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望阙台【完结】>第209章 六十一四 树皆秋色(三)

  今天还是中秋,但天下雨,赏不了月亮了,加上官家身子不适,也没有特地再在宫中设宴。

  闲空了,赵敬便托君瑜来叫赵敛、瑶前回家吃饭,还特意叮嘱让思衡也来。

  赵敛还记得赵敬买凶探人的嫌疑,始终不能忘怀,恰好逢朝中事失意,他就有点忍不住生气了,吃饭时总板着脸,让一桌人都很不自在。

  李思疏在桌上,赵敬不好说什么。等她吃完了,回屋里去,他才问赵敛:“怎么脸落成这样,是步军司的案子不顺利?”

  “军中的事,大哥就不要随意过问了吧。”赵敛把筷子放下,认真望着大哥说,“但是军营之外的事情,只要你问我,我都会告诉你的。”

  赵敬也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他看满桌的菜,很艰难地启齿说:“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你没有要问的,就别大费周章地试探我。我每天要忙很多、很多的事,不想分心思再在这些事上。”

  桌上的瑶前见情况不好,忙来劝解:“好了,中秋,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二哥吃饭吧,吃完了,我们还一起回去。”

  可赵敛不想再吃了。他起身推开凳子,说:“你们吃吧,我没胃口。”说完,就叫思衡起来一起回家去。

  阿福在门外候着,手里拿了两把伞,随时要给赵敛和思衡递上。

  赵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说:“阿敛,你只会和谢承瑢共撑一把伞。”

  他随赵敛起身,悠悠对着窗外大雨感慨,“谢承瑢死了,你就再也不能和别人共执伞了。”

  阿福默默听了,把其中一把伞收到身后去,假装去看廊外点滴。

  思衡则是发闷,耳朵不自觉因羞愧而红。他想说什么,抬头去瞅赵敛,但赵敛一声不吭。

  “你对外说思衡是你妻子,这样的谎话,也能说出口?”

  赵敛蹙眉:“我什么时候说思衡是我妻了?”

  赵敬反问:“你没说过?那为什么满朝文武都以为你娶了思衡?!”

  思衡一听,耳朵更红了,忙解释:“没有,没有的事!”

  “那你说,你到底又娶了谁?!”

  赵敛看他发火,自己也不高兴了:“满朝文武在背后编排我?是谁编排我?我把他们全都弹劾了!”

  赵敬厉声说:“你不要跟我扯那么多,我就问你到底是和谁又成婚了!”

  “我不想说!”

  “你和谁成婚,我都不能知道?”

  “大哥何苦说这些呢,大过节的,就别再吵了吧!”瑶前过来劝和,不过这兄弟俩一个都不领情。

  “我是有话要问你,阿敛。”赵敬说。

  风打窗棂,雨落廊檐,秋风顺着大开的门往屋里灌。

  赵敛迎着这股恼人的秋风,说:“哥,有时候我特别怀念小时候。至少,那个时候的你是真心待我好的。”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真心待你好的。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呢?”赵敬急了,快步走到门口,堵住阵阵凉风,“二哥,我们是亲兄弟。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亲兄弟更亲的吗?”

  “没有了,现在也没有了。”赵敛冷静地说,“你有话不敢问我,我却有话问你。你究竟在捉我什么把柄呢?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的。我不希望大哥用别的办法,越过我,偷偷知道。”

  赵敬忽感背后一凉,不知以什么话来回。良久,他才问:“谢承瑢到底有没有死?”

  堂中死寂,被人作声。瑶前咽了一口唾沫,不敢替赵敛回答;思衡突然跑到走廊里站着了,也逃避此问。

  见他们这样,赵敛又闭口不谈,赵敬心里大概也知道了。他说:“你是真的不能违背自己的心,你连说‘他已经死了’这样的话都做不到。怎么,你以为这是在咒他吗?”

  赵敛说:“大哥想知道这个做什么呢?难道你已经心向外人,急着抓我欺君罔上的罪过?你想要挟我,还是控制我,还是帮着他们陷我于不义之地?他有没有死,同你有什么干系!”

  “和我没干系?你说和我没干系!”

  “你以为我娶了思衡,就派人盯着韶园,盯着思衡,是吗?你怀疑思衡的身份,所以你找人跟着思衡,把他逼到巷子里要打他,是吧!”

