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功脸沉了下来,没再说话。

  李安洲埋下头吃饭,决定以后死活不来了,这种气氛下,即便是山珍海味也让人索然无味,他可还想多活几年。

  也不知道祖孙二人为什么会反目成仇,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是程景望单方面的敌意很大,老爷子似乎还想挽回。

  不过程景望根本不给挽回的余地,话中句句带刺,态度更不用说了,拽的一批。

  李安洲暗自感叹:要是我有这种“倒霉孙子”,绝对直接逐出家门,只会气人,不要也罢。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沉寂下去,偶尔出现碗筷的碰撞声。

  终于,程景望见李安洲吃得差不多了,把筷子一放:“吃完饭了,我们走。”

  李安洲对程老爷子示意告辞,跟着霸总起身离开。

  “天色也不早了,景望啊,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房间已经让人打扫收拾好了,把安洲安排在了你隔壁的客房。”程功说道。

  程景望脚步顿了顿,最终选择忽视,继续往前走。

  李安洲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七十多岁满头白发的老人神情悲凉,他的恻隐之心不可避免地动了动。

  虽然他不知道程景望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的爷爷,但是......留下来住一晚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正纠结着,看霸总要走了,李安洲的动作比脑子更快,他下意识抓住了程景望的手......

  程景望停下,看了一眼被拉住的手,然后看向李安洲,仿佛在问“什么事”?

  “嗯......”李安洲干笑一声,犹豫几秒,还是开口了,“程总,天色确实不早了,你开车也辛苦,要不......我们就留下来住一晚怎么样?”

  李安洲面上陪着笑,心下在检讨:李安洲啊李安洲,你真的是多管闲事,你有什么资格劝人留下来,动作那么快干嘛?!

  “谁说不留了?”

  “啊?”

  李安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程景望盯着被拉住的手:“放手。”

  李安洲回过神,咻的一下把手收回去,摸摸后脑勺,尬笑道:“哈哈哈我还以为......”

  “不想开车,走,我带你去房间。”

  “好好。”

  程功将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宅的客房,比李安洲在霸总别墅的房间还大。

  祖孙二人的审美有较大差异,程功偏好中国古典风,程景望喜欢简洁的性冷淡风。

  不过祖孙俩这么一闹,现在管它什么风,李安洲都没心思观赏了。

  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偶尔眨一下眼,连弥勒佛玉佩跑到脸上了也没管。

  过了许久,李安洲长叹一声,翻了个身,把玉佩塞回衣服里。

  他将原书仅有的逻辑理了一遍,还是没能发现程景望为什么会如此痛恨程功。

  算了,慢慢来吧。

  “咚咚——”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李安洲问。

  “是我,老程总的助理,平远。”

  应该就是站在程老爷子身边的那个人,他来干什么?

  李安洲心有疑问,下床去开了门,一看果然是。

  平远说:“老程总让我请你务必过去一趟。”

  “有什么事吗?”

  “你过去就知道了。”

  李安洲跟着平远来到书房,书房的摆设也十分古典,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木香和墨香。

  有一位白发老人正端坐在书桌前。

  李安洲走上去,双手交握在身前,问:“老程总,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程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细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这个小辈长得很是秀气,五官俊美又不失坚毅,其中那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最为突出。

  饶是程功阅人无数,也不由得感叹,这双眼睛生得太好了,黑白分明,瞳仁端正,带着些与生俱来的纯真,就像是高山上融化的雪转成了林间最洁净的泉水,不染尘埃。

  只是,这小辈身形清瘦单薄了些,行为过于拘束,不够大方。

  李安洲感受到程老爷子打量的视线,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久等不到对方开金口,他也不敢催,就静静地站着。

  其实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审视的滋味,奈何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也不好发作。

  终于,程功和蔼地笑了笑,但他的目光如炬,深不可测,让人参不透在想什么。

  他反问:“安洲,我之前好像没听说过你,你是什么时候到景望身边干事的?”

