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河仍有一种错觉，可能在某一瞬间，那个总是吵吵闹闹的男孩会忽然推门而入，然后看着他们二人哈哈大笑，说你们都被我骗了。可是他清楚的明白，舒亦再也不会回来了。在那间寒冷而寂静的太平间里，舒亦的遗体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失去了一切活力。他知道，舒亦已经死了，在他伸手去摸那具冰冷僵硬的躯壳之前就知道。
人会记住许多第一次，却几乎不能知晓最后一次。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舒亦的场景，却模糊了那天舒亦彻底离开的情形。那时候舒亦说了什么？他们是简单说了再见？还是别的什么？
他无法确定答案，只是知道再也不会有人肆无忌惮的在他身边捣乱，毫无距离感的亲近他。后悔么？一定后悔，但是就算重来一次，他又能改变什么呢？可是...如果他能早点行动，早点从这里搬走，租住进一间大些的屋子该多好？如果他能更积极一点，多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该多好？如果他能正视舒亦的感情，坦诚而认真的给出回应该多好？
“...还...还没结束...它还没结束...”张河呜咽。他知道他的生活里遗憾多于一切，但这不意味着他已经能对此免疫。
李素还在慢慢接受舒亦的死讯，问张河什么还没有结束。
张河摇摇头，哽咽堵住了嗓子，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毫无意义，谁都不会明白。
只要他还活着，痛苦就永不会结束。明明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张河...张河你别哭了...”李素难过。别哭了，哭有什么办法呢？
死亡几乎带走了一切，舒亦留给他们的只有那些会渐渐模糊掉的记忆。
印象中自他和张河重逢后，张河似乎没有这么明显的表露出痛苦来。直白点讲，他自己变得软弱了不少，常常想掉眼泪，舒亦有时候也会如此。可张河没有，张河会哄他，也会哄舒亦，但张河似乎不需要类似的关心。
张河眨眨眼，热泪仍不间断的砸在地板上。一直以来想要掩盖，被刻意忽略的感受借此机会争先恐后的涌现，过载的情绪与想法一齐在脑中膨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又想问了。
所有东西，所有好的事物都在离开他。
“你...你也是....”张河躲开李素想要安抚他的手。
“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走的，你来我身边，就是为了从我身边离开。你们都不会在我身边久留。”
李素一怔：“张河，你怎么会这样想？”
张河摇头，声音压抑而苦涩：“你会。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我一件都给不了你，你现在觉得不会，可以后就不是了。你又会厌倦我，然后就离开。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过。”
“你他妈胡说八道！”李素惊诧，忽然受到了指责，他很受伤，“别以为你现在这样子说这种话我就会原谅你....你他妈凭什么这么说？”
“我他妈也难受啊，我...我还做了晚饭给你...”李素越来越觉得委屈，“为什么你忽然就这样说我？”委屈过后他觉得恼怒，可看着张河，他又觉得揪心。
“你到底...想让我为过去的事内疚多久？”李素眼眶酸涩。他拼命眨眼，他可不能也落下泪来。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总得有一个人能撑住吧？
他决定这笔账日后再算。
“起来了，你给我起来。”李素挽起衣袖，蛮横地拖拽起张河的衣领来。他将人拖进卧室，又粗暴的扒掉张河的外衣，将人塞进床铺里去。其间，指甲在张河的脖颈出抓出一道明显的红痕——大概会很疼，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你...你睡吧....睡一觉就冷静了。”他朝张河说道，“反正你也没胃口吃东西，等你醒了再说。”
“你要去哪？”张河泪眼朦胧。
“我能去哪？”李素反问，“我不会走的。”
“...李素...”张河说，“你先别走。”
“我不走啊。不是说过了么？”李素无奈，思考了一会后也爬上床铺，把张河抱进怀里。
“这样好点了？”他问。
张河点点头：“李素，你对我真好，我希望你幸福。”
李素苦笑。过去就感觉张河的想法有点奇怪，没曾想现在依然如此，他永远都猜不到张河的想法会在下一秒拐向何处。他腾出一只手臂抽出纸巾给张河擦眼泪，张河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你会原谅我吗？”张河问。
“怎么了？”李素不确定张河说的是哪方面的事。
张河不再说话了，他将目光移开，内心似乎在挣扎。
然后张河开口了。听着那些没有条理，没有预先组织的坦白，李素只觉得像是被拖进了一个迷宫。他静静听了许久，从那些冰毒，到红头发的女孩；阴狠的军官；被虐待时的疼痛；堆满尸体的坑洞；那些数不清的，难以与现实区分的梦境；死在井水中的男孩，俯视众生的神明；摇摆不定的天平，永远无法平衡的痛苦与欢乐…
死去的人变成鬼魂将他纠缠。他爱到了极限就开始恨，恨到了尽头就消除所有感情。
他静静听着，直到张河如梦般低沉的呓语走到了结尾。他没有打断，只是因为他不知从何处介入，不知从何处开始能置身其中。这是张河自己的故事，他当然无法参与，也无法改写。沉默时，他逐渐将那些断续的片段拼凑完整，终于明白了他之前不明白的事。
“…对不起…”至深的凌晨，张河再次开口。
“对不起…”他这么说着，慢慢睡着了。
可李素始终无法入眠，他抱着张河，圆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与虚无对峙。
他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
李素揉揉眼睛，走出卧室。张河正在加热昨日的晚饭。
张河似乎有些尴尬，红肿着眼睛对他挤出一个局促的笑容。
他走过去，自然的捧住张河的脸颊吻了一下：“早上好。”
此举显然使张河诧异。随后猜想李素是在同情他。
“别瞎想。”李素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的开口，慢悠悠的去洗漱。
窗外天色阴沉，这是一个冬日里常见的阴天。
两人相对而坐，彼此无言的吃早餐。李素许多次感觉张河似乎不敢看他。
他想现在他们大概是没有秘密了，张河也确实需要时间来习惯这一点。
笨死了。李素心中莫名有些焦躁。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相信他是认真的，他不会再离开，无论张河变成了什么样子。
电话响了，打破了屋内的沉郁。李素用眼神制止了起身的张河，拿起了话筒：
“喂？”
电话那头是赵梅梅。
挂断电话，轮到了李素不敢直视张河。
“张河…”片刻后，他有些艰难的开口，“赵梅梅说…”
“郑星和…郑星和他…”
张河抬起眼睛。
“他昨晚出警时出事了。”
----
ε（*？ω？）＿/？：？嗨害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