  赵敬望着远处桌上的鱼,说:“不是!”

  赵敛有些恼了:“只有你和瑶前知道思衡姓梁,不是你,还是瑶前?还是说你又勾结了外人,和他们一起来害我?”

  “阿敛!”赵敬呵斥他,“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你好吗?你知不知道一个谎话要多少谎来圆!谢承瑢到底有没有死,我只问你!”

  “你是为了我好,你买凶要杀人,也是为了我好?”赵敛冷笑两声,“不想说了,和你吵架没意思。”

  瑶前难堪极了,左右都为难。他说:“都少说吧,大哥二哥。”

  赵敬闻声,转头就质问瑶前:“谢承瑢到底有没有死?你知道他没死,是吧?”

  “我……”瑶前摇手,“别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跟阿敛在延州三年多,你不知道?你们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了,你跟我说你不知道?!”

  瑶前脸都扭在一起了,恨不得往地缝里躲。他能说什么,他只能说:“我真不知道!”

  “我也明白了,阿敛,我是真的明白了。”赵敬突然发怒,“谢承瑢没死,你把他藏起来了,对吧?真不知道为什么赵氏能出你这样欺君罔上的不肖子孙!你忘了爹同你说什么了吗?你忘了阿娘走之前怎么嘱咐你的吗?做忠臣,做忠臣!你欺君,算什么忠臣!”

  赵敛不想再隐瞒了,完全不顾忌地说:“我就是欺君了,怎么样?你现在就把我告到御史台,你大义灭亲,早点收拾我吧!顺便让外人看看,你这个大哥做得多么好!去吧!”

  “你!”赵敬突然喘不上来气,抚着胸口猛地呼吸,“赵敛!从小到大,每次你被爹爹打,不都是我护着你!我宠你爱你,我把所有好的都给你!你呢,你却全然把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份都忘光了!你为了一个外人,竟然敢把祖宗祖训都抛之脑后!你对得起爹吗?你对得起娘吗?你欺君,是我们全家都跟着你一块儿死!”

  “你不用跟我死!大周早就不牵连九族了,你想跟我一起死还没办法呢!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你尽管告发我吧,你跟刘宜成说吧!”赵敛干脆走回来坐凳子上,理直气壮地说,“刘宜成早就盯着我了,你现在告发,他们还能再给你升官!正好圆你的宰相梦,一举两得!”

  “你……”赵敬背气了,“你混账!”

  瑶前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过去给赵敬顺气。他哀叹连连,两头都不好得罪,只好说:“二哥这几天因为步军司的事情心里闷呢,口不择言了。都少讲两句吧,都是一家人,哪还说两家话?大哥,谢同虚也不是外人啊,阿郎都不会算计娘子,您又何苦算计谢同虚呢?还有二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还有你这么说话的!”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我就问谢承瑢到底死没死!”

  赵敛说:“他死没死,你不是都知道了吗?你找两个跟我一样壮的男人去跟踪他,去杀他!你到底是何居心?就算是瑶前都不能禁你这么打!”

  “我不过是让他们试探试探!”

  “你怎么不直接来试探我?我都说了,你有什么话来问我!”

  “好了!”瑶前把赵敬拉过去,苦口婆心说,“别吵了,今个儿中秋,何故吵来!”

  “我从来没说过思衡是我娘子,我从来没说过!是你自己道听途说,还来试探我、怪我。”赵敛嗤之以鼻,“现在好了,你想知道的都清楚了,是吧?!”

  兄弟二人各自沉默了一刻,互不看对方。赵敬烦得仰头喝酒,一杯接一杯,被瑶前拦下来。赵敛不喝酒,他吃菜,把鱼肚子的肉全吃了。

  平复完好久,赵敬才看着碗里的鱼,说:“你一口没给你哥留?”

  “留什么,反正你也不想吃,反正我以后也吃不到了。”

  “什么意思?你真因为这件小事要和我分家?”赵敬脸都憋红了,“小二,我好歹养你那么多年,你真因为谢承瑢就要跟我闹成这样!”

  赵敛说:“这事是不是你错?你买凶要杀我娘子,是不是你错?他是你弟媳,你完全不顾一家人的情谊,是不是你错!”

  赵敬又不说话了。酒喝完了,没得再喝了,他就叫君瑜倒茶。茶咕咚咕咚狂喝半壶,他说:“王二和柱子没回来,是不是被谢承瑢给杀了?”

