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隙，放入窗外朦胧的一隅银光。
他又打开窗户，关好纱窗。夏夜终于不再静谧，窗外流动的声响取代了不久前屋内的喘息与呻吟，点缀着这个独特而不可思议的夜晚。
张河回到床边，躺下。
身旁赤裸的恋人翻过身，冲他笑。
“…现在还热吗？”尽管光线昏暗，张河看不清李素的脸。但他仍能察觉到身旁人隐约过高的体温。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李素声音低哑，答非所问。
——
那是张河第一次与人做爱的经历。他笨手笨脚，紧张而无措。李素像个熟练的教练，颇有耐心的一步步引领指导着张河侵占他。
一直如此。在过去的这段关系中，李素一直都位于上风，绝大多数时候都牢牢把控着这段感情。他能毫不犹豫的控制张河始终只关心他一人，毫不犹豫的拿走张河诸多的第一次，也能毫不犹豫的抛下张河，和其他人走到一起。用完即弃，丝毫不觉得可惜。
可是…
“张河…我想喝酒…”李素这样的表情张河倒是第一次见。
像是家里不受宠的小姑娘委屈兮兮的装着乖，向人讨要东西。
张河顿了顿。
“呃…等你好点了就可以喝…”
李素低下头。
“…我想喝酒…”他闷声重复。
你妈的张河。一点出息都没有。张河微笑，心中怒骂自己的不争气。
“现在就去买…”他妥协，“要一起去吗？”
——
他们下楼，走在街上。越往冬季，白昼越少，黑暗降临的越早。但好在他们出门时，时间还不算晚，天色虽已开始昏暗，可路边的街灯仍未亮起。
张河沿着延展的街道，慢吞吞向前走着。李素也慢吞吞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道路老旧，砖块上布满裂痕。冷风卷起被随地丢弃的塑料包装袋和几片落叶从他们脚边奔腾而过。
两人彼此无言的走了一段，张河脑中思索着如何能打破此时有些尴尬的沉默。可李素却突然开了口。
“…你知道最近的新闻吗？”
李素声音很低，张河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哦。从今天开始，居民区就全天通电了是吧？”张河说，“我还以为会慢慢延长通电时间呢，没想到是一下子全部放开了。”
李素顿了顿，摇摇头：“不…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杀人犯…”
“杀人犯？”
“J区的杀人犯…在F区作案了…”
“哦，那个啊。”张河隐约想起病房中无意间听到的议论，“怎么了？你在意这个？”
“张河…你不怕么？”李素声音弱弱的。
“怕什么？”
“他来E区怎么办？”
张河闻言，苦笑：“这…这个…”
这种事他怎会知道怎么办？他担心这个有用吗？李素担心这个又有什么用？
他不明白李素为什么会想这些，有些莫名其妙：“咱这儿不是有警察嘛…再说了…那家伙不一定会来E区，他也可能很快就会落网…”
李素不再说话，搞得张河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他能感觉到李素的沉默不是因为他，而是在忧虑着什么东西。
只是他不知道李素在担忧什么。
——
商业区比张河住处所在的居民区要热闹的多，早些时候就可以全天通电。
“你想喝什么？”
李素看着琳琅的货架，一时间有些畏缩。
张河见他没反应，挑了两三瓶威士忌和红酒放在塑料筐里，又去拿了几罐啤酒。
李素呆呆看着货架上的价格标签，后知后觉的去拉张河。
“够…够了吧…很贵…”
“不是你要喝的吗？”
李素喉头一哽，为难的说不出话。
“不是，没有，”张河连忙摆手，“这还好吧，想喝就买嘛。”
“…”李素抿抿嘴，“我没钱给你…”
张河眉毛一皱，一把攥住李素的小臂，将人拉走：“这是什么话，你不要想这些。”
于是在张河难得的强势下，他带着李素好好转了转给李素买了几身合身保暖的衣服，还有合脚的鞋子，以及其他有的没的。
结账时，李素犹豫再三，还是关切的开口：“你的钱够吗？”
张河笑笑：“不是让你不要想这些吗…”
从灯火通明的商场出来时，天幕已经暗了下来，夜晚正要开始。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路上偶有疾驰而过的车辆，更多的是骑着自行车或是摩托车的人。也有一些人和他们一样，有序的行走在路边。
张河双手拎着东西走过一盏盏街灯下，影子跟在他脚边。
“张河…”
他听见李素在身后喊他，于是停在原地，回头。
只见李素戴着他新买的毛线帽，围着他新买的围巾，乖巧拘谨的站在一盏路灯下，一束光芒中。
“你明天休息？”李素试探性的问他。
“嗯。”他点头。
“…那条河呢？”李素又问。
“什么河？”
“你的名字，”见张河忘记了，李素有些着急的提示他，“以前你说过…E区的那条河…”
“我的名字？”张河停顿，思绪飘远。深秋的晚间，他的记忆倒回到几年前的某个夏夜。
——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李素躺在他身边，声音低哑，答非所问。那时候他们非常年轻，在乎自己的灵魂多于自己的肉身，他们知道现实残酷而无序，却不曾想除去此，他们在生命中还要抵挡一切发展的终极——虚无。
“…”借助皎洁的月光，张河看着李素布满痕迹的躯体，咽了咽口水，“我…”
“我妈怀我的时候，和我爸去E区旅游散心…听说E区有条很宽很长的河，贯穿了大半个司琴八区，一直流到A区那里…他们看过后觉得特别好…所以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他磕磕绊绊的说着，李素听完后淡淡“哼”了一声。
他自知回答让李素觉得无趣，窘迫的闭上了嘴。
却不曾想李素却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即使在后来李素被折磨的身心皆要崩溃，仅剩的理智还在告诉他，要坚持下去。
他还想亲眼看一看那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