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医院,手术室前。

  程景望靠墙站着,他的西装外套和领带已经脱了, 剩下里面的白衬衫, 衬衫的领口扣子开了一颗,整体有些凌乱褶皱, 胸前还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而那深色的西装裤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残留了许多灰渍。

  一贯西装革履、打扮得体的程景望却毫不在意, 他面无表情, 只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苏若莹、温朗和周连勋坐在一旁的排椅上。

  苏若莹的衣服上沾了很多血迹和灰尘,她的眼睛红肿,脸颊上还有泪痕。

  她死死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浑身脱了力般地靠在温朗肩上。

  温朗的衣服上也全是灰, 他搂着苏若莹的肩, 轻轻安抚, 目光停留在手术室前, 并不说话。

  在场唯一不落魄的周连勋看了看三人,轻叹一声, 终于皱着眉头开口了:“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像个什么样子,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我让人在医院对面的酒店里开了三间房,还准备了换洗的衣物,你们赶紧去洗个澡, 换身衣服休息休息吧,这里我守着就行了。”

  程景望恍若未闻, 连动都没动。

  “我不去。”苏若莹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

  温朗歉意地看向周连勋:“小周总,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们都很担心洲洲,不亲眼看见他醒过来,不放心。”

  一个两个都不听劝,周连勋无奈地说:“医生不是说了么,洲洲胳膊上的枪伤没有那么严重,子弹没有打中要害,也没有伤到骨头,他是因为惊吓过度加上失血过多才晕过去的......”

  “你们没有必要在这里熬,折腾一晚上了,不如趁此机会先去休整休整,缓一缓。”

  “这里有我守着就够了,你们全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一个个身上全是灰啊血啊的,太不像样了,洲洲醒过来愿意看到你们这样吗?”

  见温朗的表情松动了,周连勋趁热打铁,继续劝说:“温朗,你赶紧带苏若莹去休息一下吧,你看她那眼睛肿的,身上脏的,别到时候洲洲没事,她先倒下了。”

  温朗点点头,他站起来,温声说:“若莹,我们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来吧。”

  苏若莹目不斜视地看着手术室,又说:“我不去。”

  温朗挠了挠头,刚想坐回去。

  周连勋看不下去了,旁敲侧击地提醒:“温朗,你能不能拿点你大老爷们的气概出来?”

  温朗坐下的动作一滞,他担忧地看了看苏若莹,最后直接把人扛起来就往外走。

  苏若莹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

  “温朗,你放我下来!”

  “洲洲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要在这里等他出来!”

  “你放我下来!温朗,你混蛋!”

  叫喊声渐行渐远,直到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

  好不容易劝走俩祖宗,周连勋看向杵在一旁的“冰块”,说:“怎么着?你不走,是也想那样被扛过去吗?我可扛不动你。你看看你现在有一点程家二少爷的样子吗?你也去休息休息吧,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程景望好像聋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凝视着手术室的门口,仿佛要把那道门看出个洞来。

  周连勋无奈地“啧”了一声,感叹说:“多少年了,没再见你这么慌过。”

  周连勋顿了几秒,语气严肃起来:“程景望,你还没有发现吗?你还不明白,你对李安洲......”

  程景望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波动,也终于开了金口,他低声说:“发现了。”

  周连勋问:“为什么是李安洲?”

  是啊,

  为什么是李安洲?

  或许是因为明明不会游泳还不管不顾地跳下泳池救他,是因为偷吃了他的鱼子酱主动要还钱,是因为有危险时下意识挡在他前面,是因为知道他害怕打雷后耐心地安慰他......

  又或许是因为那纯净灵动的双眸,是因为那毫不遮掩的真心,是因为那深夜温暖的拥抱......

  明明有这么多的原因,可话到嘴边,程景望却只能说出:“我不知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动心了就是动心了。

  一听这话,周连勋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笑开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连你程景望也有喜欢人的一天,我之前差点就以为你是个无性恋了......”

  “为什么会是李安洲呢?他的长相确实不错,但比他长得好看的,你也不是没有见过。”

  “而且他的性格能力也不是特别鲜明出挑,有时候遇上大场面,还会有点畏畏缩缩——”

  “闭嘴。”程景望不耐地打断,看向“出言不逊”的人。

  “哟护上了?现在是一点不好都不能说了,是不是?”见程景望的眼里涌上了怒气,周连勋适时道歉,“不好意思,是我说错话了,其实我就是在分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李安洲?”

