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琅听到他这样的话, 显然一愣。

  顾峤也是在看到他这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多少有些不对。

  好像个拈酸吃醋的妒妇。

  不,才不是。

  顾峤才想到这样的形容, 就立刻被自己给否认了。

  绝不承认他会因为一个不清不楚的事情小气成这样。

  “陛下是说……高台的那个刺客?”商琅愣了有一会儿才想明白帝王所言。

  顾峤耳根没来由地烧红,大概是羞耻的, 闷闷地应了一声之后, 也用不上丞相大人拉着了,他自己反客为主把人推到了书房当中。

  “方才朕所言……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顾峤一带上书房的门就同他解释,商琅轻轻地应了一声, 眉眼弯着,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愉悦, 就连应答的声音里面都带着明显的笑意:“臣知道。”

  顾峤只当他是在笑他做这样的蠢事。

  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嘲笑,毕竟丞相大人君子端方,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面前的人还是他的君主。

  倒不如说是一种长辈看着小辈做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时的反应。

  顾峤深吸了一口气,怕在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 他可能要变得更面红耳赤,便转开话题,道出了自己这一次来此的目的:“先生可是认识那个少年?”

  商琅还是一愣。

  那样的神色不像是作假。

  顾峤自认为还算熟悉商琅, 丞相大人虽然善于藏匿真实的情绪, 但是一般时候为了防止出意外, 还是会直接垂下眼去遮住。

  而眼下,那双清透的桃花眼就直直地望向他,带着货真价实的茫然神色。

  如果两人不认识, 那么那个少年又怎么会对商琅的名字有这么大的反应……还是说, 只是一个对于商相分外狂热的拥趸?

  哪怕顾峤是个皇帝, 像商琅这样容色一绝还大权在握的人也绝对少不了拥簇者。

  就像是顾峤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忠臣看不惯商琅, 觉得商琅是个媚上惑主祸国殃民的佞臣一样,这京都当中也不乏有那等觉得是顾峤有意捧杀商琅,一直利用着人去啃硬骨头,说不定等到世家被彻底啃下来之后,顾峤就会直接将商琅这样功高盖主的权臣给一刀做了。

  而且,与朝中那些拥簇帝王的臣子一样,对于这些丞相大人的狂热拥趸,就算他解释有很多时候这些任务都是商琅主动请缨来做的,恐怕也没几个人信。

  顾峤倒是一直都想让商琅歇下来,可惜的是世家这块骨头的确是太难啃了,非他和商琅不行,而在尘埃落定之前丞相大人也是一万个不放心,这才亲力亲为。

  可是这样的事实,哪怕有商琅亲口去说,也还是会有许多人认为他是受到了帝王的威胁。

  好在是顾峤没有那么在意这一群人对于他的评价,向来都是一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态度,只要不伤害到商琅,只要他们做的是对的,百年之后自有青史来评说。只有闹得实在影响百姓的几个,才被他派人给收拾了。

  不过那阵风只在商琅刚刚被他擢为丞相的时候刮了些许时日,顾峤自己都没有去派人处理,但是很快就沉寂下来,当时顾峤怀疑过其中有丞相大人的手笔,但是那个时候商琅在他面前表现得实在是太过于纯良,简直就是大桓光风霁月第一人,顾峤也就没有再去深究。

  眼下再来想想,或许当年还真是商琅用了点什么他不知道的手段把那些人给稳了下来。

  这样一想,或许那个少年就是来自那些人当中?

  顾峤在心中猜测,听见商琅问他:“陛下如何会这样想?”

  回过神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奇怪之后,顾峤才开口:“无他,只是方才在诏狱当中审讯的时候,那人似乎是认识先生的。”

  “何出此言?”商琅的眸子在这个时候才多出来几分异样的神采。

  顾峤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情绪,稍微一顿,再开口的时候不自觉地谨慎了一些:“当时是朕与云暝随口提到了先生,那人原先一言不发,在听到先生名讳的时候蓦然有了反应,朕这才特意赶过来问先生此事。”

  商琅善解人意地没有去多问一句为何顾峤会在那个时候提到他,却是问了一句:“陛下可是觉得臣与那刺客有关?”

  顾峤心里咯噔一声,以为商琅是误会了他所言,急忙地想解释,却听见丞相大人先补上一句:“若是那刺客是识得臣,或许不是世家所为。”

  这一句话一下子偏移了顾峤的注意力,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杂七杂八的话了,连忙追问:“如何?”

