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李素对张河说分手的时候，张河刚结束手术室的实习。被长时间的站立，繁重的报告，以及琐碎的小组和个人作业折腾的满脸憔悴的张河已经没心力去处理感情上的事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和你这样过了呗。”
“…”张河呆若木鸡，这一周内他平均每天只睡两个半小时，对什么都反应迟钝。
李素看着张河这副蠢样子就来气。
“你烦不烦啊？说了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很难理解吗？”李素不耐烦的皱眉，“我和别人好了，张河。我和别人睡了好几次，和你真没什么意思了。”
张河满是疲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错愕。
“别啊…不能分手…”张河支支吾吾，“我…我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这一段时间没有好好陪你…？我…我在实习…所以有点忙…忙完这阵了就——”
“张河，你别这么傻逼行吗？”
李素嗤笑。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活到现在，做的所有努力，不是为了和你过这种傻逼生活的。”
“你别骂人啊…我怎么傻逼了？和我在一起怎么就傻逼了？”李素总说这些很刺耳的话，让张河很受伤。
“哈哈。”李素干笑两声，“你太蠢了张河，让人恶心。”
让人恶心——
那是一张满是痛苦的脸，布满了皱纹与汗水。
五官拧在一起，惨白的脸张开了泛紫的嘴唇，从咽喉深处发出声音——
“我操！”急诊科里，张河躲闪不及，病人的呕吐物溅在领口处，还有一些蹭到了他的下颚。
“病人吐血了！还有癫痫！快点！陈医生人呢——”张河转头喊，“别等医嘱了先抢救吧！”
等到病人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和张河一起来接病人的姑娘已经与转运护士一起推着病人上了楼。值班的急诊护士笑呵呵的凑了过来：
“张河，来急诊吧。你怎么不来急诊？我们这儿可缺人了…”
“啊？别搞了。你们这儿天天这样谁受得了。”急诊科？狗都不去！张河脱下橡胶手套，丢进一旁的医疗污染箱，按压泵头，冰凉的手消毒剂带着刺鼻的味道涌进鼻腔，“能再给我个口罩么？”
“就在那儿呢——行了别擦了，手都给搓掉皮了吧…”
“哎呦——”张河伸了个懒腰，深深叹了口气，“那我就回去了…你自己加油…”
这个医院里尽是漏洞。张河是这么想的。很多科室都人手不足，尤其是急诊。听说之前妇产科也很缺人，可这几年来没有人愿意生小孩了，住院的病人少了很多，搞得妇产科反而人手过剩了起来。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上班途中被拉到急诊室里帮忙了，他的科室平日里倒还能正常运转，短暂少他一个也有人能立即顶上。
今天他刚上班，就立刻想要下班回家了，尤其是在上午接近正午时，去急诊帮忙处理了一个病人后，便更渴望着下班休息。
走出急诊通道，直接到了门诊楼内部。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偷点懒，慢悠悠的走过一楼导诊台，朝门诊楼后的外科住院部走去。
“…张河…”
他身后，有人用很低很轻的声音喊他。
熟悉的声音让张河感到诧异。他回头，正见李素可怜兮兮的独自坐在直梯前的排排长椅上。
“…”张河皱眉，不明白李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找自己的吗？
“…张河…”李素起身朝他走了两步，见张河没什么反应，又在原地站定，似乎是在犹豫。
李素只是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这样做，会耽误张河工作吗？可也就是他这幅犹犹豫豫的，像是在顾虑些什么的样子，让张河心疼的不行。
发生什么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先不管李素为什么会来医院，首先李素给他的感觉就有些反常。
“…来吧…”张河走过去，示意李素和他一起，“我们那儿有休息室…”
唐盈在走廊疾行，装满了输液袋和输液瓶的推车在她的推动下，轻盈像是一只气球，跟着她呼啦啦的一路钻进配药室。
等唐盈拿着血压计与血糖仪从配药室里走出时，电梯门正巧打开。
自己的搭班同事和另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了。
“您好，请问您是？”唐盈上前问。她心想这人很面生，到底是哪个病人的家属？
面对唐盈职业化的笑脸，李素有些慌乱。
“不是，他是和我一起的。”张河解释。
“哦，他是你朋友？”原来不是病人家属，而是张河的熟人。
“嗯。”张河点点头，“是我朋友——”
话刚说出口，他停顿一秒，自觉自己犯了错误。
“是我男朋友，男朋友。”张河连忙开口，并反复强调，“我先带我男朋友去休息室，马上就过来。”
正说着就扯扯李素的袖子，两人头也不回走向一处拐角。只留下唐盈一个人呆怔着驻足原地。
