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风屿>第52章

  林允死了,自杀的,从五楼跳下来,没有一点犹豫,当场死亡。

  她跳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本日记本,每一个日期下,只有两个字:痛苦。日记本里夹了一封信,是她写给父母的遗书,全信只有几百字,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她在信里质问她的父母,究竟把她看作什么。是获取荣誉满足他们虚荣心的工具,还是他们完成自我梦想的媒介?

  那封信在她坠落后从日记本里散落散落出来,落在了她的手边,被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染成了红色。

  学校第一时间试图封锁这个消息,但因为林尧的身份实在特殊,不仅是全校出名的优等生,更是入学时的芜城中考状元,最终学校没能压下这个新闻,于是一时之间芜城因为这个消息而闹得沸沸扬扬,甚至上了省级新闻网。

  尽管林尧留下的遗书里确切表明了自己自杀的原因源于家庭,但事情毕竟发生在学校里,学校仍然需要负起相应的责任。考虑到这件事情对于其他学生的影响,尤其是高三学生和目睹现场的学生们的心理状态,学校临时公告停课两天。

  苏未屿后来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恍恍惚惚地像是坠入了一场噩梦之中,只记得混乱的人群里,在陆续传来的尖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中,温淮骋始终站在他身边,攥进了他的手。

  那天晚上温淮骋没有回家,陪着苏未屿回了小公寓,带着他一起洗漱完后就抱着他上床睡觉。一整晚,他都被温淮骋紧紧抱在怀里,温淮骋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哼着一些他很小的时候才听到过的儿歌哄他睡觉。

  迷迷糊糊睡着时,他好像看到温淮骋亲了亲自己的额头,还在他耳边说了句“我在这里。”

  梦里他见到了苏朝逸,但难得的不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样子。梦里苏朝逸穿着那身领口有些泛黄的白衬衫,温柔地对着他笑着张开手,他好像又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被苏朝逸抱进了怀里转圈。

  而后画面一转,抱着他的人变成了温淮骋,而他也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样。

  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只透进来一些微弱的光亮。他仍然维持着昨夜入睡时的姿势,还能听到耳边从温淮骋温热的胸膛里传来的沉稳而有规律的心跳声。

  他头往后移了移,仰头看温淮骋的脸。

  大概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温淮骋眼下的黛色有些重,眉头微微皱着,似是在梦里也放不下心来。

  苏未屿于是有轻轻地靠回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已经睡不着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也让他有些难受,可他就是舍不得起床,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他就那么闭着眼睛听着温淮骋舒缓的呼吸声和有力的心跳声,等着温淮骋醒过来。

  尽管苏未屿私心希望温淮骋能多睡一段时间,但长久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温淮骋在早上六点钟醒了过来。

  两个人按着平日的习惯吃了早餐,温淮骋拿出手机看了眼,有两条未读消息和一条未接电话,都是沈悠鸢的。昨天晚上温淮骋打电话回去和沈悠鸢说了晚上住朋友那,但没说学校那件事,沈悠鸢应该是后来知道了学校发生的那件事,想联系温淮骋问问他的情况。

  温淮骋走到窗边给沈悠鸢回了个电话报平安,沈悠鸢显然对他很放心,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临了告诉他说昨晚上他们班主任在家长群里通知了今明两天停课。温淮骋告诉沈悠鸢自己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走到桌边,看着没什么胃口的苏未屿小口喝着豆浆:“今明两天都停课,所以今天我们不用去学校了。”

  苏未屿点点头,昨天刚发生那么大一件事,估计大家也都没心思上课了。

  温淮骋拿起一个水煮蛋剥开,递到苏未屿嘴边,苏未屿实在有些吃不下,于是摇了摇头。

  “乖,你吃得太少了。”温淮骋柔声劝道。

  苏未屿没办法只好张开嘴吃下了这个鸡蛋,肚子里勉强多了些饱腹感。

  收拾完餐桌后,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望向远处的湖面。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南桥的玉兰吗?”温淮骋问。

  “嗯,你说春天那里的玉兰开得很漂亮。”

  温淮骋于是拉着他回到屋里,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厚外套给他:“现在玉兰应该开得正盛,我们去看玉兰花。”

  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心血来潮的出游,但当他看到温淮骋从橱柜里拿出不知道什么准备好的手提篮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温淮骋一直都记着当时说要带他去春游的事情,如果不是林尧的事,或许最早这个周末他们也仍然会去南桥那看玉兰。

  南桥在靠近芜城最南边山郊的地方,过了桥就是一片矮山,靠湖的一面低处种满了桃树,半山腰上则种了一大片的玉兰花,每年春天这里都会有许多人来野炊。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今天这里并没有多少人,南桥上的车辆也并不多。

  两个人打车到了南桥外就下了车,一路走过去,走到桥中时,苏未屿望向远处船只的影子说:“如果去海边,是不是能见到很多大船。”

  温淮骋顺着看过去:“如果去渔业发达的海岛应该是能看到的,你会晕船吗?”

