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周归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抿了抿唇,眼巴巴地看着段秩。

  段秩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周归心,似乎不等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不罢休般。

  “就这么喜欢他?”段秩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握着扶手的手背上青筋尽起,嘴上的话也不如一开始那般平静了。

  周归心深吸了一口气,警告道:“你吃味说我就好,别污蔑太傅的清白。”段秩说自己也就罢了,牵连到太傅他真的会不好意思。

  段秩压了压身形,和周归心的距离一瞬间拉近好多,几乎要亲到周归心的嘴唇,他声音都沉了几分:“我说太傅,皇上心疼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注点……周归心快要被他气笑了,他踢了踢段秩的小腿:“别靠朕这么近。”靠这么近,吓死个人了。

  段秩一动不动:“可不及皇上同太傅那般近。”

  周归心哭笑不得∶“你乱吃什么飞醋?”

  段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自然知道太傅和周归心没什么,但是他就是酸,酸周归心对太傅的依赖,酸太傅陪周归心那么多年,酸他俩是同一个世界。

  他本就和太傅气场不合,方才一进门就看见太傅抱着周归心,火瞬间就起来了。一方低声轻哄,一方安静乖顺,容不下第三人的岁月静好模样,刺眼得很。

  周归心自知理亏,主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要不然,你也抱抱朕?”

  段秩直接给气笑了,他长臂一伸,又恨又爱地把周归心抱进怀里,然后托着他的屁股,给两人换了个新的坐姿。变成了他坐在凳子上,周归心面对面坐在他的怀里。

  段秩收了收手臂,将他抱得很紧,周归心都能听到段秩心脏的跳动声。

  “喜欢我抱还是太傅抱,嗯?”段秩附在他耳边,低声轻问。

  周归心窝在他怀里,懒洋洋道:“朕若是选了太傅,今日这书房就要被醋淹了。”

  “那便是想选太傅。”段秩得出了结论。

  周归心:“?”

  段秩脑子也被醋熏笨了吧!

  周归心气道:“那你走,把太傅给朕找来。”

  “太傅忙得很,皇上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段秩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周归心更舒服一些。

  周归心还是最喜欢段秩抱他,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往段秩怀里越发靠近了些,嘴上却道:“太傅再忙,也会来找朕的。”

  “皇上一定要惹我生气吗?”段秩笑了笑,手不安分地捏住了周归心的下巴,大拇指却微微向上,用指腹摩挲碾压着他的唇瓣。

  暧昧得很,又危险得很。

  周归心心颤了一下,总感觉若是段秩有那个名分恐怕这次真得出什么恐怖的事情,他滚了滚喉结,故作怯怯的模样,湿润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选择,声音中都有些委屈:“朕给你解释过了,也给你道过歉了。”

  当真会撒娇。

  段秩再大的火也该灭了,不灭也得灭,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转而专心地抱着周归心:“皇上知道我最想听什么的。”

  周归心的睫毛垂了垂,半晌,他伸出胳膊环住了段秩的脖颈,贴着他的耳边,轻轻道:“朕最喜欢你。”

  他说完,立刻又缩回段秩的怀里,在安全距离内笑盈盈地看着段秩,他第一次说这么直白的话,难免有些羞,以至于脸还有些红。

  他刚才那句话说得又轻又乖,同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地就顺着耳朵吹进段秩心里了,撩得段秩的心化成了一滩春水。

  段秩把周归心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几分,声音像是随着轻叹声送了出去,他说:“分明是我最爱你。”

  让段秩这么一通醋下来,周归心也抄不动书了,他想起来太傅说的话,狐疑地看了一眼段秩:“太傅说你给朕沏茶去了,茶呢?”

  段秩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声音平淡:“我第一次端着茶进来的时候皇上和太傅刚抱上,良辰美景,我实在不忍打扰,便又回客厅放下了茶,结果回来皇上和太傅还抱得异常火热。”

  周归心:“……”

  什么良辰美景,什么异常火热,这都什么词!

  “那你走吧,”周归心凉凉道,“让太傅回来和朕继续良辰美景。”

  段秩从口袋里摸出来一颗糖塞周归心嘴里,声音淡淡的:“臣恕难从命。”

  周归心含着糖,慢吞吞地轻哼了一声。

  段秩陪周归心抄了几天书后,就被周归心赶出书房了,无他,段秩实在是太烦了!

