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挺困的，但躺在临时指挥室的长沙发上，叶行言却久久未能入眠。
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陆赫城。
那人似乎对他怀有某种奇怪的情绪。
不管是提及当年相交时用的化名，还是被人取笑那个口头上的娃娃亲，对方看向他的目光都显得很内疚，好似写满了“我对不起你”。
他想不通那有什么好内疚的。
十年前初次见面，原本就是陌生人，用化名相交很正常。
至于那桩娃娃亲，原本就是玩笑，时过境迁，被人当作调侃的话题也没什么，他看得很开。
叶少校如今从军报国，于云汉有栋梁之用。
想起晚宴上，陆少帅为维护自己而说的话，叶少校不禁有些赧然，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栋梁之用什么的，离他真的很远。
也不知那人说那句话，纯粹为了给他脸上贴金，还是真就那么认为？
忍不住伸手捂住脸。
看那人慷慨激昂的样子，搞不好是认真的……
2479年9月28日，上午9点。
礼炮鸣响，曦曜会谈阅兵式拉开帷幕。
整场仪式耗时三十分钟，结束之后，与会人员进入议事厅大楼，观礼民众陆续退散，广场上渐渐空旷了起来。
叶行言打着呵欠跟李琦说他昨晚没睡好。
李队长宽厚地表示：“你可以回基地休息，这里有我就够了。”
于是叶队长便不客气地溜号了，头天晚上，因为想某人想得有点多，他确实没睡好。
返回曦曜基地，叶行言先回宿舍睡了一觉，一直睡到下午2点多。
这时间餐厅自然是不开放的，他只能去军官俱乐部点那份“秋分特供套餐”充饥。
吃完饭，他去靶场消磨了一段时间，4点半的时候才收拾收拾开车进城。
不管李琦会不会起疑心，今晚他都必须在议事厅大楼过夜。
下午的会谈在5点整结束，叶行言抵达议事厅的时候尚未散会，大楼正门外的台阶下围了一堆拿着摄影器材和话筒的记者。
曦曜会谈期间，普通民众不能进入议事厅广场，但媒体记者可以，他们可以在会议开始前后采访与会代表。
当然人家接不接受采访是另一回事，至少隔着礼宾带拍点照片是没问题的。
“叶少校。”礼宾带另一侧，《帝畿日报》的章琛挥手招呼。
叶行言停下脚步，回应道：“章首席。”
章琛见他回身，当即面上一喜，压低了声音问：“今天的会谈有什么进展，能透露一点吗？”
“抱歉，这个消息我可提供不了。”叶行言摇头。
章琛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闻言只能摊手：“会谈进展没有，那花絮呢？随便什么，能让我们填充明早的版面就好。”
“填充版面？那容易。”叶少校掏出一样东西放到章琛手里，道：“多宣传宣传曦曜特产就好。”
章记者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份曦曜星光石的宣传册。
见叶少校已然走远，章琛只能打开背包，将册子收了进去。
星光石就星光石吧，总比开天窗要好。
因为包里东西比较多，册子受到挤压，有张白色的卡纸露了一角出来，能看到上面还有些烫金纹样。
下午5点15分，大部分会议参与者都出了议事厅大楼，征原军代表走在最后。
叶行言与李琦站在大门口送客，征原军少帅在两人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先是扫了李琦一眼，然后看向叶行言，“叶少校昨日介绍的星光石商人很不错，不知能否给个联系方式？”
“当然可以。”叶少校笑得像个称职的推销员，“下官稍后就为上校送到行宫酒店。”
事实上，昨天唐会长主动给了联系方式，陆少帅没有收，当然他今天搭讪叶行言也不是为了星光石。
听到叶行言的回复，他感到很满意，点头道：“那就多谢叶少校了。”
今天一天他都没机会与叶行言交谈，等会儿能在酒店碰面也好，那地方比他自己预期的地点更妥当。
“你向他推销星光石了？”等陆少帅走远，李队长好奇地问。
叶队长理所当然道：“是啊，封市长那么热情，怎么也要回报一二。”
翊卫营来了曦曜之后，封百年可是给每位军官都送了礼的，虽然价值不高，多少是份心意。
李队长摸摸下巴，“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也该买点星光石回去？”
“买吧，”叶队长鼓动道：“嫂夫人肯定会喜欢。”
有了“给陆少帅送宝石商人联系方式”这个理由，二十分钟后，叶行言将车开到行宫酒店停车场。
下车之后，他遇到了刚刚从主楼出来的范义。
“叶队长有何贵干？”范义背着手挡在路上。
叶行言晃晃手里的名片，“征原军陆上校想要一位星光石商人的联系方式，我给他送过去。”
“你这么殷勤干什么？”范义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好好的金翎军少校搞得像是征原军的跑腿小弟，太丢份了吧。”
叶行言面色不变，“来者是客，金翎军作为东道主，自然要以礼相待。”
说着他就要迈步，见范义依旧杵在那里，便问：“需要我请示营长吗？”
范义这才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几分钟后，叶行言进入征原军下榻的庭院，陆少帅亲至门口迎接，然后带人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待客区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茶水，旁边窗户打开着，吹来微凉的秋风。
叶行言在一把古典靠背椅上坐下，耸了耸鼻子道：“曦薇？”
陆赫城坐了叶行言对面，动手倒茶，“是，我听人说这茶很好，就让人买了一些，不知你喜不喜欢。”
