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150章 三解忧 笑声不闻声渐悄

  昔日旧友,见面分外眼红。

  徐晓晓被徐念恩拎着脖子往旁一拽,原地嘭的爆开一大片红光,她回头一看,地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蛇——毒气扫过之处都发生了这种恐怖的变化!

  头皮发麻之际身后霍然张开一张血盆巨口,俨然是那灵蛇的原形,徐念恩羽扇飞起,根根长羽瞬化鱼骨般的白戈,“铿——”的一声挡住了腥风狂舞的蛇牙!

  与此同时,幻境彻底绞碎,千万片碎境般的记忆如尘飘去,疯狂的红瘴不断围击而来,粗看以为是毒气,细看却是一条条头发丝般的蛇!

  徐晓晓吓得连自己并不是一条弱鸡都忘了,只看见无数只盯着自己的刻毒蛇眼被徐念恩召出的羊角风如磨削断。迎风卷成大片血雾。

  乃至于回到错汝、幻境尽碎那一瞬间,泼天呕下了一大片淋漓的血!

  “啊——!”徐晓晓一声痛呼,被徐念恩一掌打在后背,直接摔出数尺,脊梁骨差点在一块凸起的青石上砸断。

  徐念恩十分无耻地抛出一句:“去搬救兵——”

  红蛇显然不像以前那样心中还悬着根线,刚目睹游丝消失,心情抑懑,又经过了这些年的修炼,发狂以后简直神泣鬼惊。

  这不死不休非要拉人陪葬的疯劲,徐前国师凭一双如炬慧眼看出,他是打不过的。

  他素来讲究循序渐进的使坏,是个颇有风度的阴谋家。跟林暄这种脾气一上来就搏命的可谓是两个极端。

  红蛇不管他风不风度,只知道这恶魔给过自己一箭,令游丝五感尽失,就是流渡焚毁的罪魁祸首,过往痛苦大多拜他所赐,简直饶他多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脑中只有杀杀杀一个字在反复刻烙。

  种种深仇大恨积压已久,一并爆发,堪称恐怖!

  徐晓晓条件反射答应完,“嗷——”的一声退开几尺,那青石已在疾电般的蛇尾下化为齑粉!

  “找谁啊!?”死里逃生后凤凰活似脑浆漏完了,“我觉得姓梁的不行!!”

  “……”徐念恩一个打滚避开几排蛇牙,滚了一身草,狼狈之中竟然还废了句话赞道,“我也觉得!姓梁的确实不行!”

  见徐念恩颇是滑不溜秋,无法伤及。红蛇攻势骤缓,盘踞着,颇有几分阴冷地俯瞰下来。

  徐倏顿了顿:“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疯子停下来,当然不是不疯了。而是在思考怎样才能更疯。

  灵蛇呈攻击之势半圈在侧,蛇尾高扬,“砰——”的一声扬尘撼石,地面应声龟裂出数道深邃的蛛网!刹那间四面阴风大起,从那些裂口中闪电般刺出只只手骨,跟着数具完整的人形骨架破土而出,跟着是第二层、第三层……宛如捅了白蚁穴,所见之处瞬间攒满了起伏的骷髅!

  半空中落下一道鬼魅般的咒吟,而后那些骨架就发疯似的围击过来,徐念恩躲开一只九阴白骨爪,矮身的一瞬间拽住它脚踝,凌空呼了起来“啪——”地打翻一排张牙舞爪的骨架,地面稀里哗啦地洒了一地“傲骨”。

  他瞅准时机,就地拍了张缩地千里的符篆,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谁知那符纸轻飘飘落下,竟毫无反应!

  见了鬼了!!

  徐念恩抬起脚,只见草间的土壤都渗出了湿红的毒液。

  这毒意致幻。连自觉毒中之毒、百毒不侵的徐倏都有些眼晕。

  他一晕,动作就慢,被封了灵力就像猛虎拔牙,寡不敌众之下被一万只爪子按住,七手八脚抵成一副绞刑架。红蛇游如雷电,脚底狂颤,轰的当空冲下!