  赵敛旋即说:“被我给杀了!我把那两个人杀了,三十六刀剐了!”

  “你!”

  瑶前无奈说:“没有,谢同虚把人送到殿前司去了。老这样替别人杀人也不好啊,他不希望可怜人再可怜了。大哥,你真错怪他了。”

  赵敬再次陷入沉思。

  “从我见到谢同虚第一面起,你和爹爹就在想着怎么算计他,还拿我来算计他。一回两回三回,他被你们拿刀使,到现在没有怨言,你呢,你还想着杀他,把他、把我,把我们,揭发到官家那里去。哥,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我已经认不得你了。你不放过他,我肯定不放过你,你自己瞧吧。”赵敛把筷子一丢,“赶紧告发我!正好我跟你撕破脸,咱们这个家也别想好过了!”

  “是我错了。”赵敬终于松口,“是我有错。阿敛,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生大哥的气,我们兄弟俩,不应当生分的。”

  赵敛见赵敬放下姿态了,便也示软:“哥,你虽然是我哥,却不能陪我一辈子。能陪我一辈子的,只有谢同虚。你对他不好,不就是对我不好吗?你就是从来没把他当作弟媳,也从来都没有尊重过我。”

  “我是担心你真的欺君了。”

  赵敛无所谓地说:“你担心又如何?我已经欺君了,这不就是你想知道的吗?哥,我就是欺君了,你要是告发我,我、我们一家,都完了。难道这也是想看到的吗?”

  “我当然不想!”赵敬语无伦次,“我……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他没死,我好歹能帮你瞒一瞒,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替你瞒?”

  “你别把我的事告诉长公主就行了,还替我瞒。”赵敛烦了,背过身不看赵敬,“知道的,你是我亲哥;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两个是仇家。可我如何和自己亲大哥做仇家,又如何接受得了我亲大哥想杀我的妻子?”

  赵敬再三解释:我不是想要杀谢承瑢。后来解释不通了,他才说:“是我的错,阿敛,是大哥的错。”

  “是你错?从小阿娘就和我们说,有过必改,你若真觉得自己错了,现在就跟我去韶园,负荆请罪。你要不去,我今后再也不进你家的门,只对外说我们兄弟不啰嗦了。”

  瑶前见机说:“哎哟,这怎么行!兄弟两个因为这件事分家,这是叫外人笑死的!”

  赵敬心里很乱,眼下他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就想着以后怎么办。

  屋外的雨渐渐有些小了,万物蒙在雨中,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珠玉还是从屋檐低落,园中的小池哗啦哗啦淌着水。

  赵敬听进这些声音,悄悄观向赵敛。他的二哥,好像一眨眼就长大了。分明以前还没他高,还能在他怀里撒娇,而现在,二哥已经比他还要高了,也再不会在他怀里撒娇了。且他再怎么自我否定都没用,二哥确实已经成家了,和谢承瑢也不是一时兴起地玩玩。

  他倏尔觉得愧疚,又蓦地觉得可惜。

  爹没教过兄弟怎么反目,他和赵敛也不会因为这些琐事不来往。

  所以他说:“我去带几卷书画,就当是我的赔礼吧。”

  “书画不够,你想好怎么同他请罪吧,不说清楚,我跟你也没完。”

  *

  李思疏在屋中听见走廊外面吵闹了。

  她正用银勺舀香,细心地把香料放进香炉中。旁边的内侍静静看,后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凑耳朵去窗边,说:“那头怎么这么吵呢?是不是都尉和管军吵起来了?”

  李思疏将香炉的盖子盖好,只见一缕白烟浮上来,笼在眼前。

  她不急不慢地说:“不要去凑他们家热闹了。”

  “可是长主,皇后殿下不是说……”

  李思疏用手挥散白香,说:“不该我们问的,就不要问。都尉会处理好一切的。”

  内侍叉手说:“是。”

  她瞥了一眼窗外的秋雨:赵敬和赵敛才是真的一家人呢,就算他查出来谢承瑢没死,他也不会告诉她的。

  看来想要抓住赵敛的把柄,不能从赵敬这里走。

  真是扰人的秋风。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因为标题原因连锁了两章…真不造为什么!

  这一章没怎么改可能有错别字,如果有请指出因为我真的没有时间再改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