  本身段秩在周归心身边就够周归心别扭了,现在段秩还跟那打翻的醋缸似的浑身散发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酸味,存在感更强了。尤其是太傅进来的时候,段秩直接从普通醋变成陈年老醋,酸得周归心实在难以静心落笔。

  以至于一周了,他都没抄完。

  连绵不断的细雪落下来的时候,周归心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段秩关在了门外。

  “再打扰朕,朕绝对会治你的罪!”周归心撂下一声气话,就把门猛地关上了。

  太傅听见声音,过来看了一眼,段秩同他四目相对,而后十分平静地离开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周归心耳边终于清净了,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屏气凝神,安静地抄了很久,太傅说得对,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再这么静心地去做一件事情了。

  周归心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方才放下笔。他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到了夜里九点了。窗外寒风呼啸,似野兽吐气,连带着树梢都不停地晃动。

  周归心肚子有些饿了,他从口袋里翻了翻,翻到了段秩离开前放入的饼干。

  他还没来得及拆开,便听见窗户外传来了敲击声,十分有规律,轻重也适当,周归心听过这声音。

  他一惊,胡乱地把饼干放回口袋里,连忙跑过去拉开了窗户——果不其然,是段秩。

  “你疯了?”周归心震惊不已,爬窗户还爬上瘾了?书房比他的卧室还要高,风又那么大,周归心都不敢想他若是一个没踩稳摔下去会怎么样。

  他让开了一点道,让段秩进来。

  段秩跳进屋里,身上带着冷气与雪花,站在周归心的面前,安静地笑着看他。

  周归心想说什么,却被他微凉的指尖按住了嘴唇,段秩微微一笑:“皇上,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周归心:“?”

  怎么每次涉及礼物都要爬窗户?

  段秩拉着他往窗边走了走,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那所谓的礼物。

  只一眼,周归心便猛地攥紧了窗沿。

  外面飘的雪已经变成鹅毛大小,纷纷扬扬地随着寒风肆意翻飞落下,整栋别墅都没有开灯,只有书房的暖黄色灯光挣扎着投出窗外,连着雪花一并落到地上。

  而书房灯光照亮的那片土地上,正开满了玫瑰花,绽开得鲜红欲滴的花迎着书房的灯光,簇簇相拥,接住了这漫天的风雪。

  天地间,白色与红色交织,被灯光一照,像是一场浪漫却悲壮的爱情话剧的盛大开幕。

  满天都是冰雪花,满地都是玫瑰花。

  冬风灌进窗户里,带动着书架上的玉佩晃动,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剑上,发出清脆的、独特的、叫人难以忽略忘怀的声音。

  周归心久久没有回神。

  他的嗓音也像是被这满天的雪花冻住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他的心脏都变成了培育玫瑰花的土壤,随着每一次的鼓动争先恐后地涌出烈火似的花瓣。

  这是周归心第一次听那玉佩碰剑的声音没有产生心痛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声音艰涩道:“朕不是同你说,不打赌了吗?”

  段秩似乎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便笑道:“所以这个是送给皇上的礼物呀。”

  周归心忽然明白了,段秩这些天老是烦着他不让他尽早抄完书,就是想让他待在书房里去看这个场景。书房落下灯光的地方正好是玫瑰栽种的地方,不可能是巧合。

  段秩笑了笑,这个确实是主要原因,但他其实也有在趁机借题发挥,毕竟能阻止周归心抄书的办法有很多,这个不过是下下策。

  “我本来想栽的地方是皇上卧室的窗户正对着的那个地方的,”段秩给周归心披上了一件衣服,“但是想到镇国大将军会看见,那就是所有的大臣都会看见了,万一皇上害羞,生我的气,那就得不偿失了。正好皇上被太傅罚抄书了,便换了地方。”

  而且书房的窗户处于别墅的背面,安安静静的,效果或许更好一些。

  周归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段秩却是伸手帮他把窗户关上了,那呼啸的风声瞬间被关在了外面,连同玫瑰与雪都变得模糊起来。

  周归心还没看够,见他关上,有几分不舍。

  “冷。”段秩给他解释道。

  周归心隔着一片雾气的窗户去看那片玫瑰花,良久都没有说话。

  段秩身上回过暖了,便抱住了周归心,温声道:“皇上若是喜欢,我还可以给皇上弄。只是今夜有些晚了,不如先去睡觉?”

  周归心没有回答他,目光还是流连在窗外的那片景色中。

  “一周吗?”周归心冷不丁地发问,而后抬头,看向段秩。

  段秩微愣。

  “朕跟你打赌。”周归心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清明一片。

  那花开得太热烈了,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烧了个一干二净,散落的灰烬发着烫,怂恿着他做出荒谬的决定。可是眼下的情况已经够荒谬,主角攻义无反顾地爱上另一人,主角受心安理得地摆烂摸鱼,万人唾弃的男配反倒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好好的一本小说,变得乱七八糟。

  ——他按部就班地过了那么多年,冲动荒谬一次又怎么样?

  段秩似乎没想到周归心会说出来这种话,半晌,他的眉眼渐渐柔和了下来,他说:“皇上,我会送你,即便是在寒冬也不会衰败的玫瑰花。”

  ——那是他绝境中仍义无反顾的热烈爱意。

  段秩种的玫瑰花在第二天的时候还是被人发现了,周归心坦然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他们来询问自己。但是意料之外地,没有人哭嚎着“皇上,万万不可呀”之类的话语。

  他们不过是互相忧愁地看着对方:“大雪天地爬三楼,皇上的身体可怎么吃得消呀。”

  周归心:“?”

  段秩爬二楼或者爬三楼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不去关心段秩吃不吃得消从这关心他吃不吃得消?

