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望阙台【完结】>第217章 六七 天降祥瑞(二)

  是林珣来和李祐寅报这件事的。

  说建国寺的莲花池子里捞出一块雕有龙凤的石块,上有青苔数点,龙凤逼真,似是天赐。

  李祐寅是很信这些的,忙叫建国寺的僧人把石头护送进宫。

  带头的僧人名叫延慧。从前皇后在宫中做法事,都是请延慧的师父过来,最近师父身体不好,就要延慧入宫面圣了。

  延慧说:“此石生于天然,乃天降祥瑞,是喜兆。”

  李祐寅高兴不已,立刻叫宰执过来一起看。他把石头端放在崇政殿上,外圈一层玉璧相护,宰执看的时候,他还不准他们离太近,怕弄坏了奇石。

  四位宰执围着石块端详了很久,皆不发表看法。

  曹规全边摸着胡须,边把青苔中的龙与凤看个仔细。他不信这石头是天然的,这样栩栩如生的龙凤,只能是人雕的。便第一个说:“这石块,并不像是天授。”

  李祐寅听了,脸一黑:“怎么,还能有人有胆子造假?”

  “臣也不是这个意思。”曹规全叉手,“祥瑞么,总要验清楚了,才能对外面说。”

  一旁延慧不急不慢地说:“石头是从后山寮房院子内莲花池里捞上来的,寮房从来只是寺中僧人歇息的地方,不会有旁人投石。”

  “确定不会有旁人?”

  面对曹规全的质问,延慧依旧面不改色:“不会。出家人信奉神佛,何来造假之说。”

  李祐寅听了不快,说:“谁敢造假祥瑞?就不能是老天见我治国有方,特意赞扬我的?”

  曹规全无言以对,违心说:“是,大周太平盛世,全倚仗官家。这是天的嘉尚。”

  李祐寅这才满意。他望着奇石说:“龙凤齐舞,诸位卿以为,这是何征兆?”

  雷孝德说:“回官家,臣以为,这是上天在褒扬官家的政绩。崇源、建兴、祥宁,官家收复失地,平定叛乱,百姓富而安乐,而纵观古今帝王,有谁能做到如此?除三皇五帝外,就是官家您了。”

  “是么?”李祐寅大笑,“卿实在是夸大,我又如何能与三皇五帝比?”

  “正因有官家的治理,大周才能如此富裕民安。官家有德,皇后有贤,所以上天生此石。”

  李祐寅沉思许久:“是,龙凤么。”他眼里闪过一丝猜疑。

  张元熹见此,立刻说:“官家选得好皇后,归根结底,是官家您善识人。不止皇后,还有朝中文武百官,都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这满朝的气象,全归功于官家您啊。”

  “哈哈!”李祐寅将疑心全部扫去,“相公说的,真叫我好羞愧。”话虽如此讲,其实内心早已得意忘形,分明顾不得奇石是真是假了。

  出了宫,曹规全再也不强忍着愤慨了,他想起那些矫揉造作的话语,怒骂道:“雷孝德什么时候也是这样谄媚的人了?他丝毫看不出这块石头的蹊跷吗!”

  冯迎冷笑说:“龙凤双舞,这到底是在赞扬官家,还是在赞扬皇后?如此明显之用心,怎么官家就是看不出来?”

  “投石之人参透了官家心思,官家自从佟刘叛乱后就尤其信天,鲤鱼成行都能改元,龙凤齐舞还得了。”曹规全对此非常不屑,甚至怀疑这就是皇后一手策划。谁敢拿皇后和官家相提并论?除了皇后自己,再无别人了。

  “皇后这是撕破脸了,看来我们的步子得走得再快一点。”

  李祐寅迫不及待地将祥瑞昭告天下,甚至大封辛氏子弟,以表对天意的尊崇。

  建国寺出了一块祥石,立刻被认为是“祥地”,信佛的、不信佛的,都来拜寺。辛明彰见此,和李祐寅提议大修建国寺,还说要亲自到建国寺烧香诵经。李祐寅自然是很高兴的,决定和辛明彰一同前往,共谢神佛上苍。

  帝后出行,盛况空前,仪仗队绵延数里不绝,珗州更是挂满了彩缎灯笼,比上元还要热闹。这一回,辛明彰没有再戴遮人面的帷帽,也不坐像牢笼一样的舆。她就是要站在太阳底下,让百姓都看清她的模样。

  警跸之外,百姓无不崇拜,纷纷将皇后的模样牢记在脑子里。还有不少女子对皇后大拜,口呼:“皇后千岁。”

  辛明彰俱微笑回应,和颜悦色,很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到了建国寺里,她虔诚拜过每一尊佛,又到孝奉堂祭拜已故臣子。她要让开国以来的所有名臣都知晓她的功绩,让其后代认可她,尊她、敬她。

  走过这一遍,她的名声应可以传遍大周,受千万人景仰了。

  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祥瑞”。

  李祐寅始终跟着她,随她上香,随她默念。拜完一切,他问:“皇后还要去何处?”

  辛明彰说:“我想见见出祥瑞的莲花池。”便又往池边去。

  建国寺是依山建,寮房多在山上。

  山中静谧,三月花开遍,满山全是花树。有一枝海棠从外面戳进窗子,海棠花下,谢承瑢正与延慧下棋。

  延慧虽献祥瑞,却好清净,见不得黄盖御伞,上回叫他入宫,已是让他不安数日了。

  “还是在这里下棋最自在。”他说。

  谢承瑢笑笑:“下棋讲究心静,这时候你的心也不静了?”

