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心在目录简单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介绍大周的那一章,他舔了舔嘴唇,还是从第一页开始往后看。

  他翻书的时候,手心都有些出汗,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被史官介绍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大周最后的结局又是什么样子,不过按照现在来看,很大可能是灭国了。

  周归心还不能很熟练地掌握这边的简体字,看起来有些费劲,但也得益于这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法,他看得犹为仔细。

  越是仔细,周归心的心就越沉一分。

  周归心大脑一片混乱,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有,又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思绪也没有,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翻着书页,一字一字地看过去。这些朝代变化他都是知道的,与他在大周所学并无二样,只是,没有大周。

  如果一个他认识的朝代都没有,没有大周他还可以接受,可偏偏所有朝代都有,唯独没有他所在的朝代。

  翻完了书,周归心也没有看到想看的那个朝代,一个念头随即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手抖了一下,课本砸在了腿上,眼见着要掉到地上去,被右相眼疾手快地接住,周归心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才发觉居然已经放学了。

  周归心顺着右相接住课本的手一寸一寸地看上去。

  “右相……”周归心眼眶犯了红,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教室里这会儿只剩下左相和右相,太傅。段秩不知道去哪里了,兴许是被他那句“不许再出现在朕的面前”伤到了。

  周归心深吸了一口气,又颤抖着吐了出来,这句话像是勒住了他的嗓子,叫他难以说出:“怎么会呢?”

  他肩膀颤了颤,又喃喃着重复了一句:“怎么会呢?”

  “皇上……”右相和左相不知如何劝他,倒是太傅先一步走了上来,试图宽慰他。

  “你们都知道了是不是?”未等太傅开口,周归心便抬了抬眼皮,眼睛一个一个地看过他们。

  “皇上!”

  三个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周归心站了起来,轻轻拍了两下手,声音听来有几分细小又苦涩的哽咽:“都知道,却无一人告知朕。”

  “啊,也是,”周归心神情恍惚地看了一下外面,眼里似乎有泪光在闪,“朕兴许不是皇帝。”

  “兴许……”周归心咬了咬牙,却还是没有忍住,眼里落出一滴泪来,顺着脸庞滑下去,“就像苏青竺的系统所说那般,朕只是一个bug……”

  “皇上!”太傅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里满是红血丝,音量都拔高了不少。

  周归心恍若回神,连忙起身要把他们扶起来:“不要跪朕了,朕——”

  “皇上天潢贵胄,掌管天下无数人的命运,对君不忠,便是为人不义,臣必须得跪。”太傅打断他的话语,微微俯身,叩首了三次。

  这是周归心登基时百官拜见的大礼,意味着效忠。

  周归心一时愣在了原地,他原本想去扶人的手僵在原地,半晌,缓缓攥紧了拳头。一旁的左相和右相也相继给他行了大礼,一字一顿道:“皇上就是皇上。臣等永远效忠皇上。”

  “皇上十三岁登基,三年来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天的早朝,即便生病抱恙,也从未懈怠过丝毫,”没有周归心的命令,他们并没有起身,只是太傅还在说着,“前年水灾,皇上亲自带人视察,因此染上瘟疾,醒来后又处理水灾区知府贪污一案,因着久病不见好转。”

  “亲临边境以抚边境士兵的辛苦之心、力平各种冤案、减税,如此种种,数不胜数,皇上忘了,臣等不敢忘却。”太傅字字珠玑。

  “皇上,”左相继而开口,“太傅所言甚是,臣不相信皇上努力过的那些日子都是假的,臣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皇上,有臣一日在,便一日尊您为皇上。”右相不知道要说什么,开导的话似乎都被太傅和左相说完了,他只能说点别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归心怔怔地看着他们,他偏了偏头,深吸了口气,结果眼泪还是一个劲地掉下来,他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给他们三个人道:“平身吧。”

  太傅见他哭,一遍帮他递了纸巾一边道:“皇上,古来今往,王朝更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王朝那么多,这些教材不可能一一写来。据臣所知,这些教材的编写只会选取一部分王朝来写,或许我们大周只是没有被选进来而已。”

  “朕知道。”周归心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哭腔,但是神色却是冷静了不少。

  太傅担心地看着他。

  周归心也看向他,只是道:“朕想一个人散散心。”

  “这如何使得!”左相急急忙忙地开口,“皇上身边没有人跟着,这——”

  “朕想一个人待着,散散心,”周归心重新强调了一遍,而后挥了挥手,“在这里朕不是皇帝,没有那么多人想害朕。”

  左相看向太傅,太傅又看着皇上,道:“如此,那臣便去苏家等着皇上。”

  “哎你!”左相没想到太傅居然这么轻易地妥协了,而太傅只是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先离开。

  无法,左相和右相只能跟着太傅一起对周归心行了礼:“臣等先行告退。”

  他们三个人离开了,教室就只剩下周归心一个人。窗户没关,吹进来的风凉飕飕的,连窗帘都冻冷了,周归心被这风吹了个正着,冻得哆嗦了一下。

  他就知道,一临近冬天,就没有好事发生。

  周归心真的不喜欢冬季。

  只是眼下还不是计较冬天春天的事情,他拉了拉校服的拉链,确定暖和后,方才跑了出去。

  这个点,学校里差不多只有保安在了。保安室里亮出一片暖黄色的灯光,隔着窗户铺在了外面的地上。

  周归心礼貌地敲了几下门,等保安出来,便主动问道:“您好,我想问问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在哪里。”

  保安见他穿着校服,微微皱了皱眉:“这都几点了还不走?”

