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光明顷刻消逝, 仿佛只是错觉,但尹倦之很开心。

  比上次失明三个月才见到第一抹光强多了。

  “老婆,我坐不起来, 你帮我一把。”心情好, 尹倦之不再跟楚珏呛声, 伸出两条细白的胳膊, “先抱我去洗漱。”

  手掌从腋下穿过捞后背, 楚珏直起腰,觉得倦之现在体重有点轻, 打算把他喂胖点。尹倦之慵懒地挂在他身上,累得想继续昏睡:“腰跟腿又酸又疼的......是亲老婆吗?下手这么狠。”

  泄愤般摸到楚珏耳朵,一口咬上去, 磨着牙, 故意顿字哼笑道:“楚、秒、秒。”

  楚珏面不改色道:“嗯。真男人从不在口头上占便宜, 老公随便喊。”

  尹倦之:“......”

  尹倦之从楚珏身上跳下, 后腰碰到了洗手台, 转过身面对镜子不理人。

  他也瞧不见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但只要能看见的皮肤肯定没好地方, 口舌之快还是少逞。

  手心里多了柄牙刷,楚珏挤好牙膏递来的。尹倦之攥住,张嘴刷牙。

  等楚珏给他洗完脸,用毛巾擦干,尹倦之觉得胃里空空。

  饿得前胸贴后背。

  尹倦之叹气, 感慨道:“只让干活,不让吃饭。”

  楚珏变了, 突然与单纯相距甚远,说:“你干的活?”

  尹倦之:“......”

  尹倦之不信邪, 猛地伸手摸到楚珏的耳朵。有点烫。

  楚珏没躲过,也不会躲倦之伸过来的手。

  “哼,”尹倦之捻手指,凯旋般讥诮地道,“装。”

  楚珏只好沉默:“......”

  晚饭仍是偏清淡的,闻起来很香,食欲大增,楚珏将勺子塞尹倦之手里:“老母鸡汤,炖了好久呢,你尝尝。”

  “好。”尹倦之单手小心地捧着腕,确定位置,别洒了。

  喝了几口,浓香味浅,越喝胃里越暖,尹倦之把碗往楚珏的方向推了推,说道:“还要。”

  楚珏盛第二碗。

  这一碗尹倦之喝累了,丢下勺子往桌边一趴,半边脸颊贴着桌面,说:“腰酸得坐不住。”

  楚珏便又往他腰后多垫了一个扁抱枕,小声:“第一次......没忍住。”

  一整晚,尹倦之骂都没用。

  尹倦之说道:“是啊,不是第一次你还不那么快呢。”笑了声,补充说道,“不要害羞,处男都这样。”

  餐桌上晚饭香气四溢,袅袅地冒着浅雾,那点儿热意好像全跑到了楚珏脸上,奈何尹倦之失明,否则看见又得好一顿嘲笑。

  楚珏不服,挽尊:“你那样对我,我只是太激动了所以......”

  “嗯嗯,没事老婆,”尹倦之打断他又说一遍,劝人想开点儿,“我明白,处男都快。”

  他们刚确定关系一起洗澡那会儿,尹倦之撩拨楚珏,也说了类似的话。

  楚珏明显想起这茬儿,消声好半天没吭声。

  他用筷子夹了块蓝莓味的甜品,递到尹倦之嘴边。

  甜点的香气钻入鼻腔,胃口又开了一点,尹倦之坐起身张嘴咬住,两口吞干净。

  确定他咽完,楚珏说:“我后来快吗?”

  尹倦之:“。”

  “昨天你说了好多话,”楚珏又夹了一个甜点,慢腾腾地说道,“倦之,你还哭着骂我,让我别那么争气呢,你......”

  “好好好,你赢了闭嘴吧别再说话。”尹倦之警告威胁,直接用手夺过唇边的甜点一口塞进嘴里,脸上的笑容生无可恋。

  最后追加一句:“今天晚上你睡书房,不准爬我的床。”

  “不可能。”楚珏立马严肃地说,“我们定的规矩里面其中有一条,不准把自己老婆赶去书房,也不睡地板就睡你旁边。”

  尹倦之咬牙切齿,真想和楚珏打一架。

  但是奇异地,有楚珏这么一下,令尹倦之记忆犹新,将幼时那些恐怖恶心的画面取而代之。

  竟然是剂良药。

  时间流逝得飞快,在无光的世界里,尹倦之没办法上班,安心在家疗养。

  为了陪着倦之,楚珏大多时间在家办公,只有重大决策需要商议,他会开车去公司。还会带着尹倦之,怕他自己在家无聊。

  殊不知,工作让尹倦之更觉得没趣,在公司里待在哪儿睡在哪儿,眼睛几乎没睁开过。

  后来再要去公司尹倦之就不愿意去了,只想在家里宅着。

  “你去吧,我不去。”尹倦之倒在客厅沙发里,懒洋洋地搂个抱枕,“你去工作竟然还要让我在旁边听着,太过分了吧。”

