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无尽夏>第41章 一别两宽

  宋白露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窗外下着雪,阳光却很剔透,灰尘漂浮在空气中,散落得漫无目的,行李箱一点点被填满,郑渚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他转过头,看向敞开的散乱衣柜。

  “那条白裙子,”他慢吞吞地开口,“也不要啦?”

  宋白露抬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而后很淡地一笑。

  “装不下了,算啦。”

  她此时尚且算得上平静,分不清是眼泪已经流干,还是早已过了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刻,憔悴的眉眼间神色温柔,站起身为郑渚掖好被角。

  “我记得你最喜欢那条裙子,”郑渚握了握他的手,“穿上的时候……像我的爱与美之神。”

  宋白露跪坐在窗边,支着下巴温温柔柔地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多少年前了?”

  “二十六年。”

  郑渚记得很清楚:“那天也是这么好的太阳……我去你家拜访,你站在花园里浇水,好漂亮……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蝴蝶翅膀。”

  宋白露噗地笑了,眼尾显出几道细纹:“还是那么会夸人。”

  郑渚也勾着嘴唇笑,眼睛渐渐合上,她小心翼翼地等了会,伸手轻轻按在爱人胸膛上,心跳微弱,却还算鲜活。

  于是宋白露重新开始收拾行李,动作放得很轻,滚轮在木质地板上近乎无声地响动,门扉打开,她站在栏杆旁呼唤在客厅里的郑知夏。

  “快上来帮妈妈搬下去。”

  郑知夏在和佣人收拾客厅,雪白的防尘罩堆在餐桌上,朦朦胧胧的光和风穿过,轻柔又沉重,如日落时沉静的深湖。

  “好,马上来。”

  摆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新的未读消息无人问津,直到夜幕落下,空荡荡的客厅蒙上幽灵般死寂的防尘布,郑渚已经被佣人抱上车,宋白露站在花园里,最后环顾了一圈。

  “还有点舍不得呢。”

  郑知夏站在她身边,垂眼一瞬时瞥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又平静地抬头。

  “可以在新的花园里种,”他扶着宋白露慢慢往外走,“想要什么品种,我都帮你去找。”

  “好,”宋白露短暂地露出一个微笑,“到时候再说吧。”

  上车前郑知夏最后回头看了眼,全无光亮的建筑冷冷清清,而隔壁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倒还有几分天壤之别的意思。

  宋白露说:“有去和朋友道别吗?”

  郑知夏点点头,很轻地应了声,又问她:“你有跟林……伯母讲这个事吗?”

  宋白露无奈一笑,说:“没有,我和她关系再好,这时也得有点防备之心。不需要人家雪中送炭,但人心这种东西,最难琢磨。”

  郑知夏沉默不语,她顿了顿,问:“你和林霁说了?”

  “没有,”郑知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一些事情,“我也不打算和别人说。”

  “其实现在说也没关系,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了,至于我们准备去哪里,还是可以和朋友说的。”

  宋白露搂着他——她最近很爱和郑知夏拥抱,或许心下惶恐时,另一人的体温便是最好的安慰。

  郑知夏勾了勾唇角,平静的,瞳孔深处如一潭死水:“我和林霁不是朋友了。”

  “嗯?怎么了?”

  宋白露倏然坐直了许多,略显严肃地和他对视:“是和林霁闹矛盾了吗?”

  “算是吧,”郑知夏说得含糊,“发生了一些……很严重的事情,所以我们以后大概都不会联系了。”

  “如果你不觉得可惜的话,”宋白露轻轻叹息,“毕竟那么多年的交情呢。”

  郑知夏抿着唇笑,垂眼按亮手机。

  “是挺多年了,但也没办法啊。”

  宋白露便又是一声叹息,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了就好,但万一哪天后悔了……”

  “不会的。”

  郑知夏打断她未完的话语,车窗外雪下得寂静,远处霓虹流转,黑暗中他的侧脸轮廓明显,瘦削得冷峻,宋白露静静看着他,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亮起的屏幕上是林霁下午发来的消息:“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

  隔了一个小时,又说:“在忙吗?”

  最后就是半小时前,林霁问他:“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可以给我留一晚上的时间吗?”

  红灯转绿,郑知夏慢吞吞打字,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剩一句:“其实我们还是别再当朋友比较好。”

  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郑知夏没有理,靠着车窗发呆,直到下车,他才在落雪和夜色中拨了回去。

  林霁的呼吸声很明显地传过来:“……什么意思?”

  郑知夏张了张嘴,有一瞬的哽咽,但发声时仍旧平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别再联系了。”

  林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理由是什么?”

