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宴云暗暗发誓,第二天一定要早早起床,最好是天光未亮时就悄悄收拾好行李包袱,从后花园处少人巡视的矮墙翻出去逃走。

  穆长沣长臂搂紧他,大半身子压在他身上入睡时,宴云也跟着他合拢双眼,伪装出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头还在盘算着自己的全部身家财产。

  唉,任务未完成,颜靖臣承诺的五千两金子尾款肯定拿不到了。好在头款他好生收着,票据一直藏在贴身戴的荷包最深处。

  穆长沣送了他好几大箱子金银首饰,光华灿烂,每一件首饰都做工精致,这些通通不能带。

  此外就是颜靖臣入府探望那日,送给他的零碎小玩意和银镯银簪,拿去当铺换钱的话,应该能凑出五六百两银子,足够他路上花用,找到落脚地方后再开一家医馆糊口。

  想到明天一睁开眼就再也见不到穆长沣了,宴云心中黯然伤神,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阴错阳差当了穆长沣的妻子,从第一晚开始两人同塌而眠、形影不离,今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难耐寂寞、却无法挽回暗转的流年……回忆着《花为媒》那出戏里的唱词,宴云更觉凄凉。

  他的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得多,心灵还伤感着,手已经熟极而流的掀开穆长沣的衣襟,在他日渐丰隆的胸肌上捻了一把。

  富有弹性,手感真好,唯一的缺点是……今后再也摸不到了。

  宴云喉头一哽,赶紧摸完两片胸肌,快速朝着磊落结实的腹肌进发。

  大概是双腿没恢复、想移动身体全靠核心发力的关系,短短月余时间,穆长沣的腹肌线条比之前更加分明,手指触碰上去,微微收紧的腹肌如龟甲一般沟壑分明。

  干了半晚上坏事的穆长沣惊喜交加,他极怕自己过于急躁,吓坏了妻子,让可爱单纯的妻子厌憎疏远自己。

  看来,妻子仍旧无法抗拒自己身体的诱惑……穆长沣竭力放平缓呼吸,暗夜中,烧红的双耳也不会暴露他的心情。

  结果,心事重重的宴云沉沉睡去,一觉醒来便觉情况不甚乐观。

  原因在于——临时搬过来的院落,卧房没放漏刻,不知具体时辰,可明媚的阳光已透过糊着薄薄茜色纱的窗户照在他的脚上,照的他圆溜溜的胖足趾就像桃花瓣一样可爱。

  不妙!

  宴云心中警铃大作,翻身刚趿拉上软底鞋,拢上散漫的衣襟,便见何管家正把一碟一碟早点亲自放上八仙桌。

  “少夫人早。”见宴云出来,何管家春风满面的笑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不经吓,生怕昨晚大将军和少夫人吵架。

  好不容易振奋精神的大将军要是痛失所爱,何管家很担心他又萌生死志。

  这话肯定不能对其他人说,除了观察入微的何管家,所有人都觉穆大将军冷酷无情,哪怕再疼爱少夫人,若有一日少夫人出了什么意外,比如难产或生病而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只有何管家明白,像大将军这种从没动过心的纯情男人,一旦认真起来,那就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

  连少夫人的家人可能是导致大将军身受重伤的元凶,大将军都能原谅隐瞒,大将军对少夫人的爱很深了。

  何管家见宴云面带惶色,笑着说:“少夫人莫要担心,大将军说昨晚少夫人累着了,今早不要惊扰到您,让您好好睡一觉。小演武堂上课也给您放了一天假,您先慢慢吃早饭,吃完了再去小演武堂转转也成。”

  宴云忧郁的点点头。

  完蛋了。

  他设想了逃跑的每一个步骤,没想到栽在第一步上。到这个世界生活了一个来月,他的警惕心竟已经薄弱到如斯境地。

  他食不知味的吃完了几碟点心、虾仁银丝面,起身回房,关好门窗,赶紧翻出包袱皮,又打开衣柜,指尖流连的抚摸过几件穆长沣的衣裳。

  每一件都透着淡淡的他的味道。

  宴云心虚的左右看看,迅速的卷起几件穆长沣的贴身衣裤塞进包袱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去挖埋好的银簪子银手镯前,宴云莫名其妙还是绕去了平日上课的空地,遥遥的看坐在轮椅上的穆长沣,和鬼哭狼嚎的穆长钧。

  看见穆长钧,宴云心口一紧。

  昨晚穆长钧没机会说。

  今天从一早到现在,他有无数机会把实情告诉穆长沣……

  宴云心如刀绞,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正在一千零一次训斥无能弟弟的穆长沣,莫名的回头,看向摇曳的花丛,没想到春日便有一只凤尾蝴蝶,早早的扑闪着翅膀,盘旋过桃李花枝。

  *

  宴云没想到,出师不利后,逃跑计划接二连三的出问题。

  其实主要的内在原因是,穆长沣渐渐恢复康健,能四处走动了。

  整个将军府里,不少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的老仆们都乖得很。

  他们见大将军有彻底复原的架势,又听说刘夫人把公库的钥匙都还给了大将军,少夫人虽不怎么管事,府中大小事务的决断权还是回到了大将军这一脉,顿时积极起来。

  将功折罪这种事,自然要早早开展,可不能等大将军彻底好了再去,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不管负责府内什么活儿的仆役们,有事没事都往大将军、少夫人住的院儿晃。

  他们见宴云一个人往后花园溜达,忙不迭准备好东西,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宴云正挥汗如雨的挖坑呢,就冲过来俩中年男仆,一人扛锄头,一人扛铁锨,热情洋溢的说:“少夫人,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您挖这么大一个坑,是要葬花吗?”

