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你在看啥呢？”
长老眉头一紧，一根脏指头戳向他眉心。
李没了伸食指委屈巴巴，“你看我，手都破皮了！”
长老遛了他一眼，脏兮兮的手上蹭破一层死皮……
“小仙官，你怎么又忘了称谓？于情于理你也该叫我一声长老，在旁人跟前给我几分面子可好？”
“那你给我吹吹。”
长老叹气，吹什么吹，早就蹭掉皮了。
李没了又跟没事的人一样，目光被一副画像吸引，“这谁啊？”
画中落出一道潦草的墨影，手持执鞭，墨发垂腰，身形宽厚，未勾出具象，李没了看入了迷，看得出像个大个子，此人定是气度不凡。
睡了一万年醒来浑身难受，好些人都不认得，旁人皆道他丢了法力还丢了脑子。
李没了也察觉到自个儿确实丢了点东西，总觉得哪里空荡荡的，可也说不上来。
细想些事，胸口就痛得不行，索性就不去想了，做个养尊处优的仙官没心没肺的活着，何必自找麻烦。
可当夜深人静，李没了躲被窝里总会莫名其妙的哭，睡着也时不时的哭醒，梦里只有黑漆漆的深渊，他不断的找着……找着什么……到底是什么？
“这是阴阳界的鬼判官。”
长老抬手欲要回画像，李没了一挪身让他碰了个空。
“鬼判官……”李没了看得出神，自顾拿画起身，“长老，这画我要了啊！”
长老的手尴尬的僵着，无奈扶着一头白发，鬼判官神出鬼没，好不容易搞到一副画像，让这不识画的小傻子拿了去，真真是心疼。
李没了回到颢苍宫，“嘭”的平地一声摔，自个绊倒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画卷落地上铺展开来，挂在眼角的泪珠落下，李没了赶紧伸出双手接住眼泪，小心翼翼的捧到边上甩开，生怕落在这画上。
李没了盯着这画，身上也不疼了，莫名却更想哭。
他自醒来之后谁也不认得，可瞧见这画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瞧过这人的鼻眼似的，指尖不禁落在画上缓缓勾勒。
手指触在画中的鼻尖上，自己的鼻子却是一酸。
李没了赶紧收了手，脑子抽风又发神经了，眼中却一直挪不开。
画铺在地上，屋里仿佛多了个人似的，平日李没了不喜欢旁人待在他屋里，这会倒是莫名有股安全感，嘴里嘀咕着奇怪的话。
“还是纸片人香。”
李没了打了个哈欠，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靠在画上睡着了，一夜无梦。
清早仙童来服侍仙官起居，一进门差点眼珠掉地上。
“哎呀，小仙官，你咋睡地上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仙童赶紧挽起地上睡得迷糊的白团子，“大长老惜画如命，这要是落在画上，他老人家可真要升天咯！”
李没了不情不愿的醒来，这一夜睡得极好，自个都有些不敢相信。
他愣愣的盯住地上的画，仙童蹲着要将画卷起，李没了立马制止道：“你别动！”
仙童手里也没停下，无奈的回应着：“仙官大人，大长老让我来取画。”
“那老头屋里一堆画，我跟他要这一幅还不行了吗？”李没了一把夺回画卷，“跟老头说，不给！”
仙童只好两手空空的回禀大长老，大长老平日里被气得头都白了，也就收藏字画这个爱好排忧解闷，这会还要糟蹋他的画，一口气差点没过去。
大长老赶来颢苍宫，一阵烟雾寻得睁不开眼。
“咳咳咳！”大长老呛得直咳嗽，“小仙官，你这是做甚？”
“做法啊。”
大长老烟雾挥散，好家伙，这货真在做法。
李没了将画挂起，摆个坛子烧香点烛，竟还虔诚跪拜。
大长老一看差点没气昏头，“哎呀呀，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赶紧上前，一时不知该心疼自己珍藏的判官像，还是心疼这蓬莱仙尊竟然在拜鬼。
“你别干扰我，我还没拜完呢。”
“小仙官，你乃元祖转世之身，怎能如此跪拜？”
“你不是说他是鬼判官吗？”李没了朝他招了招手，大长老真是欲哭无泪，俯身听他说着：“我这颢苍宫里啊……有鬼！”
大长老见他神情紧张，说得好像跟真的一样，若非自己也是个神仙，可不得久让他骗了去。
“仙官说的又是何话？”
“我跟你说，这鬼判官真的灵，我昨晚都没做噩梦，睡得贼香了！定是宫里有鬼，有这鬼判官辟邪才不然来扰我。”
大长老无语至极，扶着额头指使一旁的仙童，“赶紧把仙官扶起来！”
“急什么，让我拜完嘛！”
“仙官大人，咱起来再说。”
仙童在地上捞人，人还没捞起来，长老一挥手收了画，一声不吭就走了。
李没了一愣，自个站了起来，“完了，老头这回是真生气了。”
若是换在平日定得唠叨半天，这回连说都懒得再说，李没了自个也有些愧疚。
“唉……看来我是真没救了。”
