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沣走回院里,已经是后半夜了。

  今夜的月很圆,胖嘟嘟的白,像一个孩子气的少年气鼓鼓的侧颊,穆长沣半途走的累了,拄着手杖仰头望月,觉得那月和往昔沙场中浴血奋战后抬头看见的分外不同,缠绕着胖圆月亮的一缕轻红薄雾没了呛鼻的血腥气,只让他回忆起方才满屋氤氲的香气。

  穆长沣的脚步蓦然加快了。

  院子里和离开时一样静悄悄的,两只胖头雀脑袋挨着脑袋睡得香甜,养着睡莲的彩缸里头,偶尔五彩斑斓的鲤鱼摆尾浮上来,圆圆的嘴一张一合,发出噗噗的声音。

  他掀起帘子走进卧室,那股热气莫名的再次蹿升上来。

  穆长沣离去时房里还没掌灯,这会儿屋子里依旧是暗沉沉的,花窗半开,如纱似雾的月色照进来,照不透几层纱帐里的人影。

  直到穆长沣一条腿跪在床榻上,才看清宴云依旧被薄被缠的紧紧的,背对自己蜷成一团,黑发乱蓬蓬的。

  那股脂膏的浓烈香气似已经渗透进宴云的肌肤里,一挨近身,穆长沣便觉目眩神迷。

  粗算一算,他已经辜负韶华时光许久,也让妻子寂寞太久了。

  虽然双腿依旧和灌了铅似的疲乏,没恢复当年步履如飞的好状态,穆长沣却觉得不能再拖延下下去。

  看刚才把妻子急的,气喘咻咻的扛起自己多少次?

  他凑近宴云,见人依旧一动不动,还以为妻子睡着了。

  这个时候还能睡得这样香,真还是个孩子。

  穆长沣长眉舒展,轮廓冷硬的脸上显出来一个笑容,这笑容满是宠溺怜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爱妻子已经这样深了。

  直到穆长沣俯下身,想亲一亲妻子婴儿肥没褪的脸颊,却见宴云像是脑袋后头长了两只眼睛,瞬间耸肩缩腿,蛄蛹着躲闪开去。

  “原来你还没睡?”

  “睡了,睡得很熟,你别吵我。”宴云紧紧闭着眼,把自己往最深处藏。

  那助兴的胭脂膏子毕竟只是沁入肌肤,涂抹嘴唇时吃下去一点,过了这么久,药性已经消了。

  宴云却还记得他刚才做过的糗事。

  他不自量力的想攻下穆长沣时,穆长沣那双震惊到突破天际的眼,好像烙印进了视网膜里,令他久久不能忘怀。

  真丢人啊。

  穆长沣没回来时,他一个人在床上来回打滚,也滚不落刚才不着调的一切。

  穆长沣失笑,一把捞起宴云放在自己身上,再将自己倦累至极的双腿摆直,暖而甜的香气丝丝缕缕的侵袭而来,他锁住了蚕宝宝一样扭动着的宴云,终于如愿以偿亲上了

  妻子的嘴唇。

  红润的,肉嘟嘟的,很好亲。

  不知不觉间,刚才还想占据上峰的宴云,已经调转了位置,整个都被男人擒着。

  穆长沣一手紧搂着他的背,一手急促不耐的脱去外衫,柔软轻薄的里衣带着一点汗气,贴得极近闻着,是穆长沣的味道。

  这个男人常年征战沙场,却又不为人知的保留着一点洁癖,穆长沣的气味是由清洗衣物的皂角香味、剃须用的薄荷水淡淡香气,和着一点皮革和他皮肤的味道,才组成了完整的他。

  宴云垂着睫毛,近乎痴迷的看着薄衫下穆长沣的身体,不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

  不仅是他着迷于男人胸口隆起的性感弧度,连最近生长期到达瓶颈,因而显得懒洋洋的灵识木系绿树也抖动着枝条,开开心心的抱拥了上去。

  意乱情迷的缠绵终结于穆长沣贴着他鬓角的一句呢喃,“玥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这话具有魔力,猛地窜进宴云心窝子里,像长出无数爪子的藤蔓,揪着他心脏让他疼的张嘴说不出话来。

  随后一股凉气顺着四肢百骸奔跑,他整个人都冻结了,变成了男人怀里玲珑秀丽的雕塑。

  穆长沣回忆着和母亲刘夫人的交锋,他虽以家主的姿态弹压住了刘夫人,刘夫人的话也提醒了他。

  京城颜家虽和穆家联姻,却没有做儿女亲家的自觉,小动作不断,毫不顾忌自家嫡女嫁到了西宁城。

  他日若两家彻底翻脸,穆长沣担心妻子无法自处,哪怕有他庇护,依旧会陷入两难境地。

  除非,妻子为自己诞下孩子。

  过往,穆长沣是鲜少考虑到子嗣后代的。沙场刀枪无眼,他又是不留退路的打法——穆家军常年镇守边陲,若只考虑退路,他的退路有了,一整个西宁城老百姓的性命就很难说了。

  再者,家里还有一个浮华浪荡的二弟。

  让他考取文武科功名是极难的,让他不拈花惹草也是极难的。

  穆长沣确信,孪生弟弟这辈子起码能生七八上十个孩子,哪怕自己战死沙场,穆家传宗接代是不愁的。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搂紧了宴云,一面热切的吻他,一面构想着他俩的孩子。

  “不用多,两个便可。一男一女,男孩儿像我,继承穆家军,女孩儿最好是像你一般漂亮……”

  宴云干巴巴的笑了笑,瞬间绮念全消,他暗暗想,穆长沣啊穆长沣,你这样一个英明厉害的大将军,却完全没注意到我和你身体构造完全一样,你打算让我用什么部位生孩子啊?