  郑知夏吸气:“我以为已经很清楚了。”

  “不,这不足够,”林霁的反驳迅速而尖锐,“知夏,我们明明已经说好了。”

  “没有说好,”郑知夏笑了,“有些事,就算你知道,我也明白你知道,但只要不说出口,其实也还能继续粉饰太平,但没办法,就是那么不凑巧,怎么偏偏就被我看到了呢?”

  可林霁却只是固执地说:“这都不重要,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值当从此断了往来。”

  郑知夏倏地嗤笑一声,很明显。

  “对你来说确实不重要,你不喜欢我,所以只觉得是困扰,而对我来说——谁要再和你做朋友了?朋友是我的退而求其次!”

  “……我不想再这么难受了。”

  林霁张了张嘴,哑然而无措,痛楚从眼底漫出来,他却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原来和我当朋友,对你来说很痛苦。”

  “对。”

  不是的。

  郑知夏攥着拳,下颌绷得很紧,连齿根都在麻木地痛,路灯下雪飘飘扬扬,是好冷的一个冬夜。

  他这辈子都没再忘过那晚惨淡的残缺月亮,灯下孤零零细长的影,和远处宋白露瘦弱得仿佛要被积雪压垮的身形。

  林霁语气轻轻:“好,我知道了。”

  郑知夏认为对话到此就应该结束了,可还没来得及道别挂断,林霁又问:“你落在房间里的手串我带回来了,什么时候方便来拿一下。”

  他总是这么的不在意,郑知夏想,好像这份感情连被郑重对待都不配,丢在地上时轻飘飘,连声响都听不见。

  “不是落下的,”他说,“我不要了,把它丢了,你也丢掉就好。”

  电话挂断,郑知夏朝远处等待的宋白露跑去,城市在身后渐渐远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坐上去往地球北端的飞机,郑渚希望能平静地在无痛的睡梦中结束这一生。

  郑知夏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林霁相见了。

  ……

  屏幕亮起,林霁在黑暗中猝然站起身,神色深深,瞳孔深邃,嘴唇很苍白,桌上摆着那串不属于他的绿松石手串,黯淡无光得廉价,在他的视线中却拥有无比强烈的存在感。

  丢了?

  他按在桌沿的手青筋浮起,心中空落落地钝痛,依旧处在强烈的难以置信当中——郑知夏就这么轻易地把话说出口了。

  不是朋友吗?不是喜欢吗?

  他又想到郑知夏的那句“和你当朋友很难受”,尖锐的痛突然击中胸膛,他眼眶一热,浑身都在发冷,不敢想象郑知夏这些年和自己相处时都在想什么。

  确实应该难受,但他没有经历过,竟下意识地忽略了,但他怎么能忽略?

  林霁深深地吸气,胸膛深处的痛苦长久存在,他微微躬着脊背,长久未消的负罪感再次占据上风,他脸色惨白,嘴角勉强地动了动。

  原来郑知夏所有的难受痛苦都来源于自己。

  落地窗外霓虹绚烂好似虚拟世界,寂静的黑暗总是让思维愈发活跃,林霁长久地凝视着灯火和落雪,情绪一点点沉淀在深邃的瞳孔深处。

  ——但这比起和郑知夏分道扬镳,根本微不足道,什么世俗道德,什么世俗舆论,只要郑知夏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什么都无所谓。

  这是林霁在长久挣扎后残存的唯一念头。

  他将那串绿松石揣进口袋里,提起大衣出门,长风吹过街道,他踩着油门在最后一秒冲过红灯,侧脸冷厉淡漠得好似神祇雕像。

  如果郑知夏的难受是因为得不到回应的喜欢,那他完全可以解决。

  林霁穿过熟悉的林荫路,停在熟悉的位置,却在看见一片黑暗时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不详预感,口袋里的绿松石被捂得温热,他再一次拨通了郑知夏的电话。

  “抱歉,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车外的雪越下越大,他转而给郑知夏发消息,想说自己在楼下,想说再好好聊聊,可收到的却是一个鲜红的感叹号——郑知夏断得实在干脆。

  林霁将手机扔到一旁,从手边摸出烟盒跟火机,微弱火光亮起一瞬,又很快熄灭,黑暗好像没有了边际,他吐出一团薄雾,指尖却在颤抖。

  他想起在洛桑家的客厅里,郑知夏那双湿润含情的漂亮眼睛,彼时他以为那是放下的短暂锐痛,以为度过那一瞬间便万事大吉。

  但原来不是。

  他想和郑知夏重修旧好,郑知夏却在和他做无声的告别。

  郑知夏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说:

  真是弯而不自知啊林霁,还没想明白,人就跑了呢(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