李没了嘴上这么说着，随手抓着贡品吃，没心没肺的也不放在心上。
“你说他就为了一幅画，犯得着跟我生气吗？”
仙童友情提醒着：“小仙官，我猜长老气的不是这画，而是你这行径，实在是有损颜面。”
这话李没了听得不下八百遍，耳朵都长茧子了，“你说我在这蓬莱仙山闭门不出两万年，颜面有那么重要吗？再说了，我又不在乎。”
“话可不是这么说，将来你可是要掌管仙山之镜的，若传出去，我们梦貘一族的仙尊跪拜阴阳界的鬼判官，你不要面子，我们这些做小的也要点面子不是？”
“唉……我就是害怕，睡不着嘛。”李没了叹了声气，“你说我如今这样还能做什么？你们又认定是什么元祖，让你们另选良主又不选，在这耗着也是耗着。”
“别这么悲观嘛，做神仙的日子还长，小仙官虽损了仙根，但三万岁历五万岁大劫之事已然是很了不得，大伙也都是认定你的。”
仙童顺水推舟的宽慰道：“凭良心讲，大长老对小仙官比亲生的还亲。”
李没了嘀咕着：“他有亲生的吗？”
“啧。”仙童也甚是无语。
“行，我知道了，不就是想让我先跟大长老认个错呗。”
仙童笑着行礼，“仙官大人洪福齐天。”
李没了跑到大长老这大声喊着：“老头，我错了。”
这一声老头叫得生怕旁人没听见，大长老身形一顿，只盼他赶紧走，别在跟前碍眼。
“大长老。”李没了带着些娇，这泼皮缠上也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反倒委屈起来，“我也知道这身份不该做那事，我就是……有点崇拜他！”
“害呀，说实话，这鬼判官要是你的学生，你也不必如此费心了不是？”
长老拧眉道：“这说的是何话？”
“我知道，我现在是烂泥扶不上墙，你也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白白气得你归天了，我可是在造孽。”
李没了说着还有些淡淡的忧伤，大长老见惯他耍混，哭这么一出反倒不适，虽知他顶多也是装模作样，但这货也不是真成傻子，有些话说得也没错。
“行了小仙官，我既为长老，就算气归天也是我的命，只要你肯潜心修炼我也是气不死的。”
“啊哈，你看开了就好。”
李没了会心一笑，好不容易挤出的小珍珠都笑没了，手贱兮兮的伸向那幅画。
“那这画，不如就……”
“想都别想。”长老无情打断，“带小仙官回去抄天书，没抄完不许用膳。”
李没了被逼着回去抄天书，墨笔一落，脑子里就勾出一道黑影。
“小仙官，你在画啥呢？”
李没了回过神来晃晃脑子，“抄天书呗。”
仙童指着纸上的轮廓，“这叫天书？”
李没了垂眼一看，呀，咋还画出来了！
“你画的是……”
“没有！”李没了矢口否认，“我才没在画男人……”
“哦，我以为你在画符呢。”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仙童露出一股笑意，李没了微微拧眉，怎么感觉有些许猥琐？
仙童笑道：“小仙官可是在画判官像？”
“咳咳。”李没了试图挽回尊严，“这不是为了辟邪嘛。”
仙童竟嘲笑道：“你这画得也不像啊。”
“什么不像？”李没了一愣，“你见过？”
仙童摇着头，“见倒是不曾，不过东临城海边有座判官庙，庙里有幅判官像，我倒是瞧过一眼。”
李没了好奇的问着：“他长啥样？”
仙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小仙官，赶紧抄书吧，抄不完咱俩都别想吃饭。”
“哼，没劲！”李没了瘪了瘪嘴，脑子忍不住想那人的模样。
夜里睡得又不安稳，李没了又做起梦，这回梦境却极为不同，他来到黑漆漆的海边，果真有座判官庙。
李没了踏入庙中，里头挂着一张判官像，庙里烛火燃尽，看不清画中人的面目，忽而一阵凉风吹过，身后的门“啪”的合上。
李没了浑身一震，画上的人竟从墨中走出，他吓得腿都软了，“扑通”跪坐在地。
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他面前，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人问他：“你可还有生平所愿？”
李没了吭了一声：“有。”
那人追问：“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
李没了颤抖的回应，不知为何只是想哭，却也不是吓的。
他红着眼仰起头来，一缕墨发垂入眼帘，在他脸上轻晃而过。他再往上看去，猛的惊醒过来。
李没了平躺在床上喘了口气，缓缓支起身来，掀开被子踏出颢苍宫。
他想见他，他想看清那张脸究竟是何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