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赪脸上很平和,只细细看了眼那几块石头。

  倒是钱来和钱厚一脸的难以置信,尤其是钱来,他眼睛瞪得最大,连下巴都要惊掉了。

  “俞公子,这、这黑石头能卖了换银子?俞公子别是诓咱的吧,咱即便识字不多,也晓得这石头没人买。”钱来将脱下的隐形衣小心叠好后,轻轻放在桌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先将这几块石头拿去冲一下水。”俞旼珏把石头从景赪的掌心中取走,然后递给钱来,笑着道,“洗过之后晾干再拿回来。”

  “我这就去,”钱来捧着那几块黑色的石头,转身就向门外走去,连自己先前脱下的衣裳都顾不得再穿上。

  现时已是初冬,寒风吹得人骨头发颤。

  钱厚一把捞起钱来的衣裳,也跟着走了出去。

  俞旼珏看看景赪的掌心道:“你手心脏了,去洗洗手。”

  景赪笑笑,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俞旼珏的手背,勾唇道:“你的手别动,我唤人打盆水来。”

  俞旼珏只好傻傻举着双手等水,景赪站在房门口,也不知吩咐的谁,很快钱厚就端了一个铜盆进来。

  俞旼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属打造的家具,之前见到的无论是盆还是桶,都是木的。

  景赪洗了手之后,又拧了布巾,走到床边弯着腰,亲手为俞旼珏轻轻擦拭双手。

  俞旼珏手上伤口集中在指尖,这是他徒手攀爬斜坡造成的伤口。

  指甲也撕裂了好几个,一双手伤得惨不忍睹。

  景赪轻轻为俞旼珏擦手,擦着擦着,定住不动了。

  俞旼珏正忍着痒,还以为擦好了,手刚想缩回来,却还被景赪握着动不了。

  他抬眼看景赪,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悲怆。

  景赪垂着眼眸,蹙着眉抿着唇,一脸的疚心疾首。

  “阿九,不伤心,我手快好了。”俞旼珏知道景赪这是又自责了。

  景赪身为大将军,人却被从他身边劫走,他能记着这件事一生一世。

  俞旼珏从没怨过景赪,那本来就是意外。

  景赪作为大煦镇守关边的武将,本来就是过着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凡是和他走在一起的人,危险总是避免不了的。

  再说自己会被劫走,和阿九也没关系,反倒是阿九还被自己连累中了一箭。

  中箭后,他硬拔出了箭头,还连着几日骑马寻找自己,要说俩人谁伤的重些,那个人反而是阿九。

  俞旼珏轻轻将额头抵在景赪的左肩上,小声道:“我们记着这仇,到时候找他们算账!”

  “好!”景赪点头,抿着唇轻轻为俞旼珏擦干净了双手。

  待钱厚将水端出去倒,再回来时,身后跟着捧着几块洗好的黑色石头。

  “俞公子,这石头晾干了。”他将石头放到桌上,还叫钱厚过来将桌子上的隐形衣拿开,怕弄脏了隐形衣。

  俞旼珏坐在床上没动,他之前摔了两次,身上肌肉和骨头的伤没这么快好,尤其古代又没有镇痛贴可以急救。

  虽然他的背包放着医疗箱,但他没敢用,毕竟用了就没有了,还是硬熬吧。

  痛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钱来眼巴巴地看着俞旼珏,眼中充满了好奇。

  俞旼珏笑着道:“拿个火盆或炉子过来,再找两把干草,干草不用太多,只是当个火引子。”

  “我去我去。”钱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在门外了。

  很快他手里拿着铁盆又走了回来,他将铁盆放在圆凳上,然后连凳带盆都挪到了床前。

  “俞公子,这是炭盆,还有干草。”

  俞旼珏看了看,点点头,叫钱厚拿来黑色的煤石。此时是初冬,天气干燥,煤石被水冲洗后,不一会儿就晾干了。

  “阿来,你将干草点燃,再将石头放进去。”

  钱来不放心问道:“这干草会不会少了点?要不再放两把干草。”

  干草放多了,又怎么能显示出煤石的燃烧能力。

  “不用,干草足够了。”俞旼珏摇头。

  “那、那我点了?”钱来掏出火折子。

  “点吧。”俞旼珏点头。

  于是钱来点燃了干草,干草一碰到火星,立即燃烧了起来。

  俞旼珏对钱厚道:“阿厚,将石头放进去吧。”

  钱来抢着问:“全放进去啊?”

  “嗯,全放进去,不用留。”俞旼珏点头。

  钱厚闻言,将手中的黑色石头全都放在了烧着干草的炭盆里,他还细心地给叠成了品字形。

  俞旼珏笑了笑。

  燃烧的干草很快就将煤石也点燃了,等干草全烧完了之后,炭盆里只剩下几块着了火的黑色煤石。

  黑色煤石在几人的注意下,越烧越旺,不一会儿,凑的近的钱来就感受到了火焰的灼热。

  “这石头真点着了!”钱来傻愣了一会,随后抬头看着景赪道,“主子,这些黑色石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宋合德。”

  景赪闻言挑了挑眉,他意有所指道:“庆州是他的管辖属地,你难不成还想明抢。”

  钱来带兵打仗是个能手,但要让他与文官诈谋奇计、花言巧语,他还真不会。

  “可这黑色石头满山都是,冬日里要有了这石头,咱的兵也不用跑老远到深山里砍树,多省便。”这下可给钱来愁得心发慌。

  俞旼珏眨巴眨巴眼睛,提醒他们道:“这煤石取暖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用来提炼石油。”

  “石油?”钱来一怔,又立即醒悟过来,“俞公子是说那冒泡儿的黑水?还用提炼?啥子是提炼?像方才洗石头这样吗?”

  景赪也对这些感兴趣,此时也不插话,只坐在俞旼珏身边安静的听着。

  “洗煤石只是洗去石头表面的灰和泥,还有其它的有害物质,这样烧起来会比较安全,空气中会少些有害气体。”俞旼珏大致解释了两句,“石油不用洗,但石油要高温提炼,庆州不是种植难缺少树木柴草嘛,但庆州有煤矿,老天爷也算是公平点了。”

  俞旼珏感叹一声。

  庆州有石油有煤矿,怪不得没多少耕地。

  “这哪是老天爷对他庆州的公平,这明明是俞公子给他的公平!”钱来忿忿不平地嚷嚷道,“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宋合德,主子,他不与咱结盟,咱就不让俞公子给他公平。”

  俞旼珏想说这些就算我不说,以后也总会有人知道,毕竟所有的一切起源都是来自民间。

  “阿来别急,这些本来也不是我们的,再说这所谓的公平我也给不了他们,他们得自己强大起来。”俞旼珏忙将没说完的话讲了出来。

  钱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俞旼珏。

  “提炼石油我可不会。”俞旼珏摊手。

  钱来喃喃道:“……可这世间也没人会啊。”

  “我可以告诉他们该怎么提炼,我会给出法子,之后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学习了。”

  俞旼珏还真不会提炼石油,他又不是学这些的,但他有这方面的资料。

  男生嘛,总是对生物化学之类的比较有兴趣,再加上他经常外出露营,随身带着平板、阅读器和手机,这些电子产品里面下载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和视频,当然,影视和歌曲也大量地下载。

  俞旼珏下载的那些资料里,别说提炼石油,就算是制造汽车飞机的资料都有。

  在现代很多人都看过这些资料,但也没见谁亲自动手去尝试,毕竟隔行如隔山,又何必自讨苦吃。

  不过也真人能制造出来,像是全木打造的汽车,开起来可稳当了。

  又像是青少年科学竞技比赛,有不少学生制造出能升空的小型火箭,全能型的机器人等。

  总之人才济济,但俞旼珏不会,他是真不会。

  钱来瞪大了眼睛:“俞公子也不懂?”

  “我不懂,”俞旼珏点头,脸上露出以你为荣的笑容,“但你们当中有人懂!”

  “啊?!”钱来连忙摇头又摆手,被吓到似的后退了两步,“我不懂我不懂。”

  “行了,没人说你懂。”景赪说了声,他看着俞旼珏,脸上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像是开心又像是难受。

  “阿九?”俞旼珏觉着奇怪,以为他怕自己不懂提炼石油会影响到他们的大计,连忙道,“我到时候给你找出方法,我读你写,到时候将法子交给宋大人,让他找工匠来做,能提炼出来的。”

  俞旼珏也没想着刚开始就能做好一次,他们只要先将燃油提炼出来,再打造一台燃油发电机,庆州就能有电了。

  庆州有了电,就能留下流民,宋大人有了人,也就会同意和阿九结盟。

  景赪忽然握住俞旼珏的手腕,他摇摇头,哑着嗓子道:“阿珏,我怕我以后护不住你……”

  阿珏太卓逸不群,也太显眼了。

  只不过几块写了字的门匾,就连平州赵家这等宵小都敢从自己眼皮底下将人劫走,如若以往阿珏再这般将才干显于人前……

  景赪握着俞旼珏的手腕倏地一紧,俞旼珏才刚觉出疼来,景赪已松开了他的双手。

  “阿九不怕,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俞旼珏就差拍胸口作保证了。

  “嗯,不怕。”景赪凝视着俞旼珏,抬手碰了碰对方的额角,语气坚执道,“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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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珏:这话我可当真了。

  第一百零一章

  “那你要说到做到。”俞旼珏对景赪露出以后就靠你了的表情。

  俞旼珏也很害怕自己会被人再次劫走,所以他暗中决定,以后要紧跟着阿九,两人最好能寸步不离。

  钱来瞪着眼睛立在一旁干着急。

  俞旼珏见钱来一脸菜色,虽然知道景赪肯定有法子,但也想了解一下当前的局势。

  “阿九,那宋大人,可信得过?”

  “宋合德是庆州本地的高门大族,他家的基业和本家都起源于庆州,这也是他到任后多年不走的缘由。”景赪点点头,“只要他留在庆州,就信得过。”

  也是,如果在这时候离开,那肯定是要抛弃这边的所有,到时庆州百姓的生死存亡,也就与离开的人无关了。

  “那他要是现在同意和你结盟,以后又走了呢?”俞旼珏有点担心,毕竟他自己在三山屏的水潭穿越过来,现在不也是离开了三山屏。

  景赪似是冷哼了一声,道:“他不敢。”

  俞旼珏笑了笑,又问:“那他在庆州能做得了主吗?宋大人是多大的官?”

  景赪道:“宋合德是庆州刺史。”

  庆州最大的官,不过……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都尉。

  俞旼珏问:“掌兵权的都尉呢?都尉能听你和宋大人的吗?”

  景赪淡淡道:“庆州刺史兼任庆州都尉一职,兵权在宋合德手中。”

  “那位宋大人还身兼都尉?”俞旼珏听了有些吃惊。

  古代的皇帝,都是恨不得将手底下的大臣能掌控的权力分薄,这是怕大臣手中权力太大容易起反心。

  没想到庆州刺史还能同时掌管庆州兵权。

  “庆州太穷了,又距边关最近,别说百姓,凡是能走的官员都走了,唯剩下宋合德,他的家族在这里,走不了。”景赪解释道,“我之所以先找上他,看中的就是他手中有兵,如需用到,不用再经他人,免得耽搁军情。”

  既然景赪都这样说了,俞旼珏也就不再理会别的,他现在有事要做,首先是要确认庆州内的黑色会冒泡泡的水是不是石油。

  这事不能让别人去确认,于是俞旼珏又要出门了。

  他自己没什么好带的,只从背包里拿出了几样东西放在一个木匣子里。

  至于其他的,都是景赪亲自准备的。

  次日是俞旼珏第一次走出刺史府的这间客房,毕竟他之前住的屋子算是套房,里面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应俱全。

  也是他第一次脱下葛制粗布衣裳,换上柔软顺滑的绫罗绸缎。

  景赪拿来,俞旼珏就穿上,他还真分不出来自己身上穿的到底是绫罗绸缎中的那一种丝织品。

  俞旼珏对着古代的衣袍也不会穿,还是景赪亲手帮的他。

  穿了一层又一层,最外面是浅青色广袖长袍,头上系的是青灰色的儒巾,俞旼珏看不见自己的新衣着,但在别人眼中,他已摇身一变,成了翩翩公子郎。

  而景赪一身黑色窄袖长袍,头戴束髻玉冠,身佩长剑,他这雄姿飒爽的样子,令俞旼珏再次确认了对方身为大将军的身份。

  俞旼珏欣赏完景赪的轩昂,又蔫巴了。他怕等下出门又要受罪,没想到在后门一看,出行工具竟是一辆豪华马车!

  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看似普通,但用的木材乌黑且坚固。

  而且除了这一辆马车之外,后面还有两辆马车,估计是放着路上吃的用的之类的物品。

  随行的除了钱来钱厚,还有不少官兵,每个人牵着缰绳立于马前,腰间还佩戴着大刀。

  俞旼珏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古代骑兵,和影视里看见的不一样。

  眼前这支骑兵,眼中有着明显的杀气,他们手上不知染过多少敌人的鲜血,令人看着心中就发毛。

  俞旼珏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骑兵们。

  帅,太帅了!

  简直像是兵马俑里的骑兵活过来了!