  宴云无奈的看天,明明已经看见首饰匣子的一角了,赶紧喊:“停,停!就这么大够了……对,我就是为了葬花的。”

  那俩男仆满头大汗,憨憨的笑起来:“少夫人好风雅,我们就说呢,再挖大点都能埋人了。”

  等这一拨人刚走,宴云在那坑里埋了好多桃花杏花梨花花瓣,正要重新把坑掘开,又有几个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两个仆役拎着毯子,不由分说往地上一放,“少夫人,您坐。”

  另一个则举着一把硕大无伦的伞,撑开后站在宴云身后,帮他遮蔽春日热烈的阳光。

  还有一人笨拙的举起响板,“啪啪”两声响,另一个仆人紫棠色面孔堆笑,说:“少夫人,我们怕您一个人在后花园赏花无趣,特意学了段书,给您说一说哈。”

  “话说从前……”

  宴云……想哭……

  足足折腾到黄昏时分,林木扶疏的后花园早早暗了下来,有差事的仆役们各自散了,宴云才万念俱灰的拖着脚往矮墙边走去。

  他也不指望多带那几百两银子花花,唯一牵挂的,只有穆长沣一人而已。

  最后一次留恋的往穆长沣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宴云手抓着墙缝,脚踩着砖沿,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

  宴云浑身一震,还以为是穆长沣亲自追出来了,低头看去,原来穆长钧。

  原来只要把嗓子生气的压低,穆长钧和穆长沣的嗓音极为肖似,宛如一人。

  俊美白皙的男人仰着头,很愤怒的瞪着宴云。

  这让宴云愈发紧张,慌乱间手一松,整个人往墙外掉下去。

  穆长钧:!?

  他来不及多想,直直的朝墙冲了过去,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然后,还没爬上去三尺高,便“呲溜”滑下来,摔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颜玥儿”跑掉!

  只是他爬墙的技术着实不咋地,又连续翻爬两次,两次都直直的摔下来,指甲还把墙上挠出两道白印。

  到第四次,穆长钧彻底急眼了,往手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穿着软靴的脚来回蹭地,然后豁出去的疾冲,身体借着冲跑的劲头跃翻过墙头之后,从另一侧摔得头晕眼花,屁股快成了八瓣。

  眼冒金星的当口,穆长钧望着天,迷惑的问自己,这附近明明有个西南角门,我为什么不从角门出去呢?

  “颜玥儿”去哪儿了?赶紧追啊!

  他晃动脑袋,眼角余光立刻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晃过,消失在通往将军府的道路另一端的尽头。

  想也不想,穆长钧爬起身便玩儿命的跑,起码追出去二里地,才终于气喘吁吁的揪住了宴云的袖子。

  少年回头,一双杏眼被泪水腌得通红,宴云咬着唇说:“不、不要抓着我,放开我。”

  穆长钧给他气乐了,但怕极了少年的连环掌、撩阴脚,五指还是松开一点,虚虚的揪着少年袖口,说:

  “我发现你是男人,我吓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你就给了我一脚,正中我的子孙根,差点让我当不成男人!我都没委屈呢,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那日阴错阳差,穆长钧和宴云在茅厕撞见。

  宴云怕穆长沣发现自己的秘密,在穆长沣身边时,生生改变了自己的习惯,竟是蹲着如厕的。

  可这种姿势吧,难免别扭难受,那日他以为小演武堂偏僻,旁边的茅厕肯定没人,便放纵了一回,结果就被穆长钧窥见真相。

  宴云是真心委屈,他小心翼翼那么久,为什么穆长钧要跑到那里如厕,还不发出一点声音?

  害得他要和穆长沣分开,他好难过……

  穆长钧眼睁睁看着秀丽少年双眼越来越红,眼底水光荡漾,终于大大的眼眶也盛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珍珠般扑簌簌的往下落。

  宴云还穿着女装,乍一看就是妙龄的美貌少女,被浪荡倜傥的男人无赖的扯着手,还哭的梨花带雨,行人们纷纷侧目,小声议论。

  穆长钧被盯渣男一样的盯着,头皮阵阵发麻,顶不住的扯着宴云,信步走进一家酒肆,要了个雅间,随即小声说:“我们好好谈谈……哎呀,我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叫你,小嫂嫂?天下哪儿有男嫂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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