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的身体先一步心神认出了蒙眼双手的主人是谁,不可遏制的颤了颤,端着沉重木桶子的手骤然无力,料质沉实的衣物随桶子一起翻落入河,浮沉几下,随浪花飘远。

  他察觉到手里一轻,忙扑向前想要去捡回来,谁知身后人很不满的闷哼一声,一只大掌依旧挡着他的双眼,另一只手则搂上他的腰,不让他再动分毫。

  暌违许久的掌心温度透过衣料穿进细韧的腰肌,宴云木僵着一动不动。

  除了他以外,河里放肆洗澡的士兵们也各个呆立,不敢稍动。

  其实穆家军的大部队并不在京郊,这批人马以原先就戍守京畿的军队和麒麟卫中的底层士兵为主。

  但穆长沣深谙用兵训兵之道,队伍刚成型便每日操练,严整军纪,体力跟不上的士兵们都军棍惩罚,赶出军营,更严重者还要追回几年内领用的月俸粮食。

  操练中表现优异者,穆长沣也绝不吝惜奖励,提拔他们填补原先由世家官宦子弟、善逢迎的关系户把持着的位置。

  穆大将军军纪严明,奖惩有道,没多久便把这群兵油子训得服服帖帖,别说看见穆长沣的面容,便是远远听见他的牛皮靴落地的声音,都噤若寒蝉不敢妄动。

  哪怕穆长沣在众目睽睽下圈住军中医官,行动暧昧,怪诞离谱,也没人敢真往歪处想。

  这可能是……严明军纪中的一种惩罚方式吧?

  宴云背心汗都出来了,他不安咬着唇,说:“大将军,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穆长沣不悦的眯了眯眼:“非礼勿视。”

  “哈!?”这也算错?他满十八岁已经很久了!

  穆长沣留恋于宴云身上淡淡的馨香,和他掌心异常柔软的温热皮肤,过了许久才终于松开手,淡然说:“太子殿下在我营帐中,你若看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回去,会带坏了他。”

  宴云觉得穆长沣的理由牵强至极,但他自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稍微屈”的性子,只好乖巧的点点头,说:“大将军放心,我不会看了。”

  穆长沣见他惆怅无奈的看着远去的河水,这一带活水湍急,桶子和衣裳早就不知道飘去哪里,看了也是白看,便又淡淡补充一句:

  “刚当上贴身随侍,便掉了我一整套衣裳。不小惩大诫你不会记得。”

  宴云嘴唇动了动,心说明明是你不讲武德,衣裳和桶才会掉的。

  穆长沣看他,“怎么,有意见?”

  宴云肩头一缩,忙说:“没有没有,大将军惩戒的很对,小人今后一定长记性。……只是不知,大将军打算怎么罚小人?”

  穆长沣说:“我的衣裳均是名家缝制,一套约莫四五百两银子,也穿了些日子,折半二百两,从你月俸里扣除。”

  不还完钱,他就有理由一直让妻子当自己的随侍。

  毕竟穆长沣也有自尊,妻子不顾而去,让他夜夜神伤。

  慰藉大将军破碎的心的唯一方法,自然是妻子悔不该当初,流着泪紧紧抱住他,爱不释手的抚摸妻子一度最爱的身体,这样那样,通宵达旦。

  说完惩罚方法后,穆大将军为了掩饰悄悄上扬的唇角,旋即转身,大步朝军帐走了回去。

  宴云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拜托,穆长沣当他不知道将军府的支出底细吗?

  当初帮自己定制各色华服时,上门量尺寸的裁缝师傅便说过,用最上乘的衣料,纽扣也都是珍珠玉石,一整套女装下来需三四百两银子,男装更加简素,配料更省,价钱只会更加便宜。

  穆大将军是要报假账,在自己身上大赚一笔吗?

  穆长沣大步流星走出去很远,才回头看向宴云,问:“怎么,不服?”

  宴云撩起袍角撒丫子追上去,一面跑,一面满脸堆笑说:“怎么敢,大将军罚的好,大将军罚的妙。”

  大将军罚的我心里呱呱叫。

  回了营帐,宴云又呆若木鸡一回。

  尊贵的太子殿下坐在小杌子上,用小木头盆盛水,认真仔细的搓洗着小宝的尿片,一旁站着手足无措的护卫们。

  “大将军,李大夫……”见他俩回来,侍卫们满脸不安的解释:“我们说要帮忙洗尿布,只是殿下嫌弃……”

  太子殿下虽又大又圆却不损秀丽白净的脸上满脸嫌弃,撇嘴说:“你们手劲都太大了,尿布都被你们搓成一条条的,屈子云哀民生之多艰,老话也说,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他实在是看不惯侍卫们糟践东西。