  景赪与俞旼珏并肩站着,见对方不说话,侧脸看了过来,还顺着俞旼珏的视线也看向了守护着马车的官兵。

  他收回目光,先一步走向马车,宋府下人早已搬来小车凳候在一旁。

  钱来上前撩起门帘,景赪踩着小车凳上了马车,随后弯腰站在马车门前,对着俞旼珏伸出手,温声道:“阿珏,我扶你上来。”

  俞旼珏收回目光,走过去将右手放在景赪掌心。

  现在和景赪有肢体上的接触时,俞旼珏的心总会出现莫名其妙的慌乱。

  不是害怕和拒绝,就是一种心底乱乱的,想让阿九扶,又有点不敢被大家伙看见。

  以前和阿九同住同睡那么久,俞旼珏一直都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次一起来吉州,路上出事被找回后,这种类似心脏不听使唤的感觉就忽然出现了。

  俞旼珏踩着小车凳,弯腰上了马车,立即缩回了被景赪牵着的手。

  没想到下一瞬景赪的大手又轻轻撑住了他的后腰。

  俞旼珏脚下一怔,景赪跟在他后头轻声道:“腰弯着疼不疼?快去卧榻上躺着。”

  躺哪里?

  俞旼珏抬眼一看,马车内部很是宽敞,不仅有门有窗,有榻有几,榻下塞着小木箱,榻上还铺着好几层厚厚的褥子。

  这哪是什么马车,这明明是古代版的小型房车!

  卧榻在马车内的一则,两米长的长度是有的,因为俞旼珏试着躺在上面能伸直双腿。

  与马车车门相对的马车最里边,同样也是卧榻,但显然这卧榻的长度要短很多,大概半人长,勉强能挤着坐下三个人。

  不过此时只有景赪一人坐着。

  “阿九,这马车坐着好舒服。”俞旼珏左看看右摸摸,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尚能坐坐,你留心着身上的伤。”景赪嘱咐了一句,怕俞旼珏在马车上磕到碰到伤口。

  一行人向着钱来所知道的地方而去,那地方听说间隔几里路就有冒着泡泡的黑水,附近的村民早就全搬走了。

  从早走到晚,天刚傍黑儿,他们选择了一处背风的山坡脚下歇夜。

  俞旼珏在马车上躺了一路,途中偶尔也有下地歇会儿,不过大多数都是在马车上躺着,毕竟他身上有伤,且正赶着路,也没多大心思看风景。

  景赪一直陪着俞旼珏坐在马车上,就连偶尔下地走两步时,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

  俞旼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也没觉着自己的私人空间被过于侵入。

  他扶着景赪的手下马车时,看见了宋大人。

  俞旼珏看着旁边多出来的两辆马车和官兵,凑近景赪耳边小声问:“宋大人也跟着?”

  “我们还没出城,他就带着人赶了上来。”景赪扶着俞旼珏慢慢地踱步,“不必理会。”

  钱来也跟在身边,钱厚没跟着,今日是他驾马车,此时正给拉车的马匹喂干草和豆子。

  夜幕降临,随行的官兵有人负责巡逻,有人负责看管马匹,还有人负责埋锅造饭。

  而宋大人那边的人,则选择了离他们稍远的位置搭帐。

  两边的官兵同时生起了篝火,令俞旼珏有了刹那间的恍惚,似是回到了现代,和同学们一起露营时的日子。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回到现代。

  俞旼珏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然后和景赪坐在篝火前烤着火,钱来还是跟着,钱厚则不见踪影。

  不过很快,钱厚就托着放有食物的木承盘走了过来。

  承盘上放着一碗炖肉、一碗青菜,还有几个卷饼,而两碗米饭上面还各有一个大鸡腿。

  景赪先给俞旼珏递勺子,轻声道:“阿珏先吃。”

  俞旼珏接过勺子道:“谢谢阿九,阿九也吃。”

  吃过饭后,钱厚还给俞旼珏端来了一碗药。

  庆州百姓虽然粝食粗衣,但官府的家常饭还是能顿顿吃上肉的。

  钱来和钱厚换了班,这时已离开去吃饭,吃饱了的钱厚则留下当护卫。

  俞旼珏身上的伤还没好,还需要用药内服外敷,这外出几天,景赪都带好了药,一天煎药三次,一次都不能省。

  景赪自己倒是不需要吃药,但他仍需要换身上的药。

  晚上俞旼珏睡在马车里的卧榻上,虽然窄了些,但一人睡足够了。

  景赪端正坐在旁边的短榻上,闭目歇息。

  俞旼珏躺了会,又睁眼看着景赪道:“阿九,你这样坐一晚上,很难受的。”

  “无阻,”景赪垂眸看着俞旼珏道,“过会我搬开这小矮几,打地铺也能睡。”

  俞旼珏仍不放心,阿九身上的箭伤还没好呢。

  “你且安心歇着,就这几日,我不碍事。”景赪探身为俞旼珏掖被角,“夜了,你歇息吧。”

  俞旼珏想到现在阿九和自己在庆州宋大人的地盘上,确实有很多不方便,也就不再多言。

  再加上他连着好几日都喝药,药性起效后,他总是特别犯困,两句话还没说完,他就睡着了。

  景赪垂眸看着俞旼珏的睡脸,良久后才闭目假寐。

  次日醒来,俞旼珏发现马车已经在前进中。

  “阿九……”他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靠着车壁视线模糊地寻找景赪的身影,“我睡过头了。”

  景赪先前在留意着充电炉灶上烤着的饼子。

  他对这些电子产品总是非常感兴趣,俞旼珏拿出来的每件电子产品,他总是能快速学会使用方法。

  “无妨,你且安心躺着,一切有我。”景赪屈指敲了敲车壁,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钱来撩开车帘,景赪扶着俞旼珏下了马车,洗漱过后,俞旼珏缩着脖子爬上了马车。

  天气越来越冷,先些日子正午时还能感受到灿烂的阳光,这两天却是阴沉沉。

  冬天一旦正午不见阳光,那就是从早冷到晚,别说人,连大山里的动物都不愿意出来觅食。

  好在虽然没见阳光,但也没有下雨,对于出门的人来说,这是幸运的。

  有了舒适的马车,也不用操心吃食,俞旼珏觉得时间过得还挺快,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俞旼珏被景赪扶着下了马车,方才他已经透出车窗看到,这其实是座小土山。

  下了马车之后,俞旼珏抬头远眺四周,周围是渺无边际的戈壁荒土。

  钱来凑过来小声道:“俞公子,当地人说的就是这儿。”说完,还抬头四外寻找。

  “我们找找看。”俞旼珏抬脚向前走,偶尔能看见一小片长着半指高的野草。

  那些野草已变得枯黄,如若不是走近了,怕是也只当成了荒土。

  走出一小段路,俞旼珏就看见了干涸了的细小汊流,这细小汊流里有着黑色液体的痕迹。

  俞旼珏顺着小汊流向前走,原先的小汊流越来越宽,干涸了的黑色液体也出现了流动的迹象。

  再向前走几步,小汊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这些像是石油的油苗。

  顺着微微流动着的小汊流再走了一小段路,看见了一个池塘,池塘里全是流淌着的黑色液体。

  石油!

  俞旼珏一眼就能断定这就是石油!

  “俞公子你看!”钱来也很激动,他两步作一步来到池塘边,指着池塘里时不时冒起的泡泡对俞旼珏小声道,“你看,冒泡儿了!”

  俞旼珏走近池塘边,仔细观察了起来。

  池塘周围的土地早就被染成了黑色,池塘里全是黑色的液体。

  这些黏稠的黑色液体,时不时还会冒起一串串的泡泡,俞旼珏确定这就是石油!

  只能说运气好,毕竟在现代,各种勘探队在大山里也不知要转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各种矿和石油。

  在钱来期待的目光中,俞旼珏对他点了点头。

  “我就说肯定就是!”钱来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

  俞旼珏往后退一步,却靠在了景赪的怀中。

  景赪一直跟在他身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

  “确定这就是?”景赪伸手扶了扶俞旼珏的后腰,将人带离满池黑水的池塘边。

  “嗯,是石油。”俞旻珏对他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看见不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马。

  宋大人像是散步似的,正悠闲地向这边走来。

  俞旼珏小声道:“看来宋大人比你还急?”否则身为堂堂庆州刺史,没道理亲自跟着出来。

  景赪小声回他:“庆州与吉州相邻,太昌城作为大煦的国门,若真被换给了敌人,不止庆州,界时连京都皇城皆是门户大开,彼时别说他宋刺史,就连大煦皇帝,都会成了敌人的阶下囚。”

  景赪说完,还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杀意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

  俞旼珏在心底叹了口气。

  宋大人这是不放心,估计是怕景赪会半路上改道跑了。

  不怪宋大人急,他也急,试问有谁想当那亡国奴的。

  宋大人很快就走到俩人面前,他笑吟吟道:“诶?怎地这就回去了?咱这庆州虽要啥没啥,但地儿还是挺大的。”嘴里说着庆州地儿大,他人却刚好挡住了两人的路。

  景赪与俞旼珏互相对看了一眼。

  俞旼珏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见俞旼珏对自己点头,景赪这才淡然道:“随意走走,宋大人今夜若空暇,我与俞公子去大人帐中拜访。”

  宋大人看了景赪两眼,又看了看俩人走过的路,眯着眼睛笑道:“宋某自当恭候两位大驾。”

  景赪和他沉默对视了两秒,宋大人侧身让开了路:“两位请。”

  “我俩先失陪,请宋大人包涵。”景赪说完,牵着俞旼珏继续向前走。

  俞旼珏安静地跟着走,经过宋大人身边时,点头示意了一下,表示礼貌。

  他不懂大煦的礼节,不敢贸然开口,怕言多语失。

  当晚,宋大人的大帐搭在离马车很快的地方,俞旼珏一眼就看见宋大人站在帐前往这边看。

  他又缩回马车里,将在出发前从背包中取出的物品拿出来摆在小几上。

  俞旼珏这次拿出来的,共有三件电器产品。

  一个最大容量的带充电线的充电宝,一个充电式防水户外便携灯,还有一个同样是便携式的充电烧水保温一体杯。

  景赪看着摆在小几上的三样小电器,刹那间蹙眉,脸色似有点不好。

  这是在生气?

  俞旼珏看了看景赪,以为对方是觉得他自己没有这些而生闷气。

  “阿九,这三样东西里,充电宝是要给出去的,烧水杯和户外灯,到时候让宋大人选一样。”俞旼珏也不心疼这些东西,毕竟想要收卖人心,总是需要付出点代价的。

  “这是我该做的事,不需要用你的异宝。”景赪摇头,在他心中,俞旼珏拿出的每样东西,都是世上罕见的异宝。

  “可是要让宋大人理解电,那就只能给他见识一下电器产品。”俞旼珏看着景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同意。

  “这些本是属于你的,你不必为我将异宝赠与他人。”景赪仍是一脸的坚持,沉声道,“我不能拿属于阿珏的异宝去给我自己谋益处。”

  俞旼珏不在乎道:“这有什么的,这些东西不值钱,而且我还有类似的,给一两样出去也没事。”

  充电宝一共带了三个,毕竟除了手机还带了平板和墨水屏阅读器。

  照明用的灯也还有一个头戴式照明灯,和一个钢笔大小的便捷迷你手电筒。另外还有一个简易充电小台灯,是款长条小灯管形状的夹式小台灯。

  不过烧水杯只有一个,虽然没有类似的,但宋大人也未必会选中烧水杯。

  俞旼珏觉得这些可以给出去,但景赪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他紧蹙眉头看着俞旼珏,声音低沉道:“我再想法子,你将异宝收起来。”

  景赪说再想办法,俞旼珏当然知道他能想出别的法子,但一来需要更多的时间,二来想出的办法,不会像这样直接将小电器摆在宋大人面前更有说服力。

  俞旼珏轻声道:“阿九,我明白你心中所想。”

  他当然知道景赪的意思。

  景赪是不想将他的东西送给别人,毕竟这是东西不是景赪的,而且和庆州结盟共谋大事也是景赪自己家里的事,这些事本来和俞旼珏没有任何关系。

  他这些东西给出去,相当于是景赪借花献佛,利用了俞旼珏达成他自己的目标。

  景赪不愿意这样做,他也不能这样做。

  他脸上露出按耐的表情,眼神中也露出了难堪。

  俞旼珏猜出了景赪内心的感受。

  反过来想,如果自己是阿九,自己也是不想利用阿九的。

  他看着景赪,真心实意道:“阿九,我同你说件事吧。”

  景赪看着俞旼珏,沉默着点点头。

  俞旼珏先是叹了口气,良久才慢慢开口。

  “阿九,我如果没认识你,我身上带的这些东西,迟早也是会被人抢走的。”

  就算不被人抢走,在自己画了门匾和给出鱼惊石引来歹人之后,为了保命,这些东西或许会被自己埋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至于以后,如果自己还能留有性命,或许会再去将这些东西挖出来,但假如被人杀了,那埋着的这些东西,就当作陪葬品吧。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阿九未曾出现在三山屏。

  但他偏偏出现了,还被自己救了,他还是大煦的大奖军,这就是条纯金的金大腿。

  只要有阿九在,这些现代的电子产品才能不被歹人抢走!

