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心握着叉子的手猛地收紧。

  零下近十度的天,就算是一天那花便会有枯萎之势,两天估计就会开始掉花瓣,盛开一周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只是想到这边科技的发达,周归心原本跳错拍的心脏又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淡定道:“这儿有温室技术,别以为朕不知道。”

  “不在温室,”段秩从容淡定地微笑着,“也不是大棚,就是长在外面的玫瑰花。”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自然,更不可能是假花。我送给皇上的,永远不会是假的。”

  周归心睫毛颤了颤,看向旁边的苏青竺,苏青竺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便主动道:“以这个世界的技术,确实有点不可能。”在未来是可以的,未来好多植物的变异种都抗旱抗热,从春天一直开到冬天。

  周归心沉默了几分,他心情复杂,只静静地看向了段秩:“……你,开什么玩笑呢。”

  段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做决定。

  周归心心慌得厉害,他忙低下头吃了一口蛋糕,故作镇定道:“朕不跟你打赌。”

  “好,”段秩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十分坦然地就接受了这个结果,“那我听皇上的。”

  周归心微微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一刻,他真怕段秩不管不顾地非要和他打赌。段秩敢这么信誓旦旦地给他打赌,肯定是有了万分的把握的。

  这么想来,周归心觉得面前的蛋糕都食之无味了。他心想,若是他和段秩不是这种身份就好了,若是他俩在一个世界就好了。

  可惜没有如果,周归心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刚才那一闹连带着他对段秩气都烟消云散了,就是相处起来还有些怪怪的。

  还好陈御厨这会儿就做好了饭菜,周归心立刻钻去餐厅吃饭了。

  这个点,那几个大臣也没吃饭,陈御厨就做得多了点,这群人刚被周归心罚过,眼下被周归心喊来吃饭,也是十分尴尬地坐在凳子上,跟一群被吓到的鹌鹑似的,只缩着脖子吃自己碗里的饭,别说说话,连咀嚼吞咽声都不敢。

  周归心:“……”

  他方才真的这么吓人吗?

  他自我怀疑间,又被段秩喂了一块挑好刺的清蒸鱼。周归心之前在大周的时候吃饭还坐有坐相的,结果来这边被段秩宠得没边了,吃饭都得靠着人。

  太傅对此也表示过不满过,给周归心说,即便不在大周,也得注意天子仪态。

  周归心挨了好一顿训,连带着那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段秩把太傅的全当耳旁风,甚至为了哄周归心开心更纵容他了一些。

  后来段秩离开,周归心的天子仪态就跟着回来了。

  太傅这才发现,他训错人了,段秩,还没拿下他们皇上呢就如此祸国殃民。

  周归心明显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心地给太傅道:“朕的仪态还是很好的!”

  太傅:“……”

  现在段秩回来了,十分霸道地把周归心的仪态又去了个一干二净,无底线纵容周归心的样子看得太傅鬼火冒。

  “朕想吃那个燕窝。”周归心心底确实是喜欢段秩的,他俩在皇宫的时候也算互通心意,除了没有那个名分外和寻常情侣也没什么区别,周归心觉得新奇,便更愿意挨着段秩。

  段秩听他讲,便给他端了那碗燕窝来。

  “朕自己喝。”周归心察觉到太傅的隐约怒气,连忙从段秩手里接过来,慢吞吞地舀着燕窝喝。

  段秩笑着看了眼周归心,又看向太傅。

  太傅完全不害怕他,也凉凉地看着他,半晌,他勾了勾唇:“段少爷未免过于疼我们皇上了。”

  段秩应了一声,像是听不出太傅言语下的怒气似的:“皇上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

  “咳咳!”周归心听他这么一说,猝不及防呛了一下。

  “皇上!”装死鹌鹑们齐刷刷抬头,惊慌又担忧地看着他。

  段秩忙拍了拍他的背,怕他呛得难受。

  周归心等肺部的气顺了一点后,才在桌下掐了段秩的手一把,这么多大臣的面前,胡说什么呢!

