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庭清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从他当年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同性恋就马上翻找资料查证，然后得知戚元嘉喜欢自己的时候着手准备告白就可见一斑，还有当初发现自己对表演感兴趣，就敢说出只要艺考这件事，总之蒋庭清这个人吧，想做的事就会立马去做，并且会思考各种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第二天早上在吃早餐的时候，他说：“我要去W市。”
家里人自然是不同意，W市情况还不明朗，这种情况下，你又不是什么医务人员，过去干什么呢？更何况现在进出W市的道路全封了，私人根本进不去。
“跟着物资队伍进去就行，”蒋庭清说，“我记得元心不是要送一批物资过去吗？我带队好了。”
蒋宗乐正喝着豆浆呢，万万没想到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他说，“你可别看我，看我没用。”
蒋宗严放下筷子，问他：“你真的要过去？”
蒋庭清点点头，蒋宗严看了一眼老爷子，人老神在在什么也不说，就在那儿吹着豆浆。
他琢磨了一下，“你要是能找到去的渠道，我不拦你。”
“蒋宗严！”李素拍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
蒋宗严把李素的手握在手里，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臂，“你看你儿子，有主意的很，反正在家也整天跟丢了魂一样，去了那边说不定会好一点呢？”
蒋老爷子这会发话了，“庭清啊，你真的要去？”
他见蒋庭清点点头，“那你过去之后，不得逞强，要做好防护，不要让家里人担心你，做不做得到？”
蒋庭清自是应承了。
搞定了这一步，蒋庭清就去看蒋宗乐，蒋家小叔翻了个白眼，“我还能说什么！下午三点的飞机，自己整理行李去。”他说完就站起来走了，他得去通知负责人这件事。
蒋庭清有些愧疚，和他说了声谢谢，蒋宗乐背着身朝他挥手，“你就等着回来帮我处理工作吧。”
戚元嘉不知道有个人正朝他奔来，就算他知道，他也只会骂蒋庭清一顿，让他不准来，而蒋庭清也是猜到他的反应，才不跟他说这个决定。
好在他昨天睡觉前用冷毛巾敷了一下眼睛，不然今天就是眼睛肿肿的去上班。虽说防护衣一穿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出发去医院的时候，大家总是能看到的。
大巴车上戚元嘉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往外看去，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商铺关着门。空空荡荡的一座城市，就连红灯也变得快一些。
他们照例在缓冲区进行消毒穿戴防护服，手机也要消毒，然后用透明袋子装起来。他们穿得非常臃肿，刚来的时候都很不习惯，觉得很多不便，谁也看不清谁是谁，只能靠防护服上的名字。帮戚元嘉写字的是姜聆歌，今天他们排到了同一个早班，“你今天要写什么？”
“嗯，就写我好想吃铜锅涮羊肉吧。”
“好嘞！”姜聆歌非常快的给他写上了，“别说，来了这里之后，我写字的速度都快多了。”
戚元嘉转过身接过他手里的笔，“你要写什么？”
“嗯，帮我写一个，已有爱人，谢绝说媒。”
“怎么，还有人给你说媒啊？”
“对啊，你没有吗？”
“我说我有对象，他们就不问了。”戚元嘉把他的名字写好，还给他画上了一朵花花，“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和晚班的同事交接，昨天夜里有两个病人转去了重症监护室，还有一个半夜危急，只能上ECMO。那这样一来，医院里的ECMO机器只剩一台了，非常不够。
戚元嘉去看墙上挂着的名单，上面画了红色荧光笔的，就是已经去世的，没有画的就是还活着。昨天的名单上有三道红色，这代表着昨天晚上又有三条生命离开了。
他收回眼神不再看，和同事进了隔离病房进行他的工作。