  当然,阿九也有可能是那心存恶念的歹人,现在对自己好,也不过是想骗取自己对他的信任,好叫自己教会他使用所有的电子产品。

  但这也只是有可能,假如两字,不能代表日后会真的发生。

  再说自己和阿九相处了这么久,对方为人如何,自己也是有眼看到的。

  人好人坏,其实是能感觉出来的。

  别人不好说,但俞旼珏他只要自己留心观察,同时不在心底自己欺骗自己,是能感觉的出对方是好人还是坏的人。

  俞旼珏相信景赪是好人,所以他愿意拿出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同时,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俞旼珏希望阿九这条金大腿,这次能够一举成功,唯有这样,阿九才能护住自己这名穿越而来的黑户,也能护住自己背包中还剩下的那些电子产品。

  景赪大概是又想起了之前俞旼珏被人劫走的事,只为了几块门匾和一块鱼惊石,平州的人就大老远一路尾随至吉州,并在半道将人劫走。

  最后他中了一箭,俞旼珏身上的伤现时也还没好。

  景赪眼眸中渐渐露出杀气,但他立即将其收敛,沉默了许久,这才不情愿地点头:“依你罢。”

  “那好,我们拿这些东西去见宋大人吧。”俞旼珏听了,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景赪拿了块包将东西包裹起来,先下了马车,将手上的包裹递给了守在一旁的钱来,然后伸手将俞旼珏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宋合德早就在帐前等着,一见他俩这时下了马车,脸上总算又露出了笑。

  他看着走过来的俩人,笑吟吟道:“两位总算是来了。”

  “抱歉,让大人久等。”景赪淡淡道,说完,从钱来手中拿过那包裹,对着宋大人一抬手,“大人先请。”

  “两位请。”宋大人也一拱手。

  俞旼珏跟着景赪走进帐中,钱来守在帐前,和宋大人的亲随大眼瞪小眼。

  这大煦的军帐和现代的蒙古包有些类似,但没蒙古包那么坚固和宽广。

  帐中划分出前后两区,刚进来的是前区,中间一张四方矮几,旁边随意放了几个坐垫。

  后区就在这矮几之后,放着一张卧榻,床上铺盖被子一应俱全。

  卧榻边还摆着一张小方凳,凳上放有一个盛满了清水的瓷碗。

  很简洁,一目了然。

  “帐中简陋,请两位莫见怪。”宋大人对着景赪一弯腰,脸上笑吟吟道,“两位刚食了饭,想来是不渴的,宋某就不奉茶水了,大将军和俞公子见谅。”说完,对俩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景赪看了他一眼,牵着俞旼珏先行坐下。

  宋大人这才在景赪面前也坐了下来。

  “大将军,宋某是个粗人,有些话我也不藏着了。”宋大人刚坐下,就压着嗓子道,“大将军和俞公子此次出行,可是找到了要给我庆州的异宝了?”

  他将声音压底,似怕被帐外的人听见,可声音中,却又隐隐透着激奋。

  俞旼珏总觉得这宋大人话里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他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景赪。

  景赪沉着脸打量着宋大人,直至对方看得微微移开视线,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俞旼珏笑笑,将包着那三件小电器的包掀开,露出了布里的实物。

  宋大人原是紧紧盯着包裹,直至包裹打开后,他紧张的脸上露出了疑惑。

  他皱着眉看了好一会,还伸手触动了几次小电器的外壳,最后才抬头问:“大将军,敢问这些是?”

  “这些异宝并不是我的,本属俞公子所有,俞公子为了助我……们成就大业,这才将其赠予大人你,望大人多加爱护,日后需还回俞公子。”景赪看了宋大人一眼,蹙着眉道,“我也不识这异宝,还请俞公子为我与宋大人解惑。”

  没想到阿九还想将小电器再要回来。

  俞旼珏在心里暗自偷笑,看了一眼宋大人。

  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这些就是所谓的异宝。

  异宝世上罕有,谁又能舍得将异宝拱手送人。

  俞旼珏无言收回目光,轻咳了一声,先拿起了充电式防水户外便携灯。

  “我手中拿的是户外灯,何为户外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用在屋外的灯。既然是用在屋外的,它自然是防风防水又防摔。”

  俞旼珏说完,先是按下了户外灯的开关键。

  宋大人原本还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地看着俞旼珏手中小圆桶似的户外灯,没想到下一瞬,灯竟凭空亮了!

  “这当真是异宝?!”宋大人下意识地后退,整个人站了起来。

  他这是害怕的表现,很显然他相信了俞旼珏手中拿的户外灯真是异宝。

  “异宝只是你们的叫法,在我们那,它被叫成户外灯。”俞旼珏将手中的户外灯放在宋大人面前,笑着道,“宋大人不妨试试它的防风防水防摔的功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信口开河。”

  宋大人看着明亮的户外灯,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最后一咬牙,将小方凳上盛满清水的瓷碗端了过来。

  他倾斜着瓷碗,将水小心倒在户外灯的灯罩上。

  水流一碰到灯罩,立即顺着外壳滑落到几面上,很快就在灯座下形成了一小滩水。

  俞旼珏气定神闲地坐着,景赪也全程安静地坐着,只不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户外灯。

  宋大人放下还有水的瓷碗,似是屏着呼吸般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户外灯。

  灯的底座粘着清水,弄湿了他的手,但他完全不理外,只上上下下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户外灯。

  “真乃神奇,世上竟有如此异宝!”宋大人嘴里不住地发出赞叹,而后又双眼发光地注视着俞旼珏道,“俞公子,这异宝当真给了我庆州?”

  俞旼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又拿起了便携式的充电烧水保温一体杯。

  “宋大人,这是烧水杯,刚好这有清水,不妨连着这杯子也一同说与大人听。”

  “好好!”宋大人双手还捧着那户外灯,这才又坐了下来,双眼发光地注意着俞旼珏道,“俞公子请讲。”

  “烧水杯,就是用来烧水的。”俞旼珏拧开杯盖,将空着的烧水杯放在宋大人面前,“宋人人,劳烦请将碗中的水倒进水,这水是冻的吧?”

  “是冻的。”宋大人点头,仍然单手捧着那户外灯,只用一只手端起瓷碗将水倒入杯中。

  “劳烦大人了。”俞旼珏将盖杯拧紧,又掀开杯盖上蒸汽盖,这才按下了烧水键,“这小盖子是透气的,烧水前一定要拧下来。”

  做完这一切,他将烧水杯放回宋大人的面前,对他说了水开后亮着的按键灯会自动变黑。

  于是宋大人手中捧着亮着的户外灯,双眼紧紧盯着烧水杯。

  没一会儿,杯中的水就烧开了,从蒸汽孔中冒起白色的雾气。

  “啊,水开了水开了!”宋大人瞪大双眼,看着烧水键变黑,赶忙抬头对俞旼珏道,“俞公子,那个灯、灯黑了。”

  俞旼珏点点头,笑着拧开杯盖,将刚烧开的水倒回瓷碗中,然后将杯子又放在了宋大人面前。

  宋大人伸手碰碰烧水杯的杯口,烫的他一哆嗦,又伸手端起瓷碗,透过碗壁感受碗中开水的温度。

  “诶!”宋大人长长出了一口气,先放下瓷碗,又将户外灯摆放在烧水杯的旁边,而后还看了眼一直没被动过的充电宝,双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俞旼珏道,“俞公子,这两样异宝可是赠予我庆州。”

  俞旼珏摇摇头。

  宋大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大人,你可两者选其一。”俞旼珏似没发觉对方变了脸色,又拿起了最后的充电宝道,“大人以为,我就灯为何会电,而杯中的水又为何会烧开?明明灯没灯油,烧水也没柴草。”

  宋大人还黑着脸瞪着俞旼珏,景赪在旁边忽然重重咳了一声,开口道:“宋合德宋大人。”

  只不过是被叫了名字,但宋合德却敏锐地察觉出了景赪声音中的愠怒。

  他扫了眼景赪,这才皱着眉头看向俞旼珏,语气迟疑道:“莫非不是神仙留下的神力所致?”

  俞旼珏摇头,轻声道:“能让灯亮水开的并不是神力,而是电。”

  “电?”宋大人紧皱着眉头,“庆州要这电何用?俞公子只拿出了这两样异宝,怎够我庆州百姓使用?再者这电又如何能助我留下流民?”

  “宋大人身为庆州刺史,该知道庆州种树树不生,种粮粮不长。”

  俞旼珏这话令宋大人脸上一黑,刚想说话,俞旼珏抢先问道:“宋大人你想想,若有了电,能烧水,自然也能煮饭,电能代替柴草,是与不是?”

  宋大人正想发火,被这话一噎,怔了下,才道:“是。”

  “宋大人又说庆州无粮,现下灯油也有豆油,百姓连豆吃都吃不上,又怎舍得拿豆换灯油,但若有了电,有了灯,豆子也就能留来吃。”俞旼珏看着宋大人若有所思的脸,继续道,“宋大人,这用电的灯亮不亮?这灯不怕风不怕雨,若大人用这灯挂满庆州各城,庆州就会成为不夜城,自然会有富人有大族慕名而来,到那时,宋大人这庆州,是不是要人有人?要财有财?”

  俞旼珏这大饼画得又圆又厚又大,宋大人听了,陷入了沉思之中。

  景赪坐在俞旼珏身边,看着他侃侃而谈,脸上露出愉悦的浅笑。

  宋大人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看着俞旼珏道:“可这电该如何才能有?”

  还不等俞旼珏回答,紧接着他又笃定道:“雷公电母,这异宝绝对是电母所造!”

  “还真不是,此电和电母并无关系。”俞公子继续摇头。

  宋大人追问:“俞公子,你说这电并非来自电母,那这电来自哪里?莫非来自天庭?”

  “也可以这么说,有些来自日头,有些来自风,有些来自雨水,也有来自雷水。”

  俞旼珏每说一句,宋大人就张大一点嘴巴,最后他似指责俞旼珏道:“既然皆来自上天,俞公子为何又说不是神力所致?!”

  “因为这电啊,我在大人的庆州内找着了。”俞旼珏悠悠地说出这句话,惊得宋大人猛地又站了起来。

  “俞公子所言当真?!”宋大人面露惊愕,连声音都在打颤,“上天佑我庆州,上天佑我庆州啊!”最后一句,是低吼着喊出来的。

  ……不是,大人你误会了。

  俞旼珏正在想着该如何解释,坐在他身旁的景赪忽然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不露痕迹地对他摇了摇头,随后缓缓收回了手。

  俞旼珏眨巴眨巴双眼。

  好吧,这古代神佛是老百姓心中的信仰,他们敬畏鬼神,尊重他人的信仰是成年人该有的素质。

  不过,石油在地上,和上天关系不大吧,非要说有关系,那也该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俞旼珏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宋大人红着眼睛坐了下来。

  他这次不再看俞旼珏,而是双眼死死盯着景赪,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这老天爷给我庆州的电,你可真舍得给与我庆州?”

  “只要宋大人把庆州的兵都借给我景家军,我自然舍得将电给你庆州。”景赪毫不迟疑地点头。

  “都借给你?虽说我庆州没啥子让劫匪掂记,兵是可以借给你,但我的兵从来只守着要啥没啥的庆州,他们不像你手下的景家军人人都上过战场,你若让他们去打辽戎和犬夷,岂不是叫他们白白去送死。”宋大人反倒犹豫不决起来,“不行不行,我不借!”

  景赪瞥了他一眼,嗤笑出声:“太昌关乃我大煦国门,你手下的兵个个不顶用,我用他们上战场,还不如大开城门任敌人随意出入。”

  “你这话说得!”宋大人脸又黑了,他粗着嗓子道,“你若能让人教他们,他们绝不输你景家军!”

  景赪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别想打我景家军武训的主意。”

  “嘻,瞧你这人,我手中的兵都舍得借给你了,你让人教他们两手又能怎样?对你景家军不也有益处。”宋大人得到了景赪的承诺,脸上又堆满了笑,正哥俩好地同景赪说话。

  俞旼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阿九的第一位盟友,谈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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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宋大人,选一样吧。”景赪对于宋大人的话充耳不闻,只用下巴点了点户外灯和烧水杯。

  宋大人一脸纠结地看着眼前的户外灯和烧水杯,最后还是选择了户外灯。

  那户外灯也不过成□□头大小,正被宋大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我选这神灯,俞公子方才说的,庆州不夜城,宋某只愿能让庆州的百姓能看到。”宋大人看着户外灯的眼神充满了希冀。

  俞旼珏笑笑,他将烧水杯拿回放在景赪面前,又将充电宝递给了宋大人,还给对方说了户外灯和充电宝的充电功能。

  说解完这一切,他才又抛出下一个话题。

  “充电宝里的电如果用完了,大人可以找我。不过大人现在首要的,是要将属于你们庆州的电,也就是石油开采出来。”

  宋大人郑重道:“石油?开采?烦请俞公子细细说来!”

  于是俞旼珏就给宋大人说起了庆州的石油,也就是那会冒泡泡的黑水。

  宋大人听完后,面有所思地想了良久,最后才不可置信道:“……那黑水竟如此神奇?”

  俞旼珏点头道:“石油有用着呢,但再有用,也得要先将石油从地底下开采出来,之后才能从石油中提炼出有用的燃油,有了燃油,咱庆州的不夜城也就有了。”流淌在地上的石油原油,如果不经过提炼,也就只是没用的黑水。

  当然,石油除了能提炼出燃油,同时也还能提炼出很多有用的原料,例如沥青等。

  但现在才刚准备,连石油都还在地底下,俞旼珏也不敢再继续画大饼,首要的是先提炼出燃油用来发电。

  “那如何才能将石油开采并提炼?”宋大人在心中消化了黑水的神奇作用,这时就有点迫不及待的想得到燃油。

  “开采不难,待我回到大人府上,会画出各种开采石油的设备和仪器,而大人只需要准备好……”

  “人手,是吧?”俞旼珏话还没说完,宋大人就先开了口。

  “对,大人需要寻到那懂得采矿的师傅和匠人,另外还有铁匠也必不可少。”无论开采石油或挖矿,都需要人手,尤其在古代缺乏全自动大型设备的时候,更需要大量的人手。

  宋大人听完这话,紧紧皱着眉。

  他思量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声,苦笑道:“俞公子,匠人与劳力都能找到,但实不相瞒,我发不出劳金。”

  劳金?

