你以为你手脚很干净么,我不帮你善后,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他彻底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怔怔望着她那截细白的脚腕,小小的,但是有很大很邪恶的力量……

  邢疏桐喘匀气息,再要俯身来对他说话,忽然听到走廊转角传来一声轻轻的喊:“妈妈。”

  她惊出一身冷汗,忙站直身体,“诺诺,是不是被妈妈吵醒了?”

  邢一诺揉着眼睛摇摇头,“我口渴,舅舅呀,你怎么坐在地上呢?”

  郑幽垂着头一动不动,怔怔盯着地板,直到邢一诺走近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才回过神,摸了摸她凌乱的头发。

  “诺诺渴了是吗?舅舅带你去喝水。”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和邢疏桐对视一眼,又问道:“诺诺,刚才舅舅和妈妈说话,你听见了吗?”

  “没有,我出来,就看见妈妈站着,舅舅坐着,你们都没有说话呀。”她莲藕似的手臂圈着他脖颈,打了个哈欠,“舅舅你坐在地上会生病的,妈妈说不能坐在地上。”

  “诺诺真聪明,”他没再看邢疏桐,带着孩子往客厅去,“舅舅都不知道坐在地上会生病。”

  邢一诺捂着嘴笑起来,“那舅舅你陪我睡觉吧,我再跟你讲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好,舅舅陪你睡觉。”

  喂她喝完了水,又带她回房间,孩子毕竟小,这么一会儿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他轻轻哼了首歌哄她,看她闭上眼睛呼呼地睡着了,在床侧躺下来,摸了摸她红红的小脸,不知怎的一阵鼻酸,掉下泪来。

  他伏在枕头上,但还是把邢一诺吵醒了,她凑到他面前,与他鼻子对着鼻子。

  “舅舅,你哭了吗?是不是哪里痛呢?”

  他眼泪流得更多。她像个大人似的,手搭上他肩膀,哄道:“哦不哭不哭,不哭不哭,诺诺吹吹,痛痛飞飞!”

  他简直要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诺诺,你想爸爸吗?”

  她歪着脑袋思索片刻,说:“我有两个爸爸,第一个爸爸死掉了对不对?我没见过他,也不想他,第二个爸爸还在,但妈妈说不会再和爸爸在一起了,而且我知道舅舅也不喜欢第二个爸爸,所以我也不是很想他了。”

  她又用手掩住嘴巴说悄悄话:“其实舅舅就像我的爸爸一样呀!舅舅亲亲!”

  他轻轻吻了吻她额头,哭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起”。

  *

  他做梦梦见自己带着黎有恨去兜风,一路说说笑笑,原本两人都那么开心,可车开到半路突然下起雨来,偏偏还是敞篷车,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黎有恨哪还能给他好脸,头侧着一直把后脑勺对着他。又开出去一段路,突然后面加速冲上来一辆黑车,车轮溅起的水又浇了黎有恨一身。他正要开口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忽然黎有恨一转头阴恻恻瞪着他,问说:“你真的杀过人吗?”

  他一下子慌了神,紧握着方向盘望向眼前珠帘似的的雨线。模糊的视线里,那辆黑车在湿滑的道路上七扭八歪,像是刹车失灵而失控了,不下几秒就撞上路边商铺整个翻倒过来,地面被血染红了,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咽了咽喉咙,尽量稳着声音,说:“你又听你哥乱编排我?我就是有个癖好,在床上玩玩的事,哪能叫杀人那。”

  从梦里惊醒过来,身边还躺着个人。他不怎么留人在家里过夜,因为有时诺诺会过来玩,生怕被她看见什么不适宜的东西。昨晚大概喝多了,糊里糊涂就把人留下了。

  他推了推那人,打开手机,一看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日程表弹出提醒,五点的机票飞加国,暗道糟糕,怕是要赶不上了。匆匆忙忙穿衣服的时候,那人还纠缠不休,赖在他身上,抓着他手往脖颈上放,说:“昨天真爽死了,再来一次呗?”