  莫名其妙。

  这场大雪要持续七天,那玫瑰花也要顶七天的风霜,正常来说,到了第三四天的时候,那些花便该败得差不多了。

  周归心撑着伞,轻轻碰了碰面前的一朵玫瑰,那花立马羞涩着抖落了些许雪花,煞是好看。

  也不知道段秩怎么种的,风雪越来越大,这花开得也越来越漂亮了。周归心嘀咕了一声,又忍不住碰了碰,生机零落的冬天,见到如此娇嫩旺盛的生命,总是会忍不住地开心的。

  只是初见那一眼太过惊艳,后来再如何看也不会有那种感觉了。但并不妨碍周归心喜欢。

  他连着好几天白天都往外跑,也不干别的,就围着这些花看,有的时候还会给它们打伞避避风雪,反而使自己落了一身雪,把福公公和太医吓得屡屡心跳骤停。

  周归心乐不可支。就是段秩怎么也不肯告诉他这花是怎么种出来的,他去撒娇也不管用,段秩的嘴比灌了水泥还硬。

  “嘴真硬。”周归心如此评价段秩。

  段秩轻笑着把他抱紧怀里,只说:“皇上只要看结果就好了。”

  他越是这么说,周归心便越好奇。段秩白天成日同他待在一起,要是有什么动作他肯定能察觉到,所以定是晚上去做手脚。

  周归心想了想,还是决定晚上去看看。

  连着好几天都大雪,乌云黑压压的,月光不曾泄进来丝毫,天地间好似都只剩了风声。

  周归心蹲在别墅后院拐角的角落里,这儿很隐蔽,有建筑物的黑影挡着,若非刻意往这儿看,根本注意不到他。

  怕发出声音,周归心就没有打伞。

  他等了一会儿,果真看见了段秩的身影,周归心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段秩似乎真的没有注意到他,动作熟练地将面前的花刨出来,又栽了一株新的生机勃勃的玫瑰花进去。

  起了风,冻得周归心的心都一晃荡,原来他看到的,是段秩每夜悄无声息地移植更换了的玫瑰花。

  不败的从来不是玫瑰花,是段秩送给他的爱。

  “冷不冷?”段秩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周归心心一惊,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但他迅速冷静了下来,他藏得那么隐蔽,应该是段秩给玫瑰花说的吧。

  然后,他就听到段秩无奈地喊了一声:“皇上。”

  周归心:“……”

  再躲就没意思了,周归心扶着墙站起来,慢吞吞走了过去。

  雪地里两个人的影子越来越近,直到交迭在一起。

  半晌,周归心抿了抿唇,道:“你这算不算作弊?”

  段秩轻笑了一声,他将带来的伞撑开,送到周归心的手里,道:“也不知道打个伞,感冒了怎么办?”

  他做好这一切,又蹲下身去,继续他挖花种花的动作。

  周归心撑着伞,缓缓走到他身边,帮他遮了遮风雪。

  段秩动作一顿。

  “你给朕说的,是能顶住风雪的玫瑰花,”周归心蹲在了他的身边,声音听不出来情绪,“但是你每晚都换新花,朕觉得你作弊了。”

  段秩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那……”周归心的声音随着风都大了不少,“朕觉得那个赌注,你就输掉了。”

  段秩这才偏头看了看他:“但是皇上喜欢这些花。”

  周归心咽了咽口水,似乎是有些紧张,脸也不知道是冻的缘故,有些发红:“朕是喜欢这些花……”

  “但、但是,”周归心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声音小得好似要被风吹走一般,“朕更喜欢你。”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段秩说话,便悄悄地偷看了他一眼。

  不料段秩正在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有好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唯独不见欢喜。周归心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慌乱,撑着伞便想离开。

  “周归心。”段秩突然叫住了他的名字。

  周归心心底本就慌乱着呢,叫他这么一喊,瞬间跟那受惊的小兔一样:“啊?”

  段秩站起来身体,缓缓靠近了他,温声道:“周归心,跟我在一起吧。”

  周归心眨了眨眼睛,他有点害羞,脸红扑扑的,唇角却忍不住勾起,点了一下头,他停了停,又觉得这样似乎表达得不太明确,便道:“好。”

  他说完,又不好意思起来。

  总感觉自己答应的话说得好短,显得好敷衍。

  “朕好冷,”周归心站起了身,找补似的把手伸给段秩,“别弄花了,朕想回去了。”

  以往向来是段秩去伸手牵周归心,这是周归心第一次朝段秩伸出了手。

  段秩稳稳地牵住,站起身,将周归心抱进怀里:“怎么这么凉?”

  周归心哼哼了两声:“都怪你。快回去了。”

  段秩笑了一下,将他横抱起:“好。”

  夜晚的雪大了些,铺天盖地地压住娇嫩的花瓣,花枝轻轻发着颤,偶尔发出几分难以压制的、脆弱的声响,顷刻间湮灭在呼啸的风声中。雪化了水,一部分抖落在地,一部分却流入了花蕊里,可怜得紧。

  泪眼模糊间,周归心眼前又晃过雪夜的玫瑰花。

  他们的爱情像是雪夜盛开的玫瑰花,不合时宜、荒谬至极,却是一场盛大而美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