医院里的好几位病人不仅感染了新冠病毒，身上还有其他的疾病，这些人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他们的用药也是一群医生讨论再讨论才定下来的。
物资紧缺，氧气、防护服、各类耗材，四面八方都有物资送过来，可是分到每个医院，却又是杯水车薪GG。
戚元嘉去的隔离病区，这里住着的还是轻症的患者，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突然转成重症。病人当中有一位还在读高中的小妹妹，人挺活泼开朗的，在这个病房里有她的存在，没有那么的压抑。她见戚元嘉和同事进来，靠坐在床上朝他们打招呼。
戚元嘉看了看床尾挂着的病案本，“早上好啊，你的状况不错啊。”
女孩：“嘿嘿，我也感觉是！”
戚元嘉放下病案本，夸她：“要继续保持好心情啊。”
也不是没有消极的病人，女孩旁边的就是一个，听说他们一家人都染上了，但是因为床位不够，他和他的家人都分开了。
同事拿着手机，和他说：“小天，我们帮你查了，你家人都在三院，好着呢。”
小天听了终于舍得给他们眼神：“真的吗？”
“真的，”同事给了他一个手机号码，“这是我在三院的同事，你如果想你爸妈了，你就给她发消息，让她帮你转达。”
一个上午过去，戚元嘉早就汗流浃背了，他们身上的防护服也已经到了使用时间，他们出去换衣服，顺便吃中午饭。他吃饭的时候还有些奇怪，感觉蒋庭清今天太安静了。
bb：我今天有些忙哦，晚上见！
他回了一个好，心想可能真的很忙吧。
吃饭的时候，姜聆歌和他说了个消息。
“我们组的护士长今天没来，我还想着她去哪儿了，后来才知道，她今天出去给人送骨灰了。”姜聆歌说完沉默了一下，眼圈就红了，“我还，我还和那个阿姨讲过话呢，人可好了，前几天还问我找没找对象，说是如果没有等出去之后就给我找一个。”
戚元嘉拍拍他的背，什么也说不出来。
死亡，是最无力的东西。人类在它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戚元嘉又想起来那个喜欢唱歌的叔叔，看年龄和他爸爸差不多大，笑容挂在脸上，经常说你们辛苦了。而昨天的下午的时候，那位叔叔的心电仪发出警报，他们没能把人救回来。
组长常说要满怀希望，但真的，太多的无能为力让他觉得，还有希望吗？可无论如何，他们都得继续往前，从这场疫情当中，抢回更多的生命。
他们下午的时候又换了一次防护服，直到晚上六点半，他们才算是完成了这一班，准备坐接驳大巴回酒店。
“听说今天来了一大批物资，”有人在闲聊，“送了两台ECMO过来，不是那种单机子，是那种一套的。还有好多防护用品。”
“第二批支援队伍也过来了，我们的压力会小很多。”
“临时隔离医院今天接了第一批患者了，应该差不多到拐点了。”
戚元嘉听着，和坐在隔自己一条过道的姜聆歌说：“我突然又有希望了。”
姜聆歌朝他笑，坐出来，伸出手臂要和他碰一下，“不要放弃啊，小戚医生。”
戚元嘉一听就笑了，“越来越像你家那位了。”
到了酒店下车，他们发现酒店外面有一辆私家车，就停在路灯下。
但是因为这里被征用为医护人员专用酒店，算是变相的隔离区，没有证件的话是不允许进出的。
他们是直接坐大巴进去的，下车的时候就在酒店门口，姜聆歌先下的车，他往后一扫，就看见那辆私家车旁站了一个人，还怪熟悉的。他琢磨，本来也没太在意，回头之后才猛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熟悉，于是他又回头去看，那个人朝他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
他倒吸一口冷气，拉住刚下车就要进去的戚元嘉，“快看快看，你家里人来看你了！”
“什么我家里人？”戚元嘉懵懵懂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没看清呢，电话先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还没说话，“宝宝，过来。”、
戚元嘉瞪大了眼睛，有些语无伦次，蒋庭清的笑传到他的耳朵里，让他有些痒痒，他挂了电话就要冲出去，末了又和姜聆歌说：“你帮我跟组长说一下，我过去就回来。”
戚元嘉跑了过去，蒋庭清站到了电动门前，戚元嘉慢慢停下，两个人之间隔着电动门，大概有那么一米的距离。
两旁的路灯亮起，戚元嘉看清了他的模样，眼圈有些红，眼底有些青黑。但眼睛里却是笑着的。