  俞旼珏一愣。

  哦,工钱。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景赪。

  景赪这时候也在看着俞旼珏,见人看过来,抬眸扫了眼宋大人,淡淡道:“宋大人,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哭穷。”

  宋大人一噎,瞪着景赪道:“大将军,宋某那刺史府中的银库已然快空了,若大将军能借些银子……”

  景赪不等他说完,就冷笑出声,道:“我手中倒是有银子,可我太昌城的将士却也是饿不得的,他们不仅不能饿,还要日日吃饱,否则我太昌城被攻破,你庆州一郡二县不出一旬,百姓定被辽戎与犬夷屠尽,宋大人还问太昌城借银子吗?”

  “不借了,不借了。”宋大人连连摇头,他知道景赪说的是实话,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官兵,是敌不过辽戎和犬夷的。

  景赪出声的时候,俞旼珏一向不会抢他的话头。

  他刚才听见景赪说庆州一郡二县,而吉州却有三郡三县还有一城,这一听就知道吉州比庆州土地面积广,人也比庆州多。

  这样看来,景赪这位大煦的大将军,真的是将大煦边关这扇大门守的密不透风,因此也护住了他管辖下的百姓。帮百姓守住了土地和房子,还有家人和各自的性命。

  只可惜他誓死捍卫的家国,就要被大煦皇帝拱手送与一直打仗的敌国。

  太昌城作为景赪一家的封地,太昌城如果真被送出去,他家里人该何去何从?他手下所有的将士,又该怎么办?

  俞旼珏皱着眉想事情,宋大人也紧皱着眉一愁莫展,最后他一咬牙,道:“行,不就是劳金吗,过几日我就去找那帮子商户,我亲自找他们解囊募捐!”

  俞旼珏看着他这样子,觉得到时有可能会让商户们误以为他是上门抢钱也说不准。

  宋大人又道:“俞公子,还需要些什么,烦请你一并都说了吧。”

  “开采需要人手,提炼的首要条件是高温……”他话还没说完,宋大人就抬手打断了他。

  “等等,俞公子说的高温……莫不是指柴草高温烧炉?”宋大人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差不多,确实是要用柴草。”俞旼珏点点头,“而且需要的量很多,想要有燃油,就要不停提炼,提炼的方法就是高温。”

  宋大人听了,坐着没说话,良久后才摇头叹道:“俞公子,我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银钱我能找人借,人手我也能给,但是大量的柴草我庆州是真拿不出,你也看见了,我这庆州的土地它长不出树木,有几座小山稀稀拉拉长了树,可这天要下雪,那是庆州百姓冬日取暖烧煮要用的,我要是用了,我庆州百姓这个冬日不知要冻死多少人,我身为庆州刺史,是他们的父母官,不是他们的索命鬼!”

  庆州老百姓为了取暖,在缺少柴草的冬日,大多会用锅将沙石放锅里烧热,之后装到麻布袋中放在床上抱着取暖。

  就眼下山上那几棵树,都不知够不够让百姓用锅烧沙石,庆州每年的寒冬,总会冻死不少老人和幼儿。

  宋大人想到此,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俞旼珏又看了一眼景赪,景赪冷冷扫了眼坐在他对面的宋大人,淡淡道:“你身为刺史帮不了你的百姓,现时哭丧着脸就能帮他们?罢了,俞公子已为你想好了所有。”

  “诶?俞公子竟有万全之策?”宋大人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显然是不相信的,毕竟庆州是真的缺少柴草,“俞公子,大将军讲的可是真的?”

  “嗯,我确实能解决柴草这个问题。”俞旼珏点头,他也不卖关子,而是直接道出真相,“宋大人有所不知,庆州独有的黑石头,其实是煤石,煤石可以燃烧,能用来取暖也能用来烧煮,只不过煤石和石油一样都埋在地下,同样需要大量人手才能挖出来。”

  “黑石?”宋大人傻了眼,他呆呆地坐着,不确定地看看俞旼珏,又看看景赪,喃喃道,“黑石可是那些黑色的石头,庆州好些山头都是黑石,俞公子讲的,可是那些黑石?黑石又叫煤石?”

  “是,我之前被人劫走,就在大将军找到我的那个地方,那些黑色石头就是能燃烧的黑石。”俞旼珏点头,他虽然无法确认别的山上的黑色是不是煤,但这件事很容易解决,“宋大人想知道是不是煤石,其实也很简单,捡几块黑石,先用水冲一下,待晾干后用干草引火,能烧起来的就是煤石。”

  “诶?还要用水冲?湿了还能烧火啊?”宋大人一脸震惊。

  俞旼珏于是又给宋大人解释了煤石为何要用水冲洗,然后又给他说了等日后开了矿大量挖煤之后,要在煤矿洗煤,而用来洗煤的废水,还需要至少经过三次沙土的过滤,之后还要在沉淀池中沉淀,沉淀池里最上面的清水还需经过沙土池再次过滤才能让其流出。

  在古代废水处理,用沙土过滤和沉淀,是俞旼珏现在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宋大人听得半懂不懂的,很是疑惑道:“这样繁难,挖出来还要用水洗,不洗成不?”

  俞旼珏摇头:“洗煤除了能去除表面的杂质,让煤块更易于燃烧,还能让冒出来的烟雾对人体少些伤害,最重要的是,不洗的煤块在运输中很容易因过于干燥会使煤块自燃引起火灾。”

  “不洗不行,”宋大人听懂了,又是一咬牙,“行,洗就洗吧。”说完,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俞旼珏只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景赪也没有说话,继续研究几上的烧水杯。

  宋大人见俩人不理他,咳了两声,叹气道:“唉,现下我不仅要采石油,还要挖煤,人手也要多,劳金却是一个铜板也没有,唉,难啊!”

  “宋大人是不要这石油了?”俞旼珏想了想宋大人的难处,确实是棘手。

  “要是肯定要的,唉,也唯有强征徭役,再减少劳金,这时节征徭役,我这庆州刺史怕是要被州里的老百姓恨死啰。”宋大人摇头叹气。

  俞旼珏对这些事也没办法,同时他心里也不好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唉。

  他陪着宋大人叹气,想了想问道:“大人,这石油提炼出来后,是官府管理吗?”

  宋大人点头:“那是自然,石油不比旁的,不能交给民间商行。”

  也对,石油提炼出来需要用到燃油发电机发电,现阶段确实没办法做到一户一台发电机,所以石油还是应交给官府管理。

  俞旼珏点点头,又问道:“那除了石油,还有哪些也是官府管理的?”

  “盐、铁矿和铜矿,同样不允许民间商行插手。”宋大人身为刺史,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还有就是金银两矿,如有当地士族发现,需上交朝廷八成。”

  “这样啊……”俞旼珏想了想,又问,“那煤矿呢?庆州煤矿应当很多,官府怕是管不住。”

  满山都是黑色石块,穷人家出去捡一箩筐回家,自己动手水洗晾干后,就能直接烧火,官府人手再多,也多不过百姓,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盯着老百姓。

  “这事我方才已经想好了,到时让镇上管理,几条村子分一座山头,先搭好过滤池和沉淀池,再由村子里派人看着,村民捡到的煤石,需纳官府三成。”宋大人看起来对这件事很上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章程。

  俞旼珏不清楚百姓给官府三成是亏还是不亏,毕竟他对这些事情是真一窍不通。

  虽然他觉得官府不该收百姓捡煤块的三成,但官府的银库如果空了,对当地百姓也不好,万一出现天灾人祸,官府到时是真的想管也管不了。

  税收取之于民,也用之于民。而且这些也轮不到自己来管,还是先问清楚另外一件事吧。

  “还有一件事,山上表面的煤块总会被捡光的,到时候你们官府难道允许百姓自己挖煤洞吗?”那也太危险了,没有老师傅和专业的匠人带着,可不能让普通老百姓去挖煤矿。

  “关于这点俞公子大可放心,界时我会允许商户参与这件事,商户如租了山头,百姓自是不敢再上山。”宋大人胸有成竹道,“至少租金方面,或与金银两矿一样,或给官府多纳税,总之会想到法子的。”

  俞旼珏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眼景赪,对宋大人有些迟疑道:“既然这样,我倒是有个法子,大人或许可以一试。”

  宋大人立即道:“哦,俞公子有何高见,尽管说来。”

  “宋大人不想对百姓强征徭役,但银子又不够,大人何不试着用洗好的煤块当劳金。”俞旼珏试探着道,“大人不是说劳金只能给一半吗,那剩下的一半就拿煤块充当。”

  宋大人听了,一拍大腿,道:“是个好法子……但山上的黑石他们可以随便捡啊。”

  看着又蔫了的宋大人,俞旼珏轻笑道:“大人说让他们捡,自然不能反口,但山上的石子总有捡完的一天,到时候他们还是要花钱从商人手中买煤块,大人这次招他们挖煤或采石油,除了一半劳金一半煤块,还需再给他们开出官府给出的煤块折扣票,这票子没有截止日期,可以留到山上的黑石被捡完以后再用,到时拿着折扣票就能去你们官府指定的商行低价买煤块,大人以为这法子如何?”

  宋大人瞪大眼睛看着俞旼珏,景赪也同样转头看着他。

  帐中一时陷入了安静,俞旼珏心中有些惶恐,下意识将身体往景赪那边靠去。然后有些小声道:“宋大人,我这想法不行吗?那大人再想想其它法子……”

  俞旼珏话还没说完,宋大人大力一拍短几,猛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很兴奋,看看俞旼珏,又看向景赪。

  “当初俞公子被人劫走,难怪大将军就算身有箭伤也要亲自带着人去寻找,难怪啊!”

  宋大人说着,又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俞旼珏,激动道:“俞公子想出的这法子好,宋某佩服,这就去差人先一步赶回府衙作好安排。”

  他说完,弯腰拿起矮几上的户外灯和充电宝往自个怀中一揣,对着景赪和俞旼珏说了声“宋某失陪”,转身大踏步走出了大帐。

  俞旼珏看看景赪,又看看对面空空的位子,他一时有些茫然。

  这宋大人大概是个急性子,这客人还在他家坐着,他身为主人家,跑的人都没影了。

  “阿珏,我们该回去了。”景赪该烧水杯重新用布包裹好,带着俞旼珏走出大帐。

  钱来还在帐外守着,见景赪带着俞旼珏出来,连忙小声道:“主子,宋大人将他心腹和亲随都喊走了。”

  “对这事倒还算上心。”景赪点头,回身对俞旼珏伸出手,“夜深了,我牵着阿珏。”

  就这两步路,不用牵。

  俞旼珏话没说出口,手倒是自觉地伸了过去。

  牵吧牵吧,等你哪天知道我其实是喜欢男的,看你还敢不敢再牵!

  俩人回到马车,钱厚抱着大刀坐在马车外假寐。见人回来,立即跳下马车,撩开车帘。

  俞旼珏刚才盘腿坐太久,这会儿躺在卧榻上放松肌肉。

  景赪将他先扶上来后,在外面也不知同钱来他们又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到马车里。

  俞旼珏这会儿已经迷迷的想睡觉,他半睁着眼睛看向景赪,发现对方正轻手轻脚地坐在旁边的卧榻。

  一连赶了五天路,景赪每天都是坐着睡的,明天开始回去,他大概也是连坐着睡五天。

  俞旼珏不知道他以前带兵打仗是不是也这样睡,所以习惯了。但俞旼珏亲眼看见,心里却很不舒坦。

  虽然马车也就这么大,如果景赪想要躺着睡,那俞旼珏肯定是要坐着睡的。

  可马车不只一辆,另外两辆马车也可以睡人,但景赪不愿意去。

  俞旼珏提了好几次,他都只是沉默着摇头。

  知道他心中不安,大概是怕自己离开他视线又会被劫走,所以才要寸步不离的守着。

  俞旼珏心里难受,却又隐隐泛起丝丝异样的感觉。像是开心,又像是得意,甜甜的,却也酸酸的。

  想想自己,从现代穿越而来的黑户;再想想阿九,身负无数将士性命的边关大将军,接下来还要为了大煦的百姓,从而走上一条只能向前不能后退的险道。

  但愿这险道能绝路逢生,给全大煦的百姓,给阿九,也给自己一分生机。

  俞旼珏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景赪坐的端正的身影。

  如果自己没穿越,同时阿九也能在现代和自己相遇……

  这样好的男子,不追说不过去。

  ……不过阿九是直还是弯都没搞清楚,如果是直的,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兄弟了。

  但阿九给人的感觉,不像是直的,但到底是不是……不好说。

  算了,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以后再说吧。

  俞旼珏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准备睡觉。

  与此同时,景赪反而睁开了双眼。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看向俞旼珏,直至对方呼吸放缓,他才重又闭眼歇息。

  回程的路上,宋大人像撵人似的,一个劲儿地让景赪快马加鞭赶回刺史府。

  俞旼珏本来心里就在想着些有的没的,又被宋大人这么一催,他顿时心里更乱了,一时怕景赪会失败,一时又想着自己如果不提,万一以后俩人都出了事,没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知在断气时会不会后悔。

  可要是直说了,万一景赪是直的,却又因为自己拿出的这些现代化电子产品而为难,到时他要是因这事在战场上分心……

  不行!绝对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俞旼珏深夜里想的多了,白日就能看出他精神不振,白净的脸上还出现了淡淡的黑眼圈。

  就连在看见景赪的时候,他都因为觉得自己内心肮脏,对着景赪时目光回避,连往日很平常的肢体接触都躲躲闪闪的。

  景赪和他睡在同一辆马车上,自然知道对方晚上辗转反侧睡不好。

  俞旼珏和景赪一直形影不离,俩人在肢体上的接触很多也很自然,对方从未像这几日会躲开,景赪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俞旼珏已经连续三次无视景赪对他伸出的手,景赪记在心里,眸中暴戾渐深。

  这日清晨,俞旼珏呆呆地坐着,眼下黑眼圈看着又重了两分。

  景赪忽然坐到他的身旁。

  “嗯?阿九,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俞旼珏才发觉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阿珏这几日夜里总是睡不好,是否因为那宋合德?”景赪眼神沉沉地注视着俞旼珏。

  俞旼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道要直说是因为自己对好兄弟起了意,正在自我唾弃和躲避?

