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一念一千年>第39章 六不惜 夜倦昼魇

  凉珂。

  奇怪的是,一场夜雨以后,天就开始放晴。街上晒太阳的人也多了起来,看来不管是生性凉薄还是火热,没有人能拒绝初春的暖阳。

  凉珂就像一只渐渐复苏的蝉,在春暖花开之际,发出了十分微弱的、即将要破土的嗡鸣。

  在这难得的祥和之下,却是一片风云涌动。

  阿芙是在自己溜出去的时候发现了异样。

  前天晚上下了大雨,空气十分潮湿,名叫大雪的雪豹不知所踪,顾仇也不知何往。没了这两个傻的从中调剂,她实在不敢跟明韫冰独处一室,瑟瑟了半夜,就自己钻个洞溜走了。

  她要去圣女堂,找那个老妖婆报仇。

  虽然手无寸铁,但她曾经听长者说过,偶人最怕的就是爱而不离。现在马上去找个人来培养感情并突飞猛进到非你不可的地步是不可能了,不过阿芙手里还有一样东西。

  除了明韫冰那次,阿芙其实还曾经在人虫手下死里逃生过一回。

  那时她去村西玩——那儿有一条河,是各大儿童的心灵福地,就是在那里,她第一看见这种恐怖的东西。

  那种怪物其实细细看来,非常像一个人被硬楔上了一张虫脸,四肢也随之拉长变异。它从凉珂的方向飞掠而来,一道强劲的白色符字从额上落到鞋尖,就像是一道强硬的命令。

  光天化日之下出现这么个玩意儿,着实恐怖。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有的还知道放声大哭,有的却僵硬成了一块木头。当时它长足闪电般刺向在草丛里摸蟋蟀的所有孩子——却突然停了。

  那长着可怕刚毛的虫足,停在了阿芙的鼻尖之前。

  阿芙看见它的脸不停地变换,双目之中有挣扎与折磨一同爆发开来,就像一个被困在了怪物躯体里的人。

  然后自它……他眼中,流出了触目惊心的血泪。泪痕滑下那面目全非的颊,便变成了一个一个的篆字,看不懂是哪个字,但红的如心。

  接着那字就烧了起来,怪物嘶吼一声,灰烬随瓦解的白符一同散在了大火里。

  所有人惊魂未定,不敢靠近那团灰烬。

  阿芙却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从小就勇打蟑螂手拍贼猫,锻炼出了一种奇怪的孤勇。

  ——她走上去,把那捧灰埋在了河岸的老柳之下。

  把土捂好之后,树根下突然溢出了一片暖红色的光,大风一过,柳枝翩翩,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就若隐若现地站在了身边。

  他穿着朱红的衣裳,纹路全是一个一个的类似方才血泪画成的字,面容模糊,然而分明庄严而温和。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阿芙总觉得他是含笑的。

  他的声音如风,不似有过什么苦楚:“——多谢小友,与你个护身法罢。”

  “情之一字,何人能脱?”那话音悠悠,“情魄传了百年,若连自己都无法加护,又有何用?”说罢,那身形也一并悠悠地飘散在了空中。

  一粒火红的珠子落在了阿芙手中,正如同明韫冰劈地神后蹦出来的那颗。

  那是情仙飞絮的魂元凝成的珠子。

  神明的魂元若是入了凡人神魂,此人必定成材。若是在山川河泽上,则必定是名山大川。俗话道“有龙则灵”,有了神明的魂元,别说龙了,奇花异草,奇珍异兽,都是按斤长的。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肯定是个好东西,有用。

  阿芙按了一下做成了吊坠系在脖子上的珠子,蹑手蹑脚地往圣女堂蹭。

  圣女堂头顶平衡界,后临万鬼渊,戒备森严,其实外围有一圈法阵。但阿芙没留意,在她一脚踏进法阵时,那正要回禀主人的石像手一动,就被一道红光打回去,定住了。

  那红光正是从珠子里钻出来的。

  阿芙无知无畏地摸了进去,圣女堂此地,到处是阵法,然而她肉眼凡胎根本辨认不出来,也居然靠着情仙那一点微弱的庇护和瞎猫撞上死耗子的狗屎运,给她艰难地爬上了后堂的墙。

  那墙外有密密麻麻的竹林遮着人影,阿芙先天吃不饱,长的小,三竿子竹叶就能把她盖个完全,因此爬上去,不仔细看,就跟竹叶青似的隐秘无痕。

  不过到达了巅峰,怎么往下跳就是一个严峻的问题了。

  阿芙战战兢兢地在空中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敢往下扑——她怕嗑死在那坚硬发凉的地上。

  正在这时,有人出来了!