  眼看毒牙就快把徐念恩戳成两片,只听天际一道怒吼大震,跟着一头伤痕累累的黑虎化形而出,正当抵住蛇牙,将徐念恩勉强地护在了身形之中。

  那是徐念恩最后一层护佑,密折。

  然而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而已,在僵持之中,白骨的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进肺腑,徐念恩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那条灵蛇眼里浮现出一点刻毒的笑意。风云遽变之际,这画面几乎是绮异的。

  徐晓晓简直毛骨悚然,徐念恩满脸是血,喉咙火辣异常,送出口血沫,骂了句脏话,扭头道:“去找明韫冰!!要是他这辈子出嫁还想要娘家人,就让他赶紧出来!!”

  顾不得思考这话里的诡异逻辑,凤凰一拍翅膀,嗖的闪没了。

  不过她去的有些多余,还没飞出多远,就看见一人优哉游哉地腾云飘来,那人手里拿着口洞箫,正在用气流吁吁嘘嘘地试什么宫调,似乎心情颇好。

  看见他,凤凰眼泪都要下来了:“上神!”

  梁陈一把接住冲进他怀里的凤凰,不动声色地愈合了被烫的手,把它看了一遍:“可曾受伤?”

  徐晓晓显然接近崩溃:“我义——徐倏,徐倏马上就要死了……”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那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魔,曾将剑刃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下。

  梁陈却没点醒她,而笑:“不瞒你说,朴军师曾对我算过徐倏的前程。这个人生来带煞,煞尾也不得圆满,一生从未安定,但却有许多、许多次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鸿运。”

  凤凰懵然。

  浮动的气流穿过洞箫,方才还有些轻快的调子转悲,似乎挽歌。却洒脱。

  “徐念恩这个人啊,命大。”

  ——上神总结道。

  轻云踏过山际,天上一片纯澈,泉眼的动荡似乎没有传到错汝他处。——至少苏大学士前半晚过的颇为平静,没有互诉衷肠,也没有惊梦回顾,他蹭了顿心满意足的饭,研究完传说中的竹筒饭,望月怀乡后,爬上床睡了。

  苏视这一觉睡的比较好,因为云青峭就在同一户人家的隔壁客房,云姑娘这晚吃饭,还把一盘樱桃挪到了他手边。

  虽然人家只是修养好,但架不住苏大人爱脑补,自顾自开心了个满脑花,梦里都是大片大片的天女散花。

  不过这美梦做到一半,就被吵醒了。

  苏视这人睡性好,雷轰都不动,向来只有他去“怀民亦未寝”,倒是很少有人来邀他夜游。当然,邀了他也装没听见。

  朦朦胧胧听见隔壁云姑娘的声音,似乎和少女的哭声夹在一起,这下子苏大学士可精神了,一股脑蹿起来,三两下打理好自己冲出去,就撞见请他吃饭的主人家。

  云青峭的客房里有灯,还有几个侍女进出,手里都端着水盆。看时不免心惊——那水都被血染红了。

  苏视听见里头只有女声,便止了步:“赵兄,请问这是……”

  昨晚酒席上跟苏视结为生死之交的赵兄道:“我夫人三更起夜,听见后门有人呼救,大着胆子叫上云姑娘一看,是个遍体鳞伤的少女。骨头都断了,硬生生爬过来的。”

  苏视吃了一惊:“何人所害?”

  里头一声惊痛大哭,随即一阵红光如潮退开。宛如无数细蛇没入洞口,苏视无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赵兄不敢出声,只做了个唇形:“——蛇娘娘。”

  那死蛇偷了玉玺不说,还戕害四方。简直岂有此理!苏视正待发话,里头忽然爆开一阵尖叫,随后是哐当几声水盆打翻之声。

  关心则乱的两个男人连忙想也不想冲进去,只见那被照顾的少女倒在榻上一边流泪一边张口喘息,身体痛苦痉挛着,如一条扭曲的蛇,而她从腰间往下——双腿被替为了一条鲜红的蛇尾!