  周归心一抬眸,对上太傅平静的目光,心都颤了颤,他拉长了声音撒娇,试图蒙混过关:“太傅——”

  太傅十分淡然:“皇上。”

  周归心一见他这样就害怕,凭他的经验,太傅这样就是他开始被罚抄的开始了,想到这儿,周归心手都哆嗦了一下。

  朕!绝不能!罚抄!

  周归心忙起身,钻去了太傅那边,轻轻哼哼着撒娇:“朕知道错了嘛,朕下次一定专心吃饭,注意仪态。”

  “不只是吃饭,”太傅神色平静,“皇上站着的时候,若有段秩在身边,即便不是被他抱怀里,也是靠着他。”

  周归心一噎。

  可是,不用自己站着真的很舒服哎……

  段秩冷不丁的开口:“我乐意这么做,跟皇上可没关系。”

  “是吗?”太傅看向周归心。

  周归心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太傅这次是铁了心要罚周归心:“臣看皇上是忘了天子仪态的重要性了,既忘仪态,那便是目中无礼,如此,便抄些《礼记》来吧。”

  周归心手一哆嗦,心有戚戚,简直要哭出来了,朕不被罚抄已经好多年了……!

  他抬眸看了眼太傅,太傅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却是相当冷酷无情:“三遍。”

  周归心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是三遍不是十遍,还在朕的可接受范围内。

  周归心吃过饭就跑去书房慢吞吞地抄书去了,段秩在一旁给他研墨,周归心开始抄的时候才觉得三遍还是太多了,便幽幽地给段秩说:“都是你的错。”

  段秩失笑:“皇上说得对。”

  周归心心都凉了半截,坐在凳子上,认命地抄写。

  太傅的罚抄最狠的地方就在于不能有错别字,错一个字整张纸都要重写,周归心未登基时被他这一手段折磨哭过好几次,哭得福公公都心疼坏了,恨不得自己上去帮他抄写。可惜周归心的父皇觉得成效不错,便给了太傅这一特权,从此成了周归心萦绕不去的噩梦。

  周归心一开始罚抄还频频写错,屡屡重写,后来就慢慢摸出门道了,要一口气抄得一字不错,就得高度集中精神,一点也不能放松。

  更何况这次太傅还要求他用毛笔抄写,写得比钢笔慢多了。

  周归心抄完五页纸的时候都过了快半个时辰了,他一扭头,才发现身边坐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太傅。

  “太傅……”周归心喊了他一声。

  “段秩给皇上沏茶去了。”太傅以为他要找段秩,便主动给他开了口。

  周归心一噎,只是道:“朕好久没有抄书,朕抄得好累。”

  太傅只微笑了一下:“臣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来找皇上的。”

  周归心惊喜了一下,他就知道,太傅素来最疼他了!

  不料太傅却是轻飘飘道:“所以臣就没给皇上设置时间限制,皇上沉下来心抄就是了,只要在臣可以接受的时间范围内,皇上就不算超时。”

  周归心:“……”

  他就知道,太傅对他下手最狠了。

  他一下子就蔫了,慢吞吞又坐回了凳子里,备受打击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

  太傅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叹了口气,他挪了挪凳子,无奈地看向周归心:“皇上可知臣为何罚你?”

  周归心嗫嚅着道:“……因为朕仪态难以入眼。”

  “皇上,您是皇上,”太傅哑然失笑,突然有点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他一直以为周归心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结果某些时候还是和小孩子一样,“即便有时仪态不好,也无人敢说什么的。”

  周归心抬了抬头,不知道太傅想说什么。

  “臣只是觉得,皇上近日来心乱得很,需要静一下。”太傅低了低头,所谓旁观者清,他本以为周归心可以处理好对段秩的感情这件事的,但是并没有,周归心看似做了一个中庸的决定,实则在举棋不定中越陷越深。

  周归心收了收手,看看太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又有点难过了,他已经在尽力做好了,但是看起来还是不尽人意。

  “皇上,恕臣直言,”太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皇上还是太犹豫不决了。”

  周归心猛地抬起了脸,他道:“朕没有!”

