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卡尔加里的雨>第6章 06.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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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七八点,樊潇便来敲门。黎有恨早就醒了,但精神很差,懒洋洋又赖了会儿床。

  去到书房时发现樊寒枝竟然也在,坐在书架前的单人沙发上看书,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也没有抬头。

  樊潇坐在书桌电脑前,已经和张鸿影说上话了,正在客套地互相寒暄。张鸿影夸她年轻,说自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头发都白了,又恭维她事业有成,樊潇听了笑个不停。

  黎有恨走过去,对着屏幕挥挥手,问了声好。

  “哎哟,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的手怎么回事?”张鸿影一急,苏市话就冒出来,把脸凑近镜头。

  黎有恨也被他带着说起苏市话,道:“不小心弄的。”

  樊潇听不懂,但看黎有恨拨弄手上纱布,也大概明白了,对张鸿影说:“昨天和他哥吵架,气得把光盘都掰断了,手被划伤了。”

  “喔,是这样,总会有摩擦,兄弟之间也是难免的。”

  樊潇应声附和,又闲聊几句才转到正题,问:“张医生,恨儿最近没在吃药吧?”

  “没有,怎么了?”

  “他忘事儿呢,前一天说过的话第二天全不记得。”

  张鸿影皱了皱眉,沉吟片刻,说:“是不是精神太紧张了,压力大的时候是会这样。”

  樊潇说:“是吗?我刚和他老师打完电话,他老师一个劲儿催他回去,说春节的时候有个重要的演出,不能出错,也真是的,什么演出有孩子身体重要,这么逼着他干什么,暑假了都不让休息。”

  樊潇摸一摸他的头发,他打个哈欠,趴在桌上,听见张鸿影继续问:“有恨,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点头说“有”,有些心虚,转头用余光瞟了眼樊寒枝,不想和他凛然的视线撞在一起,嘴唇一抖又改口说:“没、没有,有点感冒,吃不下。”

  “你不吃饭,营养跟不上,维生素不够,就会健忘。”

  樊潇叹口气,“是不是吃不惯?我请个中厨回来吧。”

  张鸿影又说:“还有一种可能,大脑有病灶,还是去医院查一查吧。”

  “好,我一会儿就带他去。”

  因为有樊寒枝和樊潇在,很多话黎有恨不方便和张鸿影讲,没有多聊就互道再见挂了电话。

  三人一起下楼,吃完饭樊潇和黎有恨去Ethen那儿做检查,拍了CT,没查出什么不好。Ethen给他换完纱布,樊潇便把他送回家,急匆匆又赶去公司。

  樊寒枝出门了,帮佣说他去熏香店取香,大概要中午才回来。

  只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也没见着人,黎有恨等到快一点钟,只好先吃了点东西上楼睡觉,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他有些低烧,大概伤口发炎了,一阵阵刺痛,脚步虚浮地下楼。樊潇请的中厨已经到岗,晚饭煮的青菜粥,他吃了几口,隐隐听见客厅传来的电视声,放下碗筷走过去。

  樊寒枝看他来了,关掉电视就要走。

  他挪了挪步子挡住路,嗫嚅着说:“哥,对不起。”

  “你该向沈寂道歉。”

  黎有恨咬着舌尖不说话,垂眼看向别处。樊寒枝推开他径自上楼去了。

  他躺在樊寒枝坐过的地方,盯着茶几上燃着的熏香发呆,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却身处卧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一会儿帮佣来敲门,说樊寒枝在楼下等他一起出门。他一怔,脑海里又完全没有这件事的印象,洗漱时浑浑噩噩,等坐上餐桌,才支支吾吾开口,问要去哪里。

  樊寒枝翻着报纸,漫不经心地问:“又不记得了?”

  他握紧手里的勺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没病。”

  樊寒枝喝一口咖啡,“昨天半夜你来找我,说今天要去见沈寂,给他——”

  “我没有,”他沉声否认,“我没有。”

  “那就是我在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他闭上眼睛回想,脑海里只有一片浓重的暗,忽然之间心头火气,摔了碗筷,餐桌上一片狼藉。

  樊寒枝岿然不动,一脸漠然,静静看着他闹完,说:“你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正常人。”

  他愣了愣,霎时没了气焰,颓然坐下,垂着头默默掉眼泪。

  出门时已经快中午了。

  是个晴天,温度比往常都高,黎有恨趴在车窗上,脸迎着风吹了一路,没和樊寒枝说一句话。

  到墓地后他不情不愿地下了车,从后座抱出一束玫瑰,是早些时候樊寒枝在前院花圃里剪下来包好的。

  两人走到墓碑前,黎有恨弯腰放花,瓮声瓮气地道了声歉。

  樊寒枝又像葬礼那天一样,雕塑似的站了很久。

  午饭是在外面吃的,黎有恨点了蔬菜沙拉,樊寒枝似乎没有胃口,只吃了前菜。服务生来买单,樊寒枝给了几张大钞,说不用找了。

  他声音矮沉沉的,仿佛在悲伤的砂砾堆里滚过,淬炼得沙哑无比。

  回到家,Ethen已经等了一阵子了,帮黎有恨换完纱布,嘱咐他按时吃消炎药,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

