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心下周一四点多被福公公从被窝里扒出来的时候,就悔不则已了。

  他一边刷着牙,一边幽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生闷气。他就不该一时心软同意了早朝的这个提议!

  周归心习惯了七八点左右起床,猛地又恢复到四点多的起床时间,只觉得走路都脚步都在虚浮,惹得福公公跟着他都十分提心吊胆。

  他生无可恋地坐到会客厅的老板椅上,旁边已经站齐了人,周归心打了个哈欠,困得睫毛都垂着。他强打起精神,坐正了身体,听他们报告。

  福公公喊道:“皇上驾到——”

  周归心很久没听福公公如此洪亮的声音了,此时猛一听到,居然还生出了几分唏嘘怀念之情,连带着睡意也被驱赶了几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甫一坐下,站在客厅的大臣们便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姿势统一,十分整齐。

  周归心扫了一眼客厅的人,人是来齐了的:太傅、太尉、右相、左相,礼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有蹲在一旁的镇国大将军,就连前朝不需要的太医和陈御厨也在,侍卫长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侧后面。

  “平身吧。”周归心许久没上早朝,眼下穿的衣服也不是龙袍,见他们正装跪首在自己面前,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在大周。

  福公公拿出了记事本,看样子还是新买的,正准备点卯呢,就被周归心挥手制止了。眼下不比他在大周上早朝文武百官皆在堂下的时候了,现在就算加上旁边的段秩和苏青竺也一共十一个人,周归心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谁来谁没来。

  等等——

  周归心一愣,彻底清醒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段秩和苏青竺:“你们怎么来了?”

  苏青竺轻轻撇开了目光,有些心虚,他若是说好奇,倒显得像是在观猴一般不礼貌,周归心再多想怎么办?但他毕竟是过过多个世界的人了,这种不好意思也是转瞬即逝,很快找好了理由,道:“臣弟没有见过皇兄上早朝时的模样,实在对皇兄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模样好奇,所以便擅自过来了。还请皇兄责罚。”

  周归心:“……”哎呀,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皇弟这就是在夸朕帅帅的!

  他小尾巴翘了翘,面上确实不露声色,唇轻轻抿了一下,眼神淡淡,只是道:“无碍。”

  话毕,他又看向段秩:“那你呢?”

  苏青竺都这么会夸了,段秩肯定更会夸!

  不料段秩只是微微低了低首,道:“臣被皇上封了常胜将军。来上早朝也是分内之事。”

  周归心:“……”

  他等了一会儿,段秩也没再说话,周归心不可置信地看了下他,没、没啦?明明之前都会夸他的!

  周归心委屈地抿了一下嘴唇,偏过去了头,只应了一声:“朕知道了。”

  倒是镇国大将军万分震惊。怎么皇上真允许他上朝了?明明他才是皇上最重视的将军!段秩这黄头小儿,打过几场仗啊还“常胜将军”?!皇上明明只是哄他才给他这个称呼的,连诏书都没有写!他怎么还当真!无耻!

  他心里不爽,连带着眼神都变得锋利危险起来。段秩不为所动,依旧笔挺安静地站在原地。

  镇国大将军:“……”当真可恶至极!

  周归心看了眼福公公,福公公心领神会,喊道:“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太医和陈御厨只是来刷个脸,在周归心面前证明自己的忠诚与勤奋,涉及前朝的事情是一点也不敢听——万一回去之后皇上追究他们的责任呢?听见福公公这句话,两个人迅速给周归心行礼告退,一并去了厨房做膳去了。

  周归心悄悄看了他们的背影,真好啊,朕也想走qaq!