  “我不知道,我以前没坐过船,但我有点晕公交车。”苏未屿坦白道。

  “那就难说了,但如果你不晕船,夏天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岛,还可以让渔民带我们出海。”温淮骋单手撑在栏杆上说。

  苏未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春天一起看玉兰花,夏天看海,冬天我们已经约好看雪,那秋天呢?”

  温淮骋歪过头想了想,而后笑着说:“秋天我带你去看银杏,比那条我们走过的路上还要多的银杏。”

  苏未屿握住他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点点头。

  山上果然没什么人,他们找了处能看到远处湖景的小山坡停下,拿出准备好的垫子铺在了地上,两个人就这么依偎着坐下。

  苏未屿把头靠在温淮骋的肩上:“昨天让你担心了。”

  这一次温淮骋没再说没事,而是低着头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揉捏着:“以后不要隔在门外了,看不到你我会心慌的。”

  苏未屿心口一酸,连带着眼睛也开始热,他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做了两次深呼吸后,才出声道:“我父亲,也是跳楼去世的。”

  温淮骋多少猜到了一些,否则苏未屿不可能平白无故对跳楼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

  “你最开始问我为什么学不好英语。”苏未屿脸色有些白,手也微微颤着,被温淮骋握得更紧,“是因为我母亲,她是一个英语老师,叫杨蕊。”

  这话说得前后很没有逻辑,毕竟按理来说,如果家长其中一方是某科老师,孩子的这一科成绩哪怕拿不到顶尖也绝对不该是垫底的程度。

  但温淮骋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说是母亲,但她除了生下我以外,并没有对我履行过母亲的责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我父亲结婚,明明她一点也不爱我父亲。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出轨,找各种各样的男人。我父亲那时候总是很忙,常常出差,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喜欢带不同的男人回家,每一次她带人回来,都会把我关在阳台,然后扔一本英语课本给我,然后大声放录音磁带,让我跟着磁带背英语课文,我那时候才六七岁吧,根本不认识几个单词。但如果我不能在她和别人偷完情后背出来那些课文,她就会把我关在阳台不让我吃饭,所以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英语,只要一看到那些单词,就会想到那个女人。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么方式折磨我,如果她嫌我碍事明明可以直接把我赶到外面去的,后来我想也许她是心虚,怕声音传到隔壁去,所以才故意每次开大录音机的声音又让我扯开嗓子跟着读。”

  说到后面时,温淮骋把他抱进了怀里,他刚想说没关系,却发现原来是因为自己在发抖。

  不仅是身体,连他的声音都抖得不成样。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对一个男的好像是真的动了心了,想和那个男的私奔,但她太贪心了,一个人走不算,还想把家里的钱也一起带走,结果被我父亲发现了,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杨蕊不爱他,也许也是知道杨蕊出轨的事情的,但他一直都忍着,直到他终于明白,隐忍也不会改变这一切。”

  “别说了。”温淮骋眼框微红,抬手抹去苏未屿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就像止不住似的,不断地滑落下来,温淮骋喉咙有些堵,心里更像是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闷得他喘不过气。

  但苏未屿只是摇摇头,缓了缓后说:“我父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脾气总是很好,在那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那天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眼睛猩红,像是一匹野兽。他在我面前捅了杨蕊整整十五刀。”

  他也许永远没办法忘记那一天,忘记那个女人被他一直以来温柔和善的父亲,用刀捅得不成人样,一身窟窿的样子。满客厅都是她流出来的血,他坐在沙发上,血流到他脚边,弄脏了他的鞋底,而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那个女人从破口大骂到呼痛求饶,最后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咽气以后,我父亲拿着刀看着我笑,他那时候也许是想带着我一起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只是拿着那把刀从我面前走过,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屋外撞开门进来,刺耳的女人尖叫声把他的目光从地上女人的尸体上吸引过去,他看到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然后有人在呕吐,有人在哭泣。

  为什么要哭呢?他那时候好像是这么想的,似乎也这么问出了口。

  而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自此那里的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个冷血又残忍的怪物,哪怕那时候,他明明只是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而他们却认定,他的基因里有着犯罪的宿命。

  就像他的父亲苏朝逸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