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教堂,邬百灵打算带沈宣墨去老飞中餐馆,让这位高级土包子尝尝椰子鸡。

  路上,邬百灵的小狗亦步亦趋跟着轮椅,时而跑到前面闻闻,遇到小石子一类的,还会回头叫一声,提醒邬百灵绕开。

  沈宣墨看这小狗很乖,想逗逗,问:“你的狗叫什么?”

  邬百灵说:“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沈宣墨叫道:“伊丽莎白。”

  狗瞥他一眼,没理他。沈宣墨奇了怪了,邬百灵和有伯都一叫就应,莫非这狗不喜欢他?

  邬百灵开口道:“你叫错了,它叫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到底哪个……”沈宣墨明白了,“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小狗“唰”一下就蹿到他的瘸腿上,边摇尾巴边找个合适的姿势趴下。

  “……”沈宣墨忍了两回,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这名儿怎么取的,取成这样?”

  “它太聪明了!”邬百灵说,他给狗说要取名了,狗就坐好,乖乖听着,他考虑了会儿,狗全身雪白,他就说,那你就叫,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他本意是叫它伊丽莎白的,但在狗听来就像他起的名就是那一长串,后来狗还会用它的名字分辨人类智商,叫全的智商高,只叫伊丽莎白的智商低,它就会更关怀一些,钻到人的怀里给人抱,以表安慰。

  沈宣墨低头看自己腿上的雪白小生物,摸了摸它的狗头。

  进了老飞中餐馆,正忙前忙后的老飞一眼就看见了邬百灵那张引人注目的脸,高高举起手,冲他说:“邬老师!这儿!”

  笑嘻嘻的老飞在看见轮椅上的男人之后,立马收住了笑,做一个“来这边”的手势,悄声无息地在热闹嘈杂的餐馆里,把邬百灵一行人带到了包间里。

  “邬老师!”进了包间,老飞终于松了口气,热情地对邬百灵张开双臂,想和他来个 Homie 间的拥抱,被沈宣墨的轮椅挡住了,他便只用上身去探,又被邬百灵用菜单挡住了脸。

  “椰子鸡。”邬百灵说。

  老飞瞪着菜单上那大得占满他全部视野的椰子鸡,说:“啊,哦……”

  沈宣墨出声道:“把这男人的裤裆从我眼前移开。”

  老飞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把邬百灵带来包间是有原因的。他赶快跳开,指着轮椅上戴帽子墨镜口罩戴男人,问:“他是谁?”

  邬百灵说:“一个很神秘的人,不能告诉你。”沈宣墨对这个回答满意极了,伸手轻抚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

  但这个答案于老飞而言却是危险的。他在邬百灵耳边悄声问:“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跟毒贩子,或者人贩子交易?”

  邬百灵也学着他的样子,凑在他耳边悄声说:“这人是个人傻有钱的,他把脸遮住,是因为他一脸痴呆。”

  老飞信以为真地摸着下巴,点点头。再次看向沈宣墨的时候,老飞的眼里带了一丝怜爱。“邬老师点了椰子鸡,你呢,想吃些什么?”

  沈宣墨没觉出他转变态度的原因,在菜单上挑了挑,鱼香肉丝,味儿大,麻婆豆腐,太辣,烤鱼,油了吧唧,爆炒蛤蜊,吃了口气重,油煎菠萝,什么奇葩菜,椰撞奶,抄的姜撞奶,飞式蛋挞,神经病……

  他说一句,老飞拳头紧一下,但随即想到这是个傻子,对弱势群体的包容使他按捺住了火气。

  最后,沈宣墨选好了菜。“椰子鱼。”他说。

  老飞鼓励一般应道:“好嘞。”像是为他能自己独立完成点菜而骄傲自豪。

  过了会儿,热气腾腾的椰子鸡和椰子鱼端上桌,和沈宣墨平时的吃食相比,不知怎么,多了一丝“人味儿”,老飞中餐馆的厨房,不像沈宅那么大,几个厨子呆在一小块地方里,同时烹饪着好几道菜,做好的菜,由老飞端着,经过了形形色色的食客,才上了桌,这两道菜总共能活不到一小时,却已经见过这么多人了。

  “怎么样?”邬百灵歪头问沈宣墨。

  沈宣墨喝了口鸡汤,沉默不语,只是他接着又舀起了一勺。邬百灵看他那样,轻笑出声。

  吃饱喝足,老飞过来跟邬百灵叙了叙,邬百灵好些天没来,他这儿的客流量都减了。又说起邬百灵现在在干嘛,邬百灵搪塞道做护工。老飞说真好啊,真好,比跑腿,主持,动物巡演靠谱多了,要是给斯旺海滩边儿上那家做,指不定能挣够买房的钱。于是扯起了斯旺海滩的豪宅,老飞听说那宅子是都夷斯还是英国殖民地时,一家英国贵族的府邸,本来要做景点的,几年前被买下了,据说,有了这笔钱,都夷斯国家博物馆才能建得起来。

  老飞说的时候沈宣墨没有表态,安静喝着鱼汤,只是那姿态怎么看怎么像在品英国红茶。“……”邬百灵不是很受得了,也没怎么,就是一想到老飞在本人面前吹,背后就痒痒的。

  幸好这时小妹过来解了围。她才不管什么豪不豪宅,贵族不贵族,她说:“我找到抢我客户的人了!”