  听说邪物的耳目分外灵敏,跟狗似的,阿芙更是不敢乱动,僵成了一只人雕,假装自己只是一片房瓦,透过碎叶切割的视线,畏畏缩缩地看过去——

  时想容带着半边面具,踱步出来。

  她比想象中还要肃冷,但看到她的面容时,阿芙还是止不住地抖了一下,然后在她视线骤然偏过来时心尖狠狠一颤。

  ——她长得太像明韫冰了。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简直就是女版的完美复刻,要不是她身姿窈窕,阿芙绝对会怀疑那就是明韫冰。

  她看见明韫冰都腿打颤,真的有胆子杀了这个害她爹娘的罪魁祸首吗?

  时想容收回视线,在胸口按了一下,顾平渊看见她好像按空了,手指陷下去,就像那衣料下有一道空缺似的。

  那师爷也在,摸着山羊胡不发一语。

  前夜阵被抢,万鬼之渊已被一只前无古人的神经病占领,顾平渊原本要驱策阴兵,现在也只是成了半吊子,不人不鬼的,好在还有顾仇的躯体依附——代生让他融合得很好。

  时想容的劳刑被红颜咒冲了一半,另一半却恶化了,以前是偶尔才出现,现在却根本消不下去。连向残废地神祷告也没有用了。

  更糟糕的是,她指尖沾了明韫冰鬼印的地方,裂开了一道黑色的缝隙,从指尖蔓延而上,在左肩直接漏开了一个空洞。

  时想容从未遇见这种情况过,她是冰瓷,可以分无数瓷身——例如客栈抽闻语心的那个,或者十叠云山抢雪豹的那个,那些都能碎,遇厮守终生的有情人更是碎的就像东瀛人。但她自己的真身就像铁一样,除了劳刑破坏,从未有过磨损。

  也许是因为明韫冰是她的主人——当她被从几块石头刻成了形态各异的冰瓷飞甍,她才有了朦胧的意识,但不足以产生魂魄,就像书魂。

  降真那一眼赋灵她,其实又是借她在看谁呢?——她的生命全然依附于明韫冰,只要鬼帝活着,她便不得安生。可那上神却还让她“红尘万里,自去找个有情人”,到底是他天真还是她太愚钝?

  万鬼之渊上飞过一群乌鸦,瘴气冲天。

  顾平渊开口问:“你不是说要去找奉亲王么?”

  “不必去,”时想容道,“他已经来了。”

  她伸手一挥,那挖成的池塘里的水就飞起一面镜子,里头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人的身形。

  ——正是梁陈一行人。

  他们前一晚进了红颜村,意外地受到了热情款待,饱餐一顿不说,还睡了个好觉。一大早依依惜别,梁陈就跟个二百五似的,一边跟那大胡子的屠夫握手一边笑:“多谢款待,多谢款待,昨晚那全素宴真是人间难得几回啃啊——那菜帮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好!吃起来就跟翡翠似的!”

  “……………………”顾平渊:“这人是正常的吗?”

  时想容表情淡淡的:“能用就行。等他进凉珂,就派人去抓来,鬼帝至阴——你应该听过,梁陈是本朝唯一一个生下来自带仙缘的,可以御天地光华,至阳。把他丢进去,不怕鬼帝不死。”

  在她口中好像个樟脑丸的梁陈跟苏视他们出了红颜村,便看见了那棵被当头劈成两半的巨树,震撼万分:“这……到底是何等的伤天害理,才能分尸如此。”

  苏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走了。”

  这一行人走到了凉珂城外,正要进去,水镜却突然被一道从墙上飘来的黑气打破了!

  时想容眼神一凛,广袖如电般一扫,那水顿时化作一条蛇,嗖的钻进墙上的竹林里,把惊恐万分的阿芙拽了出来,摔在地上。

  那阴阳怪气的太监摸下巴道:“哟,哪儿来的小姑娘?真标致啊。”

  阿芙手脚都被擦破了,却鼓起勇气,狠狠地瞪了时想容一眼。

  时想容看她半晌,冷冷地一甩袖,那冰蛇霎时张开血盘大口——然后阿芙双瞳蓦地一震,额上嗖的扑出一团鬼雾,鬼哭狼嚎地把这蛇撕了个水汁四溅。

  阿芙顿时想起,昨晚她尖叫完大雪不见了,明韫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就好像把什么东西送进了眼中似的。

  时想容厌恶地想:“这没完没了的神经病——”她怒从心头起,吩咐道:“去把这揭子贴到回春堂门口,把她拖下去,审出来历。”

  有人领命而去,那揭子是开鲛木密栏的,才一贴上,所有残次地神就被放出栅栏,闪电般钻了出去,应召爬向城门。

  顾平渊道:“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是个凡人吗?”