  半裙撕烂,那下半身的蛇尾全然不受控,疯狂攻击一切靠近者,云青峭和赵夫人双双被打退在旁。桌椅东倒西歪,地面清水横流,侍女们都吓得瑟瑟发抖。

  云姑娘显然是女中豪杰,不顾额角流血,杀气腾腾提剑又要上前。

  然而这少女本人并没有敌意,云青峭能做到御敌,但做不到完全控制力道让对手不伤不痛地臣服,除非自损八百——

  那剑才御起利风,不待起势,剑柄就被苏视按住。软剑转眼就到了他手上。

  云青峭侧首。

  只见苏视御剑立地一斩,万千光华从剑刃流转而出,金澈的枷锁刹那把那狂舞的蛇尾捆回了原地。——整个过程之花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那蛇尾拍碎的铜镜此刻才落地成粉。

  苏视把剑随手塞给一个姗姗来迟的仆从,表情一反常态、堪称严肃地扶住云青峭,对边上有些发晕的侍女吩咐:“拿伤药来。”

  云青峭被扶着走了两步,一掌推开他,疾步上前查看那少女的状况。赵夫人这才惊魂甫定地围过来。

  赵员外打着折扇让人收拾一地狼籍,叹:“哎,多灾多难。”

  少女看是极端痛苦,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不难从眼珠里读出感激,沉重的眼睫又被云青峭轻轻合上。

  云青峭没有作声。苏视只能看见她的下颌绷紧了,那是一个不仔细盯着完全发现不了的细微变化。

  赵夫人有些怜惜地替少女擦汗:“离我们不远的那座山里常有瘴气,据传总累白骨。阴森的很。从前就有人计算过,在里头失踪的人数根本没有发现的那么多,怀疑里通蛇女的极忘台。”

  极忘台是人间炼狱,多生白骨,倒也有理。

  “她这擦伤,像是极忘台下的蒺藜刮的,”赵夫人继续道,“传言非虚。”

  云青峭从袖间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葫芦,掀开盖子,一片轻盈的花瓣便飞出如蝶,落进少女唇中。

  一阵清淡的花香散开,所有人明显看到少女挣扎的动作慢下来,而后紧锁的眉也展平。

  “迷魂草。治标。”云青峭简短道,“——她还能恢复吗?”

  赵夫人摇头:“不可能。”

  “关于这蛇女,有一种说法,不知沿途而来,你们可曾听说过?”赵员外接茬。

  自然没有,来的路上星夜是奔,闲话少听。

  云青峭正要细听,却再次被扶住了,这次苏视没让她轰开,不容置喙地把她扶到刚摆好的桌席旁。

  赵员外吩咐人上茶,他夫人还在床沿看那少女,有些忧心地看着被禁锢的蛇尾。

  苏视接过铜盆,洗干净毛巾,拂开云青峭微乱的鬓发,细致地擦掉额上血迹,那伤口一指长,在这么个大好年华的姑娘脸上,真是——有点想炖蛇肉了。

  他一边做这些事,一边道:“颜愈不必担心,那锁链是天上来物,不伤人。”

  赵员外调侃:“天上之物,可是那位梁远情所出?苏大人,您这可是借花献佛了。”

  提起梁陈,苏大学士才终于回神,这才发现云青峭已经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洗礼他颇久。恰似猫科动物看见两脚废物竟然退化到此。

  而赵家夫妇,交换几个眼神,看来时一律切换成了一种八卦人看话本的鸡贼。

  他一个手抖,差点把药抹到人家眼睛里去。

  “……”云青峭及时攥住那手指,“多谢,——我想晚点瞎。”

  苏大学士只觉得指尖跟着火似的,这把火还砰的一下冲到脸上,令那张与梁陈对骂九九八十一回合都岿然不倒的脸皮史无前例地红成了猴屁股。

  他凭空退化了语言能力,支支吾吾片刻,“你……”“我……”颠倒来去,最后憋出一句:“纱纱纱……纱布还没贴上!”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豆腐块似的药贴,仔细万分地贴上。

  苏视损梁陈的时候有多恨铁不成钢,现在就有多有口难言,可见世事确实打脸,人还是不要太得意忘形为好。

  云青峭只闭了一下眼,本被拨开的手又抬上来,在苏大学士那仿佛强迫症上身反复斟酌位置、唯恐贴歪的手背上拍了拍,对赵员外道:“那蛇有什么故事?”