  他今日被段秩强行认清心里所想后,便立刻做出了决定。段秩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要舍掉这份感情,太难了,也太疼了,但是他是皇帝,他的责任心高于他的私心,他只能选择割舍掉这段感情。

  “这样也不行吗?”周归心抽了抽鼻子,声音闷闷的。

  “皇上。”太傅上前一步,轻轻地揽住了他,他在给周归心做伴读的时候,周归心每次挨了先皇的骂都跑他这儿来哭,在段秩出现之前,素来都是太傅去哄周归心的。

  周归心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被太傅这般抱着是什么时候了,太傅不同段秩那般把他抱得严丝合缝的,太傅的怀抱和他的人一般,可靠却疏远,永远恪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绝不逾矩半分。

  “臣的意思是,”太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皇上若是下定决心和段秩分开,就该一刀两断,止于礼便好,若是想同他在一起,那便坦坦荡荡地在一起,而不是如眼下这般,藕断丝连,没有名分,却还做着实实在在的事情。这般优柔寡断,对段秩太不公平,也让大周白白欠了您一个情。”

  周归心身体抖了抖,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您是皇帝,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您的,”太傅一字一顿地说道,“您有义务对大周负责,但也有独揽大权、让天下人都听您的话的权力。”

  周归心的心都颤了颤,他滚了滚喉结,闷声道:“朕不知道。”

  太傅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只是道:“即便是偶尔任性一次,也不影响我们皇上做一个明君的。”

  周归心嘴唇动了动,一抬头,越过太傅的肩膀,正好和门口的段秩对上眼。

  段秩靠着门框,眼里平静得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又平静过了头,以至于黑压压的一片,让人看不出来什么端倪。见周归心看过来,段秩也只不过是微微挑了挑眉。

  周归心身体一僵,明明他和太傅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没由来地有股心虚感。

  太傅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便回过了头,看见了段秩。

  段秩见他俩都发现了自己,便直起了身子,迈开腿,缓缓从门口走到了他们两个的面前,期间他一直看着周归心的眼睛,移都没移,只是站定的时候,才勾了勾唇:“早听说皇上在大周最疼爱的臣子便是太傅,今日一见,当真感情深厚,叫旁人都插不进去。”

  酸。

  这是周归心唯一的想法,这话把人的牙都酸掉了。

  太傅松开了周归心:“既然如此,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周归心点了点头,乖巧道:“好。”

  太傅离开时甚至帮他们细心地关上了门。

  屋内一时只剩下两个人,段秩在他一步远的地方站着,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怎么让他越看越怪!周归心深吸了口气,莫名觉得尴尬:“你怎么突然来了?”

  “是,”段秩接了他的话,“看来我不该来。”

  周归心:“……”

  好酸啊,真的好酸啊。

  段秩朝他走近了些,好似要和他面对面贴上了似的:“是我突然出现打扰到皇上和太傅难得的亲密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胡说什么……”周归心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危险了,但他又躲不开,他坐在椅子上,后面就是椅背。

  段秩弯下了腰,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周归心整个人都罩在自己怀下。

  “太傅抱得皇上舒服吗?”段秩幽幽地看着他。

  “你说话好讨厌。”周归心往椅背里靠了靠,试图躲开段秩。

  段秩连表面上的笑容都不维持了,他神色淡淡:“是,我说话确实不讨皇上开心,不如我现在出去,帮皇上把太傅找来?”

  他嘴上这么说,但身上的气势完全出卖了他,周归心合理怀疑,自己若是说一个“好”字,段秩指不定会做出来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