“你怎么来了？”戚元嘉惊喜过后是生气，怎么能过来呢，这不是胡闹吗！“快回去。”
“干嘛呀宝宝？”戚元嘉听他这样叫，下意识去看旁边的保安亭，发现保安正在戴着耳机看视频，估计这个声音他听不到，“我刚来你就让我走呢？”
“你来干什么啊？”戚元嘉问他，“爸爸妈妈知道你过来吗？爷爷呢？”
“过来照顾你，”蒋庭清耐心地回答他：“爸爸妈妈知道，爷爷也知道，你放心，我不是偷跑出来的。小叔和秦叔合资弄了一批物资，我是跟着捐赠物资的人一起过来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等你回去了，我再回去。”蒋庭清这样说，“刚好我留下来在这边做对接也方便一点。”
蒋宗乐想着他既然过来了，那就让他负责后续的物资捐赠，毕竟物资过来了是一回事，分到各个医院又是另一回事了。
戚元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蒋庭清转回身去车子副驾驶上拿出来一个保温袋，“我在酒店做的饭菜，你拿回去吃，饭盒洗完明天再给我。”
他把保温桶放在了地上，然后退开，让戚元嘉自己出来拿。
戚元嘉看着他，吸了吸鼻子，“哥，我很想抱抱你。”
“嗯，我也是。”蒋庭清心里说，我还想亲你呢，他看着戚元嘉，朝他摆摆手：“回去吧，明天你早上不上班是不是？中午给你送饭？”
戚元嘉摇摇头：“今晚有新的排班表，明天还不一定呢，晚点我拿到了给你发消息。”
“好。那我等你消息。”
戚元嘉一步三回头，每每回头，都能看见蒋庭清站在那儿，目送他，他回过头来擦掉眼泪，小跑了几步回了酒店。
那之后，蒋庭清一边忙着物资的事，一边成为戚元嘉的临时厨师，包了他的午餐和晚餐，不是送到医院门口，就是送到酒店门口。
他们总是隔着一米的距离，不能拥抱，不能亲吻。
人总是贪心的，一开始，蒋庭清觉得能见到人就很好，但是现在他又想，能拥抱就好了，或者牵个手也行。
过完年，更多的传染病大拿带队支援W市，年前就已经有不少工厂临时开工加班赶制防护类用品，而开年后就更是了，至少口罩大家是不缺了。
更多的医院派出治疗队伍，二月底的时候，戚元嘉已经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了，根据专家所说，现在的已经是峰值了，也就是说拐点要来了，控制已经见到了成效。
到了三月中旬，戚元嘉以及其同事所在的医院的新冠病人基本达到治愈出院，医院原有的医务人员足以面对接下来的情况，他们也该离开了。
他们医院一共来了五批，前两批分在了各大医院，第三批第四批分在了方舱医院，最后一批则是心理支援小组。
方舱医院比他们还早完成任务，支援的人就分到了前两批所在的医院里，是以这次除了第五批的人，前四批的队伍要一起回去。
他们一起在春暖花开的环境里留下合影，他们医院做到了多少人去，就多少人回。宣布支援任务完成的那天，戚元嘉发誓，他看到了姜聆歌抱着屠姐哭，他还偷偷拍照发给了段朗原。
蒋庭清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拍照。戚元嘉朝他跑过去，在大约一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两个人面对面看着笑，蒋庭清朝他张开手臂，“还不过来？”
戚元嘉跑了过去，扑到了蒋庭清的怀里。
蒋庭清抱住了他，抚摸着他的背部，“我爱你宝宝。”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戚元嘉红了眼眶，他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真的很爱哭，“干嘛说这个！”他埋头把眼泪蹭在了蒋庭清的衣服上，“都怪你。”
蒋庭清嗯了一声，都怪我，然后他又说：“我真的爱你。”
戚元嘉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我也爱你。蒋庭清，真的，我很爱你。”
不远处姜聆歌大喊：“戚元嘉别抱了别抱了！上车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蒋庭清放开他，摸了摸他的脸，“去吧，我们回家见。”
“嗯，我们家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