  “皇上!”太傅率先出列,他道,“臣这几日翻看这儿的史书,发现王朝强大繁盛在于开放,臣认为……”

  周归心认为前朝有三人讲话最能催生睡意,首当其冲的是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有些年老了,讲话总是慢吞吞的,以“这个……臣认为……如此……”为句式开展长篇大论,声音毫无起伏,给人一种乌龟慢悠悠地往前爬之感;其次是吏部尚书,此人说话的声音音量小,提高后既不会尖锐也不会大声,他的声音好像是一口闷闷的钟,音量有波澜音调却无波澜;最后一个就是太傅了。

  太傅声音温润平缓、音调也正正好好,就是给他讲过太多枯燥无趣的知识了,以至于周归心一听他这个语调就开始犯困。

  现在也是,本来他就起得早,太傅说的这个点他在上课的时候又背过,合起来简直就是对他眼皮的重大考验。

  周归心咬了下舌尖,试图以疼痛来唤醒清醒。

  他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熬了多久,太傅才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周归心深吸了口气,终于完了,他问道:“还有人要说吗?”

  他问这话,就是想让人说“没有了”的意思,可惜他的臣子完全没get到,反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表现一下。

  周归心:“……”

  他心底含泪无数,好吧,看来朕也补不了觉了。

  于是周归心吊着一口气听完了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的《从苏家公司人力管理中悟出的对我朝人员制度的反思与报告》,镇国大将军《关于训狗的心得,以及对未来在在大周军队中编入狗作战的畅想》,太尉《此高档小区保安制度于我大周的可借鉴之处》……

  当然,他们肯定是不会编写题目的,这都是周归心从他们发表的小作文里提炼出来的,顺便给他们一个人安了个题目。

  更恐怖的是,周归心因着认真听了、还给他们商讨了一下可行之处,等回过神的时候睡意已经彻底散作云烟。

  周归心:“……”

  朕就说了,朕肯定睡不了回笼觉了。

  右相此刻上前一步,行礼道:“皇上!”

  周归心一边生无可恋地吊唁自己逝去的睡眠,一边给他道:“你说。”

  “臣是想提醒皇上,已经7点了,该用早膳然后去上学了。”右相淡定道。

  周归心:“……”

  陈御厨忙给福公公点了点头,示意早膳已经做好了。福公公又看向周归心,周归心听见右相那句话脑子都轻松了,他松了口气,站起身,道:“今日先到这吧,退朝!”

  “臣恭送皇上!”他身后的大臣齐声道。

  周归心语一噎,恭送啥啊,被迟来的起床气拉垮了脸,脚步都快了不少,从客厅到餐厅走几步就到了。

  好在陈御厨做的早膳还是很香的,大大抚慰了周归心被早朝伤害的心神。

  陈御厨来之前,这的饭菜一向是由保姆阿姨做的,阿姨做的饭菜和甜点都很可口,陈御厨来的第一天便有了冲突,非要自己做饭。

  保姆说她受聘于苏家,自然要做好分内之事。

  陈御厨就比较生猛了,他说自己大半生都在皇宫里给皇上做饭,皇上的膳食合该他来做才是!

  保姆震惊了,悄悄告诉福公公新来的厨子似乎有神经病,或者臆想症。

  福公公哭笑不得,去给陈御厨说这的注意事项,陈御厨说他有数,结果转脸就冲到周归心面前声泪俱下,言辞恳切,说皇上的膳食那么多年一直都是臣亲手所制,臣穿来这数月又未曾见过皇上,皇上若是不肯让臣来做膳食,臣实在良心不安啊balabala,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周归心头都大了,只好去给福公公吩咐,让他把那做饭的保姆辞了就好。

  保姆本就因为陈御厨那神经兮兮的模样心慌得厉害,眼下福公公把她辞了她也不含糊,结了钱就走了。

  虽然这家的待遇确实好,那小少爷也嘴甜事少惹人喜欢,但有个神经病同事,还是走为上策吧。

  陈御厨竞选成功,一抹眼泪,威风凛凛地杀回了自己的战地,在厨房里高歌猛进。

  即便是已经投诚的苏青竺看了都叹服不已,你们大周,真是上至高官下至御厨,各个都身怀茶艺啊。

  不过陈御厨到底是陈御厨,每天的膳食都在周归心的胃口上,周归心连心情都好了不少。眼下也是,他吃一口熟悉的虾饺,被早朝折磨得皱巴的额头都舒展开了,他将一整个虾饺都咽下去,才看向福公公:“喊他们一起过来吃饭吧。”