她惊觉自己还有活要干。便拿着东西继续走向病室。
“我就知道！”一路上，她脚步很轻很急，她的声音也很轻很急，“我就说吧我就说吧！这小子肯定不是直的！”
护士们会在休息室里换衣服，夜班时也会在这里小睡。而做男护士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独享一间休息室，因为张河的科室里只有他一个男护士。
“你…你就这样告诉她啦？”门一关上，李素就略显慌乱的开口，“你工作怎么办？”
“照常上班，还能怎么样，又不耽误工作。”张河帮李素脱去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我们科里的小女孩都可八卦了，眼睛尖得很，肯定早就把我看透了。”
“她们肯定都知道我是同性恋。问题不大。”
“但你也…太突然了吧？”李素心有余悸。在刚刚张河说出那句话后，他都不敢去看那个女孩的脸，“吓我一跳，你犯什么神经？”
“…”张河耸肩，“我以为不这么说，你会不高兴…”
“你…”李素想笑，“我怎么可能闹这种脾气…”
其实李素是发过脾气的。过去他经常和张河吵架，一般是他单方面吵张河，张河真生气了就一句话都不说，摆明了故意无视他，然后李素就更加恼怒，有时候气急了就打张河，反反复复，两个人进入恶性循环。
吵架的原因无非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偶尔在被外人问及他们的关系时，张河会说李素是他好哥们儿，李素知道张河只能这样说，换做是他，他也会这样解释。可他还是故意冷嘲热讽张河是个怂货，嘴巴丝毫不饶人，怎么难听怎么说。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和张河就注定了迟早要结束。两个人在一起爱意越来越少，彼此间的折磨却越来越多。
现在张河勇敢了，坦荡承认了他们的关系。李素却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才刚中午，”张河抬头瞥了一眼时钟，“你怎么过来了？”
李素回过神来，想起来之前的遭遇，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
“他来了…他找到我了…”
“谁？”
“刘…刘汽啊…”李素打了个寒颤，表情扭曲，“好恶心…他看到我了…”
张河沉默。
如果李素说的是真的，那么果然昨天郑星和说的是对的。刘汽真的逃出了其他区的追捕，到这里来了。
李素昨天可没听见郑星和说这些。他还不知道刘汽已经逃到E区来了。大概都没心里准备吧？忽然看见这么个人，一定被吓得够呛。
“张河，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张河说，“报警呗，他对你动手了？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李素的视线从张河身上移开。
怎么了？怎么一副心虚的样子？
“呃…对…该报警…”李素笑容勉强，“我…我刚刚…是在哪个地方看见的来着…？”
张河心里咯噔一下。某种猜疑在他心底应验了。
——“…刘汽可能有从犯…明白么？就是协助他犯罪的人…”
郑星和的声音忽然从张河脑海中冒了出来。
——“你确定在李素重新和你在一起之前，他和刘汽已经毫无关系了吧？”
…不会吧？
两人间诡异的沉默着。
“你…”张河语塞。
你没有隐瞒我什么吧？
你没有帮刘汽做坏事吧？
“你别乱想了…！”最终，张河不自然的干笑几声，上前使劲揉了揉李素僵硬的肩膀。
“什么刘汽…你看错了吧？”
“啊？”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看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看错呢？李素惊愕的抬起头反驳，“不是，真的是他…”
“哎。”张河抢先捂住了李素的嘴，被消毒剂长时间侵袭的手掌干燥而冰冷，毫无情感的化学制剂的味道钻进李素的鼻腔，让李素觉得十分陌生，“肯定是你看错了。”
张河的口气不容置喙。
“别乱想…他如果真的在E区，郑星和那边一定会放消息出来的…”
“那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太紧张了。”
张河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相信自己吗？
李素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闷闷不乐。
可还能怎么样呢？他还想让张河做什么？
“我得赶快出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如果被护士长发现，免不了挨骂，“这屋子里都是我的东西，想干什么都可以。”
李素点头。
张河将胸口的工牌取下来，递给李素。
“拿着这个可以进职工食堂，买东西也可以打折，餐厅和便利店就在这栋楼的北边。上面也有这个科室的位置，就算你在医院里找不到路了，看着这个就可以找到我。”
“…话真多…”
张河傻笑两声，伸手捏捏李素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