  养尊处优、身份尊贵、天下无双的小太子发话教训,侍卫们都无地自容,只有暴风眼中心的小宝浑然不觉。

  这一上午他连撒了好几泡,太子殿下喜洁的毛病比穆长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帮小宝换了又换,换完再洗,再加上洗烂了的,宴云大略一看,半开的箱子里尿布已经见了底。

  而喝饱了奶、小肚子腆出来的小宝身上赫然裹着的是太子殿下绣着缥缈云龙的衣袍。

  小宝吃饱喝足喜欢流口水,那口水滴滴答答,把太子外袍染的深一块浅一块,小太子忙着洗尿布,暂时还没看见。

  宴云刚想阻止,便见小宝吧唧着薄嘴唇,嘟囔出一连串谁也听不懂的气泡音。

  偏偏没比他大多少的太子听明白了,安抚的用高高挽起的袖下的手肘去蹭蹭小宝脸颊,“刚吃完奶糕,不能再吃别的了,肠胃受不了不说,还容易烂牙。”

  小宝是个小馋猫,又被楚嫣楚婉两姐妹宠坏了,吃不着东西呜呜咽咽几声,竟张嘴把太子殿下嫩藕似的小胳膊舔了两口,又用没长齐的乳牙去啃,活像在吃一大块诱人的奶糕。

  宴云不忍看了。

  小太子咯咯笑起来,点了点小宝的鼻尖,把他推远一点,认真说:“人肉不好吃的。”

  “殿下,还是换我来吧。”

  宴云说完,便被小太子一口拒绝,他捏着小宝的胖脸蛋,说:“没事儿,李大夫你在军中有事要忙,便自己去忙。反正整个军营里头,只有我一个人是空闲的。”

  又说:“我来照顾弟弟,这容易的很。”

  宴云暗想,在封建王朝和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称兄道弟,让太子殿下亲自照顾,还让他帮忙洗尿布,这不知是不是小宝一生最大的成就,身为养父他得帮小宝记清楚,将来说给他听。

  希望对太子殿下来说,不算他儿时的黑历史就好。

  既有太子殿下处理后顾之忧,宴云也没有理由离开穆长沣的营帐。

  原来军中的穆长沣不愿分神处理任何一件内务,从洗漱到束发,到穿衣,都要宴云来帮忙。

  幸好这些都是过去做惯了的,只是不能和将军府里一样,肆无忌惮的让穆长沣靠躺在自己怀里,两人都叠坐在成亲用的那张雕花大床上,慢条斯理的帮他结衣带,顺便上下其手,满足宴云不能为外人道来的隐欲。

  宴云踮起脚,小心翼翼的帮穆长沣捋顺衣领褶皱,又低下头帮他束好腰带。

  这祥云结十分难打,又是穆长沣点名要的,宴云低头忙了许久,穆长沣似是等的不太耐烦,脚下微动,他便被拉扯着撞进穆长沣的怀里。

  宴云忙致歉不止,抬头小心窥探穆长沣的脸色。

  穆长沣微?双眼,看向远方,应该并没留神宴云的失误。

  这几日他每天都犯错,穆长沣可能是习惯了,也没见他提过军法军规处置。

  宴云暗暗松了一口气。

  白日穆长沣军务不断,因没避着宴云,他听了几句。

  陪都那边三皇子率领的叛军原是节节败退,如今突又得了援手,顿时士气大增,和远道而来驰援的穆家军正面交手,竟像是占据上峰。

  宴云担心的很,穆长沣却没什么表情,只将战报看了看,便撂下说:“知道了。”

  他知道穆长沣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不免多看穆长沣几眼,却被对方直接抓住,四目相对时穆长沣似笑非笑的说:“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

  宴云微窘,垂首说:“回禀将军,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穆长沣竟真放下战报,毫不在乎的跨回睡觉的营帐内。

  白烟袅袅,果然一人高的浴桶里热水蒸腾,宴云还放了不少舒缓疲劳的中药,散发草药阵阵清香。

  他警惕的攥着一把丝瓜络,若穆长沣竟敢让他帮忙洗澡,为避免被认出来,他打算用这把一尺来长的丝瓜络,彻底隔绝二人的肌肤亲近。

  谁知他多虑了,穆大将军根本没让他代劳的意思,只是自己意态从容的解开衣带,露出强壮结实的胸肌,和远比一众士兵们修长健美的腿。

  热腾腾的雾气裹住男人蜜色的肌肉,他好像传说中的上古神祇,无人可敌,所向披靡。

  宴云低眉顺眼,不敢多看。

  穆长沣进浴桶的一段路才不过几步,却显得格外悠长,直到他坐了进去,只剩下泼墨似的长发披在外沿,宴云才终于喘出气,不再呼吸困难。

  军帐外,有人影极快的一闪而过,急着将消息送往陪都。

  ——大将军果如事先议定一样,表面积极抵抗,实则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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