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心错愕抬头,看到了段秩。

  “你怎么来了?”周归心一时惊讶,也忘了把手抽出来。

  段秩将另一只手里提的东西递给周归心,看着他的眼睛,道:“眼见着秋转冬了,晚上又冷,皇上也没吃晚饭,我想着皇上还没吃过我们这里的‘入秋三件套’,就擅作主张,给您买来了。”

  周归心把目光挪到他手里的塑料袋上,才看出来那原是一串糖葫芦、一袋糖炒栗子还有一个烤地瓜。

  周归心没什么胃口,便偏了偏头:“朕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段秩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悉悉索索地捣鼓起来了什么,周归心正向继续看他的书,嘴边就被递来了一颗剥好的栗子。

  “朕不想吃。”周归心再次强调道,怎么段秩今日同福公公一样,他是不想吃,和不喜欢吃有着很大的区别。

  段秩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把手收了回来,说起了别的事情:“皇上看书怎么不开灯?”

  “朕开了。”周归心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灯光。

  段秩站起了身,将那些吃食给他留在了地上,兀自离开了。周归心攥着纸张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方才不该给段秩摆脸色的,段秩明明是好心……

  下一秒,头顶的大灯就被打开了。

  周归心眼前猛地恢复光明,还有些不适应,他忙闭上眼睛,眼前似乎还有光线在跳跃。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段秩又回来他身边坐着了。

  周归心微微垂下了头,却见段秩伸了手过来,手心朝着他:“皇上,给我看看你的手。”

  “看朕的手作甚。”周归心干巴巴道。

  “皇上被书页割破了手,我实在不放心。”段秩伸着手,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自作主张地牵住他。

  “朕……”周归心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放到了段秩的手心里。

  段秩握住了他的手,先是看了他一眼,旋即才查看他的伤口:“还好,割得并不深,皇上万金之躯,流了这点血想来也很疼吧。”

  周归心定定地看着他,他蜷了蜷手,却没有从段秩手里收回来,他勉强笑了笑,给段秩道:“……兴许,朕不是皇帝。”

  段秩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周归心的手,他道:“皇上的手这般冰,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段秩明明穿得和他一般多,手却是暖烘烘的,烘得周归心原本结了冰的心都融化了,化成晶莹的泪水流了出来。

  “段秩……”周归心的难过突然放大了数倍,哭腔里带着万分的委屈。

  段秩张开了手臂,周归心便顺从地钻了过去,他在图书馆待了很久,图书馆还没通暖气,凉凉的,他身上也凉凉的,和段秩怀里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他靠过来,段秩便轻轻地抱住了他,段秩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周归心分明在太傅他们面前还能忍几分,到了段秩面前却是一点事情也装不了,他靠在段秩的颈窝处,掉下的眼泪仿佛凝成水流般流入段秩的衣服里,他道:“段秩,朕兴许不是皇帝。”

  段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周归心还念及图书馆不许出声的规矩,哭起来也是咬着嘴唇无声掉泪,说话也是只有些气音。

  段秩低了低头,一只手照旧揽着他,一只手轻轻帮他擦了擦眼泪,道:“学校已经没有人了,皇上若是想出声,也无妨的。”

  周归心闭了闭目,一张脸都埋到段秩的颈窝里,一声也不吭,只有起伏的后背和不断涌出的泪水提醒着段秩周归心并非睡着。

  “皇上,”段秩轻叹了口气,“你这般,叫我怎么办?”

