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内人不多,也极少有人交谈。人与人之间就像此时的季节般沉默而疏离。各种鞋底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敲出不同的响声,没有规律,节奏混乱。李素不知道该看哪里,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他正坐在车站大厅,等待张河买票回来。
在此期间他想了很多事情,他觉得自己今天就要死。至少在流亡路途中,他是这样打算的。可被张河照顾的这段时间内,他又有些犹豫不决了。因为他意识到在无数变故中,无数难过中,仍有平凡寡淡的生活可供选择。
他还有必要死吗?
他就不能…就这么得过且过,暂时的安分于张河身边吗?
不知谁走进车站,行李箱的拖轮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像是车轮打滑的声音。
他一愣。脑海中回忆翻腾,眼前浮现出张河被车轮碾过的场景。
他知道刘汽是故意的。刘汽从那时候起就会杀人了。
那时候他怎么能不阻止呢?怎么能就坐在副驾驶上,眼睁睁的看着刘汽踩着油门,从张河身上压过去呢?
张河排队到窗口,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李素的身份证明。
“只有一张身份证?”售票员表情冷淡。
“我是他监护人。”张河说。
售票员抬起眼看了张河一眼,眼睛里灯光的折射锐利的几乎要盖过眼皮上亮晶晶的眼影。
“能补办吗?”售票员问,扯下往返票,递给张河。
“会补办的。”张河答,接过轻飘飘的车票。
他转身离开窗口,下一个人走到售票窗前,售票员继续工作。
张河在大厅里找到李素的时候,发觉到李素情绪低沉。李素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小心靠近,只感觉李素好像在哭。
“怎么了?”张河蹲下身,仰着脸看李素。
李素没发现张河的接近,来不及掩饰,就被张河看到他满脸的泪水。
张河一怔。
李素则十分尴尬。
“对不起…”李素抬起袖子狠狠把眼泪擦干。
“啊?嗯。”张河也觉得尴尬,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票买好了…”
李素点头。见张河起身,也从座位上站起,跟在张河身后。
“对不起…”他又说。声音低不可闻。
可张河打小听力就不错,还是从车站内的种种噪声中捕捉到了李素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
“到底怎么啦…?”张河只能笑,“有事情你要对我讲呀。”
“我就是…”李素不去看张河的眼睛,“对不起你。”
张河语塞,只能笑呵呵的转回头。
哎…张河的假笑从脸上褪去,只留一脸的苦涩。
这算什么?李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哭啼啼了?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饶了我吧…张河想叹气。
两个人系好安全带,在座位上坐好。客车内的广播里播放着某首熟悉的传统乐曲,他们曾在过去的诸多公共场合里听到过。此时乐曲声只隐隐流入耳中,更多的声音则来自于其他乘客登上客车,收拾行李的举动。神经放松,早起的倦意爬上身躯,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客车总算要开始行驶。
检票员开始逐个查票。两人坐在靠后的位置,李素靠窗,已经打起了瞌睡,迷糊间只看见检票员在检票的时候,还向乘客们发放着什么。
最开始他以为是什么广告,没有在意,只是透过车窗上起的薄雾,看着外面朦胧的景色。
很快,检票员走到了他们旁边,张河将两人的车票递过去。检票员盖了章,随即递给张河一张纸。
“这是…?”张河看着纸上的内容,表情奇怪。
“刚刚警察那边发的。”检票员好心解释,“才印出来的呢。”
李素犯困,几乎快要睡着了。可那张纸被张河伸到了他的面前。
李素的眼睛看向那张纸。
那是一张通缉令。
上面是一张监控的截图,图片虽然有些模糊,但李素还是认得里面的那个人。
“刘汽现在长这样子?”张河问。
李素不困了。像是硬生生被人打醒。
他下意识扭开头,不去看通缉令上的那张脸。
“…拿走…”他说。
“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张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合适,连忙将通缉令折叠成小块,塞进前方座椅的杂物袋里。
车门关闭,客车开始移动。封闭的车厢内比外面暖和,凝结在车窗上的薄雾汇聚成水珠滑落。有点像是下雨,也像是有人在哭。
“确实有点那个了,哈哈…”李素一直扭着头,一声不吭。张河觉得是自己的举动冒犯到了他,局促的笑着说话,“主要是我也没想到这上面印着个人…”
“我以为你会生气。”李素打断张河。
“嗯?”张河没听清楚,见李素愿意搭理他,蹬鼻子上脸的凑过去,几乎要把李素挤到座椅和车窗的缝隙中去。
“…你不是应该…不想提起他吗?”李素飞快的扭头看了张河一眼,又飞快的转了回去。
“嗨。”张河觉得有道理,“就是…反正也这么长时间了…再说这小子快要完蛋了。你看,都印到通缉令上了,进监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不知道张河的话哪里惹到了李素,李素猛的转头瞪了张河一眼。
“你有毛病?”
李素的表情很冷硬,吓了张河一跳。
“怎么啦…?”张河默默坐正,和李素保持了距离。
“你应该恨我。”李素说。
“我恨你干嘛?”张河问。
“…你…你故意的?”李素咬咬牙,“还是你就是这么傻?”
“我干什么了呀?”张河委屈,“我傻不傻你不是最清楚吗?”
“…”李素登时失语,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你就是…该…恨我…也该恨他…你知道是为什么。”李素说不下去,他觉得自己今天就是要死,“你不该对我好…别犯傻了…”
“…”张河后仰,窝在座椅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汽是不是对你不好?”他问。
李素抿抿嘴,本来就浮肿的眼睛再次盈满泪水。
“那是我自找的。”李素压低哽咽的声音,“我活该。”
“什么你活该?胡说什么呢?”
“他打我。”温热的眼泪一滴滴砸在李素攥的死紧的双手上,“一开始是拿我的工资。”
张河没说话。
“后来…因为打仗,公司裁员,我失业了。没钱给他。”李素说,“…他就让我去卖…”
张河环顾四周,客车内的乘客不多,坐的很零散。并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试着逃过好几次…但每一次都会被他找到…然后就被…”李素声音压抑,“弄得很惨…他每次都能找到我…这次肯定也是一样…”
“他可真不是人。”张河安慰道,“你放心,这次他完蛋啦。他都成杀人犯了,会被关一辈子的。”
“不…不不…你不知道…”李素拼命摇头,“你不知道…我摆脱不了他…我只能在他找到我之前,先死掉。我活不了了。”
张河笑笑。
“你少胡说八道。”他忽然伸手攥住李素的手腕,十分笃定。李素呆愣愣的看着张河的手背,不解的抬头,对上了张河平静的眼睛。
“我说他已经完蛋了。”张河的笑容有些虚假,很形式化,像是他平时面对病人们那样,“他动不了你。”
李素眨眨眼,红肿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有点傻。
“为什么?”李素问,“他来了怎么办?”
张河的笑容饱含深意:“他来了我就弄死他。”
李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刘汽。他来找你。我就弄死他。”张河一字一句的重复,平静的眼睛里有一些李素看不懂的东西。
那些东西晦暗,复杂,且疯狂。李素过去从未在张河身上看见过,他意识到张河已经不是原先温和怯懦的张河了,他们分开的四年间,这个人似乎也变了。
他不知道张河到底哪里变了,只本能的觉得此时眼前一脸微笑的人十分陌生。
甚至让他有些恐惧。
“所以你不必担心,”张河笑眯眯的,声音轻柔,“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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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名字太难,已经尽力起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