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白日里出行, 去游夜市才算是两个人常做的事情。

  往先白日里的各种事情实在是太过于繁忙,顾峤也就只能等着夜里稍有空闲的时候拽着商琅,用着“微服私访”的理由让人陪他去逛夜市。

  而眼下, 似乎是从他及冠之后,商琅对他就越发地纵容, 就连他平时要拉着人做一些瞧着就不算正经的事情, 丞相大人基本都是会应下的。

  让顾峤一度想着带人去秦楼楚馆走一遭,看一看丞相大人这样如玉制的谪仙人究竟会是一副怎样的反应。

  说来……

  他忽然想起今日中了情毒的那件事——他被人抱在怀里,看不到丞相大人的神情, 眼下却是好奇起来了。

  商琅再像谪仙也到底不是个无情无欲的仙人,在那样的接触下, 哪怕商琅对于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顾峤也不相信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他那个时候神志不清的,整个人都像是被浸在了一个装满沉香的盒子里,被包裹着,蜷缩着, 任人摆布,身子一直都在绷着,尤其是最后。

  始作俑者是商琅。

  所以商琅自己……或者那天看着他那副模样的时候, 究竟会是怎样的反应?

  顾峤忽然间就起了坏心思, 在丞相大人点头应下来的时候, 同他道:“不过那街市上,除了会多一些时下的糕点,想必也没有旁的有意思的东西, 不如我们换个去处。”

  “陛下想去何处?”商琅问他。

  顾峤弯着唇不说话。

  论律法, 大桓的官员是严禁流连那些秦楼楚馆的, 不过若只是清倌, 便也无妨,那等纯粹的弹琴唱曲的地方甚至还能被人称上一句风雅之地。

  顾峤无论如何也不敢真的将商琅带到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不过去听听曲乐倒也无妨。但是这样的话他还是不敢直接同商琅说,生怕丞相大人太过洁身自好,连这种地方也不愿意去。

  既然是要使坏,自然得先将人哄骗过去。

  “先生到了便知晓了,”顾峤眸子也弯着,怕多说两句就被商琅给撬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先用膳吧。”

  好在丞相大人有这么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两人坐在桌子上用晚膳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交谈。顾峤吃得有点漫不经心,一直思索着要带商琅到哪里去。

  顾峤曾经与傅翎把整个京都都玩了个遍,但自从傅翎离开之后,他就真的是一心扑在了商琅的身上,那些专供玩乐的地方再也没有去过,如今再去想,也觉得陌生许多。

  尤其是在他登基后的这四年时间里,对于那些地方如何兴如何衰都已经不甚了解,虽然起了这样的一个性质,一时间还真没想到何事的地方。

  那便去街上看一看吧。

  那一些楼馆并没有直接大胆地开在皇宫当前,而是换了另一条街,也算繁荣——虽然官员没有多少敢过去的,但是那些家中富裕的,或者是一些文人骚客,都喜欢往这边跑。

  两个人用过膳之后坐上马车,顾峤先将商琅给送了上去,然后避着人小声同那车夫说了几句,这才撩开帘子进到马车里。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丞相大人已经分外体贴地给他备好了茶水,见他进来就将还冒着些许热气的茶盏递过去,顾峤接过来捂在手里,就听见商琅温声开口问他:“陛下这般,究竟是要将臣带去何处?”

  顾峤听见他这般问,难免意外,玩笑着答:“丞相是怕朕将你绑去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囚了不成?”

  他这样说话,本以为丞相大人会一本正经地同他表忠心,却只见后者一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待臣如何臣都会坦然受之,臣此问,只是有些好奇。”

  “不远,”顾峤朝他那边挪了一挪,两人衣袖交叠,“先生很快就知晓了。”

  出来之前,丞相大人到底是没让皇帝陛下顶着那袖子上的血跑出门,给人换了件衣裳。

  只是这段时间商琅一直都跟着顾峤待在宫里,丞相府留下来的帝王的衣裳并不算多,顾峤难得挑了件浅的云水蓝与人相配,眼下一深一浅的衣袖堆叠在一起,如同瀚海白浪,连带着顾峤心里都荡起了一片浪花。

  他隔着衣料把手搭在商琅的手背上,轻轻地,见人没有什么反应,心中稍稍一松,上身有意无意地朝着人那边斜:“不过,先生莫要如此说。”