“茶是好茶，”叶行言接过茶杯，低头嗅闻了一下。
因为梁祺那个喜欢在茶里下蒙汗药的毛病，导致他如今对这香气有心理上的排斥。
怕对方来一句“喜欢的话我送你”，他明确表示：“不过我还是习惯喝咖啡，咖啡就是我的命。”
陆少帅那句“喜欢的话我送你”卡在嗓子眼，顿了顿才道：“你喝咖啡不影响睡眠吗？”
浅浅呷了一口茶，叶行言含糊道：“有影响，但提神更重要，顾不得副作用了。”
闻言，陆赫城眉心蹙起两道深纹，“你们翊卫营经常要熬夜值班？”
“以前不用，就最近，这几天我晚上都在议事厅过夜。”放下茶杯，叶行言侧头看陆少帅，“陆兄，你今天特意叫我过来，该不会只为讨论我咖啡成瘾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为了讨论什么咖啡成瘾的问题。
然而陆少帅把人叫到自己住处，也不过就是见个面，说说话，若是能顺便送对方一点东西就更好了。
可惜出发之前没想到这茬，未曾带些瀚海高原特产，如今买曦曜特产送人，终归是有点不够名正言顺。
“我想请你吃饭，就算为当年的事情道个歉。”
好在人来之前，陆少帅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虽然有点勉强。
“啊，化名的事情吗？”叶行言笑起来，“你真不用在意的。”
知道自己这个借口很烂，陆少帅面露羞赧之色。
是啊，对方都已经很大度地不计较了，他这边还反复纠结，就会显得很小气。
就在陆少帅因为自怨自艾而心情低落的时候，叶少校凑头问他：“去哪儿？”
他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
对方补充，“去哪儿吃饭？在酒店里吗？”
“哦，”陆少帅立即道：“就在楼上，上面有个观景亭，可以让餐厅送菜过来，如果你想去外面吃也可以，就是我不知道哪家餐馆比较好。”
行宫酒店为征原军安排的这栋楼其实有两层半，客房都在下面两层，三层的一半是个观景亭，剩下一半则是空中花园。
曦曜城的地势北高南低，以前城里高层建筑少，这里的三楼视野很好，所以当时的主人才会在三楼弄个观景亭。
当然现在最多就观一下酒店内部景致，更远是看不到了。
观景亭主体是个八面柱，用了铸铁雕花框架，镶嵌大片水晶玻璃窗，风格糅杂了云汉古典和西洋现代，看起来像个玲珑别致的工艺品。
餐桌被摆在亭子中央，八面落地窗都开着，无障碍连接外面的花园。
“真是奢靡。”叶行言巡视四周，感叹道：“这亭子建于两百年前，当时耗费的金钱与精力，绝不是今日可以比拟的。”
陆赫城走过去，与他并肩看向景观灯照耀中的花园。
“这还只是曦曜，与帝畿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叶行言住了口，他本想吐槽一下云汉帝都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和钟鸣鼎食，突然想起自己也是那糜烂世界中的一份子，根本没资格说别人。
“我见过一些霄晖城的风景照，”他看向陆赫城，“没那么多无用的装饰，反倒有股生机蓬勃的壮丽。”
陆赫城笑了，灯光下，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会谈结束，我请你去霄晖城做客可好？”
“好啊，有机会的话。”叶行言回答。
叶少校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这个轮回不是终结，等跳出轮回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但听在陆少帅耳里，这句“有机会的话”就显得有些敷衍。
“少帅，菜上齐了。”
听到士兵提醒，两个对着花园闲聊的人回到餐桌前落座。
酒菜是酒店餐厅准备的，不过送菜上楼和摆盘都是征原军的人，服务员只能等在楼下。
“行了，你们都下去吃饭吧。”
陆少帅遣退了那几名征原军士兵，楼顶上便只剩了他和叶行言两人，这也是他将请客地点设在此处的原因。
叶行言下午2点多吃了一顿“秋分特供套餐”，这时候肚子饿了，看到桌上的菜色都很有胃口。
陆赫城亲自动手斟酒，两人碰杯之后，开始大快朵颐。
吃到半饱，叶少校才有兴致品味杯子里的曦曜佳酿，这是一款本地特产红酒，以馥郁的香气与醇厚的口感著称。
“今天这酒的口感和昨天晚宴上的不一样呢。”喝得有点微醺，他的话就多了点，一边说还一边举着玻璃杯对灯光看，“颜色真漂亮。”
正打算为客人添酒的陆少帅愣了愣。
微醺的人，眼神迷离、神情憨憨的，显得特别可爱。
“啊，还有气泡呢。”那人有了个新发现，眼睛瞪大，眼珠子乌溜溜的。
灯光透过酒液照在他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
放下酒瓶，陆赫城道：“你是不是……有点醉了？”
“有一点，”那人转头望他，笑容可掬，“不过你放心，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没有醉糊涂就好，陆少帅放下心，他还记得对方说晚上要去议事厅值夜的。
啪！
这才刚放下心，对面蓦地把酒杯砸在了桌面上。
“陆赫城，”叶行言扶着桌面站起，身体前倾，摇摇晃晃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懵了，“知道什么？”
对面目光灼灼：“知道咱们差点定了娃娃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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