  他扭过头,倦怠的说:“再说吧,今晚我实在是倦了。你身体尚未恢复,还是赶紧歇着吧。有什么打算,将来再说。”

  再过一个月,颜靖臣就会带着真正的颜玥儿回来,帮穆长沣生两个孩子,一个像他,英俊高大,一个像她,娇美可爱。

  他不声不响,仿若老僧入定,唯有灵识绿树,完全不懂看主人脸色,依旧欢快的在男人胸肌上跳舞。

  穆长沣迷惑的看着怀里的妻子,再次蛄蛹着离开自己,在平展的床褥上连续打了两个滚,终于翻到了靠床框的位置睡好,然后发出刻意的呼噜声,意思是已经熟睡,不要打扰。

  妻子好像在生闷气,和他闹脾气。

  穆长沣好气又好笑的躺下,也学着宴云蛄蛹。真别说,除了不甚雅观,方便省力,他很快贴着宴云睡熟,发出匀称而细微的呼吸声。

  宴云扭头看他一眼,微微叹气。

  从这一天起,穆长沣能察觉到妻子对自己日渐冷淡下来。

  他实在是迷惑不解。

  自己四肢全然不能动时,妻子殷勤的帮他洗澡换衣,给他梳头刮胡须,一日三餐都不假他人手,亲自吹得半凉了,才喂到他嘴里。

  如今自己身体恢复五成,将军府迅速恢复了往日的车马如龙、军务繁忙,妻子却每日流连菱花院,疏于照顾自己。

  这些都罢了,穆长沣自己也忙。

  可连晚上的搂搂抱抱、亲亲贴贴都不能保证,穆长沣不免有些生怨了。

  他善于把控全局,占据主动,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每日躺上床,他靠近一寸,宴云便退让一寸,每每到最后,都呈现宴云贴着床框睡成一张纸片,而穆长沣不甘的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薄被,和他像两只壁虎一样牢牢贴在墙上。

  穆长沣虽没说什么,何管家却派侄子悄悄去菱花院看过。

  “大将军,您莫要生疑。少夫人虽总去菱花院坐,大多时间是和柳如眉说话。”何管家真心觉得,柳如眉在男男关系里扮演的是女子的角色,少夫人和他消磨时间算不上事儿。

  穆长沣一言不发,只是云淡风轻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菱花院,宴云正从院子里走出来,脸带笑意。

  刚下过一场雨,石子路上长了青苔,宴云脚下一滑,身旁相送的王逢恩眼疾手快在他肘上托了一把。

  宴云吃惊不小,回头和王逢恩道谢,穆长沣只能看见妻子圆润的后脑勺和丰沛的黑发,王逢恩俊美脸上的笑容就更显得触目了。

  “大将军?”何管家迷惑的提醒,“书房有客人等着,说有一封极重要的请柬,您……这是……”

  眼看着少夫人顺着小路往相反方向离开了,穆长沣却仍站在树下,冷峻的盯着菱花院。

  要不是何管家熟知大将军心胸宽广,肯定会误会他的眼神,以为他要把菱花院夷为平地。

  宴云没看见穆长沣,打算返回菱花院的王逢恩却眼尖看见了。

  他那张白皙俊美的脸顿时激动的发红,似乎是犹豫一会儿,一个文武生险些左脚绊右脚原地平摔,然后才步履坚定的朝穆长沣走了过来。

  “大将军!”他一个深稽首,良好的柔韧性让他的额头几乎触到潮湿的地面。

  在王逢恩心中,大将军穆长沣简直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他自个儿在戏台子上持着刀枪剑戟,杀敌人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可惜一切只是一场戏。

  心尖儿上的爱人遇上危难,他束手无策,只能四处求人。

  那时王逢恩便想,若自己是大将军穆长沣的话,一枪把恶人挑起来摔死,那该是多么畅快!

  穆长沣冰冷的目光在王逢恩脸上身上移转,心想,这高大的身板,若上战场起码能当个百夫长,在戏台上咿咿呀呀,浪费了。

  “嗯,起来吧。”再不起来,穆长沣怕王逢恩就地磕一个。

  大将军一声“起来吧”,于王逢恩来说简直是莫大的鼓励,他两眼放光,开始滔滔不绝的倾吐对大将军的仰慕之情,和感激大将军和将军夫人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情。

  穆长沣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王逢恩主动自觉的承诺离少夫人远一点,他居高临下看了俊美白皙的王逢恩一眼,王逢恩又刻不容缓的送上了灿烂笑容。

  穆长沣:……

  “跟我来。”

  他冷冷说,不再看王逢恩一眼,转身朝小演武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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