  周归心真诚地恳求道:“我去图书馆有要紧事,求求您了。”

  “办公楼旁边那栋就是——等等,你一个学生,还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在哪里?”保安本来想回答完他的问题好打发他走,突然觉得这事蹊跷,狐疑地又打量了他一下。

  周归心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法:“我刚来这边,还不太熟悉。”

  周归心生得可爱又漂亮,一双眼睛混圆剔亮,抬着头看人的时候总有几分楚楚动人在,他毕竟穿着校服,同普通的富贵小少爷也没什么区别,保安本就是例行公事般一问,他说得也有理,便让他离开了。

  周归心乖巧地感谢道:“谢谢您。”

  保安挥了挥手:“快去快回啊,图书馆快关了,学校也快关了。”

  周归心马不停蹄地跑向图书馆。图书馆在办公楼的旁边,他只去过一次办公楼,是和太傅一起过去的。太傅去拿教学材料,他给太傅说话,便一路跟了过去。

  还好他记忆不错,虽无心留意路况,但也记了个差不多,再结合路标,也没耗多久时间就赶到了图书馆。

  图书馆有六层,只有个老教授在守着。周归心看了看图书馆的楼层标识,发现历史类的书籍就在第六层。

  他还是不太习惯乘坐电梯,每次坐上去总感觉晃悠悠地,很吓人。周归心便一路跑上去了第六层,进了历史类书籍的房间。

  图书馆内的灯很亮,一眼望去全是排列整齐的书架,以及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书籍。周归心走了过去,图书馆很安静,立马就响起了他的脚步声,“哒哒”的,似乎还带着回响。

  周归心一列又一列地看了过去,在角落的书架钱找到了自己要的书——通史。

  他立刻席地而坐,原地翻起了这本书来。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教材确实厉害,那么厚的一本通史硬是写成了一本一百多页的教科书,周归心不太认识简体,但知道周这个字怎么写。

  他翻得急,一般只看有“周”朝的,可是每一次看过后他难免心沉几分,是周朝不假,可是此周朝非彼周朝,并不是他所在的大周,里面描写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与他所在的大周全然不符。

  周归心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相信,肯定是他哪里有遗漏了。

  恰逢这会儿灯灭了,周归心整个人都被笼在了黑暗里,他哆嗦了一下,伸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调整了一下坐姿,改为盘腿而坐,将书放在膝盖上,准备举着手机再仔细看一遍这本书。

  手电筒的灯光发出来是惨白色的,书上白纸黑字却像是周归心儿时在皇宫见到的道长们绘出来的道符一般,好似有摄人心魄的能力。月光似乎也不怜惜他,从窗户泄出来一角,却正正好好停在周归心所在的地方前。

  他身处黑暗,只有自己。

  周归心一开始看简体还有些费劲,到后来便流畅起来,越是流畅,他越是惊慌。那么厚的史书,竟真无他的王朝!

  周归心越翻越着急,纸张锋利,划破了他的指尖,殷红的血液滴下来,落到书页上,看着尤为刺眼。

  周归心的动作随着指尖刺痛的传来停了下来,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时间都停止了。倘若真如他所说,他本身就是一个bug的话,那在大周的日子算什么呢?

  他看着落在雪白纸张上的鲜红血液,没由来想到一件往事——

  他的母后死于寒冬,咳出血的时候窗外正在下大雪。彼时周归心在她旁边心惊胆战地伺候着,却听见她虚弱地开口:“皇上……”

  周归心闻言,连忙上前去找她。

  余氏便攥着他的手,她的眼皮上好像挂了千斤的东西,连睁开眼都有些费劲,她似乎有些不清醒了,忘了这会儿周归心已经即位了,喊的名字也错了:“心心,来年开了春就是你的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吗?”

  “儿臣想要母后可以早点康复。”周归心反握住她的手,尽量让嗓音平稳一些。

  余氏闻言,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眼里却滑出一颗眼泪来,她说:“……母后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母后!”周归心听不得她说这些,着急地开口打断。

  “开开窗吧,”余氏难得睁开浑浊的双眼,“母后许久没有闻过外面的空气了。”

  周归心还记得太医的嘱咐,不愿开这扇窗。余氏便求他,握着他的手求他,虚弱苍老的声音落入周归心耳里却好似刀子在铁器上划般刺耳。

  “只开一点点好不好?”余氏这般商量,“冬日苦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是不是?”

  周归心心软,便给她开了一丝缝隙,余氏如愿呼吸到了一丝外面的空气,眼角带了些许笑意,却咳得更加厉害起来,一滴血落入外面堆积出来的雪上,尤为刺眼。

  周归心双眼刺痛,连忙关上窗户,心神大乱,即刻宣了太医,太医说没有大事,身子还像之前那般,只是不要再受冷了。

  余氏昏昏欲睡,周归心却是自责不已,自此愈发细心地照顾余氏,生怕她有一丝半点的不适。

  可是母后还是没有渡过那个冬天,那个冬天,显得尤为寒冷。

  那滴落在书卷上,没由来地就让周归心想起这件往事来。他愣在原地很久,只盯着那滴血发呆。

  倘若他真的是个bug的话,那他母后受的那些病苦又算什么呢?周归心闭上了眼,无论怎么样,他还是不相信。

  他咬了咬牙,定是他看漏了哪里,他低下头,准备翻动纸张,手腕却传来了一股温热的禁锢感。

  “皇上。”

  很熟悉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