  对不起了宋大人,只能先拿你来当一次挡箭牌,日后必定补偿你。

  “……啊,就是、就是我不知道他的为人,我只想帮你,才会帮的他,但我怕他日后会反过来对付你。”俞旼珏说着说着,倒是真担心起这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合德是好是坏尚未可知,但景赪却只能选择这些人,因为景赪现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时候了。

  景赪看着俞旼珏眼中对自己掩饰不住的担心,他心中一连几日的烦闷瞬间消散开来。

  他试着伸手去握俞旼珏的手,俞旼珏正在担心着他,这时也不回避他的接触了,反过来还紧紧握住他的手,嘴里急切道:“阿九,他会不会用我帮他的东西反过来害你啊?”

  景赪一握住俞旼珏那指尖有疤痕的手,几天一直悬着不安的心,砰的一下,重重落回原位。

  俞旼珏正担心着呢,却见景赪竟还能笑的出来。

  别以为你笑的好看,就能糊弄过去。

  俞旼珏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景赪却是一手往旁边一探,唰的一下,将宝剑握在手中。

  “阿珏莫怕,我去杀了他!”

  “别!”俞旼珏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压景赪握着剑的手,嘴里着急道,“等等、等等!”

  景赪握着剑没动,只拿眼睛紧紧注视着他。

  “咱和宋大人现在是盟友了,咱是该防着他点,毕竟咱这大事不比别的小事,但不至于要人家的命,万一他是真心为大煦为百姓,你、你可别乱杀好人,他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你最有力的盟友。”

  俞旼珏头都大了,他此刻才惊觉,景赪是实实在在的古代人,还是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他手中的宝剑,可不是现代那塑胶又或是木竹制成的玩具。

  他手中的宝剑,砍掉一颗人头,就像切瓜一样简单,唰的一下,人头就会掉地上。

  “阿珏且放心,对于宋合德这个盟友,我能掌控他。”景赪心情愉悦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轻快许多,“阿珏只需留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情,自有我会处理。”

  行吧,我是多余担心你。

  “好,我听你的,但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你得好好的,才能让我也好好的,知道吧?”俞旼珏点点头,还是不放心又多说了两句。

  景赪听了,郑重地点头,沉声道:“我知道。”

  行,既然知道了,那且先看着吧。

  俞旼珏原本乱糟糟的心,被这件事一搅和,立即就只关注俩人的安全,至于其他的,等日后事成了再说。

  ……如果失败了,到时候和阿九死在一起,也算是得偿所愿,永远不分开。

  景赪将右手握着的宝剑放在小几上,然后手心向上,向着俞旼珏摊开了手心。

  “干嘛?”俞旼珏的右手还被景赪的左手握着,却又见这人对自己伸出手,他纳闷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对方的手上,“你抓着我一双手想干嘛?”

  景赪先前几次想牵愈旼珏的手都被避开了,这次愈旼珏终于愿意再次握住他的手,这令景赪心情很是畅快。

  他双手微微用力握着俞旼珏的双手,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轻声道:“不是阿珏你自己将手放到我掌心的吗?”

  不是,你如果不对着我摊开掌心,我能将手放上去?

  “是啊,是我放的,那又怎样?”俞旼珏小小哼了一下,道,“那你敢松开我的手不?”

  看以后你再对我摊开手心我还理不理你。

  “既然阿珏主动将手放了上来,我自是不会松开的。”景赪轻笑着摇头,“阿珏不必故意激我,我是不会松手的。”

  说完,像是在证明他不会松手,握着俞旼珏的双手还稍稍加了些许力道。

  俞旼珏扬眉,也不挣开景赪的手,任由对方继续握着。

  景赪凝视着俞旼珏。

  俞旼珏对他调皮一笑。

  等我哪天将我的心意告诉你,看不把你吓得撒腿就跑。

  算了,还是瞒着吧,可千万别把金大腿给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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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刺史府,俞旼珏累的直奔之前住过的屋子,啪叽一声,倒床上呼呼大睡,连脚上穿着的靴子都忘了脱。

  景赪跟在他身后,见人刚躺下就睡着,浅笑着勾了勾嘴角,弯腰替俞旼珏脱了靴子,又将他那垂在床边的双脚摆正,最后把被子盖严实,这才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等再醒来时,外面天都黑了。

  俞旼珏呆呆地坐着,然后就被景赪拉去了沐浴。

  他习惯了每天洗澡,景赪怕夜里冷,于是让他早点去洗漱。

  在古代冬日洗澡是很麻烦的事,但好在刺史府是高官府邸,用大木盆装满温水洗澡还是挺舒服的。

  俞旼珏舒舒服服泡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头发也用好几张布拧干了,又包好头巾,这才走出浴房。

  一身清爽的俞旼珏才刚走过回廊,人还没踏进屋,就已经听见了宋大人的大嗓门。

  “俞公子人呢?不是说好给我什么图纸的吗?我笔墨纸砚已早早备好了。”

  “你管好你该管的,其他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景赪的声音平静而淡漠。

  俞旼珏出现在门口时,宋大人第一个迎了上来。

  “俞公子,宋某等你很久了。”

  景赪坐在桌边没动,但他双眼一直跟着俞旼珏的身影移动。

  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还有镇纸和笔架。

  “让宋大人久等了,劳烦大人明天再来在趟,我今夜将图纸画出来。”俞旼珏笑笑,又问道,“大人,那黑色煤石在燃烧的时候,屋子一定要通风,不可以关闭门窗,否则屋里的人容易中毒出现生命危险。”

  这点俞旼珏特地留到回来再重点提醒,生怕之前讲的太多宋大人给漏记了。

  宋大人一愣,随后开玩笑道:“关于这点,俞公子大可放心,我这庆州百姓住的屋子都是破破烂烂,家家户房四面墙都通风的。”

  “万一日后百姓赚了钱,重新盖房子呢?”俞旼珏可不敢跟着开玩笑,这种事马虎不得,他再次强调道,“宋大人还是该发榜文,最好让说书的在茶楼里也讲上几回这事。”

  “行,我记住了。”宋大人点头,“那我明日再来。”

  等宋大人走后,俞旼珏先亲自关了门,再走向装着背包后大竹篓,边走还边将包着头发的头巾摘了下来。

  “阿珏,头发可干了?”景赪看见他去翻竹篓,还特意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差不多干了,我很用力拧干的。”俞旼珏边回答边打开了背包,他带了手机、平板还有墨水屏阅读器。

  他想了想,将阅读器拿了出来。毕竟阅读器是墨水屏,阿九会比较容易看的懂黑白图。

  手机和平板都是彩色的,留日后再拿出来吧。

  “阿九,给你看看这个。”俞旼珏举着阅读器坐在景赪的身边,向他解释道,“这是阅读器,里面下载了很多很多的书,待会我找到关于石油和煤矿的资料,我读你写。”

  景赪也洗漱过,身上也换了套新的衣袍。

  他看着递过来的阅读器,脸上的表情看不什么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很亢奋,不过声音倒还算淡定:“这是书?”

  “对,在我们那,有纸质书,也有电子书,这就是电子书。”俞旼珏点头,然后手把手教景赪使用阅读器,“这是按键,和手表还有监控器都差不多,我教你。”

  景赪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墨水屏阅读器,直至俞旼珏给他讲解了机子的按键和虚拟按键的使用方法,他才抬头看着俞旼珏道:“阿珏,我看不懂你们那里的文字。”

  俞旼珏一听,立即笑了:“彼此彼此,我也不懂你们大煦的文字,我在你们这儿,就是一个文盲。”

  俞旼珏能听懂也能说大煦的语言,但他看不懂也不会写,不是文盲是什么。

  “我教你。”景赪侧头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头发,大概是不放心,抬手摸了摸俞旼珏的头发,见确是干了,这才收回手。

  “好啊,那我也教你看我们那边的字。”俞旼珏开始在阅读器上搜索关于煤矿的资料,收藏好之后,又去搜索关于石油的资料,分别收藏好之后,才对景赪道,“我找好资料了,我读,阿九负责写出来给宋大人看。”

  “好。”景赪自己动手磨墨,然后示意俞旼珏开始。

  于是俞旼珏分别将关于煤矿和石油的各种资料都念给景赪听,再由景赪书写在纸上。

  念完之后,又找出煤矿过滤池和沉淀池的图纸,连同提炼石油的各种设备图纸都让景赪画了出来。

  期间俩人还抽空吃了宵夜,之后又继续收集有用的资料和图纸。

  俞旼珏之前睡了一觉,熬夜才不觉着累,景赪不知道有没有睡,反正他照着画阅读器上的图纸,越画画精神。

  在他照着阅读器画图纸的时候,俞旼珏在一旁适时给他讲解了每种设备的各种使用方法,还有一些现代人很容易看懂、但古代人看不懂的小设计。

  俞旼珏念了一晚上的书,又给景赪讲解了很多问题,喉咙干的难受,时不时咳几声,景赪总是会立即给他添水,还要看着他喝下去才继续书写。

  好在景赪不但写字画画的速度不错,脑袋也聪明绝顶,一点就通,俩人这才不至于真熬通宵,也保住了俞旼珏的喉咙。

  直至俩人躺到床上的时候,俞旼珏的喉咙都还是哑的。

  景赪帮他掖被角,轻声问他:“阿珏,那阅读器里的电子书,从何而来?”

  “我从大学的图书馆内网下载的,都是正版资料,校内学生可以免费下载,我因为经常出门露营,在外面比较安静,看书能沉下心来,所以阅读器下载的资料很多很杂,不过因为是正版资料,资料很全面。”

  俞旼珏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景赪见他睡了,也不再说话,只是侧身躺着,在黑暗中看了俞旼珏良久。

  次日一大早,宋大人就来敲门。

  钱来钱厚守在外面,他硬是闯不进来,只好不顾形象地在门外嚷嚷。

  俞旼珏闭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景赪早已坐在桌边看着前夜写好的资料和图。

  “阿九……”俞旼珏半眯着眼,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乱蓬蓬的,声音沙哑的明显。

  “阿珏醒了,我唤下人给你打水洗漱。”景赪听见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纸张走了过来。

  “好啊,宋大人等急了吧?”俞旼珏弯腰穿鞋,景赪帮他取来外裳和薄袄。

  “且叫他等着。”

  景赪说让宋大人等,宋大人还真进不了屋,哪怕这地儿是他的刺史府。

  等俞旼珏洗漱完毕,醒了神,景赪让人端上早食的时候,宋大人才垮着脸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嘴才刚张开,景赪对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他立马闭紧嘴巴走了过去。

  俞旼珏等宋大人先坐下后,他才入座。景赪的脸色为此冷了几分,宋大人却只顾着桌上的那叠纸张。

  于是这边俞旼珏和景赪在吃着早食,他们俩对面的宋大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期间宋大人曾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景赪一个眼风扫来,他愣是忍着不张嘴。

  等俞旼珏喝完碗中的清粥,放下了勺子,下人将餐具收走后,景赪还吩咐下人给温了壶润喉茶,随后才淡淡道:“宋大人心中如有疑问,还请直言。”

  “疑问可就多了,不瞒大将军,宋某有好几处看不懂。”宋大人就猜无奈摊手了。

  俞旼珏知道隔行如隔山,刚想问宋大人哪不懂,景赪却抢先道:“那我便与宋大人详细说说。”

  于是景赪将俞旼珏昨晚教会他的,又教给了宋大人。

  俞旼珏见景赪替他作了讲解,他正好可以养养喉咙。

  景赪记忆力强大,竟无一记错,俞旼珏不得不佩服他。

  宋大人记性差了些,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好在不懂的地方他都弄清楚了。

  “妙啊,甚妙!”宋大人不住地点头,又看着俞旼珏目露惊叹,“没想到俞公子竟有此等通天的本事!”

  “这些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有老师们著书,我才能将它教给你们。”俞旼珏连忙摇头,他也是一窍不通,唯一会的,大概是看懂了书上附着的图纸。

  宋大人点头,脸上流露出佩服的神色。

  他大概是将俞旼珏口中说的老师当成了俞旼珏的夫子先生,不住地赞叹道:“好啊,好!俞公子的学识如此过人,身为你的夫子先生,定是隐世大儒,不知可否为宋某引荐一二。”

  你等我能穿回去再说。

  俞旼珏慢了一瞬,景赪又抢先道:“宋大人,你且将煤石挖出来,石油提炼出来再说罢。”

  宋大人面色一正,露出些许羞愧:“是宋某触忤了,宋某一生碌碌无能,自是无脸打扰隐世大儒,俞公子且不必将宋某方才所言记于心上。”

  俞旼珏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身为一介草民,又还是穿越来的黑户,哪敢接朝廷刺史这翻话,好在此时景赪冷哼了一声,嗤笑道:“宋大人身为堂堂刺史,对着身为白衣的俞旼珏如此自谦,莫不是想打我的脸?”

  景赪这话可就严重了,他身为大煦大将军,又是皇室宗亲之子,试问有谁敢打他的脸。

  宋大人脸色变了又变,赶忙站起来同景赪告罪。

  景赪冷冷扫了他几眼,也站了起来,伸手搭在俞旼珏的后背让他坐。

  “阿珏且安心坐着,”景赪俩人重落座之后,景赪抬眸扫了眼站着的宋大人,冷冷道,“大人莫非还有不懂得地方?”

  “非也,”宋大人看看景赪,又看看俞旼珏,脸上又露出笑来,“我只是想问问俞公子,这图纸该如何保密?”

