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无尽夏>第35章 想开

  “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面如何就已经无所谓了,郑知夏抓着酒杯,唇边是很淡的笑意:“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的时候,其实也蛮害怕的,我知道这不对,可又不能跟你说,怕你讨厌我。”

  林霁沉默着,指尖泛出苍白的颜色,他设身处地地想,把自己代进那从未存在却本可能发生的事情中,而后郑重说:“我不会讨厌你。”

  郑知夏只是笑,将杯中剩下的苦涩酒液一饮而尽:“大概吧,虽然听起来像自作多情,但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不一样。”

  林霁哂笑道:“没良心的,我对你怎么样还需要怀疑吗?”

  郑知夏沉默很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从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清醒。

  “其实我花了挺久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林霁依旧温柔,郑知夏垂眼看杯中晃荡的液体,淡淡道:“我对你的喜欢,到底是依赖太过,友情太满,还是真的情不自禁,命中注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的整个青春期,后来有了答案也做了决定,准备用上五年十年,乃至于半辈子去放下不该有的念头,可喜欢怎么藏得住?像一个呵欠,一条平静湖面下的鱼,本能地张嘴,本能地吐着泡泡。

  郑知夏的喜欢与爱是十几年未曾退化的本能。

  “反正结果不会是你有罪,”郑知夏忍俊不禁般地笑了声,“你应该没了解过,这种事不是随随便便就变成这样的,大多数都是天生,小部分是例外,真要说怪你什么的话,得怪你对我实在太好。”

  林霁不赞同地皱眉:“对你好不是错的。”

  他不会后悔和郑知夏相处的每一时刻。

  郑知夏的眼眶突然就有点酸,他笑了笑,又说:“所以我们都没错,对吗?”

  “当然,”林霁回答得笃定,“我们都没错。”

  “那就只能怪命运弄人。”

  郑知夏说得像是一句玩笑,隔着满桌酒瓶对林霁举杯,玻璃触碰的清脆声响像终于落地的脆弱玉石,所幸碎得还算动听。

  其实不是的,郑知夏想,怎么都得怪自己居心叵测,看什么都是爱的证据,自我感动自我煽情,最后反倒苦恼了林霁。

  不该这样的。

  林霁很轻地叹气,说:“想这些已经没意义了,知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我们得往前看。”

  郑知夏抿着唇,故作深沉地点头:“嗯,你说得对,人得想开一点。”

  “想开了对大家都好,”郑知夏闭眼仰头喝酒,“我努力下,快点想开。”

  林霁隐约的叹息模糊在熏香与酒意中,他放下酒杯站到郑知夏面前,眼中有种轻松的释然,接着弯腰张开手臂,给了郑知夏一个长久的拥抱。

  “挺好的,不管多久都没关系,”他郑重得好似在做承诺,“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还是最好的朋友。”

  郑知夏回抱住他,林霁身上同样有很淡的酒气,暖融融的,像回光返照,他抬起头,抿唇微笑。

  “好。”

  或许对林霁来说,他的越界不过是一时的不清醒以至于走错了路,等到愿意迷途知返的时候,便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他们还是好友,是兄弟,是除恋人外最特殊的亲密关系。

  可郑知夏知道不可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说开,便连朋友都不配做了。

  只是也没有非得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理由,不过是注定要分离,所以他决定最后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再走最后一段路,这应当不算痴心妄想的奢求

  “哥,”他转移了早该结束的话题,“我有点困了。”

  林霁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那快上去睡吧,等明天起床,我们再继续聊。”

  郑知夏却摇了摇头。

  “再喝一杯吧,”他说,“不过也没什么好继续聊的,已经不重要了。”

  似乎在说努力想开的那一瞬间,他在林霁的松懈和如释重负中真的开始想开、放下、释然。

  郑知夏从不欺骗林霁,郑知夏从来履行他们间的每一个承诺,即便连绵的隐痛可能会占据他的全部生命,他也愿意为了林霁收拾好所有错误的狼藉。

  本来就不该有,只是他一直找不到理由放下。

  可林霁却说:“重要的,你的每一件事都很重要。”

  可真正重要的事是永远无法被说出口的。

  郑知夏抿唇笑道:“那就等我下一次想说的时候再聊吧。”

  “好,”林霁温和地微笑,没有勉强他,“那睡一觉,明天要开心一点。”

  郑知夏也乖乖地答应了,一杯酒落肚,他轻声和林霁道了声晚安,徒留一地昏暗灯光与伤感的钢琴曲,林霁坐在沙发上,眉头皱得很明显。

  明明一切都在回归正轨,他却觉得郑知夏不对劲——但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的。

  大概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林霁也站起身回房间,孤单的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他决定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时间。

  ……

  郑知夏以为自己会失眠,事实却是睡了近日来的第一个好觉,睡梦中只有让人无比安静的长久黑暗,没有撕心裂肺,没有辗转反侧,他平静地睡着,又平静地在晨光中苏醒,金灿灿的世界里,他听见心脏在胸膛中平静地跳动。

  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大概是真的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原来纠结只存在于不敢取舍的时候,一旦真的做了决定,也就不会再感觉到灵魂被撕扯成两半的痛苦。

  挺好的。

  他爬起来洗漱,一点点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手机上躺着林霁的未读消息,问他起床没有。

  “现在下来,”他回道,“你在吃早餐吗?”