  阮颜愈走近,含笑看了看一脸假正经的苏子呈:“这事说出来,也是一件悲剧。”

  见她要说,赵员外倒了茶,各请一杯。

  苏视也落座,定下心来。

  按照梁陈所说,这灵蛇从前就发过孽债,而后被他抓上天将功折罪,在天池净化四年有余,而后为修人形到了流渡。

  那座岛被徐念恩焚毁之际,这条蛇受到重伤。此后与那把拂尘一起流散人间,只是游丝也不是一个能给她港湾的人,终究还是分开了。

  分开以后,她究竟是顽强还是脆弱,为何不过数年,就变得闻风丧胆?

  她要玉玺做什么?

  从鬼帝对她青眼相看这一点来看,林暄不是——至少不会是一个完全恶毒的人。

  是什么令她看不破红尘?看不破也罢,为什么又要拉这万千浮生来为她陪葬?

  她也配。

  阮颜愈徐声道:“……数年前,一个姓李的医者外出采药,在道旁捡了条奄奄一息的灵蛇。”

  标准恩将仇报的开头——苏视与云青峭相视。

  “这李老先家修岐黄,是个医药世家,从不见死不救。老人又格外心善,明知那条蛇煞气逼人,依然将它带回了家中,细心照料。”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也许天材地宝都难救的伤重,然而在这人世将养过十余年,居然让李家把这条蛇养活了。

  林暄可以化形时,救她的人已经辞世,她被一代一代地当做家传之宝,转手数个家主。

  这些人里面,有一板一眼的,也有玩世不恭的,但相同的是,都求她的护佑。

  当时降真已没,神道已合,但各地时不时还有些小鬼之类的侵扰,那是天地阴阳崩溃的前兆。灵蛇可一叶知秋,又身负巨力,总是能见微知著地报难。

  她不像明韫冰,对有的东西格外执著,只是混乱度日,大多时候,空迷茫着。

  有恩,须还。但有一个声音对她说。

  “李家从一位江湖术士口中得知,灵蛇血可延年益寿,”阮颜愈轻轻道,不出所料看见苏视和云青峭脸上掠过诧色,“那条蛇便成了药材。”

  苏视道:“她这样残暴,会甘愿束手就擒?”

  “会的。”回的却是云青峭。

  沉默。

  须臾,她道:“给女子套嚼子,不用任何借口。”

  被抽血,所幸回愈很快。因为修为太厚。

  送走第九代李家人,林暄被一个年轻人接手。所谓富不过三代,早年累积起来的声望名誉,家财权势,到了这一代,已经锈迹斑斑。以至于掌权者都拔不出一根好草,是个实心的酒色之徒。

  凭祖荫,圆滑变通,财色相投,做了尚书令。

  林暄就是在那时,结交了那个与明韫冰有三分相似的尚书千金。

  她确实和明静习性太像,明韫冰会因为初吻在寒夜而在以后每一个有子规啼的寒夜里宛若被吻,她会因为某个人有故人三分影踪而剖心泣血,付出一切。

  可惜,人鬼殊途这个道理,梁陈教了明韫冰一千年,他也不彻悟。从来就没有人教的林瑟玉,更彻悟不了。

  “灵蛇帮小姐私奔,谁知那游侠并不是个良人。逃命中途给小姐下了情毒,闺阁女子都体弱,哪经得起这样的烈毒。一贴药下去便一命呜呼。那李小姐命丧情场化为厉鬼,奇怪的很,不怨情郎不怨家长,偏偏来向她索命。”

  “人化常鬼,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和这种灵兽抗衡吧?”苏视道。

  赵员外笑着摇头:“苏大人,你太光明磊落了。”

  阮颜愈放杯:“以卵击石当然不是明智之举。但不管什么东西,有多厉害多狠毒,只要有情,就脆弱的不堪一击。我日间听你们说那位鬼主,不也正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