  “不用保密,还需将人教会且不能藏私,否则容易出事故,”俞旼珏摇头。

  既然给出了资料和图纸,俞旼珏就没想过保密,这些危险工种不比其他,工人如果一知半解去施工现场,会很容易出事故。

  再说挖煤矿和石油提炼的资料也不怕被偷,别的地方有没有煤矿和石油都未知,那些资料就算真被偷走了,在别的地方也用不上。

  “俞公子大义!”宋大人脸上满是凛然,可眼神却扫向景赪,俩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想着说多错多,俞旼珏在外人面前轻易不开口。

  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宋大人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我倒是大致懂了,只不过匠人大多数都不识字,这些图纸若交给他们,怕是不妥。”宋大人叹气。

  景赪没说话,只给俞旼珏空了的茶杯里添润喉茶。

  俞旼珏见他不说话,只好开口道:“找不到其他识字的人帮忙看图纸吗?”

  “怕是难办,”宋大人摇头,皱着眉头道,“识字的大多是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叫他们去做匠活,恐只会捣乱,再者天也渐冷,文人在山上呆不住。”

  俞旼珏不了解这些事,因为他接触的古代文人不多,苏和算一个,但苏和原是自身原因才导致病弱。宋刺史宋大人也算一个,但宋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体弱的人。

  俞旼珏想了想,心里立即便有了主意。

  “或许宋大人可以将图纸上的设备照着另外画某个地方,然后将那图纸拿给匠人看,匠人虽然不识字,但他们做惯了各种匠活,在这方面是比较敏锐的,大人将缺失的图纸给他们看,让他们说说图上设备的用途,又或者叫他们给缺失的图纸补上完整的另一半,也并不需要全对,大概能对个六七成,想来也是可以的。”

  俞旼珏会这样想,是因为在现代有很多技工老师傅虽然理论差了些,但他们的实际操作却是一等一的好。

  熟能生巧这四个字就说明了这一点。

  俞旼珏又想到了另外的可能,于是又道:“其实也并不一定只用匠人,有些百姓或许也会这些,但他们并一定是干着匠人的活,宋大人可以试着多找找,或许还能找到难寻的人才。”

  宋人人脸上又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看着俞旼珏喃喃道:“俞公子这想法好,宋某这就去安排。”

  宋大人将桌手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叠在一起,俞旼珏却又另外拿出了几张纸张来。

  “宋大人,挖矿洞你们有人懂,可以按照你们之前的步骤去做,但抽取石油和提炼石油却是第一次,我和大将军另外想了方案,先暂时小规模抽取石油后再提炼,我们首先要试试这石油能不能提炼的出来。”

  俞旼珏边说边将手中的纸张放在宋大人面前。

  “还有这是燃油发电机的图纸,宋大人现在是煤石,石油和制造发电机三管齐下,辛苦宋大人了。”

  “不辛苦,我这心情好啊!”宋大人双手端着那叠资料和图纸,笑吟吟道,“宋某先告辞,如遇到不懂的,再来请教俞公子。”

  宋大人带着资料走了,俞旼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阿珏喝水,”景赪又给他的杯里添润喉茶。

  “谢谢阿九,”这茶喝着喉咙会舒服不少,俞旼珏喝了之后,伸手去抓景赪的手,“阿九,你写了一晚上的字,手腕没事吧?痛不痛?发胀发麻不?”

  “不碍事,不痛。”景赪摇头。

  “我看看,你都写一晚上了。”俞旼珏看了一只手,又换另一只手,确定景赪双手都没事,他才笑着道,“接下来我们就坐着等来电了,刚好可以让我好好歇段时间,顺便猫个冬。”

  他的愿望很美好,可惜现实不如意。

  先是百姓上山捡煤块没洗水,被官兵追着跑,半道滚下山折了腿。又有石油死活无法提炼成功,最后是燃油发电机组合有问题,铁匠跪在宋大人面前痛哭着喊做不了。

  俞旼珏没办法,只好带着景赪撸袖子亲自出马。

  先是拿了个成人拇指大的迷你录音机出来,这迷你录音机原本是在树林中露营的时候,用来近距离录小动物的叫声的。

  录好差役叫村民一定要将煤块拿去洗水的喊话,再简单做了个扩音喇叭,然后放在进山口的位置,一直循环播放着。

  宋大人怕迷你录音机被偷,还派了名差彼专门守着。

  至于石油的提炼,在古代也只有用蒸馏的方法。

  源油蒸馏又分为常压蒸馏和减压蒸馏。

  先将石油常压蒸馏,主要能蒸馏出汽油柴油等,常压蒸馏过后,塔底还会剩有渣油。之后再将渣油减压蒸馏,减压蒸馏出来的油,有润滑油科等。*

  俞旼珏对于石油提炼,理论上是懂的,但他没亲手试过,所以这次他亲自动手做了试验。

  试验的结果是成功的,蒸馏出了燃油。虽然还暂时不能确定是汽油还是柴油,但肯定是燃油。

  那股独属于燃油的味道,俞旼珏绝对不会闻错。

  唯有发电机很难搞。

  俞旼珏帮着匠人连简易灯泡和简易电线都做出来了,唯独剩下发电机还差那么一点。

  俞旼珏和几个铁匠熬了好几天,冬日里愣是热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这一冷一热的后果,就是俞旼珏感冒了。

  他还没来得及找出背包里的药,就给景赪请来的府医把脉后开了药。

  俞旼珏一天四顿苦药喝着,没两天病好了,但景赪说什么也不再让他出去,因为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俞旼珏刚睡醒,闻言顾不得先穿衣裳,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走到门边,往外一看,入目一片银装素裹。

  “阿珏,先穿衣。”景赪无奈拿着俞旼珏的披袄走到他身旁,嘴上如此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亲手为俞旼珏将披袄穿上身,“雪下的不算大,但你身子才痊愈,暂且不宜出去。”

  “那好吧,反正急也急不来,就先等等吧。”俞旼珏是个听劝的,毕竟制造发电机确实遇到了难题,暂时没想出解决的办法,再急也没用。

  景赪就更不急了,他像是不将任何事置于心上,对任何人所有事都很淡然,唯一上心的,也就只有俞旼珏了。

  就像现在,一会怕下人端上来的洗脸水太凉,一会又怕下人端上来的早食不合俞旼珏的胃口,因为俞旼珏感冒这两天,嘴里头没味,吃啥都不觉得香。

  景赪为这事还特意请教了府医,然后叫厨娘煮了几道用于食疗的菜品。

  俞旼珏一心只在发电机上,对这些没注意,反正景赪给他碗里夹的菜,他都给吃了。

  一整天可以歇息,俞旼珏于是时不时跑门边看雪,后来雪下大了,门关上之后,他又跑到窗边看雪。

  景赪怕他又着凉,时不时咳两声作提醒,这第三声还没咳,宋大人又来了。

  景赪将手中拿着的阅读器放在床头的翻柜里,绕过屏风走到桌边坐下,脸上的表情比外头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

  哪知宋大人进来后看也不看他,只向着窗边看雪景消食的俞旼珏走过去。

  “诶哟,听府医说俞公子已大好,我特地来看看,俞公子咋还站窗边吹冷风,大将军也不顾着些。”宋大人边说,还边责怪地看了眼景赪。

  景赪连个眼风都没赏给他,背对他坐着。

  “大人来了,谢大人挂心,我早好了,身体好着呢,吹吹风不碍事。”俞旼珏也是刚趁着景赪转身偷开窗看雪,结果却被宋大人看见了。

  明明他在外面跑的那几天,宋大人比他还要忙。又要跑煤矿,又要管石油设备,还要时不时来看看发电机的进展。

  或许是宋大人心中有了激情和动力,他渴望着将庆州建设成大煦的不夜城,心头和身体大概一直热血沸腾着,所以才不怕寒邪找上身。

  “俞公子好着,如此甚好。”宋大人连连点头,脸上带着笑,嘴里却在叹气,“唉,只是那石油好不容易才炼出来,却又成不了电,我这心啊,是整宿整宿睡不着啊!”

  景赪这时侧过身扫了宋大人一眼,冷哼一声,道:“宋大人有话不妨在我面前讲。”

  “嗐,瞧大将军这话说的,你和俞公子哪还用分彼此,”宋大人笑吟吟地走到景赪面前坐下,脸上是严谨的表情,“大将军觉着宋某说得对否?”

  景赪看了他一眼,先对正走过来的俞旼珏伸手,待握着对方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才问宋大人:“大人有事?”

  宋大人忙点头,道:“自然是有事,我带了一个人过来,他将那发电机缺一半的图纸补画足有九成,我觉着这人许是有些工夫在身,所以想请俞公子过去探探此人的虚实。”

  景赪又扫了宋大人一眼。

  “人找到了?那我去看看,人在哪儿呢?”俞旼珏忙了几天都搞不定发电机,只好期望能来个有真才实学的帮手。

  其实发电机制造的已经差不多,各个方面都没有大问题,但就是被许多小问题给难住了。

  这里改一下,那边就卡住了。那边不卡了,这边又动不了。

  来来回回的折腾,俞旼珏有点怕自己是钻牛角尖了,很需要一个同样懂原理的人来一起讨论,互相打开思路,这样才能不被惯性的思维所局限着。

  “人就在偏厅候着,只不过此人的身份望俞公子不要介怀才好。”宋大人原是很急的,这会儿又犹豫起来。

  “身份?他什么身份啊?”俞旼珏边说边想向外走。

  景赪拉了他一下,转身去取来披风罩在俞旼珏身上。

  俞旼珏动了动嘴巴,没说话。

  算了,虽然就两步路,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别拆阿九的台了。

  见俞旼珏连披风都穿好了,宋大人又看了看景赦的脸色,这才道:“此人是平州送来的役囚,犯的案子是偷盗了珍宝,不过此人来了庆州之后,每日只是劳作,是个言寡之人。”

  “这样啊,我先去看看,宋大人请。”俞旼珏对宋大人作了请的手势。

  宋大人见他不介意,也就笑着走在前面。

  俞旼珏和景赪跟在后面,走了两步,俞旼珏凑近景赪小声道:“平州,三山屏就是平州的吧。”

  景赪点了点头。

  “遇到老乡了这是。”俞旼珏笑笑。

  虽然不是真正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老乡,但三山屏在平州,也算是古代的老乡了。

  三人还没到偏厅,一眼就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这男人偻着身体缩在门边,大冬天的只穿着件不算厚的旧单衣,头上胡乱裹着脏兮兮的头巾,脚上是一双半草编半布裁的破鞋,双手冻的又红又肿,脸上黑黢黢的,嘴唇干裂泛血。

  但他其实岁数不大,这点只看他的眼周就能看的出来。不过眼周的肌肤很容易被忽略,这人一眼看去,就像个衰迈的老人。

  “草民见过三位大人,”看见人来,他立即跪趴在地上。

  俞旼珏跟着宋大人走进偏厅,厅里的桌子上放着好几张图纸,从笔迹可看出不同来。

  宋大人先坐下,等景赪和俞旼珏也坐下后,他才道:“白二,你过来。”

  跪趴在门口的白二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偻腰低头走近桌边。

  景赪眼神锐利地扫了他好几眼,似乎在确认对方是不是一个危险人物,他甚至还下意识单手环过俞旼珏的腰身,做出了保护的姿势。

  俞旼珏没注意到这些,他早已习惯了和景赪肢体上的接触,毕竟俩人同床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虽然住进刺史府后,俩人是分开住不同的房间,但俞旼珏每天睁眼就能看见景赪,每晚睡前景赪也还在他的房间,景赪早已侵入了只属于俞旼珏自己的私人空间,但俞旼珏好像没察觉到,又或许他在心中已经默许了对方的这种过份的亲近。

  俞旼珏拿着白二补充的图纸,和白二聊了几句,发现这人是真的能看懂发电机的组装图纸,他甚至还提出了几个他看不懂但却很关键的问题。

  虽然白二全程都偻着腰,头都不敢抬一下,但这并不影响他能看懂发电机的组装原理。

  “行,就你了,你来当我的助手,不过以后不能再偷东西了,敢再偷一次,你就得离开这里。”俞旼珏总算找到能一起讨论的人,高兴地对宋大人道,“大人,这人就跟着我了,以后我如果回了吉州,他就代替我留下来修理发电机。”

  虽然发电机、电线还有灯泡都做出来了,但因为缺少各种东西只能说是简易版本,虽然能通电,但容易坏,所以需要有懂原理但动手能力强的人留下来看着。

  俞旼珏不可能一直留在庆州,一来他自己不愿意,二来景赪也不会允许。

  所以现在来了个白二,刚好补了这个缺口。

  “这事俞公子拿主意便是。”宋大人点头。

  他现在一心都扑在电上,只要发电机能用,那电灯能亮,别说白二是盗贼,他就是江洋大盗……估计早被砍了头。

  他扫了眼白二,威严道:“白二,还不谢过俞公子,以后可莫再做那犯法之事,否则本官定饶不了你。”

  “草民谢过俞公子大恩大德,草民谢过大人法外施仁。”白二咚的一下又跪下了,先是对着俞旼珏磕了好几个头,然后又对着宋大人猛磕头,头砸在地上,咚咚直响。

  “行了,起来吧,你可要认认真真跟随俞公子学,万不能偷懒。”宋大人点点头。

  “是。”白二偻腰爬了起来。

  俞旼珏见白二又跪又拜的,觉得膝盖和额头都在隐隐作痛,不由地联想到他自己。如果他不是跟在景大将军身边,说不定比白二还要惨。

  “白二,你是哪里人?”见白二缩在一旁,俞旼珏于是和对方多说了几句。

  白二恭敬道:“草民是平州三山屏上兴湾人氏。”

