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钧兴冲冲的起身迎接,孙妈妈颇为意外,忙扯了身旁丫鬟一把,将她拽进屋里。

  “二爷,也不知这小丫鬟找您何事,您和她慢慢的谈,我就先出去了。”孙妈妈善解人意的一笑,穆长钧难掩心花怒放,随手从腰间荷包掏出把碎银子,全塞进孙妈妈的手里头。

  “有劳通传,多谢。对了,今晚的事情,还请孙妈妈口严一些,莫要让其他人晓得了。”

  孙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说她嘴极严实,天王老子来了也撬不开。

  门“吱呀”一声关上,穆长钧迫不及待的攥住了小丫鬟软绵绵的小手,柔声说:“白天我有那么多话对你说,你却不愿理会我。如今入了夜,怎么又突然想通了?”

  “是怎么偷摸跑出来的?没被人发现吧?”

  “莫非在我兄长那儿受了委屈,没处诉苦?”

  他亲手搬来板凳,让小丫鬟坐下,又斟茶又端来装点心的梅花攒盒,献宝似的放在桌上,“你白天说我是头傻鸟的胆子呢?怎么没了?”

  他说的越多,那小丫鬟的脑袋埋的越深,被他握在掌心里的小手也越发冰冷。

  穆长钧终于按捺不住,强硬的半搂半抱着小丫鬟,抬起手摘了她掩着脸的薄风帽。

  丫鬟避无可避,只得无奈的抬起头。

  这亦是一张千娇百媚的美人面庞,含情脉脉的大眼睛里滚着泪水,穆长钧看清她的脸后,却如堕冰窖般半晌不言语。

  “……是我来了,不是二爷想见的新人,看来让二爷失望了。”她楚楚可怜的说道。

  穆长钧铁青着脸,终于说:“楚嫣,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刘夫人寻他回家,为的是让穆长钧假扮大哥行事,自然不愿穆长钧暴露行踪,一切都是水面下进行的,明面上,将军府里的不肖子弟仍在外冶游,不知道具体行踪呢。

  楚嫣未料到一见面,二爷一改昔日的情意绵绵,竟兴师问罪起来。

  她吓得眸光乱转,顾左右而言其他,“二爷离开的这几年,我和姐姐一番苦等,只盼二爷沉冤得雪,能风风光光的回府里来。如今二爷回来了,我真的再也忍耐不住,只求再看二爷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穆长钧扯了一下唇角,冷笑:“既然如此,你已经看过,可以回去了。”

  他自己不知道,其实刚才冷漠傲慢的样子,和他兄长出奇的相像。

  楚嫣整个人都僵住了,似哭似笑的看着穆长钧,再也说不出话来。

  穆长钧却又警觉,他这样对待楚嫣,若对方把他回来的事传扬开去,母亲的打算怕要落空。

  原来楚嫣和她的姊姊楚婉正是当年老将军在世时,安置进穆长沣房里的两个房里人。

  两姐妹从小生的比旁人出众,存了不做丫鬟要做主子的念头后,欢天喜地的去伺候穆长沣,谁料穆长沣面对姐妹花,那定力比法海和尚看见白娘子和小青还更加冷淡自持。

  她们俩施展各种手段、几次三番想要勾引穆长沣未果,却被大将军发现错处,罚了她俩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第二日便要将她俩赶出将军府去。

  楚嫣和楚婉根本不想离府,哭出一箩筐眼泪,也没挽回大将军的心,穆长钧便在这时撞上哭哭啼啼的她们俩。

  这笔糊涂债是怎么发生的,如今穆长钧也说不清楚。

  只是在他凄苦离开将军府后,花朝月夕也免不了回忆往事,他和楚嫣之间的事,种种巧合实在太过巧合,就像戏文里环环相扣的精巧机关,处处透着蹊跷。

  “……许久不见,我一时感慨,说错了什么,你莫要怪我。”穆长钧温柔的替楚嫣擦去滚滚而落的眼泪,说:“我记得,我离府前托人将六百两纹银送给你们,还让人捎句话给你们,趁着青春年少,好生择选妥当门第、年貌相当的郎君嫁了,咱们两不相耽。”

  穆长钧自觉安排妥当,毕竟当时,他自己身上一共才不到两千两银子。而西宁城里普通中等人家嫁女,带的嫁妆值百两纹银,已是厚嫁。他又没有真坏了两个闺女的身子,并不耽误她俩嫁人。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楚嫣,这一刻,对于自己被驱逐出府的真正原因,以及眼前美人到底有没有人指使、背后人是谁,目的又为何,产生了疑虑。

  “掐指算来,你和婉儿都是双十年华过几年了,想必也都另托终身。深夜来见我,若被你夫婿发现,那我岂不是有大大的罪过了?”