  来前他已经料到了周归心会哭,也做好了哄他的准备。只是真的到这一步,段秩才发现,他设想的种种安慰话语,都这么贫瘠苍白,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落入颈侧的眼泪好烫,简直要把他的心都烫得千疮百孔。

  哪怕周归心还同上午那般跟他耍皇帝架子,也好过现在这般。

  周归心还是没有说话,只窝在段秩怀里哭。他哭得凶,不消片刻便停了眼泪,疲倦地靠在段秩怀里,一抽一抽的。

  段秩从衣兜里掏出来了纸巾,细心地帮他擦着眼泪。周归心只安静地待着,他眼睛都有些肿了,鼻尖泛着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你方才说……”段秩帮周归心擦好脸,又抱着他缓了一会儿,周归心才开了口,“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嗯。”段秩单手揽着他,一手帮他捋了捋被泪水打湿的刘海和头发。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周归心问道。

  “快十二点了吧。”段秩回答他。放学的时候周归心还在看历史教材,太傅、左相和右相都在他身边,他当时想着过去也只会平白惹周归心别扭,便先回了家。

  直到太傅、左相、右相都回来了周归心还是没回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了,从右相那里得知事情的前后因果后便跑来找周归心了。

  “晚上十点了,皇上还没有回来,”段秩的语气中难免掺了些害怕,“我真的很担心。”

  周归心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神情失落道:“朕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也好,有意的也罢,都不重要,”段秩握住了他的小臂,认真地看着他,“皇上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周归心,向来采取绿茶套路,很多时候的话都是字字丈量到位了才肯说出,而眼下这句,却是他实打实的想法。

  周归心抬头看了看他,眼睛湿红湿红的,湿漉漉的睫羽垂着,一会儿,他说:“你也知道了。”

  段秩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周归心说话间似乎又要掉眼泪,他抬了抬脸,眼睛轻轻转了一圈,似乎想憋住。

  “皇上,”段秩用手心覆住他的眼睛,“不要哭了。”

  “我好心疼。”

  周归心把他的手拿了下来,用自己的手背擦过眼睛,没有说话。

  段秩轻轻叹了口气,他扶住了周归心的肩膀,一字一顿道:“皇上,您是皇帝。”

  周归心牵了牵嘴角:“兴许……”

  “您是皇帝,自然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段秩盯着他,打断了他的反驳。

  周归心一愣,错愕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不是吗?”段秩微微一笑,“您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所有的事情,自然是您说了算。”

  周归心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他看着段秩,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朕是皇帝。”

  段秩认真地点了点头。

  周归心笑了一声,偏过头,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到衣服上,他恍神地重复着:“朕是皇帝……”

  “这件事情,即便所有人都怀疑,皇上也不该怀疑,”段秩握着他的手,声音沉稳又可靠,“更何况皇上也知道这个世界是一部小说,小说世界里的通史,一点也不可靠。”

  周归心转了转眼睛,在他身上定住了:“你相信朕是皇上。”

  段秩轻轻笑了一下,他看向窗外,又看了回来:“我相信。因为bug创造不出来你这般炙热的灵魂。”

  bug再大,也逃不出小说里的可怜男配的范围,bug造就不出面前这个周归心。

  叫他一眼便心动的,永远只有眼前的周归心。

  周归心滚了滚喉结,他看着地面,鼻尖上悬了一滴泪珠,摇曳了一会儿,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周归心恍若回神,他看向段秩,半晌,周归心说:“朕要吃那颗栗子。”

  段秩总归是放下了一颗心,他伸手把糖炒栗子的袋子勾了过来,一边给他剥了一颗栗子一边道:“方才那颗凉透了,我吃掉了,给。”

  他将一颗剥好的栗子放在周归心嘴边,周归心低了低头,咬住那颗栗子,吃了下去。

  段秩将那颗糖葫芦拿了过来,给周归心道:“皇上尝尝这个?是草莓的。”

  周归心看了过去,只见好些个鲜红大颗的草莓被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串成了一串。他好奇地咬了一颗过来,草莓冰冰凉凉的,有外面糖衣的加持,也难以分辨到底甜不甜,但是汁水很充盈。

  周归心吃了一颗,评价道:“朕还是喜欢吃山楂的。”

  “那我下次给皇上买山楂的。”段秩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脸,怕他冷,又脱下衣服给他裹了裹。