  “诶,你是三山屏上兴湾的?你姓白,那你是白村长那一房的人?”俞旼珏目露惊讶,没想到才说是老乡,还真是老乡,大家同村。

  “啊是、是的,草民是、是的。”白二显然也没有想到,略一抬头看了眼俞旼珏,又立即低下了头,瞬间手足无措起来,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那我们挺有缘的,说不定我们能说得来,要不我们先去看看发电机。”俞旼珏提议。

  发电机就在刺史府的库房里,被重兵把守,虽然那台发电机还只是个半成品,但仍是大煦独一份。

  宋大人一天过去看好几回,比看自己媳妇和儿女都还要勤快。

  但景赪驳回了俞旼珏的提议,只听他淡淡道:“该到晚食了,雪还越下越大,留待明日再去库房。”

  俞旼珏看了看门外的大雪,想想也对。自己不吃饭但不能影响白二去吃饭,还是留明天再去吧。

  “那就明日再去,宋大人,劳烦你给白二安排一下住宿吃食的问题。”

  俞旼珏身为客人,自然不会去负责白二的住宿吃贪,反正都住在刺史府里,宋大人会处理好的。

  晚上的雪果真越下越大,风呼呼刮着。

  吃过饭,泡了脚,俞旼珏就缩在床上抱着被子。

  庆州有了煤,外头的老百姓取暖应该不成问题。而刺史府里,暖炉里烧的是无烟炭。

  俞旼珏喃喃自语道:“再穷也穷不了官,没想到这话也同用在古代。”

  景赪正坐在床边圆凳上看阅读器,听见他说话,转头看了过来。

  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俞旼珏笑笑,道:“没事,我说天冷,阿九要不和我一起坐在床上,这样暖和。”

  景赪眼神幽深地看着他,一时没说话,随后才浅笑着摇头,轻声道:“我不冷,阿珏躺下些,被子盖好。”

  “我一躺下就睡着了……”俞旼珏自言自语着,但还是躺了下来,又道,“我像是听过白二这人的名字。”

  “嗯?”景赪侧头看看他,想了想摇头道,“自我住在三山屏,并未见过此人。”

  俞旼珏虽然比景赪早住在三山屏,但他怕自己黑户的事被人发现惹出麻烦,所以不怎么外出。

  景赪过去之后,虽然也不处出,但他因为初时怀疑俞旼珏的身份,自是对身边的人和事多留了些心眼。

  他说在三山屏没见过这人,那三山屏肯定就没有这个人。

  “是吗?那是在你没来之前我听过这个名字?”俞旼珏闭目养神,在脑海中顺便回想一下什么时候曾听过白二的名字,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就放缓了。

  景赪看看他,见他被角都掖着,也就继续看着手中的阅读器。

  又坐了一会,就在景赪以为俞旼珏睡着了,刚想离开的时候,俞旼珏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同时还说道:“啊,我想起来在什么时候听过白二的名字了!”

  他刚从床上弹起来的时候,景赪竟也同时扑了过去,以保护的姿势将人揽入怀中。

  俞旼珏眼都还没睁开,人就已经落入了景赪的怀抱里,差点没将鼻子撞歪。

  俞旼珏一愣,他还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阿九,你干嘛?是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景赪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松开手道:“无事,我见你忽然醒来,怕你梦魇。”

  梦魇?是恶梦的意思吗?

  “别担心,我睡眠好着呢,”俞旼珏露出笑脸,然后又兴奋道,“我想起白二是谁了!”

  “是谁?”景赪边为他扯好被子边问。

  “他是三山屏的,之前他好心救人后被对方赠送了个珍宝,后来家人需要钱看病就将珍宝拿去当铺,结果那当铺的东家起了贪念,硬说那珍宝是他家的但被白二偷走了,之后又想抢白二的妹妹为妾,最后白二被捉,妹妹被逼落发为尼,白家将田卖了看病,白二的大哥从此就出去当佣工了。”

  大煦也有着士农工商的说法,虽说农是最辛苦的,但有田地的都是民不是奴。

  而将田地卖了之后,想要赚钱只能在外面做活,这就成了工。做活赚不了钱,最后只能卖钱为奴,从此以后连性命都不再属于自己。

  景赪静静地听俞旼珏说完白二家里的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问:“阿珏没记差?”

  “错不了,就是他,那天我就在院子里看着他被官兵带走,当时他没这么老。”俞旼珏敢肯定,这人就是白二。也是因为白二,他才不敢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乃至后来还一直藏着,就是怕惹祸上身,如果不是因为阿九,他至今都不会将包里的电子产品拿出来现于人前。

  景赪又点点头,随后看着俞旼珏道:“夜深了,你该歇息了。”

  俞旼珏想起了白二以前的事,心里也就只记挂着发电机,但修发电机也急不来,只好躺下继续睡觉。

  不过他不能立即睡着,于是又道:“阿九,你说害白二的人,会不会也是平州的赵大老爷?”

  景赪道:“不知,但有可能。”现时各州为政,每个州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能作主的官员,他们的心腹早就已经被养大了心胆,自然种种恶事都敢种。

  景赪这次等俞旼珏睡熟了,才轻手轻脚打开门走了出来,他刚出来,钱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景赪对他点点头,转身向外走。钱厚则闪身进了屋里,随后轻转关上了门。

  深夜的刺史府很安静,不过护卫巡逻的比较频繁。

  景赪在黑暗中几次轻跃,竟没人能发现他的身影,几个起落之后,最后停在一间下房的院中。

  屋里的人估计在睡觉,油灯早已经灭了。

  景赪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鞋踩在地上没发出任何响声,但他故意用指尖弹了一下门框。

  床上的人立即翻身起坐,这人根本没睡。

  “是谁?”白二的声音充满了惊惶。

  “白二。”景赪这时说话的声音,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人根本听不见他原本的声线。

  白二有些迟疑道:“你……是谁?“

  景赪直接道:“我知道你因何被囚至平州,也知你是被冤枉的,我能帮你。”

  “你、你说、说什么?!”白二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他摸黑赤着脚下了床,却又立在床边不敢上前。

  景赪没理他,反而又问道:“你能留在这里跟着俞公子修发电机,宋刺史许了你什么?”

  “宋刺史说草民可以戴罪立功,日后准许草民留在庆州,并赏草民入良籍。”白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没怎么张开嘴。

  景赪冷淡道:“给你发回良籍,日后不用当奴为仆,你不愿?”

  黑暗中看不清人脸,但能听见白二的呼吸声变粗了。

  景赪不等他回答,又问:“白二,你想要什么?”

  白二咚的一声跪趴在地上,声音充满狠意,却又满是无奈:“草民、草民只想让我家小妹回来。”

  景赪冷冷道:“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不利,而你想要的,如果我做不到,你大可不再为我做事。”

  白二先是屏住了呼吸,最后咬牙道:“你、你想要草民做些什么?”

  “俞公子将会教你造那发电机,你学会后,再教他人时,我要你留一手。”黑暗中,景赪的声音淡薄而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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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网络。

  第一百零四章

  黑暗中,先是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轻微声音,声音渐渐加重,突然有人发出啊的一声低语。

  “阿珏?”景赪的声音随即也在黑暗中响起,他的声音充满了担忧,紧接着油灯亮了。

  “阿九,你还在?你不用睡了?”俞旼珏从梦中惊醒,眨巴眨巴蒙胧的眼睛,声音含糊,看着正走过来的景赪。

  “睡过了,怕你踢被子,所以过来看看。”景赪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外头披着薄披风,正皱着眉看俞旼珏,“你又梦魇了?”

  “不是,我没做噩梦,我只是想到该如何让发电机正常运作了。”俞旼珏激动地说着,然后从床上跳下来,胡乱穿好衣裳就想跑出去。

  “不急,外头天还黑着。”景赪连忙拦了拦他,“天这么冷,多穿几件。”

  “穿多了不方便动作,”俞旼珏拒绝景赪递过来的厚袍子。

  景赪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披风裹好,也不急这么一会儿,不能等天亮?”

  “我怕我一觉睡下去,就给忘了。”俞旼珏揪着披风裹紧脖子,然后向库房走去,还边走边道,“先别吵醒宋大人他们,等我给他们个大大的惊喜。”

  景赪只能摇头跟上去,护着俞旼珏走在回廊上。

  天虽然还没亮,但回廊上挂着灯笼,俩人途中还遇见了好几队刺史府巡逻护卫。

  待到了放着发电机的库房,负责看守库房的官兵立发现了他们,立即低头迎了上来。

  “荣大人,俞公子,两位咋这时辰过来?”这天还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谁这时辰能睡不睡跑来做活的。

  “我想到该如此修发电机了,你把门打开。”

  俞旼珏边说边解披风的系带,等门开了,他刚将披风脱下,景赪已经伸手将披风拿在手里。

  “阿九,你看我给你将电灯变亮。”俞旼珏胸有成竹。

  “好。”景赪应道。

  “等我造好这台发电机,再亲手教白二重新再造台发电机,以后他就是我的亲传弟子了,不知道宋大人会不会因此对他好点。”俞旼珏眼神专注,手中的动作不停。

  “会的。”景赪点头。

  “可白二是犯人,宋大人能信得过他?”不是俞旼珏想怀疑宋合德,而是他怕白二不被宋合德信任,好不容易教会徒弟后人却又被塞回了劳役场。

  “不会,宋合德敢将人带到你面前,他自然是调查过白二,认为白二无辜并能被他收为己用,才带来跟你学造发电机的。”景赪摇头。

  “也是,他肯定是查清楚了。”俞旼珏先点点头,然后回头看看景赪,“那白二这人能信?”

  “宋大人敢信,我们自然也敢信。”景赪似乎笑了笑,他看着俞旼珏道,“若有人想给刺史府派细作,轻易不会将人先放在劳役场。”

  “为什么?”俞旼珏好奇。

  “寻常百姓都吃不饱,劳役场里的犯人更是每顿连个半饱都没有,不仅庆州,其他州郡都一样,凡是劳役场里的犯人,大多活不过每年寒冬。”景赪声音淡然,说出的话却很残酷。

  俞旼珏拿着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如果自己没有穿越,又或者穿越了但没有来到庆州,没有人发现庆州的石油,也就不会因为制造发电机大肆寻找人才……

  最后白二不会被宋大人带过来,那他或许会因为寒冬而死在今年的劳役场上。

  而白二又何错之有,他不过是好心救了一个陌生人。

  这世道,不公啊。

  等宋大人带着心腹和白二赶过来的时候,原先的守卫齐齐站在门边,库房里已亮如白昼,刚过来的一行人瞬时顿在门外。

  俞旼珏这时正在测试电线和灯泡,他已经快将三十多个灯泡全都亮起来了。

  “宋大人你来了,你看,发电机已经能正常工作。”俞旼珏伸手指了指被他随手搭在木架顶的那排灯泡,在灯光下笑着道,“宋大人,你想要的不夜城,我给你亮起来了。”

  “好啊,好!”宋合德每踏进库房一步,双眼就涨红一分,到最后他抬头赤红着双目看着那排亮着的灯泡,仿佛在光亮中看见了各种希望。

  良久之后,他自言自语道:“庆州不夜城,庆州不夜城,只能属于我宋合德!”

  景赪这时正坐在边上,手臂还搭着俞旼珏的披风,听见这话,他扫了眼宋合德,表情不置可否。

  俞旼珏看见白二过来,还想顺便给对方讲讲发电机的原理,结果又被景赪阻止了。

  最后俞旼珏只能先回去,洗漱泡澡顺便吃早食。

  他去浴房洗漱的时候,景赪就坐在屋里等他,而宋合德也坐在一旁。

  “大将军,宋某想再次请大将军给个承诺。”宋大人笑吟吟看着景赪。

  景赪淡然道:“大人有话不妨直接。”

  “若大将军能成事,宋某只想继续当庆州刺史,不知大将军可敢应允?”宋大人双眼紧紧盯着景赪。

  “仍想兼任都尉一职?”景赪扫他一眼,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哈哈,庆州哪还需要什么都尉,我的兵不都给大将军你了吗。”宋大人哈哈笑着。

  “大人怕是记错了,我只是借。”景赪面色不变,冷冷道,“我吉州也不是富饶之地,怕是养不起宋大人的兵。”

  “诶,大将军养不起,可俞公子养的起啊,大将军你说是吧?”宋大人像是真不想要回他庆州的兵,一直在推却。

  一州之地不可能没有兵,兵能安民心。

  景赪是武将,他非常明白这一点。

  他看着宋合德,直将对方脸上的笑看得收敛起来,才意有所指道:“庆州刺史可以不变,不过都尉也要有。”

  “都听大将军的,我只要这刺史一职,都尉是谁我不管,兵在谁手里我也不管,我只要煤矿石油和电。”

  宋大人连连点头,他只要不夜城,庆州有了这不夜城,哪怕兵权不再自己手中,但庆州和吉州相邻,兵权又在景赪手上,他是不会看着庆州被吞侵,他若想拿庆州当跳板,还会拼死守住庆州。

  当初将手中的兵权给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将兵权再要回来。

  不过也不亏,兵权虽然是给出去了,但也会有人守着庆州。而庆州因而有了煤矿石油和电,单只今岁寒冬百姓就有了能保命的煤石,有赚不赔啊。

  可惜了俞公子被这尊杀神先寻到……

  不过无妨,俞公子给了我庆州不夜城,别的刺史都没有。

  只有我宋合德有!

  宋大人笑吟吟地背着双手离开,正好被俞旼珏看着。

  “阿九,宋大人看着好像很高兴。”

  景赪道:“真高兴假高兴只有他才知,不过总归是他赚了。”

  俞旼珏凑近景赪身边小小声问:“我们没赚吗?我们是不是亏了?”