  “陛下先前中了那药的时候……臣便心有疑虑,”商琅沉吟着开口,“若当真是世家所为,那等机会,他们应当会用致命的毒。”

  几年前因为商琅这个脆弱的身子,顾峤给人寻过不少的名医,也一度让太医院添了不少的名手,之后虽然商琅一直婉拒,此事不了了之,但是京都当中医术高明的人如今仍然不在少数。

  自古医毒不分家,在这样的情况下,世家要是想在京中找出来那等能做出隐匿在衣衫当中的毒药的人,并不算困难。

  所以在一开始发现顾峤中的是情毒,而且还不是那等非交.合不可解剧毒,商琅就对那少年的身份有了怀疑。

  其他的死士或许会是世家的,但那少年……商琅与世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说不上绝对的知根知底,对于那些家主的行事风格也多少有所了解,几乎是没有一个能与这一次的刺杀对上号的。

  为数不多几个勉强能跟这样的手段沾上边的人,商琅还没来得及去探口风,就碰见了顾峤来。

  “如此,那个刺客的身份,先生可有怀疑?”顾峤听着他说完,与他猜想的差不太多,也就没有多管,还是更在意这个少年的真实身份。

  “此事……臣还需些时日来探。”商琅一犹疑,没有直接将话给说出来。

  甚至连心中那个可能的猜测都没有告诉他。

  顾峤轻轻眨了眨眼,觉得眼眶湿润了些许,及时止损,立刻道:“那朕等着先生去查——先生可要去诏狱看上一看?”

  “不必,”这次商琅出乎顾峤意料的摇了摇头,“诏狱湿寒,臣体弱,若是染了风寒,岂不又要陛下忧心?况且,臣相信陛下足以处理好此事。”

  对于商琅这般说法,顾峤也不知道是该开心人知道小心自己的身体,还是该伤心人会拒绝他。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将情绪外露的太明显,善解人意地一颔首,然后道:“既如此,朕便先回宫去了。”

  他还得去诏狱看人如何了。

  不是他不想将商琅再带到宫里去,只是这一次是丞相大人自己提出来的回府,再如何顾峤都寻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让人跟着他回宫。

  说完话,他转身便走,却忽然听见商琅喊住了他。

  顾峤脚步立时一顿,心跳也不自觉地快起来,已经猜到了商琅会说什么话,但还是问:“先生还有何事?”

  他转过头去看人,身子还定在原地,望见丞相大人清润的桃花眸,在书房的一豆烛火当中多添了几分亦真亦幻的温柔神色:“陛下可愿留在府中用膳?”

  日薄西山,竟然已经到了快要用晚膳的时候了。

  或许只是那昏暗的火光在做一些无名的渲染,实际上商琅不过是对着自己的君主礼节性地问出这一句话来,但顾峤还是被那样的神色打动了,心还在猛烈地跳,重到他差一点听不见自己应的那一声“好”。

  不过丞相大人或许是听到了。

  神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柔了些,抬步走到他身边来,越过去,打开门,唤来人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前去备膳。

  之后,这才体贴地轻声同顾峤道:“晚膳或许还需要忙碌些时候,若是陛下急着回宫,且属臣冒昧。”

  怎么会急着回宫!

  顾峤眼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诏狱什么刺客什么小美人的,眼里只有商琅一人,听他这话连忙摇头:“朕若当真有什么急事,就不会留下同先生一起了。既然已经应下,自然不可失约。”

  不是他的错觉,丞相大人的眉眼间显然添了一抹愉悦的情绪。

  方才他听见商琅同那下人吩咐准备的菜品,除了几道顾峤熟悉的他爱吃的正菜,余下的就是一些百花制成的糕点。

  商琅跟有什么读心的能力一般,好像看出来了顾峤心中所想,同他解释了一句:“今日花朝出了如此的事情,想必陛下并未玩得尽兴,臣府中也无其他,便只能让人做些糕点,望陛下莫嫌。”

  “无妨,”丞相大人此举只要是为了他,就足够顾峤开心的了,听到他此言,当即摆了摆手,然后胳膊顺势伸过去扯人的衣袖,眉眼一弯,道,“若先生今夜有空,我二人也尚可于夜市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