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昨日微光>第53章 甲基苯丙胺(上)

  张河跟在学生们的队列中,在村落里穿行。两旁落后的房屋中,偶尔会露出几双浑浊麻木的眼睛。余光瞥见的几间平屋中,似乎挤满了赤裸的女人,她们透过虚掩的门看着行进中的学生,像是在看尘土般毫无起伏与波澜。村庄的尽头,是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大概是特意盖出的。还未等他们茫然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一间没有门的屋子里,跑出一个身着肮脏白衣的人。

  “新来的医疗队是吧?”没等他们回答,那人着急的将他们分往至不同的屋子,“这儿都是医疗间...你们进去按指示配药,包扎就行....啊,对,你们几个。”包括张河在内的几名学生被叫住。

  他们被分到的屋子是最靠后的。

  “你们几个...要干的活儿比较特殊...”那人抖了抖沾满血污的白大褂,“进去以后,只管配药,注射,少说话,少胡思乱想。”

  张河懵懵懂懂的穿上白大褂——可以看出来白大褂不是新的,应该是经过好几人的手,现在传到他这里——拿起注射器。从没有标签的安瓿瓶里抽液。

  一开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按照指示,带了双层手套,抽完液体后不用稀释,直接注射进输液管里。那些他需要护理的人员也很奇怪。他们很安静,大多肢体残缺。有些似乎是处于昏迷,更多的只是睁着毫无生气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某处。张河举着针管靠近他们时,他们才会有一些属于人类的反应——死气沉沉的眼中乍露精光,对张河露出笑容。可张河总觉得不太舒服,那些微笑太怪异,他们并不是在欢迎张河,而是在期待张河手中的东西,那些即将输进他们血管中的东西。而这间屋子,这些简易床铺,“刷新”的也很快。基本上第二天他再进入屋内时,等待他注射的都又是陌生的脸。

  这活儿确实很简单,不具备专业知识也可以干,他一个人就能管好一整间屋子。

  和他一同负责这间位于排屋最末端的治疗室的,还有一名学生。张河负责白天的工作,而那名学生负责晚上的工作。最开始,一切似乎都还比较正常,除了关于那些伤患,还有那些药品的可疑之处。张河注意到似乎只有他这间,还有隔壁紧邻着他的那间屋子是这样的,只有他们这两间在干最简单的工作。清晨,在泥土,火药与血液混合的冰冷气味中,在他给全屋的人都注射完毕后的大把空闲中,他常常可以看到其余医疗室内忙碌的场景。和他一同前来的学生们也都穿着白衣,来回奔走,从前方,前前方,最前方——他看不到尽头的前方——抬回一架架担架,一具具痛苦的躯体;每天,更换的发黄,沾血的纱布与医疗废料堆满了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垃圾箱;有那么几天,他问过医疗后勤部的负责人,也就是第一天见到的那名身穿陈旧白大褂的人,他到底在干什么,那些透明的药液到底是什么。

  “特效止痛药。”负责人如此回答,“上面新研发的,成分是保密的,见效很快。”

  “止痛药...?“张河心中还是充满疑虑,”他们那个状况...只给止痛药能治好么?药的剂量到底是多少?给那么多不会药物成瘾么?“其实张河早就笃定那些伤患一定已经对他注射的东西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毕竟每次他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兴奋都太反常了:全身颤抖,抖动的嘴唇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有涎水从发乌的嘴角流下。有些甚至还会产生性兴奋,在他注射完毕后,会忽然失禁,一脸愉悦的尿湿裤裆。最先,他犹豫要不要给那些失禁的人做清理,在他准备行动时,巡视的医生正巧路过,并制止了他。 ”没必要。不用管这些。“那些医生总是笑眯眯的。 ”学生,你可真善良呀。“他们还会夸奖张河。

  在他问出这些疑虑,看向负责人时,却发现负责人正以一种满是嘲弄与憎恨的眼神看着他,姿态中还带着一点威胁的感觉。 ”...你一个学生懂什么?“负责人冲他笑,那笑容让张河不寒而栗,”你只管服从命令,好好干活就可以了。”

  “...“张河有些难堪的张张嘴。 ”怎么?你也想像其他人一样?“负责人语调暧昧的冲隔壁那间屋子扬了扬下巴,”那间屋子的学生和你一话多。现在已经被换下去了。”

  张河没再发问。他只是好奇,并不想深究,负责人又不是他,既然上边的人说没问题,他就照做。

  说起来自从他到了这里后,反而平静了不少。因为这里离现实很远,离社会很远,在这里,他必须做好却又始终做不好的东西,让他困扰的东西,让他难过的不知所措的东西。全都找不到他。他只会听话,从小到大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而在这里,最需要的就是听话的人。

  重复的工作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张河头脑空空,什么都不去想。死这件事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急迫了。

  问题出现在那天傍晚,在被负责人训斥过后,在和来值晚班的学生一起在治疗室内吃晚饭的时候,张河忍不住开口:

  “上午被老师教训了。”

  值晚班的学生停下咀嚼,转头看着张河。

  “为什么?”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开启对话。张河把事情大致叙述了一下。

  那名学生当场呆愣住了。

  片刻后,他咽下口中乏味的食物,神情怪异。

  “你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问张河。

  张河有些惊讶的眨眨眼,摇头。

  那名学生的表情顷刻间变得复杂起来。

  “...垃圾场那边的房子是仓库...”那名学生对他说,“里面有好多纸箱。白色的,就是全白的箱子,里面就是那种药。我们给他们输的药。那些纸箱里有说明书。”

  张河不明白那名学生为什么要神神秘秘的告诉他这些。对于那些药品,他并没有那么在意。

  “...还有隔壁屋子里被换下来的人...他们去打仗了。去了几天。”学生还告诉他。

  “然后他们就到我们这里了。”

  “我认得他们。昨天晚上,我给他们输的液。”

  “啊?”张河不懂。他开口和学生聊天,只是有些无聊,一时兴起而已。而这个学生有些太认真了。

  “...你叫什么名字?”学生再次看向张河,眼神痛苦。

  “...张河。”

  “哦。张河。”学生点头,“可能你是白天工作,所以不懂。你就没有好奇过,白天还躺在这里的人,第二天都到哪了吗?”

  “...你知道?”

  学生又点点头。

  “...张河。这儿不是什么治疗室。我们也不是来护理人的学生。这儿是工厂。工厂,流水线,懂么?我们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什么意思?”

  “那些人,一开始受了伤,就去最外侧的屋子治疗,再次受伤,就往里挪一间,就像流水线上的商品,经过道道工序,最后送到我们这里。”

  “...是...他们伤得越来越重的意思?”张河试图理解。

  学生抿紧嘴唇,没再说话。

  张河离开治疗室时,那名学生最后一次朝他开口。

  “...我也不想干了。我宁愿去打仗。”比起对张河说话,那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儿是条流水线。可我不想生产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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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不住了 可能白天会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