  说完拉住邬百灵就走,邬百灵慌乱中用手挂住沈宣墨的轮椅,于是沈宣墨跟着被拉走,以往他都是被推着,现在从另一个角度移动,能跟这么多人对上视线,他也觉得贵族不贵族不重要了,英国女王碰上这两人都会丢面。

  以前小妹常呆的街口,现在站着一个皮肤黝黑,光滑发亮的少年,不是华裔,看着像原住民。面前摆了摊,用一块干净的布铺的,上面整整齐齐码了他编好的花环,比起把花环随意串在胳膊上、丢在地上的小妹,要“正规”许多。

  小妹咬牙切齿地看着,光这么一会儿,就有好几位客人光顾少年的小摊了,抵得上小妹一整天。而且不止罗丝奶奶,小妹发现迈克爷爷,劳拉阿姨,和史蒂芬阿伯,都被他抢走了!

  邬百灵还在细看少年的脸,他发现这孩子长得挺不错,有鼻子有眼的,还没欣赏完,就见小妹冲了上去,指着少年的鼻子吵吵闹闹。小妹十五岁,那个少年看起来也顶多十六七,所以邬百灵没有上前去做什么,这种程度的打闹,轮不到他这个挫的三十二岁去赋予不好的定义,对尚有希望的人而言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不坏的。

  直到那个少年看向了这边,被两只热带岛屿一样的眼睛传递了温度,邬百灵才不得不过去。小妹用不熟练的中文跟他吵的架,他一句也没有听懂,他不太擅长英文,说 what、why、who等等,小妹也听不懂,所以少年根本不知道小妹是在对他发火。可能以为自己妨碍到了什么,或者这个路口是他们的地盘,为了道歉,他在小妹头上戴了个花环,也给邬百灵和沈宣墨戴了,给小白,不,白白,不,伊丽莎白,他用两朵带茎的花编了个小的花环,戴在了它的小脑袋上。

  然后少年就把摆摊的布叠成一个包裹,背在背上走了,走时还回头望了他们一眼。

  邬百灵觉得那是个好小伙。

  去逛都马剧院和兰卡公园是邬百灵出于自己的私心,这两个地方都是针对游客打造的,像献媚一样卖弄都夷斯的本土文化,把以前向神做的事情做给外国游人看。只是邬百灵曾经常常被这两个地方邀请作主持人,所以他才来看望看望。

  途中遇到了动物巡演,已经有新的人顶替他的位置了,如出一辙选了帅哥,在 Tik Tok 上铺大量短视频营销。

  有意思的是一些和他共事过的小动物认出他了,不听指挥,反而往他这里来了。邬百灵抱住飞到他身上的松鼠,虚空喂了一口,因为这些小动物是不能随便喂的,不过松鼠很配合地吃掉了空气。

  邬百灵对跑过来的表演者表示抱歉,手一指,动物们就回到了它们该回的地方。巡演继续,但刚才那么一出让邬百灵显眼了起来,本身很多游客就是看了他的短视频才来的都马岛,所以人们觉得他十分眼熟。他下意识就想逃,可又想起他现在不需要躲高利贷的追杀了,他绷紧了身体,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你在做什么?”沈宣墨问他,“还不跑?”

  邬百灵说:“我,我现在好像不需要跑了。”

  “你跑不跑没关系,”沈宣墨说,“我不能被他们拍了上传 Tik Tok。”

  “……”行吧。

  邬百灵背起小妹,推着轮椅飞奔,顺着海岸线一直往前,不用担心走错路,因为沈宣墨的房子就在海滩边,一直往前总能到。他很累,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后面没有人在追他了,但他还是在跑,他不知道自己那种想要继续跑下去的感觉从何而来,又代表了什么,就好像他终于意识到四面八方他都可以走,他自己选择往其中一方走,路过很多人和沙子海浪和椰子树,到达一个叫目的地的地方。他意识到的东西好像什么意味也没有,深刻和浅薄都说不上,其实他根本不用意识到这个东西,但也不会有人说他不可以有这个意识。是的,就是这个,他意识到的东西就是不会有人说他不可以。

  回到沈宅时邬百灵已经耗尽了体力,打湿的头发紧贴头皮,汗水柱在脸上一道一道,显得他很狼狈。

  沈宣墨说这样的他就有点不符合房子调性了,请立刻去洗澡。

  在他们吵着究竟是先送沈宣墨回三楼,还是邬百灵先去洗澡时,有伯扶着位小姐走了出来。

  那位小姐有着金栗色的头发,用碧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们。

  她和沈宣墨是什么关系,似乎用不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