  程景望:“就像你一样,你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会喜欢上程易璘?”

  听见这个名字,周连勋明显愣一下,连神情也沉了下来:“够了,不恰当的例子就不要说了,不吉利。”

  程景望:“快三年了,你还没有放下。”

  “我放下什么?他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他是你们程家的大少爷,是你血脉相连的堂哥,是你爷爷亲手打造出来的一件完美的作品。对我来说,他屁都不是!我放下什么?”

  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周连勋闭上眼压了下情绪,然后哼笑了一声:“真的是,我就说了洲洲一点点的不好,你就故意提他来气我是不是?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周连勋把话扯回到程景望头上,问:“既然你现在已经发现对洲洲的情谊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程景望垂眸:“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你还能不知道?”周连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赶紧追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程景望:“但是他喜欢苏若莹,他这一枪就是替苏若莹挡的。”

  “你居然在犹豫不决?这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啊,程景望,你终于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哈哈哈,”周连勋语气里的幸灾乐祸都要溢出来了,“话说那巴格虽然算卦不准,但这回倒是歪打正着,当初是他硬要把李安洲送到你身边的,结果没准现在还能促成一桩好姻缘......”

  在程景望发作前,周连勋赶紧把话扯回正题:“其实我知道洲洲喜欢苏若莹,之前在酒吧那次,我就看出来了。不过你也看到了,苏若莹已经有温朗了,他们是两情相悦,那洲洲只能算是一厢情愿。这种情况,你更要及时下手才对啊!”

  周连勋越说越来劲,甚至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胸脯:“而且还有我这个槐州第一大猛1在你身边给你出谋划策,保证事半功倍!”

  程景望淡淡地问:“你这几年谈过恋爱吗?三年前,你不是说爱情狗都不沾吗?”

  “那......是因为我看透了爱情的本质,才对爱情深恶痛绝的,”周连勋辩解道,信誓旦旦地说,“对于你这种没有吃过爱情的苦的人来说,更应该由我这种讨厌爱情的人来指点指点好吧,这样才能有效防止你们步我的后尘。再说了,我实践经验不足,但我理论知识丰富啊!”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程景望冲了过去。

  李安洲被推了出来,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仍在昏睡当中,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一同出来的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子弹已经取出来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程景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安洲,好像生怕下一秒人就不见了,他问:“他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面露犹疑之色:“按理说,他应该早就能醒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我们给他做了全面细致的检查,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看看明天能不能醒吧。”

  听医生的这一番话,程景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李安洲的手。

  李安洲觉得自己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这感觉和之前跟系统对峙时一模一样。

  下一秒,熟悉的机械男音响起:“欢迎来到小说拯救系统。”

  李安洲问:“我为什么会来到这,我的任务完成了?”

  系统反问:“你觉得完成了吗?”

  李安洲思考了几秒,回答:“完成了,霸总并没有喜欢上女主,也没有黑化。”

  系统说:“现在还没有到大结局。”

  李安洲反驳:“虽然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但原小说就是断在了张天阳绑架苏若莹这里的,然后作者坑了,直接给了一个苏若莹和温朗结婚的结局。他们俩现在才刚毕业,结婚肯定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难道我要一直等到那时候吗?”

  系统却说:“不是这个结局。”

  李安洲不解:“那还有哪个结局?”

  系统又反问:“你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听见这句问话,李安洲愣住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霸总的身影,然后是苏若莹、周连勋、许沁月、温朗......

  原来的世界里有什么呢?

  他想不出来。

  因为从来都是他一个人。

  “你犹豫了。”

  系统那机械感极强的男声说。

  在这无边的黑暗里,萦绕在耳边,犹如挥之不去的谶语。

  李安洲摸着脖子上挂的弥勒佛玉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因为你把书里世界和现实世界完全融合在了一起,甚至还原了我的家乡、我母亲的墓......我分不出来了。”

  “借口,只是因为这个吗?”系统怪异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所认为的现实世界,便是真实的吗?”

  李安洲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什么意思?能不能直说,不要打哑谜?”

  系统:“你心结未了,就算是想回也回不去。如果你问心无愧的话,就不会见到我了。”

  李安洲还沉浸在系统的上一句话里,他质问:“你把话说清楚!什么现实世界便是真实的吗?说清楚!”

  系统:“回去吧,有人在等你。”

  李安洲猛地惊醒过来,心脏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脑海里回荡着那句“你所认为的现实世界,便是真实的吗?”

  他缓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程景望坐在旁边握着他的手,靠在床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