  时想容正要说话,被拖下去又哭又闹的阿芙身上却骤然冒出一道鬼气,打在她右膝上。

  那玩意儿一附上来就死死抓住,霎时膝盖像被捏碎了一般,碎裂的痕迹便蔓延开来。

  时想容脸色顿时难看得能招魂:“明韫冰!”

  她再蠢也知道这是什么了——其实明韫冰杀她要痛快有什么不可以,先前她以为鬼帝被削弱,无力一击毙命,现在才知道,他给自己用的是猫捉耗子的玩法——让你丧失希望,一点一点把你玩死!

  三道鬼印对应凡人所说的三尸神,同时被附上,顷刻间她便会碎成粉末!真身都没有了,还拿什么去生出血肉来?!

  只是不知道第三道鬼印在哪里——便又陷入无穷担忧之中。

  时想容脸色阴沉得恨不能吃明韫冰的肉饮明韫冰的血,若是能冲破那混沌下沉,把明韫冰拉出来剐一万遍,她绝不手软!

  这时,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被殃及池鱼的梁陈高高兴兴地跟苏视走进了凉珂的城门:“这地方不是还不错嘛?三月三日天气新,也没见有常鬼乱飘啊?诶,这是什么?”

  然后他那“通灵眼”看见了圣女堂上的阴阳序:“……”

  苏视:“怎么了?”

  “怎么说呢,”梁陈高深莫测地装了一下样,“这地方差不多快要塌了,就跟十叠云山似的。”

  从苏大学士的面部语言来看,他一定在想:所以选这么个地造反,到底是蠢的还是闲的?

  一行人走进去,吸引了不少目光,梁陈很快也发现,凉珂人都长相丑陋——不是他太苛刻了,是宛如眼波攻击的那种有碍观瞻。

  要说一个两个相貌不佳的,其实并不罕见。但一整座城都这么反常,那必然有妖啊。

  他刚刚从红颜过来,那村其实还可以起一个花名叫“美人村”——里头就没有一个长得难看的,全都花容月貌,芝兰玉树,就跟……一整箱雕工精致的人偶似的。

  一行人走到了最大的那家客栈,正准备进去歇脚,天上忽然刮来了十几道红风,看都看不清,便把他们团团围住,全是炼废了的地神。

  不等他们动作,一只地神嘴里蓦地吐出一张符咒织成的大网,那是时想容的偶人之毒!那高大镖车里的匣子登时框框几声,瞬间爆开成木屑,尸身一碰到那网上的毒咒就瞬间僵硬,沥干净血肉,几十具新鲜的偶人刷的分散又合起,雪刃般开始往他们身上削。

  苏视万万没想到此地的民风彪悍到如此地步,眨眼间抽出软剑挡了三四只惨白的爪子,大吼:“——姓梁的你这个灾星!!!”

  “关我屁事?!”这也能怪我?!梁陈冤的吐血,手里华光如日的双刀嗖地削断一段虫足,弹在了避退攻势的十九脚边。

  徐晓晓毕竟还小,何况她没有梁远情那么全能,擅长的只有弓,这种武器远距离装逼还显得很像那么回事,近战就宛如一包草,那箭矢还没放出来,弩箭就被一巴掌打飞了。

  那地神恐怖的头凑过来,似乎想啃,惊恐之下她转头哇的一声,居然从喉咙里吐了一把火出来,当即把那又虫又人的头燎了一把狠的,成了撮纯正的锅底灰。

  徐晓晓惊讶地想:“我居然会喷火!!”

  这小姑娘的临阵懈怠是没救了——哪有人危机之下还想东想西的!梁陈那边瞥见她这么一寻思,动作就跟老嬷嬷似的痴呆下来,瞬间便有四五个偶人旋风似的刮过去,看是想要把小姑娘剁吧剁吧捏成饺子馅,霎时心弦一紧——

  作者有话说:

  昨天涨了五个收还挺开心,今天一看收藏还是纹丝不动,估计是系统bug了。唯一的读者也不见了,不过还是要走剧情。hhhhhhhhhhhhhhh。

  记:一更新就掉了个收。行,行行行。

  啊!下一章要见面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