  周归心在他的校服中只露出了一颗脑袋,他哭得眼睛有些累了,又到了深夜,便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段秩把里面唯一的主食烤地瓜给他剥了,周归心慢吞吞吃着烤地瓜,烤地瓜虽然不如刚出炉的时候热了,但也算是温热的,吃起来刚刚好好。

  “皇上还要看书吗?”段秩问他。

  周归心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朕方才把那本书滴上了血。”

  他还记得图书馆不让弄脏书的规定。

  段秩看了看那本书,道:“是新书,没有什么收藏价值,到时候再买一本一样的给图书馆就好了。”

  “嗯。”周归心应道。

  段秩站起了身,朝他伸出了手:“皇上,图书馆还是太冷了,我们回家吧。”

  周归心点点头,他本想象往常一般搭上段秩的手,目光却一顿——段秩的左手腕上,横贯着一条好狰狞的疤痕,看得出来割腕时定是下了很大的力气。

  “这是什么?”周归心原本悬空的手顿时握了起来,只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脱口询问道。

  段秩顺着他指尖看过去,见到是那条疤痕,便无所谓地牵住了周归心的手,他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剧情所需吧。”

  周归心眨了眨眼,想不通什么剧情还得割腕,他借着段秩的力气站起来,不料脚一麻,直愣愣地就要往下跪,被段秩眼疾手快地给接到了怀里。

  周归心羞耻道:“朕脚麻了。”

  他本就盘腿看了很久的书,段秩来后又哭了许久,全然忽视了腿脚,这会儿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麻得厉害。

  段秩蹲下了身,给他道:“我背你走。”

  周归心迟疑了一下,缓缓趴到他的背上。段秩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给了周归心,让他拿着这些东西,好方便自己能背着他。

  周归心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一路走出图书馆,又走进校园里,夜晚的风确实凉了很多,倒衬得段秩的背部愈发温暖起来。

  周归心有点累了,慢慢地把脸也贴到了他的背上,段秩的心跳声平稳又有力,一下一下地、透过皮肉和衣服、清晰地传入周归心的耳朵里。他没由来地想到自己刚到这个世界那会儿,段秩带他去买镇国大将军的铠甲,结果他扭伤了脚,那时段秩也是这般背着他的。

  只是那会儿是黄昏,如今却是夜晚。

  现代城市的夜晚也是灯光明亮的,七彩斑斓地同明月星辰争辉,还好校园里安静,一时也只有秋叶噗簌噗簌的声音。

  “段秩。”周归心小声地喊他,声音被晚风卷起送入段秩的耳中。

  “嗯。”段秩轻轻应了一声。

  周归心又把下巴放到了段秩的肩膀处,偏过头去问他:“段秩,那橘子的事情,你生朕的气了吗?”

  段秩柔声道:“我永远不会生皇上的气。”

  “花言巧语……”周归心眼睛里带了些许笑意,他收了收环着段秩胳膊的手,解释着,“左相不是故意弄掉的,朕赔你了,朕除了父皇母后,还没有给旁人剥过橘子。”

  段秩“唔”了一声,含着笑意得寸进尺:“既是如此,不如皇上还是搬来和我同坐吧?”

  周归心轻哼了一声,娇矜道:“那要看你的表现啦。”

  段秩见他终于开心了些许,心里的石头终于稍稍放下了些许:“我愚笨,不知如何表现。那我求求皇上好不好?”

  “求求皇上,让我和你一起吧?”段秩侧过脸,一时间,两人靠得好近,似乎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周归心不自在地偏过去头,却看到地面上两人的影子,好长好长,在夜风里随着走动摇曳着,他没说什么,却是剥起了栗子。

  段秩还以为又把周归心给逗过头了,正准备开口抢救一下,唇边就递来一颗剥好的栗子。

  他往下看去,还能看到周归心细嫩白净的手,以及修得平整干净的指甲。

  段秩回头看过去,周归心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清亮,连月光都要逊色几分,段秩一向知道他漂亮,这会儿却也不免失了神。

  周归心见他愣了,又往前递了递栗子,道:“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