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春天就来的很快。
罗青蹲在地上，看石缝里冒出了一簇嫩绿的小草，蹭在手指上痒痒的。罗星歪歪扭扭地走过来，搂住罗青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嘴贴着他的后脖颈叫他：“哥哥。”
大多数时候罗星嘴里的哥哥都是毫无意义的，喊完了就没下文，仿佛“哥哥”只是确定这就是罗青的密语。
罗青每次听到哥哥，就忍不住把罗星抱在怀里，一种想要把弟弟好好保护起来的心情就会油然而生。
罗青坐在石头上，罗星坐在哥哥的怀里。罗星的眼睛很大很黑，睫毛很浓密，脸圆圆的，因为不太晒太阳所以很白，这让罗青想起了年画娃娃，又想起了刚出锅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张嘴，哥哥看看。”罗青一个指头轻轻地掰着罗星的下巴。
罗星把嘴张得圆圆的，半仰着头，很听话的给哥哥看。于是罗青仔细数了数，一共六颗牙，还有一两个只有一个小尖尖。小孩子的口水总是很多，才张了一会儿，罗星的口水就收纳不住地流到了下巴，很大一颗。
罗青用系在罗星脖子上的口水巾擦了擦，发现罗星还仰着头张着嘴，于是伸手把罗星的嘴合上。
太阳暖烘烘的晒着，刘莺和罗方平早早地就出门锄地准备春种了。罗青突然想起很久都没去过瘸子爷家了，也不知道那两只羊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长大。
这样想着，就觉得非去看羊不可。于是低头问罗星：“星星，带你去看羊好不好？”
罗星歪着头看哥哥，“哪有羊？”，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羊，只傻乎乎地问哥哥。
“嗯，走一段路就到了，哥哥带你去好吗？”
只要能跟着哥哥，去哪是没关系的，于是罗星乖乖点头。
瘸子爷是第一次见罗星，他嘴里叼着烟斗，坐在马扎上像逗小猫小狗似的逗罗星，罗星有点怕生，拽着哥哥的裤子躲在罗青身后。
罗青蹲下来安抚罗星，摸摸罗星毛茸茸的脑袋说：“这是瘸子爷，不用害怕。”
瘸子爷看起来很开心，咧着掉光了牙的嘴笑，星星星星的叫个不停，罗青看得出瘸子爷很喜欢罗星，心里升起了莫名的骄傲，没有人会不喜欢星星的，他一直都这样觉得。
罗星见到羊又是好奇又是惊慌，罗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罗星，眼睛睁的大大的，半张着嘴，手里紧紧地攥着他的裤子一动不动，简直看得入迷了，口水流下来也顾不上，瘸子爷笑呵呵地评价罗星——是个小傻子。
两只羊长大了，但并不怎么肥硕。瘸子爷跛着脚进到羊圈把两只羊赶了出来，罗星立刻尖叫了一声，非常麻利地爬到了哥哥身上，将罗青紧紧搂住，可是两只眼睛却还在时不时偷看，像个偷腥的老鼠。
“为什么把羊赶出来？”罗青抱着罗星抬头问瘸子爷。
“去放羊，你去不去？”
罗青想都没想就点头了，他还从来没见过羊在外面是什么样。
“不用拴绳子吗？”罗青很容易地就联想到星星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用绳子拴着，星星不拴着会掉下去，羊不拴着不会跑吗？
可是瘸子爷却很笃定地说：“不会跑的！”
罗青很难得没有征求罗星的意见，只是拍拍弟弟的背说：“星星，我们一起去和瘸子爷放羊。”
一条青草编成的鞭子被瘸子爷握在手里，一老两少就沿着乡间小路出发了。
罗星被抱着走了两步就主动要求自己走，可是他走得很慢，只敢远远地跟在两只羊后面，罗青也不急，牵着罗星的手远远的缀在瘸子爷后面。
“羊不会咬人的，星星不用害怕。”
罗星仰着头看哥哥，似乎是不太相信哥哥说的话，走在不熟悉的路上也让罗星有点胆怯，茂盛的野草，跳跃的虫子，路上的沟沟壑壑，于是攥哥哥的手就越发紧了。
走着走着，罗星突然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目光，他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球，圆圆的，小小的，黑黑的。