  延慧思考着棋,落了一子,说:“是外面太喧嚣,沿风飘过来,不静了。”他见谢承瑢迟迟不能落棋,笑说,“怎么,你的心也不静了?”

  谢承瑢拨开扰人的海棠,起身把窗子合上,却见山下排的两列禁军。

  大约官家和皇后要到寮房来,否则怎么会有禁军呢?他有些不安,推海棠出去,锁了窗,才问:“皇后要来寮房里?”

  “许是来看莲花池的。”

  “他们若要进来,我就不好呆了。有没有哪里能躲一躲的?”

  延慧拨子,冷静说:“他们不会进来的,你放心吧,有我在外面替你挡,你哪儿都不用去。”

  谢承瑢好久都不落子了,他坐不安,几次三番地掀窗户往外看。

  “你不信我?”延慧无奈说,“我和你下棋下这么多日,你却也不信我。”

  谢承瑢说:“事关我身家性命,我是有些害怕的。况且你一向不爱凑这些热闹,搬块石头去禁内,已经很为难你了。”

  延慧说:“不要紧的,我并不为难。”

  “其实人心如同佛法,参透佛法需要一生,参透人心也如此。”谢承瑢终于能下一子了,舒心起来,“身在佛家,能完全不闻耳边世道,并不是容易事。”

  “你们这些官人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我却不喜欢。直来直往,说明白了,或许能让我们更信任彼此。”延慧堵住了谢承瑢棋子的去路,“算不算是输了?”

  “算是。”

  延慧叫谢承瑢认真看棋局,打趣说:“你好几天不回家,赵官人不找你?”

  “不找,因为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是策反我?”

  谢承瑢弄棋轻笑:“你又不是我的敌人,用得着策反吗?”

  延慧说:“我知道你的为难处,我也有我的为难处。出家人,沾染这些政治,是不是有些不好?”

  “可教门总是要与政治牵连上的。盛、衰,都是要朝廷说了才算。官家用得上,就是圣教;用不上,那就要排到一边,看旁的教兴盛。如今官家用得上,为何不把握住呢?反正荣与兴,是永远不会便宜旁观者的。衰,就不好说了。”谢承瑢把棋子收回去,听见山下声响,又忍不住往外看。

  延慧拦住他:“官家皇后到了,你若开窗,不是白白叫人看去?”

  “是。”谢承瑢端坐,又准备下一局棋,不过延慧却不想下了。

  “回头再下吧,等了结了事,我再和你一起下棋。”

  谢承瑢知道他是答应了,抓棋子的手渐松。他说:“那我就可以回家了。”

  *

  在李祐寅与辛明彰去过建国寺之后,延慧等僧人被特准自由出入宫禁。辛明彰有意兴盛佛教,左右撺掇着李祐寅发布诏令,而李祐寅沉迷在祥瑞中,竟没有发觉辛明彰的意图。

  春日过,夏日至。不光是天气燥,连人都开始燥了。一向明哲保身的李元澜实在不想看大势将去,按耐不住私下里会见崔伯钧。

  嘉王府邸有一道小门在暗处,察觉不了,他便叫人喊崔伯钧过来。见了崔伯钧,他说:“现在皇后要做什么还不明显吗?什么祥瑞,什么神佛,都是她想控制朝堂而走的一步棋!你们怎能袖手旁观,怎么能让她如此顺利地做成了她想做的事?”

  崔伯钧说:“三大王不知道爬得越高、跌得越惨么?她如此放肆,将来官家察觉,决不会放过她。”

  李元澜觉得崔伯钧是昏聩透顶了:“若官家发觉不出呢?若官家发觉了,却无力回天呢?你们究竟在等什么?等辛明彰大局已定?”

  “三大王不要急。”

  “不要急,不要急!”李元澜止不住地大口呼吸,“官家重病在身,好一日坏一日的,说病倒就病倒,说没就没了!你要我怎么不急?难道你打算灵前再动摇太子吗?太子成婚越久,就越不能成事!”

  崔伯钧知道李元澜急了,竭力安慰他,说:“我们自然有太子的把柄,但都是些小毛病,恐不能伤及内里。”

  “什么叫伤及内里?能伤及内里的,只能是他谋权篡位的证据!不然,怎么能伤及内里?官家现在还以为太子乖巧懂事,只是不够聪慧,尚能为君。你有把柄不用,迟疑不定,又如何能轻易撼动太子?”

  李元澜急得不能坐下,在堂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恰好天气热,他头上的汗一阵阵往外跑,心、身,都先是被火烤了。他久久不能平静,问道:“你说的太子的把柄,是什么把柄?”

  崔伯钧说:“好色、不恭,愚钝、不聪。”

  “那就应该都告诉官家!要一直告诉、一直告诉,要时时刻刻都和官家说太子愚钝不恭!”李元澜怒地拍掌,“我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眼看着辛明彰造势如此,怎能平复?”

  见李元澜如此着急,崔伯钧也不好说什么了。他道:“三大王放心,我回头就和相公商量,也许是该改变计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