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即将结束的时候,李素说想回去了。他不想看到最后的镜头,猎奇的画面在过去会让他以为自己受益,在当下只会让他厌烦。
夜已漆黑,张河收好毛毯和剩余的酒,试图叫醒舒亦。
“好像真醒不了。”李素说。
张河无奈,只能让李素帮忙背包,再帮忙把舒亦架到自己的后背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公园中央,嘈杂的声响,变换的光亮也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越来越远。
“就说了让他不要喝那么多酒…”张河再次抱怨。
李素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月亮,呵出一口雾气来。
“好冷。”他说。
张河脚步一顿,闷闷出声:“对不起。”
“干什么?”
“你觉得冷。”
“这又不是你的错。”
这又不是你的错。
张河想起来夜班时赵梅梅问他到底喜欢李素什么。那时候他说不清楚,因为他笨头笨脑的,可如果现在赵梅梅再问他一次,也许他就能回答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
谁都不知道这句话对张河有多深的影响,包括张河自己,也是很久之后才发觉。
这句话谁都可以说。李素过去和他在一起时,就总这么说。因为张河总在一些小事上纠结,李素就习惯了顺带着这么说一句。
然而张河就是通过这句话感受到了肯定。他自己也难以理解,可每次李素这么说的时候,张河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宽恕了。他的无能,平庸,笨拙,懒惰,在李素嘴里,都只是一句淡淡的“这又不是你的错”。
他渴望这句宽恕太久,以至于过去每听一遍,就心痒一下,觉得李素是全天下对他最好,对他最温柔的人,李素说什么都是对的,李素说什么他都答应。
“背首诗吧张河。”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出公园,黑夜彻底安静,李素出声打断了张河的回忆。
“什么?”张河一脸迷茫。
“你以前不是很爱念几句吗?”像是想到了什么,李素笑了出来,“还抄到本子上,专业课那么烂,心思全用在那方面上…”
“哎呀别提了,那都是以前…”张河尴尬。
“真不知道哪里好…”李素笑了几声,眼前忽然有尘土般的微粒落下,“哎呀,下雪了。”
张河眯起眼睛仰头看向夜空,似乎真有什么东西正洋洋洒洒的从天上掉落人间。
“这算初雪吗?”李素说。
两人沿着街边往回走,细雪落在鼻头上,痒痒的。
“…都下雪了,你就不想有感而发一下?”李素催促,“要不然你随便说点什么,路上这么安静,挺吓人的。”
“呃…”说点什么好呢?张河为难。他肯定是又让李素感到无聊了。但没办法,他原本也就是一个无聊的人,这也是从前李素离开他的原因之一。
张河越想开口,就越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他必须说点什么,哪怕是一些蠢话。如果他继续让李素感觉无聊,说不定李素还会再次离开他。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一阵寒风吹过,天上的雪忽然大了起来。
不对。不是这样。焦急时,张河忽然冷静下来。
不对。他为什么要着急?他又不怕李素。
就算李素又离开了,又如何呢?
没和李素重逢之前,他又不是没在活着。
背上一身酒气的舒亦忽然咂了咂嘴,口齿不清的嘟囔了几句。张河将人往上托了托。
雪花很快在地面上积满了薄薄的一层,在暗黄的路灯下反射出光泽,一走一个脚印。张河悄悄扭头去看李素,只见李素低着头,看着路面不说话,小小的尖尖的下颌隐藏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有些孤单的眼睛来。
张河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我的文学工作1980年4月10日。沉迷于。”他脱口而出。
“大腿在卧室里全然阴柔。包括我自己…”
李素听到声音,注意力从自己的鞋尖上移开,一脸的莫名其妙。
“除灭棺材和猎犬干尸气息的凶手。在我没钱,没爱也没有眼神的度日节奏里什么也没写;只有私密…”
“在阴暗卧室里我是丝袜,被百灵鸟和月亮斧包围。但…”
李素人都听傻了,心想张河还真能给他背几句。
“在能开口的时候我说写点好玩的有人爱看的东西。抽象的钢琴,被沉寂伏击,我自己的哑,包围作品…”
张河觉得气氛越来越尴尬,干脆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全部念出来。
“或许只有瞎了,才能抵达目的地,在那里‘我的才华’表现为可燃的撕裂,我自己的脖子没入小说—雪。好了背完了!你别再不开心了!”
“你在干什么啊?你有病啊?”李素惊恐。
“什么啊?不是你让我背的吗?”张河脸红。
“我让你背你就背?”李素难以置信,“张河,你多大了?做这些你不害臊吗?”
“我靠!”张河憋屈,“我还是按你的要求,背了首和雪有关的呢!”
“…你背的东西到底什么地方和雪有关啊?”
“哎呀你别管!那里面不是有一个‘雪’字吗?”
两人争论起来,并肩行走在黑夜里。
又是一阵寒风刮过,舒亦耳尖冻得发红。他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紧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伏在张河后背,再次口齿不清的咕哝了几句。
雪花飘落在他垂在张河胸前的手背,他抖了抖,缩了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