  天气热得不寻常,黎有恨在客厅坐了会儿,浑身不痛快,让帮佣把家里的浮排找出来充了气,在后院泳池玩水。

  他躺在浮排上在泳池里飘来荡去,望向别墅二楼最右侧的房间,窗户开着,风把窗帘吹得飘飞,险些将窗台上几盆绿植打落,不一会儿一双手伸出窗外来,收起帘子,把窗户关小了些。

  那是品香室,樊寒枝不怎么让人进去,偶尔才有帮佣去打扫,黎有恨只知道樊寒枝会在里面品香,练书法。这个爱好是为了迎合沈寂,他对字画感兴趣,樊寒枝便去学了,书房里还挂着樊寒枝写的“天道酬勤”。

  黎有恨翻个身,抓一把岸边小桌上果盘里的水果,往远处矮围栏边栽种的常青树上丢,没扔中几个,倒是掉了不少在泳池里。

  不一会儿有帮佣过来说家里来了客人,自称是他朋友。他还没说什么话,便听到屋子里有人响亮地喊了声他的名字,一抬头看见郑幽,捧着个大盒子跑了过来。

  黎有恨不待见他,抓起果盘朝他丢过去,郑幽闪身躲开了,走到泳池边,半蹲着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你还生我的气,我这不是给你赔罪来了吗,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黎有恨歪斜着身子躺在浮排上,一只脚落在水里,勾着脚尖,一上一下地撩水玩,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脚踝上有条红绳,串着一个小巧秀气的金坠子,在光下一闪一闪,晃着郑幽的眼睛。

  郑幽也不催他,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听见黎有恨问:“什么好东西?”

  他便打开盒子盖,招手让黎有恨过来。黎有恨划水到岸边,瞧见盒子里一顶硕大的凤冠,旁边一把金折扇,最底下是叠好的蟒袍。

  “本来凤冠和扇子已经被人拍走了,我托关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买回来,蟒袍也是那一件,送给你。”

  黎有恨看了看他,指尖抚过凤冠上一排珍珠,又拿起那折扇甩开,掩在脸前,仍是往浮排上一躺。阳光照着扇子上的金漆,折射出点点的光,看着仿佛有金黄的星子从扇面上蹦出来,琮琤地在黎有恨芊芊的手上跳。

  他客气地道一声谢,并没有郑幽想象中那样的欣喜。

  “应该的。”郑幽笑着回他,又说:“你这两天有空吗?我们出去玩呗。”

  黎有恨不说话,偏一偏手里扇子,露出右眼角斜斜地觑他一眼,吊梢的眼尾和那两颗泪痣,单这么看着,简直像狐狸似的媚。那扇面的阴影恰好垂落在他眉梢,这一个眼风便带着同阴影一般的晦暗和隐秘朝郑幽飞过去。

  郑幽心头一动,趴倒在泳池边,拽着浮排边沿将要飘走的黎有恨拉回来。两人凑得近,只被一把薄薄的扇子阻隔着,默默对视片刻,黎有恨抬眼朝别墅看去,品香室的窗户大开,窗帘在风中振飞,樊寒枝站在窗口,直直地望向这里。

  他随即偏过头,抬起扇子轻拍一下郑幽的脸,手臂撑着岸边借力一推,飘到了泳池中间去。

  郑幽循着他刚才的视线也往上面看,樊寒枝还站在那里,身子隐在飞扬的窗帘后面。

  他在泳池边陪黎有恨玩,说着闲话,快傍晚时黎有恨才准备回去,被郑幽牵着手从浮排上下来,快步地往屋子里走。

  郑幽抱着盒子跟在后面,不经意瞥见他的脚踝,浮着一层寡淡的粉,有水珠从他腿上滑下来,颤颤巍巍落在外踝处,配着那一抹粉色,像荷花瓣上的露珠似的。

  晚上三个人一起吃饭。

  郑幽见黎有恨手上包着纱布,殷勤地帮他盛一碗玉米排骨汤,刚推到他手边,樊寒枝便用手掌掩住碗,拿起来放到了一边,说:“凉一凉。”

  黎有恨闻见荤腥就反胃,本就喝不了那汤,到后来就把那碗汤给忘了,只吃了几口饭和几片糖醋藕片。

  饭后他在客厅画画,郑幽凑过来厚着脸皮说:“你还会画画啊,你画一张我呗,我肯定好好保存,回去裱起来挂墙上。”

  黎有恨和他拉开距离,“你快点回去。”

  “行行行,我这就走了。”他这么说着,却没有动作,仍坐在一旁,看着黎有恨在速写本上描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隐在飞扬的窗帘后面,骨节分明的手抚弄着窗台上绿植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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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

  1.戏曲盔头:是“中国传统戏曲中剧中人物所戴各种冠帽的统称”。在京剧鼎盛时期,加上各地方剧种中盔甲的种类约为500种,现在常用的不足200种,凤冠是其中一种。

  详见链接:/video/av14780625/?vd_source=952e4504c1a391eee7bed5e69fc56f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