  商琅静静地瞧他,没开口,等着他下文。

  顾峤如愿地碰上人的肩膀,继续道:“朕一直都极看重先生,只要先生忠心,朕自然不会做什么。相反的,朕若是言行有误,先生也大可以直言直谏。”

  “臣知晓。”

  商琅又是平日里那样应付的语气,顾峤抿了下唇,情绪刚刚要落下来,忽然见到人朝着他伸出了手,然后抓住他的手腕,用了些力气。

  “陛下小心些。”顾峤一怔,这才注意到,方才因为他这歪歪扭扭的动作,手里的茶盏已经倾斜了,盏中的茶水差一点就要洒出来。

  虽然那温度恰好能入口,哪怕是洒出来也不至于烫着人,但这件衣服定然是要污了的。

  顾峤心有余悸地将茶盏给放到一旁去,朝着商琅扬起一个笑来:“是朕疏忽,多谢先生。”

  没用商琅提醒,他就自觉地重新坐直了身体,只不过是比先前挨着商琅近上不少。

  他坐直之后,丞相大人抬手抿了一口茶,此后顾峤便撩开帘子去看车外,两人一路无言,马车很快停在一个小巷子里。

  顾峤连忙拉着人下车。

  从这巷子走出去,就到了那条满是风流场的街市上。

  从走出去,顾峤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丞相大人的神色。

  商琅情绪一开始还算淡漠,但等到两个人彻底走到亮光之下的时候,看见那满楼红袖招,丞相大人平静如水的桃花眸明显一震,狂风起涟漪,顾峤甚至瞧见人不动声色地朝后面退了一步。

  他闷着笑,开口问:“这处地方,先生可曾来过?”

  “不曾,”商琅的语气当中都带了哑意,如同在压抑着什么,“陛下缘何……要带臣来此?”

  顾峤难得见到丞相大人有这样局促的时候,趁着人还没有生气甩袖离开,忍不住地逗:“自然是想带先生到个不同的地方看上一看。”

  商琅闻言垂眼,对上了少年帝王那双坦坦荡荡干净清透的眸子,一下子竟然失了语。

  生在皇家,顾峤对那些风月事不可能是半点都不懂,但是看他这副模样……商琅实在是不确定人究竟懂到什么程度。

  “陛下,此地……”

  “很漂亮,”顾峤看着商琅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生怕暴露真实目的,直接移开了眼,却恰好看见了湖上画舫,便顺着应了一声,指着那装潢华丽还堆着不少鲜花的画舫,“不若我们去那边瞧上一瞧。”

  商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先看见的不是什么雕楼画栋,而是上面那些衣着大胆的男女。

  如果不是帝王的目光太过于干净,商琅都要怀疑顾峤来这里是为了选妃的。

  “陛下……”他又喊了他一声,最后轻叹,“陛下想去便去吧。”

  好歹是现在有他在一旁看着,如何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若他今日走了,等日后顾峤再对这边起了什么兴致,得不偿失。

  顾峤并不知道商琅在心里还把他当成个好奇心颇重的小孩子,只是见着丞相大人这一副想要逃离却又硬生生忍住的模样好玩儿,也没多在意,跟人一起跑到了画舫旁边去。

  湖边站着不少人,顾峤发觉竟然没有什么能带他们上船的地方,便转头问了旁边一人。

  “那画舫上是醉花阴花魁的大选,一直便停在湖中,只有会功夫的才可登上画舫,像我们这等人,也就只能在下面远远地瞧着热闹了,”那人说着叹息一声。

  顾峤听完他说的话,转头凑到商琅耳边,问:“先生可想着登船去看看?”

  他对那花魁大选倒是没有太多的兴趣,毕竟京中的第一绝色如今已经是站在他旁边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并未易容,但防着丞相大人这张脸太过显眼,顾峤还是给人戴了个帷帽。

  眼下凑到人耳边来,便要掀开外面的白纱,顾峤边同他说话,边不自觉地瞧向人那被白纱映衬着的侧脸,细小的绒毛被灯火软化,看得顾峤心里发痒。

  “在下未曾习武,怕是难登画舫。公子若是想去便自去吧。”商琅没动弹,目光还是直直地看向前方,轻声道。

  “先生说哪里的话?”顾峤语气中带着点轻的笑意,呼吸间吹动了人鬓角碎发,“若是要登船,我自然是要带着先生一同的。”

  话音刚落,顾峤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也或许是因为气氛实在是太好,他直接伸手揽住丞相大人那精瘦的腰,脚尖一点,在众人的惊呼当中踏水朝着画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