罗青看见了立刻拍掉，哭笑不得地说：“不能捡。”
罗星不听，一把从地上抓了两三个，掖在怀里，当个宝贝似的。
罗青边抓罗星的手边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问，又补了句：“不知道。”
“这是羊粪豆，快扔了。”
“豆豆。”罗星很高兴地重复
“不是豆豆，是羊粑粑，很脏！和你拉的粑粑一样。”
罗星这时候听懂了，皱着眉头很嫌弃地扔了，像只苍蝇一样搓了搓手。
“你自己闻闻手，臭不臭。”
罗星把手贴近鼻子又快速拿开了，抬头跟哥哥说：“臭”，语气像是在告状，仿佛刚才拿羊粪豆的人不是他。
罗青忍着笑，故意板着脸说：“你太臭了，哥哥不要牵你了。”
罗星一听就要哭，非常坚决地央求着罗青：“哥哥，哥哥抱，要哥哥抱！”
好吧，认输了，星星真是说哭就能哭，罗青一把抱起罗星，看见脸上已经挂了两行清澈的眼泪，还没等罗青伸手去擦，罗星自己把脸埋在罗青的肩膀上蹭干净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哥哥坏！”
罗青拖长了声音说：“哦，哥哥坏，那你自己走吧。”
罗星警惕地搂紧罗青，见哥哥并没有放自己下来的意思，于是吧唧一口亲在罗青的脸上，讨好地说：“哥哥不坏。”
跟着瘸子爷放羊，罗青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他喜欢听羊一口咬断草然后咀嚼的声音，这和在羊圈里喂羊完全不一样，听着这样的声音，罗青猜测这两只羊一定能长得又肥又壮。
跟着瘸子爷放了两天羊，罗星已经不害怕羊了，不仅不害怕还敢上手去摸，羊毛抓在手里软绵绵的，这两只羊性格都很温和，被罗星摸来摸去也没有发脾气。
傍晚一起吃饭的时候，罗星坐在板凳上晃着腿，嘴里不停地学羊叫，咩咩咩的。刘莺知道他们去放羊的事，没说什么，只提醒罗青把罗星带好。
罗方平蜷缩在凳子上，听了之后说：“挺好，以后念不下去书了，还能去放羊，也算有个事儿做。”
刘莺听着罗方平的话，不知他是讥讽还是真的就如此想，又或是觉得罗青不帮家里干活却跑去帮别人放羊，不管哪种，刘莺听了都觉得隐隐的不舒服。
罗青听不懂弦外之音，他只是单纯地喜欢放羊这件事，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吃完饭收拾的时候，刘莺对罗青说：“冬天过去了，炉子也撤了，一个炕四个人有点挤，你还是过去灶房睡吧。”
罗青对此没什么意见，坐在一边玩手的罗星听了，却提出抗议：“不要，我和哥哥睡！”
刘莺讶异于罗星竟然能听懂这么长的话，而且说话也毫不含糊，事实上对于哥哥的一切，罗星都十分关心。
“这怎么行？”刘莺嘴上说着不行，可是仔细想想却没发现哪里不行，罗青比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还要会照顾罗星，只是理所应当地觉得不行，于是含混地说着你太小了之类的。
罗星用两只不断翻腾的脚丫表示抗议，“和哥哥睡！和哥哥睡！”，眼看着又要流眼泪。
罗青为着星星对自己这么依赖，心里有点得意和高兴。
“要过去睡就过去睡吧，你们两睡一起。”罗方平发话了，于是刘莺也没再坚持，于是晚上罗星和罗青就睡在一起了。
罗星因为换了睡觉的环境，有点不适应，在被窝里像八爪鱼一样贴着哥哥，眼睛骨碌碌地四处转动。
“星星，睡觉了，快闭眼睛。”罗青摸摸星星的背说。
“哥哥，有老鼠！”
“没有。”
“大灰狼！！”
“也没有。”
“麻猴子！！！”
“对，有一只麻猴子，专吃不睡觉的小孩。”
罗青逗他，罗星就很笨蛋的信以为真，嘶嘶地吸着气往哥哥怀里钻，其实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缝隙可以给罗星钻了，紧得像贴在墙上的老旧报纸，要是撕下来的话会带走一片墙皮。
“赶紧睡，睡着了就没有麻猴子了。”罗青很心软地亲了亲罗星肉乎乎的脸颊。
“哥哥，我睡着了。”罗星闭着眼睛小声说。
“嗯，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