  楚珏说:“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暂时看不见,又不是胳膊腿儿残废生活不能自理,”尹倦之伸手召唤神兽,摸到将军的脑袋,拍了拍,“狗在家呢,有它陪着我不会无聊,你赶紧去上班吧。”

  这时不知想起什么,楚珏松了口,说:“好。我半个小时给你打个电话,你听见了要接。”

  “一个小时吧,”尹倦之蹙眉说道,“半个也太勤了。”

  楚珏不容拒绝道:“半个小时。”

  尹倦之点头:“好好,半个就半个。但我过会儿要午睡,你别真立马给我打电话,先让我睡会儿。”

  楚珏:“好。”

  别墅门打开关上,客厅少了一个人的气息。尹倦之仍然窝进沙发里一动也不动,手上撸着将军的脑袋,脑子里思绪纷飞。

  失明的第36天,尹倦之只见过一次一瞬即逝的白色,后面没再遇到。

  这些日子里,楚珏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从吃饭到穿衣,尹倦之一点儿心不用操。

  与之相对应的,他对外界的许多消息也一无所知了。没有再听到过许利的名字,尹雪融的名字亦是。

  他们还在打官司吗?许利应该会坐牢吧?

  如果消息是这样的话,尹倦之还是很想听听的,并且抱有期待值。但提起这两个人,他不确定消息是否如此,因此第一反应是抵触,也就不愿再深究。

  “唉......”想得头疼,尹倦之闭上眼睛揉眉心,躺在长沙发上午睡,脑海里全是楚珏。

  这狗东西,自从开了荤每晚必发疯,数不清多少天了,尹倦之像个被楚珏从头摆布到尾的娃娃,胳膊是零件,腿是零件,全部能拆卸,否则他不会每天都觉得四肢不是自己的了,晚上睡觉楚珏一靠近就条件反射地激灵。

  谈恋爱时对楚珏说他很感敏不是玩笑话,尹倦之皮肤对这种事的感知能力异常灵敏,反应很大,他喊叫着说不,并想逃,楚珏却根本不听,抓住他......

  “玛德......狗男人。”午睡梦中,尹倦之深深蹙起眉宇,不知梦见什么,愤怒地嘟囔骂出声。

  市中心医院。

  单人病房5 3 8号 ,今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许利的双腿最终还是截了,仅剩半个身体躺在床上,表情憔悴看起来想死。

  他脑子没有被车撞到,条理清晰,能说会道,修养好后坐着轮椅仍能回许氏掌权。

  肖珊刚给许利擦完身,许紫莱前脚下班,提着买好的午饭进来,后脚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楚珏出现了。

  酒杯的玻璃碎差点贯穿舌头的痛,与放了药的酒入喉,都让许紫莱在看见楚珏的那一刻下意识后退半步,强撑道:“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看看你爸。”楚珏说道。

  许紫莱:“不需要!”

  楚珏手里拿着份卷成纸筒的文件,不礼貌地打量病房,仿佛全然没看见许利疑惑的神情和肖珊不欢迎的眉眼。

  明面上,大家都是有教养的人,所以才能忍着不发作。

  “许氏和顾氏的项目纠纷问题,昨天得到了解决,”楚珏收回目光,看着许利一个月都没得到恢复的苍白脸色说道,“第一负责人是许青云,所以他只能坐牢了。”

  许利倏地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许紫莱。

  为什么他在医院,没有听说任何消息。

  短短时间内,许氏接连失去两个主心骨,后面怎么办?!

  他的目光太具有质问性,许紫莱心虚垂眸,说:“您不是在养病吗,我打算过段时间再......”

  “胡闹!!”许利闷声咳嗽起来,“项目的第一负责人怎么可能是你许叔,你......”

  “爸你什么意思?”许紫莱猝然抬眸,问道,“你想说应该是我负责对吗?可那项目不是你给我的吗?他不负责难道你去负责?你这幅样子怎么去?!”

  人的劣根性在几句话的利益面前暴露无遗,许利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自己的儿子,久未回神。

  没了腿,话语权也拥有不了多久,要不了太长时间,他就会被迫下位吧?

  “我还没死呢,”许利咬牙道,“公司的事情你本来就该事无巨细地告诉我。”

  他相信许紫莱才没安排公司的其他人向他请教工作。

  再亲的外人也亲不过亲生儿子......没想到啊。

  “送你一件礼物。”眼看他们要吵起来,楚珏没兴趣听,适时插话。

  卷成纸筒的文件抛物式扔到许利身上,许利下意识接住,满面狐疑。

  紧接着他眼睛瞪大了。

  不知为何,文件逐渐打开的时候,床边的肖珊便不由自主地感到烦躁。看见许利瞠目,她脑袋里的某根弦好像极速断裂,啪地一声,震耳欲聋。

  “你......你......”许利眼睛瞪得像铜铃,猛地侧首看向肖珊,一张脸憋得犹如死猪肝,双手仿若得了帕金森,颤抖个不停。

  “怎么了爸?没事吧!”许紫莱见况不对,什么父子仇先搁一边,赶紧过去顺许利的胸口,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厥死。

  可许利却好像碰到洪水猛兽似的推开他:“滚——!!!”