  他坐了一整个早朝都心疲力尽了,他站了一整个早朝的大臣肯定也饿了。反正陈御厨做得饭菜多,一起吃也没什么。就当是个小宫宴了。

  更何况大家一起吃饭多热闹呀,周归心特别喜欢热闹。

  有他的允许,除了镇国大将军有专门的粮食外,其余大臣自然都告谢落了座。

  段秩坐在周归心旁边,十分熟练地帮他布菜,他轻声道:“我猜到皇上上早朝时,肯定与平时不太一样。因为没见过,所以不敢贸然下结论,方才一见,才知猜测终归是猜测,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大。”

  本来在剥鸡蛋的苏青竺:“……?”

  就知道段秩这死绿茶说不出来什么人话!他看了眼手里剥了一半的鸡蛋,十分冷淡地放回了自己的盘子里。

  周归心后知后觉他是在解释方才接到自己暗示却不夸赞他的事情,他轻哼了一声,含糊道:“朕一直这样。”

  段秩含笑看着他,道:“皇上认真的模样,当真美到极致。”

  方才周归心坐在椅子间,许是习惯的原因,早朝开始没多久就把胳膊撑在了椅子把上,身体微微侧躺,托着脸,半阖着眼听他们讲话,睫毛在他下眼睑处投下一片灰灰的阴影,以往漂亮又灵动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教人看不透。随意又冷淡,自带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矜贵气场。

  与平日撒娇吃甜品的可爱模样判若两人。

  惹得段秩心痒好久。

  周归心被夸奖时的开心是藏不住的,他嘴角轻轻勾起,含着小米粥轻轻应了一声。

  “见识短浅,”礼部尚书鄙视地看了一眼段秩,转而道,“我们皇上可是真龙天子,上早朝时只是正常发挥。皇上点兵、祭祀时,那才叫气场全开、艳压群芳,让人震撼不已、此生都难以忘怀。”

  他与有荣焉,语气里都带着十分的骄傲。

  “皇上即位时,百官行礼、万人朝拜的场景也是很壮观的,当时皇上才是美极。”福公公笑着道,难得有了他能说得上的话。

  周归心即位时用的是宫中最高级别的礼仪,明黄色的黄袍上用金线绣着的腾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发饰华丽,坠下来的珠子随着走动都微微作响,摇曳在地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太阳高悬,金光灿烂,绚丽耀眼,他随着宫廷乐响走的每一步都万众瞩目。

  苏青竺适时道:“皇上生得漂亮,无论何时都是美极,便像那阳光下的三棱镜一般,每一个角度展现的美丽与光彩都是不一样的。”

  周归心再喜欢赞美也被他们这一连串的夸赞弄得不好意思了,他连忙阻止他们:“好了,都快吃饭吧。”

  他说完,率先低头去喝他的小米粥了,抬起头,才发现段秩还在看他,目光专注,又温柔缱倦。

  周归心手一顿,莫名被他看得脸热,忙偏了偏头:“不吃你的饭,看朕作什么。”

  段秩低下头笑了一下,温声道:“我不太茍同苏青竺的说法。”

  自认为扳回一城的苏青竺心情十分美丽地把鸡蛋重新拿了起来,正心情愉悦地剥鸡蛋壳呢,闻言,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了。他锋利地看向段秩,死绿茶,没完了是不是?

  段秩没有看他,继续看着周归心,他似乎是在讨好周归心,又似乎是在认真陈述情谊:“我觉得,那日在校园中撞到皇上——我第一次见皇上时,才是皇上最漂亮的时候。”

  彼时周归心茫然又警惕地吃痛抬头,眼里澄澈一片,阳光照满了天地,剎那间,人潮喧闹着往来的声音都模糊不清,他一眼便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