  楚嫣摇头,说:“我、我和姐姐都没嫁人,我们一直在等二爷。”

  穆长钧闻言大怒,胸脯子几番起伏,到底还是没忍住怒气,厉声说:“莫非我托付的仆人将六百两银子私吞了,没到你们手里头?”

  楚嫣忙又摇头,说:“没,就因为有这六百两,我和姐姐才能维持生计,不必抛头露面,得以给二爷守身如玉。”

  穆长钧不耐烦起来,心说你俩不会把六百两都花光了,现在又来讨钱了吧?

  罢,钱能解决的事,不必虚掷感情。幸而他回了府后,刘夫人心疼他在外受了苦,给他塞了不少银子,穆长钧也不细看,从装钱的匣子里拿了两锭大大的银元宝,往楚嫣手里一塞。

  “你们的心意我都晓得了,这会儿实在不是说话的时间,你先回去,改日我再来看你们。”

  敷衍两句后,穆长钧亲自送楚嫣到侧面角门,趁门子在小屋里睡得稀里糊涂,取走钥匙帮她开门,总算把人送走了。

  楚嫣路上一直在掉眼泪,脚跨出角门还不忘凄楚回眸,“二爷可要常来看我们……”话没说完,那门已经“砰”一声关上。

  楚嫣瞪着黑漆角门,看了好几眼,脸上的伤感一扫而空,七转八转回了家,深夜姐姐楚婉留着灯等她。

  问她情况,楚嫣将两锭银子放在桌上,将经过说完后,撇嘴说:“二爷打发叫花子呢,就给了咱们区区四十两。”

  楚婉稀罕的摸着银子,说:“有钱就不错了。况且二爷不是说了,改日再来看我们么?”

  “你信他的鬼话?他连咱们住哪个胡同路怎么走都没问,怎么来看?梦里吗?”楚嫣愤愤说,“我是看出来了,二爷走了有六七年,这些年里,他身边没断过女人。如今又恋上了大爷的女人,不知是穆长沣房里哪个浪蹄子。”

  “等我找着这丫鬟,一定叫她好看!”

  姐妹花风平浪静了几天,穆长钧便将她们抛之脑后,又琢磨起穆长沣院子里那个古怪灵秀的小丫鬟。

  说来真怪,他很久没对女人这么上心过了,一日见不到她,心肝肾脾都抓耳挠腮的难受。

  他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小丫鬟不肯出院子,他让她主子出院子,那她不就跟着出来了吗?

  “母亲,我听说离开的这几年里,西宁城出了个很有名气的戏班子。因大哥受伤,家里死气沉沉的,总也不见他和大嫂出来走走、散散心。

  不如请戏班子进府里唱戏,隔着远远的戏楼,大哥坐在椅子上旁人也看不出不好来。我们兄弟俩吃着酒、看着戏,也能好好说会儿话。”

  刘夫人是喜欢热闹的人,听了心动,果然便叫来何管家,让他去操办此事。

  何管家转头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翻了老黄历后,择吉将军府饮酒看戏。

  他忙完了回大将军的院里,见春日好眠,下午少夫人又睡着了,和穆长沣两人肩并着肩坐在椅子上睡觉,手还攥着大将军的大掌。

  听见脚步声,穆长沣睁开眼,他的手留恋的摸着妻子的手,好一会,才小心的分开。

  主仆二人对过眼神,何管家不惊动少夫人,小心推动大将军的轮椅,将人运到另一个房间。

  原来这段日子,穆长沣竟发现自己能动的范围越来越宽泛,从手指到胳膊,似乎整个上半身都从沉睡如石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他便每次趁着宴云睡觉,让何管家推他到别的房间,悄悄锻炼身体。

  成亲时,穆长沣便是以废人的样子和妻子见面,妻子虽没有嫌弃他,穆长沣自己却很嫌弃自己。

  他迫切渴望恢复如初,再给妻子一个惊喜,让她看到自己健步如飞的模样。

  穆长沣活动双腕,用两块重石恢复了臂膀的力量后,何管家把他推到了两排竖杠前。

  这是大将军吩咐做的,他希望双手撑在杠子上,拖动双腿慢慢走起来。

  到地方后,穆长沣不再让何管家帮忙,他双臂攥住了轮椅两侧,竭尽全力想要撑起身体,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杠上。

  奈何身体尚未恢复,腹部丹田的位置一点感觉也没有,腹肌也似是死去了。

  穆长沣额头沁出大颗汗水,在何管家不忍的目光里,一次又一次尝试直立,然后失败。

  情急之下,他双臂用力过猛,轮子打滑,轮椅整个朝前倾。

  猝不及防,只听一声巨响,穆长沣连人带车摔下地,头重重的磕在木头杠子上,把两根杠子撞飞,带倒房里的其他架子,稀里哗啦响声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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