  DNA亲子鉴定报告。

  许青云许紫莱,父子血缘关系99.99%。

  噩梦成真,肖珊脸色煞白一下子软倒在了床边。她惊恐地看着楚珏,仿佛他们这些人的秘密全部掌握在这个男人手里,只要还活着,这辈子都别想再好过。

  许紫莱的毛发组织是楚珏动手打他那天拿到的。

  许青云的毛发组织是楚珏拽了一根他的白头发得到的。

  正常时候他不会想到这两个人有关系,多亏了倦之。许家年夜饭,尹倦之故意恶心饭桌上的许利肖珊说许青云是男小三;他们的婚礼上,肖珊和许青云有说有笑,尹倦之无所谓地对楚珏说他们两个更像两口子。

  楚珏上了心。况且确认一下又不难。

  “肖珊!你这个臭表子,我为什么跟尹雪融在一起?还不是你说你想要钱!想要好生活!你要什么我没给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那样对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三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每晚都梦见她哭,她说她好冷她不甘心!”许利咳得胸闷气短,因为爆炸的消息眼冒金星,“你给我戴绿帽子,还是和许青云!我养了26年的儿子,是个别人的恶心玩意儿!贱女人臭表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倒在床边的肖珊双腿还没使上力气逃走,头发就一把被狠拽住,脑袋几乎要像和身体分家似的猛地往上提,她疯狂地嚎叫起来,恐慌地扭动挣扎。

  许紫莱如遭重创。

  那些话具体什么意思他一个字没听懂,但地上的报告他看懂了。他和许青云......是亲父子?

  “哈——”突然,许紫莱跪在地上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癫狂地翻阅起来,可那些字眼就算看烂了也是科学事实,他笑得双目通红,“哈哈哈哈哈哈哈......恶心,怎么能这么恶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我和他是乱轮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那张脸变成哭,变成恨,最后崩溃。许紫莱站起来跟许利一起殴打肖珊,这一刻忘记她是母亲,打完肖珊又殴打许利,忘记他是父亲——哦,他不是父亲。许紫莱脸部的肌肉狰狞地微微抽搐,打得更起劲了。

  闹剧混乱,楚珏面无表情转身离场。下一场戏,下次再来。

  病房门关上的那刻,楚珏冷漠的眼睛看见许紫莱拽起肖珊的头发,掐她的脖子,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我不干净,但我他妈没想到我会这么的不干净!你还要不要脸啊!!!!!”

  —

  别墅里,尹倦之做了梦,楚珏说什么都要一直做,是打是骂都没用。他呢喃着说不要,燥热地在沙发上一翻身,眼看着要掉下去,还好将军眼疾身快,立马过去托了他一下,汪叫了一声。

  身下触感不一样,尹倦之惊讶,赶紧手忙脚乱地按住沙发沿往里面翻身,心有余悸道:“将军没把你压坏吧?”

  将军昂头汪了两声,没事。

  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得能震翻天,尹倦之用语音接电话,楚珏的声音传来:“倦之。”

  “嗯,”尹倦之黏糊地应了一声,搂着抱枕伸懒腰说,“打的也太巧了,我刚醒。”

  楚珏轻笑道:“嗯。我跟你心有灵犀。”

  “那心有灵犀的老婆,”尹倦之愁眉苦脸道,“咱们商量个事呗。”

  楚珏洗耳恭听:“什么?”

  “一星期做一次,”尹倦之说,义正辞严,“年轻人太重欲不好,容易肾虚还容易秒秒,你觉得怎么样?”

  “嗯?信号不好。”楚珏突然说,“倦之,我要进电梯,信号跟不上,先挂了,等回去我们面对面再说。”

  “你他妈是要跟我床上面对面说吧!”尹倦之愤怒,“早晚被你玩儿死!你跟空气过吧,我睡个觉满脑子都是你,手段五花八门......你能不能别那么色啊?”

  “你是觉得花样少?”楚珏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

  “我不......”

  这次楚珏真进了电梯,信号被迫中断。

  听着那边的忙音,尹倦之垂死挣扎,不敢再凶,对着空气虚弱地哼唧道:“老婆我不是那个意思......救命啊......”

  他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找到项圈给将军戴上,把睡皱的衣服抻平。收拾了小半天,拿起牵引绳手握盲杖出门,离家出走。

  忘了带手机。

  半小时后楚珏打电话,尹倦之没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查看定位,上面显示尹倦之在别墅,哪里也没去。

  但他不会故意不接电话,所以根本没在。

  楚珏脸色倏地冷下来,一个小时后逮住尹倦之,神色没好看多少。

  回家大门一锁开始发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