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孙小姐鲜少在私下里见到宋峻北和和气气好说话的一面。
宋家家风严苛到近乎迂腐，宋峻北气场稳重，端坐时就是一把寒光内敛的利剑，褪去商业微笑后便不会再透露出任何情绪。可现在他连签数份股权转让合同，他面上却染上几分淡淡的温和笑意。
孙小姐无意间看见，大惊失色。
“老宋，”孙小姐狐疑，“你遇上什么好事了？”
“嗯？”回忆在脑海中略过一刹，宋峻北抬起眼来，笑说：“这几天一直和家里的小朋友待在一起，待了很久罢了。”
这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差点把孙小姐闪瞎。
“恭喜，终于把弟弟拿下了。”孙小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听你助理说你上周就回国了，结果手机关机三天都打不通？老宋，你真够可以的。”
宋峻北很是“谦虚”地笑了笑。“偶尔小任性一下，无伤大雅。”
——至于做到某一次，乔逾抱着宋峻北哭着喊着说“求求你快去上班吧”，宋峻北只字不提。
宋峻北将签字生效的文件推给孙小姐。这些要交接的内容都是早早就协商好敲定了的，现在便是盟约中的最后一步。至今为止，宋峻北和宋家的对赌协议也已经完美达成，他离自由只差一步。
“我在想一件事。”宋峻北考虑着说，“求婚。要怎么安排。”
“他不喜欢铺张浪费，不喜欢有很多人围观和拍照，所以求婚不能搞得太隆重，不用太大排场，最好就我们两个。”宋峻北微微蹙眉，有些许迟疑，“但我不确定。他又很喜欢晒照片，喜欢分享生活。他会希望有旁人见证，并收到很多人的祝福吗？”
“如果，我想给他一场刻骨铭心的求婚以及婚礼……”宋峻北顿了顿，目光转向孙小姐，“你觉得呢？你比较懂那些小男生的想法。”
孙小姐看着宋峻北，简直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天呐，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宋峻北吗？之前磨磨唧唧的，现在一出手就动作这么快？你不是才刚追到人吗，这才几天你们就快进到求婚了？”
宋峻北沉默。“……”
宋峻北用手指不间断地敲击桌面，陷入思索。“……你说得对。”
“他才22岁，要谈结婚，对他来说实在为时尚早。”宋峻北细想了片刻，“是我是太急了。我得再等等。”
宋峻北轻声叹息：“其实也没关系，这不妨碍我先筹划求婚和婚礼。”
孙小姐仔细打量宋峻北的神情，确定了他是认真的。
“你这副犹豫不定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孙小姐感慨，“不过，自从你和乔逾弟弟在一起后，你可算看起来有点人味了。”
“是吗。”
“嗯。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帮你好好参谋参谋这事儿吧。”孙小姐来了兴致。她脑筋一转，先要了个承诺，“条件是，你们结婚的时候要请我去喝喜酒。”
宋峻北点头，痛快答应了：“成交。”
求婚一事于是成为了一个隐藏议题。
但除此之外，前面还有另一场“假结婚”的婚礼正等着演员们上台。孙小姐中途想起，顺口问了宋峻北：“那件事你告诉他了吗？他怎么说？”
“什么事？”
“商业联姻的最后一出戏，人人都爱听的八卦故事，富家子弟迎娶贵族千金，豪门强强联合。”孙小姐满不在乎地说，“哎，真是上个世代老掉牙的剧本。”
宋峻北再度沉默。
“没有。”宋峻北回答。
孙小姐意外：“嗯？不是吧，这种事你们不先讲清楚？要是他不同意呢？你要伤弟弟的心了啊，你怎么回事？”
“我总不能刚和他表完白，确认了关系，转头就告诉他我马上要去参加和别人一起举行的婚礼。”宋峻北的神情安静下来，笑意不再。“这你要我怎么说得出口。”
为防止让宋孙两家陷入舆论风暴，连带引起股市动荡，造成经济损失，取消商业联姻一事并没有向全网公开。于是，因有取舍才有了这场作秀，联姻时定下的婚宴哪怕一拖再拖也得照常举办，各方磋商后的结果不过是让婚礼改成了仅在顶流圈子内小范围地举行。
可对于身处其中的当事人来说，感情并不是可以拍板决定然后去执行的东西，它既不能量化，也很难妥协。
“一定会伤他的心的。”宋峻北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末尾，不太想把这个结论说出口了：“不管告不告诉他，我都会让他伤心。”
孙小姐从没在宋峻北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无力，烦心，不想面对。
深深厌倦。
孙小姐想起了从前。刚认识宋峻北的时候，不知道这个人表面同意联姻，背地里又金屋藏娇，藏着掖着是在搞什么，孙小姐和宋峻北的关系相当一般，也可以说是气场不和。到了后来，接触到乔逾，发现这个邻家弟弟是一看就会被宋峻北这种老王八蛋骗得团团转的青涩男生之后，孙小姐就很不自觉地挪动战线，私心站到了乔逾那一边。