  林霁的回应是一张照片,洛桑正在往餐桌上放白瓷描花的盘子,太阳蛋煎得刚刚好,摊在熏肉肠边,黑胡椒颗粒细碎地散落着,看起来和五星酒店的早餐没什么差别。

  他心境平和,含着笑意走下长长的楼梯,晨光中林霁回过头,对上他圆润明亮的眼,也忍不住笑起来。

  只一眼,他便知道郑知夏已经好了。

  林霁喜欢重回正轨的感觉。

  “快过来,”他拉开身边的座位,“刚好一起想想今天去哪里转转。”

  其实那么小的城镇并不足以逛太久,讨论的结果是换下一站欣赏风景,郑知夏去征求洛桑的意见,男人想了想,说:“租车的话,沿着国道一路往前走都挺不错的,不少人会去平原上露营看星星,但这个季节会有些太冷,再往前是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到桑城,刚好有一个机场。”

  郑知夏征询地去看林霁:“哥,你觉得呢?”

  “就这样走吧,”林霁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期待,“我让人把车开过来。”

  “但我们没有准备露营用的东西。”

  林霁却笑了,微微抬起的眉尾有种运筹帷幄的漫不经心:“谁说没有?”

  越野车的后备箱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露营用品只是一部分,甚至角落还塞了个急救箱,开车过来的人穿着合身笔挺的西装,打理得一丝褶皱也无,站在风中恭敬地喊林霁“小林总”。

  是林家公司的人。

  郑知夏有些诧异——林霁和父亲闹得僵的事在圈内几乎是人尽皆知,没想到如今还能使唤得动那边的人。

  “辛苦了,”林霁淡淡颔首,“回去路上小心。”

  他带着欲言又止的郑知夏上车,顺手打开了音乐,而后在沙哑的男声吟唱中语气自然地道:“他想逼我就范,但公司里也有我的人在。”

  “本来也逼不到你,”郑知夏眼下也转过弯来了,“等百年之后,不交给你还能给谁?”

  林霁却嗤地笑了声,眼神很冷:“那可不一定。”

  郑知夏诧异地睁大眼,某种荒谬的可能性在心头浮现。

  “……不会吧。”

  林霁启动车子,土坡路走起来隆隆地响,他的笑意比车厢外的风还冷,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才道:“怎么就不可能了。”

  “这么多年——”

  郑知夏迅速住了口,只是眼中的讶然依旧很明显,他住在林家隔壁那么多年,始终都觉得林霁的父母相处温馨和睦,连个红眼的时候都没有,在这一刻之前他以为那是恩爱的表现,如今想来倒也未必。

  连宋白露都和郑渚吵过几次架,结婚几十年还能相敬如宾,或许只是真的没有丝毫感情。

  不在意,无所谓,这才不会有冲突。

  于是他看林霁又多了几分难以克制的怜惜——和怜悯不同,他本能地心疼林霁,共情他的伤痛,即便这点伤痛对林霁来说微不足道。

  “就算有,你也一定会赢的。”

  林霁倏地笑了,侧头飞快和他对视一眼,问:“这么相信我啊?”

  “那当然,”郑知夏笃定得可爱,“你就是最厉害的那个。”

  林霁不置可否地抿唇,越野车在平原间飞速驰骋,车内却放着伤感的抒情音乐,郑知夏听不懂法文歌词,却觉得曲调无端寂寞。

  又或许寂寞的只是他自己。

  良久后林霁突然开口:“是个男孩,去年刚上高中,母亲是当年很火的一个女星,拿过影后,一直养在国外,脑子还算聪明。”

  “聪明也没用,”郑知夏向来对这种存在嗤之以鼻,“见不得光的东西……伯母知道吗?”

  “知道啊,”林霁依旧是淡然到无所谓的语气,“她不在意,只要钱和产业在手里就好了。”

  这个在手里,自然是在林霁的手里。

  郑知夏干巴巴地噢了声,还没想出什么,就听林霁接着道:“不聊这个了,先闭上眼睡会,到了叫你。”

  “好。”

  他乖乖听话,倒也在音乐声中睡了会,被林霁叫醒时已经将近中午,太阳不算明艳地高悬在天上,苍黄的草地上能瞧见几座零零散散的帐篷,也有人支着天幕坐在风中谈笑风声,对着不远处的羊群指指点点。

  “到了?”

  “嗯,”林霁打开后备箱,熟练地卸装备,“这地方确实很适合露营,有兴趣了解一下怎么支帐篷吗?”

  郑知夏自然是应好的,他笑着跟在林霁身边忙东忙西,打下地钉拴紧防风绳,林霁示意他蹲到自己身边看,细细地解释:“这是营钉结,算是最简单不过的一种打法,但很牢固,特点是越拉越紧,你来试试。”

  “好。”

  郑知夏结果他手里重新解开的绳索,正如林霁所说,这种绳结打起来十分简单,完成的一瞬间他获得了很简单的喜悦,不由勾起唇角转头,想要和林霁分享。

  “哥……!”

  话音刚出口便戛然而止,林霁深邃温和的眼近在咫尺,黑沉得像是能捕获他的灵魂,温热的触感在唇上一闪而过,如电流击穿心脏,郑知夏睁大眼,很轻地颤栗了下,呆滞在原地。

  林霁匆促地侧头站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

  “做得很好,”他低低咳嗽一声,手背隐晦地擦过嘴唇,“我去那边系。”

  他脚步匆匆,郑知夏抬手按住胸膛,却没按住蔓延出的苦涩疼痛,他扯了扯嘴角,沉默地低下头。

  没什么好奇怪的,对于一个直男来说,这种反应很正常。

  而另一头,林霁捏着那根黑色的绳,长久没有动作,直到某一瞬间冰冷如刀的风拂过面庞,他才倏然惊醒。

  手指轻轻碰了碰嘴唇,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却与反感毫无关系。

  郑知夏好冷,他想。

  那双嘴唇,凉得像一块将化未化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