  他被那人缠着接吻,两手不知不觉就掐紧了,发觉那人身体发软往下倒时立马回了神。那人瘫倒在床上喘气,还意犹未尽地呻吟着,片刻后忽然问:“欸,你跟谁学的?技术这么好。”

  他扣纽扣的手顿了顿,说:“跟我姐。”

  “什么,疯了吧!”那人哈哈地笑起来,“我可不信。”

  “我为什么要骗你?”他也跟着笑,“我先走了,辛苦你把房间收拾一下,还有麻薯帮我带几天,大概下礼拜我就回来了,给你带礼物。”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门,在电梯里整理袖口的时候,看见手背上被挖了好几道血印子,又想起那人说的话……有什么不相信的呢?邢疏桐在现实生活中打他,他在床上打别人,邢疏桐从伤痕累累的他身上一次次看到小时候那个善妒而恶毒的女孩儿,他从被他施虐的那些人身上一次次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他们都被困在童年里,永远也长不大了。

  虽然勉强赶上了飞机,但航班延误了,晚了近两小时。自然他也没能赶上邢疏桐与阿尔伯特的订婚仪式。

  这一回的举办得简单而隐秘,只邀请了双方的亲人及挚友,地点在阿尔伯特名下的葡萄酒庄里。

  穿过花园的鲜花拱门,他一眼看到邢疏桐被阿尔伯特搂着,两人随着舒缓的乐曲轻轻晃着身体。

  邢一诺和几个小孩子坐在长餐桌上,她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白纱裙,手里抓着一大把糖,但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知是不是中暑了,脸有些发白。

  他走过去抱起她,摸摸她额头,像是有些低烧,边给孩子扇着风,边去找邢疏桐,远远地喊了声“姐”。

  阿尔伯特不待见他,见他过来就识趣地走开了。邢疏桐朝他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摸摸邢一诺额头,“你等会儿先带她回去吧。”又喝了口香槟说:“你迟到了。”

  “抱歉,我去找侦探拿这个了,花了点时间。”他把手机递给邢疏桐,邢疏桐接过去滑着屏幕,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除了眯了眯眼睛,神色如常。

  她叫来阿尔伯特,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说:“瞧瞧这摄影师,把你照得多好看,打印出来往墙上一挂,马上就能当结婚照,要不要我帮你把女主角请来?”边说边扯下头上白纱扔到了地上。

  阿尔伯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急得满头是汗,拽着她要解释。她反手甩了他一个巴掌,郑幽忙把邢一诺眼睛捂住了,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在一众宾客惊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出了庄园坐上车,先到医院去,郑幽抱着邢一诺给她擦汗,说:“我上礼拜来看她,她就生病,现在又发烧了。”

  邢疏桐俯身贴一贴她额头,“她不习惯这里的天气,放了暑假闹着要来,今天我不带她出来,她一直哭,没办法。”

  “欸,樊寒枝不是给了你一座岛吗?我带她去玩玩。”

  “也行。”邢疏桐睨他一眼,“你早把照片给我看不就行了,故意折腾我是吧。”

  “我可没有,”他笑嘻嘻地,把她腿捧到膝盖上又是敲又是捏,“姐,你说这去岛上玩,不兜风哪行啊,我带诺诺兜风,她肯定高兴,你……你给我买辆新车呗。”

  邢疏桐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换了条腿搭在他膝盖上,顿了半晌应道:“行吧。”

  *

  上了海岛,郑幽第一时间找到管家要车。管家从地下车库里推出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来,笑眯眯地交到了他手里。

  他握着车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看着在身边蹦蹦跳跳的诺诺,无奈叹了口气,抱起她放到后座那车篮里,笑说:“诺诺,舅舅带你去兜风,再去沙滩上挖贝壳,好不好啊?”

  “好好!”她拍着手又叫又笑,“兜风咯!舅舅快骑,快骑!”

  他跨上车骑上环岛公路,暖热的夏风把诺诺一阵阵快乐的笑吹到他心里去。他想,或许下次叫上邢疏桐一起来玩也不错。

  ----

  是郑幽和邢疏桐的故事,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单纯的姐弟关系,但是是扭曲的姐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