也是因为乔逾，孙小姐和宋峻北的关系得以缓和，两人成为了盟友，现在竟然还能谈下心。
“那你准备怎么做，要一直隐瞒下去？”孙小姐质疑，“这对他来说并不公平。你不如直接跟他讲清楚，他会理解的。”
宋峻北无言。“以后会有跟他解释清楚的机会。”
两人在OU+总部商谈，孙小姐曾出入这幢大厦多次，旁人早已见怪不怪。而为了延续“恩爱未婚夫妻”人设，两人都还戴着订婚戒指。宋峻北觉得可笑，伸手就将戒指摘下，啪的一声拍在茶几上。
“我已经后悔了，为什么当初我就没能争取到取消婚礼。”宋峻北眉间隐隐浮现戾气。“既已悔婚，何不悔彻底点？”
“难道我就不想么，真的公开恋情，真的和他结婚，真的大大方方牵他的手，在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和他一起走在太阳底下，逢人问起我就说‘是的，这是我的爱人，我们就快要结婚了’。我不能想，我不能承认，我还要在求婚之前去参加另一场婚礼，为了保护他我还要带他逃得远远的，免得被自家人和外人攻击。为什么就这么……！”
宋峻北突然住口。
再说下去就要失态了。
宋峻北深呼吸一口气，他将怒气收敛，一针一针地缝回心脏。
孙小姐倒是心里一跳。“对啊，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干脆取消婚礼呢？”
孙小姐凝神注视宋峻北，苦口婆心道：“我这个女方都没介意你悔婚，你和谁过不去呢？还是说，需要顾忌一下你们家那几个老不死的颜面？我说老宋，你往后都不在国内待了，你就别管他们了。你把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扛，你不累吗？搞得自己这么痛苦。”
“人活一辈子，还是怎么顺心就怎么过最好。”孙小姐露出个标准的狗头军师的笑，“比如你想出柜，那你就出呗。谁家的水军黑得过你家的水军？总不能让我们乔逾弟弟跟着你蒙受这种委屈吧，是不是。为了真爱你得豁得出去。”
宋峻北的神情已归于平常。他感激孙小姐话里的劝慰意味，但对孙小姐的话只有四个字评论：“疯话连篇。”
宋峻北无动于衷。“你该回去准备婚礼了，我们得先彩排几次。”他补充说，“还要准备应急预案，以免临时出现突发状况。”
这副死板的扑克脸看得孙小姐直摇头。
临走前，孙小姐将手上的订婚戒指取下，交还给宋峻北。
“老宋，你好好想想。”孙小姐对宋峻北说，“不要辜负乔逾弟弟，也不要辜负你自己。”
人走以后会议室里空空荡荡的。宋峻北端起那杯已经凉掉了的茶，慢品了一口。
非常苦。
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一条新消息。
小朋友：我今天有一点点想你^u^。
宋峻北回复：只有一点点吗？
小朋友：好吧，是有亿点点想你。
宋峻北失笑。对面很快又发新消息过来。
小朋友：我在慕斯森林捡到了一只小橘，你看，才这么小一只。
小朋友：。
小朋友：老板说最近几天这只小橘偶尔会跑到店里来，好像是野猫，有时候店员们看见了会拿牛奶喂它。
小朋友：它好可爱哦。
宋峻北忍着笑回复：很可爱。然后呢？
小朋友：然后……就是说，我们可以养它吗？就养在画室里。
小朋友：我会照顾好它，不会把画室里弄脏的，也不会让它弄乱你的那些书。我每天都有打扫画室。
小朋友：它很可爱，请收养它。
小朋友：好不好？
宋峻北打字：养可以养，但流浪猫要先送到宠物医院体检，做除虫和防疫。你看下店里有没有纸箱和毛巾，给它隔离一下。抓它的时候当心不要受伤了。先戴好手套，不要随便用手去摸野猫……
这段文字还没有发送出去，手机叮的一声。
小朋友：啊呀，它跑掉了。
小朋友：不见了。
小朋友：我的猫没有了TAT。
宋峻北迅速删掉了前面那些字，继续打字，发送：你没被猫抓到吧？它跑掉了也可能会被别人捡去养，不用担心。喜欢猫的话，以后我给你新买一只一样可爱的。
小朋友：那好吧。
小朋友：我没有抓到猫，也没有被猫抓到。
小朋友：所以，以后是什么时候？
宋峻北也有亿点点想念乔逾。宋峻北想着，如果这些事情都是正在和他一起经历的那就好了。宋峻北不想错过他生活里任何一件有趣的小事。
但奈何卡在婚礼的节骨眼上，虽然婚礼现场不会全网直播进行，但仍有不少媒体行业人士会到场记录和采访，这几天宋峻北身边也总有些苍蝇一样烦人的狗仔在找机会，宋峻北不想把他们引到画室那边去。
“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样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什么也不在乎，那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宋峻北叹气。
宋峻北回复：以后就是以后。
宋峻北慢慢打字：乔逾，你要相信我。
小朋友：好的，我相信你。
小朋友：那你也要相信我啊。
小朋友：我肯定能养好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