  李安洲算都不用算,他是刚大前天被系统扔过来的,基本属于“天外来客”。

  在这种问题上撒谎没有意义,于是他如实回答:“三天前。”

  “三天前?”程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似乎不相信,便换了个说法,“但你们看起来好像认识很久了。”

  “没有没有,就是三天前刚认识。”

  程功从这个小辈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痕迹,只得相信了,他没想到有人能用三天便和他的小孙子相处得那么好。

  这些年程景望羽翼渐丰,若不是他手上有让人不得不留下的理由,景望大概早就自立门户了。

  他费尽心思把人叫回国,除了要退居幕后,更多的是想消除祖孙之间的矛盾,但十几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更何况他们不仅仅是关系不好这么简单。

  程功端详着李安洲,或许......或许这个小辈能帮得上忙。

  真是可笑,程家的家事居然还要仰仗别人,但若是能达到目的,即便是仇人他也会去求。

  李安洲被程老爷子盯得发毛。

  他不知道老爷子叫他来的目的,也不敢贸然猜测,只能等对方先亮牌。

  终于,程功收回了视线,轻叹一声,感慨说:“我老了,这个世界最终还是年轻人的......你们年轻人之间也更合得来。安洲,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和爷爷说,景望......就拜托你照顾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李安洲被打得诚惶诚恐,忙说:“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老程总言重了,言重了。”

  程功朝平远使了个眼色,平远心领神会,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爷爷的一点心意,”程功的语气渐渐低落,“今天你也看到了,景望对我的态度,唉,以后他要是有什么事,麻烦你也告诉爷爷一声......”

  李安洲再傻也听出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说好听点是老爷子对小孙子的关心,说难听点摆明了是收买他去监视程景望。

  李安洲想都没想就把银行卡接了过来:“谢谢老程总的好意。”

  这么爽快?

  程功有些意外,连一丝不苟的平远都不由得皱眉。

  李安洲注视着手中的银行卡,然后往前走几步,将卡放到了书桌上,微笑道:“但是我这个人呢,比较愚钝,有些事做不来就是做不来,有些东西不能要就是不能要,谢谢老程总的好意,我心领了,工资有程景望给我发,人我自然会好好照顾,请您放心。”

  没想到霸总和程老爷子关系僵到这种地步,还需要收买助理来监视,看来这程功也并非单纯地想跟孙子和好,背后怕是有更大的隐情。

  李安洲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大可以不声不响地拿钱,奈何良心过不去,还保不齐程景望会看出来。

  与其在人身边如履薄冰,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活着。

  程功愣了半秒,又马上换回了和善的笑:“好好,景望没看错人,这种小事也没必要跟他说。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你了,回去睡吧。”

  李安洲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对程功说:“老程总,其实别看程总面上冷得很,但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我作为一个外人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跟他和好,不管怎么样,还是拿出一颗真心吧。”

  李安洲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他竟然跟一个七十多岁看尽人事的老者谈真心?

  太自不量力了。

  李安洲卡壳了几秒,又解释道:“我、我没有说教的意思,您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说完便离开了。

  人走后,程功像是在自语:“他竟然跟我提真心,现在还有这么天真的人啊?哪有那么容易?”

  沉默一会后,又如梦初醒般对平远说:“王砺平的事怎么样了?”

  “刘青来交接过了,资料已经全部给他了,”平远有些不放心,“老程总,按景望的脾气,可能会直接把王砺平送进监狱。王砺平虽然蠢,但人本质不坏,可他那个儿子不是善茬。您让景望来处理这件事,最后怕是会给他树个难缠的敌人......”

  程功面无表情:“有些事就得小辈来做才最合适,如果他连个蠢货的儿子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继承程氏?”

  “是,老程总说的是。”

  “王砺平不过是我妻子的表弟而已,这些年红利也吃够了,在我死之前,必须把这个蛀虫给清理干净。”

  平远心里一惊:“老程总言重了,这个字怎么能乱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程功倒不在意:“不说死就死不了吗?避讳什么?我这一生活得够精彩了。”

  他从最贫穷地方,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成为一方首富。

  经历过家徒四壁靠啃树皮为生的日子,也享受过众人簇拥站在顶峰的荣耀。

  除了家人,对于其他的,他都可以说一句问心无愧。

  李安洲回房的时候,住在隔壁的程景望正倚着门。

  李安洲明白霸总是在等他,他迎了上去,朝自己房间里示意,问:“进去......坐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