  “我们赚了,”景赪看着他,露出浅笑来,轻声道,“只要阿珏在我身边,我们就永远亏不了。”

  “当然在你身边,我们是一起的。”俞旼珏笑着点头。

  这话一说出口,俞旼珏才惊觉有点不妥。

  一起的……太过于亲近了,容易让人误会。

  阿九要是想多了,以后俩人相处可就尴尬了。

  俞旼珏立即抬头看景赪,却见这人脸上毫无变化,甚至还很认同地点头,并且说道:“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阿九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听不懂,没察觉?还是听懂了,承认了?!

  要不……问问?

  不能问,先高这样,万一问了才发现是误会,到时可就收不了场了。

  不能问不能问。

  阿九大概只是随口说说,他一向都是顺着我说话的。

  俞旼珏在心里连连否决这个想法,低下头轻声道:“是啊。”

  景赪垂眸看着俞旼珏洁白的后颈,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情绪就变得沮丧了起来。

  心情不美丽的俞旼珏,只能寄望于全身心投入工作中,用工作来取代心中那无法言说的情感。

  整个冬季,俞旼珏都没有再出过远门,不下雪的时候,他会去矿山和油田看看,然后继续在刺史府的库房里教白二制造发电机。

  虽然吉州的太昌城就在庆州的隔壁,但景赪并没有将俞旼珏带回去。

  一来冬日出门如半道碰上下雪,有可能连人带马都冻死在路边。

  二来宋合德也舍不得让俞旼珏离开庆州。

  刺史府早在前些日子就已经全装上了电灯泡。

  灯泡比灯笼要亮堂许多,下雪天也不怕会消灭,夜晚走过装有电灯的回廊,仿佛走在白日阳光里。

  而电灯也被改成路灯,也开始出现在州城的街道上。

  先从刺史府的大门口装起,接着顺着两边大街向外延伸出去。

  第二处室内装上电灯的是衙门,第三处则是城池大门。

  城池大门上装的两盏大灯是特制的,七个灯泡围成一圈,中间再加一个灯泡,俞旼珏称之为七星伴月。

  刺史府在庆州卫县的聚水镇上,因此这座城池被命名为聚水城。

  大煦将水谓之财,聚水实为聚财,可想而知庆州是从以前穷到了至今。

  但近来聚水镇的百姓却在寒冬里有了盼头。

  因为他们聚水镇有了电,有了那能照亮黑夜的电灯。

  那电灯是那样的神奇,一到夜晚就会亮起,会将黑暗驱散,仿佛聚水镇从此没有了黑夜般。

  于是老百姓家家户户开始期待,白日里还会时不时踩着雪守在自家门口,对那来装电灯的匠人翘首以待。

  为了能让老百姓在过年前能装上路灯,俞旼珏带着白二那是起早贪黑地不停工作着。

  尤其是白二,因为俞旼珏有景赪看着,不会允许他太辛苦,所以只能苦白二。

  但白二苦的心甘情愿。

  现在他已经不是那劳役场上的犯人,而是刺史府里人人敬仰的白师父。

  当然,白师父上头还有一个俞师父。

  俞师父一忙起来,果然就不再想东想西,整天只想着工作工作工作。

  这天俞旼珏刚从库房回来,又看见宋大人由景赪的房中离开。

  俩人的房间相邻,只要俞旼珏在,景赪就会在他的屋里呆着。当他出去的时候,景赪才会回他自己的屋。

  “阿九,宋大人怎么又来了?”俞旼珏走进景赪的房间。

  “为了玻璃,”景赪看见他回来,走到门前接人,先是握着俞旼珏的手来回看,见没有新添的伤口,这才放下心。

  冬日若有了伤口难愈合,俞旼珏之前不小心划破了几条口子,好几日都还会渗血。

  景赪为此还少见地对着俞旼珏黑了一次脸,害得俞旼珏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还没死心?”俞旼珏仰着脖子,任由景赪帮他解下披风。

  “人心总是贪婪的,”景赪帮俞旼珏脱了披风,转身背对着他说道,“又有谁会真正满足于眼前。”

  有啊,我就是。

  俞旼珏不露声色地看了看景赪,悄悄在心里回答对方,但嘴上却道:“他有石油了,咱吉州什么都没有,制造玻璃的方子不能给他,就是怕吉州独占了会得罪宋大人。”

  制造灯泡,其它的都能有代替,但却唯独不能缺少玻璃。

  制造玻璃其实并不能,再加上大煦有琉璃坊,将玻璃制出来并不算显眼。

  不过俞旼珏想到庆州有了煤又有了石油,怕这些会把宋大人的心给撑大了,导致以后这人不再听景赪管束,于是俞旼珏对景赪婉转地提了一下。

  景赪不知是不是真怕日后宋合德会生异心,当真让钱厚从吉州叫来了一批他的人,这批人堂而皇之地在庆州的地界制造透明的玻璃灯罩。

  好在景赪知道电灯少不了灯罩,于是和宋合德谈了场买卖。

  吉州给玻璃灯罩,庆州用煤和燃油加换,在俞旼珏看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但在宋大人看来,这把庆州亏大发了。

  于是他矿场少去了,油田也少去了,整天得了空闲就来找景赪,软磨硬泡着就是想分玻璃坊的一杯羹。

  景赪淡然道:“你之前提过玻璃厂一事,待我们回吉州,可以将庆州玻璃坊留给他,各工序我只留一名玻璃匠人,到时就看他的人能不能学到真本事了。”

  “真留给他?”俞旼珏抬头看看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阿九可真大方。”

  “玻璃坊日后的收益二八分。”景赪垂眸看着俞旼珏,唇角带笑,“我八他二,且方子不公开。”

  “阿九,你这算盘珠子打的,能把宋大人头上崩出一个包来。”俞旼珏嘴角抽了抽。

  “先这样,日后看他宋合德如何做选择。”景赪轻声笑了笑,伸手揽过俞旼珏的后背,眸中戾光一闪而过,“谁叫他宋合德没彻查外面来的马队,若他能留心,治下有方,你又怎会被劫走。”

  当初在半道劫走俞旼珏的赵管家那行人,假扮收货的商队由庆州经过,对方人多,拉车的又全是马匹,庆州的官兵本该对他们多加警惕,结果收了对方的银两,就任对方在庆州和吉州交界处乱蹿。

  这要是敌寇入侵,庆州早八百年就被屠城了。好在庆州够穷,地虽然大,但种不出粮食,而且人也凶悍,这才没人愿意花人力和浪费粮草来攻占庆州。

  庆州的官兵敢如此松懈,除了因为这点,还因为庆州与吉州相邻。

  无论谁来攻打庆州,其最终想占领的,肯定是吉州。

  吉州有景大将军,有景家军在,谁来都是找死。

  庆州背靠大树好乘凉,狐假虎威惯了,也就从来不理会那些外来的商队是马车还是骡车。只要给够银两,干嘛都行。

  谁能想到今天宋刺史因为这个原因,最终栽在了景赪手里。

  俞旼珏在心里暗搓搓地为宋大人点腊。

  “希望宋大人以后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也就不枉现在为了庆州累个半死。

  虽然是互相选择,但在选择的同时,也付出了很多,尤其是俞旼珏,亲力亲为教人,他一点藏私的心思都没有,全都教给了白二。

  希望白二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庆州的发电机就只能交给他了。

  过年的时候,景赪也没回吉州,他和俞旼珏留在庆州,吃宋大人的,住宋大人的,还把宋大人使唤的团团转。

  这是俞旼珏穿越过来后的第一个春节,虽然人在异空,但好在身边还有景赪陪着,让他不至于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倒不是害怕一个人过年,只是不想一个人过年罢了。

  正月里的雪下的很大,快十五的时候,才停。

  俞旼珏和景赪躲屋里一旬没出过门,十五那天晚上,俩天才披着厚披风,顶着寒冷出了门。

  天虽然冷,但街上人却不少。现在宵禁早就形同虚设,或许只有在皇城京都还在执行。

  百姓穿着干净的衣裳,脸上带着笑,三三两两站在路灯下,凑在一起说话。

  小孩子是最开心的,他们像是不怕冷,脸蛋还红扑扑的,手里提着各种有趣的纸糊小灯笼,蹦蹦跳跳地穿街过巷在玩耍。

  路上因为有了路灯,四周的建筑物都被照亮,就连灯下的行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俞旼珏是劳碌命,大过年的出门,别人是闲逛,他是一盏盏路灯看过去,发现有电压不稳定的,还掏出纸笔做记录。

  景赪默默地跟在他的身旁,腰间还挂着宝剑。

  他生得高大,脸又长得惊艳,又不像俞旼珏用披风将下半张脸都裹着,气质容貌各方面都太过于出众,有那擦肩而过的未出阁姑娘,都悄悄地看他。

  也有那胆大的俊俏小公子,会故意走近他的身边。

  景赪原本离俞旼珏有一拳的距离,这下走着走着,变成了肩膀挨着肩膀。

  俞旼珏和他平日身体接触本就多,这时也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还停下脚步抬头对着景赪笑道:“阿九你快看,好热闹呀。”

  “嗯。”景赪应了声,顺势伸手将人往自个儿怀里又带了带,同时还斜斜扫了眼那试图再次走近他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被他看得脸发红,但在看见眼前俩人在大街上旁若无人搂搂抱抱时,心中了然,只能不甘地跺了跺脚,偏着头快步离开。

  钱来就站在不远外,他看了眼那小公子的背影,又继续四顾周围,还仔细观察路人,手也一直握着刀柄没松开过。

  三人走了一会儿,碰上了同样出来闲逛的宋大人。

  宋大人身边也跟着人,全是他的心腹和亲随。而宋大人手里,还提着之前俞旼珏给他的户外灯。

  他手中的户外灯和电灯相似,引得提着小灯笼的小孩子个个围着他转。

  小孩子吱吱喳喳、欢欢乐乐地同宋大人说话,个个都喜欢他手中提着的户外灯。

  宋大人也亲民,还尤其喜欢小孩子,带头同小孩子们玩在一块儿。

  俞旼珏看着宋大人脸上那欢快的笑容,比之平时对着自己和阿九时,要真诚的多。

  小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宋大人作为一州之主,也算是尽了全力。

  站在一旁看了会,俞旼珏转头往回走,景赪安静陪着,钱来也跟着一路走回刺史府。

  回到屋后,俞旼珏将刚才记录路灯的纸递给下人,叫对方给白二送去。

  等下人走了,景赪忽然道:“阿珏,过些时日,我们去平州。”

  去平州?这才刚从那边山长水远地过来。

  俞旼珏一怔,试探着问:“我们回三山屏?”

  “不是,三山屏在石卢县,”景赪摇头,走到桌边给俞旼珏倒热茶,“我们不去石卢县,而是去白申县。”

  “为什么要去白申县?”俞旼珏轻轻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这才小口小口喝茶。

  “去报仇。”景赪的声音很平和,说报仇就像说吃了没似的很随意。

  俞旷珏被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杯子细细打量景赪,最后才不确定地问:“找谁报仇啊?”

  “平州官员,谁劫的你,我就找谁。”景赪朝着俞旼珏轻轻一笑。

  他是平常不怎么笑的人,人又长得惊艳,这么一笑,倒是令人看了移不开眼。

  但俞旼珏可不会是被美色误人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想着将景赪直接挖坑埋了。

  “你先别笑,你笑的我心里慎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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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开启新地图

  第一百零五章

  听俞旼珏这么一说,景赪反而笑得更怡悦。

  他眼眸温润地凝视着眼前的俞旼珏,轻声道:“阿珏不怕。”

  “……倒不是怕,就是如果我们去平州□□,万一给你接下来的计划造成影响。”俞旼珏皱着眉,摇头道,“其实这仇等以后有机会再报也可以。”

  总不能因小失大,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联合各州,而不是与其为敌。

  “无妨,于我而言,阿珏才是首要的,区区一个平州,不要也罢。”景赪语气平淡,放弃一个州就像放弃路边摘的野草似的,说扔就给扔了。

  俞旼珏听了景赪这话,心跳瞬间直飙到顶点。

  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但具体隐藏着的是什么含义,俞旼珏不敢乱猜。

  “你是想把压力给到我这边是吧?”俞旼珏抿了抿嘴,压着心底的悸动故意转移话题,“别想拿我当借口,我可不给你背锅。”

  俞旼珏偶尔会说些景赪听不懂的话,他也不恼,只轻声道:“我是大将军,将士们都知道无人能左右我的决定,再说我中了暗箭,若不去报这一箭之仇,手底下的将士该如何看我。”

  俞旼珏眼睛一亮。

  对喔,我是被人劫走了,但其实真正受伤的是阿九。

  身为一军统帅,他身上中的这一箭,可谓是扎在了景家军所有将士的身上。

  那他们因此去平州倒是有很合适的理由。

  “行,我们去平州,去报这一箭之仇。”

  平州和吉州交界,吉州和庆州交界,现在他们从庆州去平州,走的同样也是官道。

  虽然是官道,但其实也是泥土路,坑坑洼洼的,算不得平坦。

  不过这次出门比上次要好很多。

  首先是交通工具,之前坐的是木板车,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带厢马车,还是三辆。

  第一辆是之前俞旼珏坐着去看油田的那辆马车,另外两辆,一辆放吃的,一辆放用的。

  钱来和钱厚负责轮流驾驶马车,另外还有一队骑兵护送。

  不过景赪让大家都换了着装,从官兵假扮成了商贾家的家丁。

  景赪是这一行人的大公子,俞旼珏是小公子,景赪让俞旼珏喊他阿兄。

  俞旼珏觉得景赪这是从小当人弟弟久了,现在想给人当哥哥。

  出发当天,宋大人带着白二在刺史府大门前送他们,他脸上的表情,那是非常不情愿的,甚至还想将俞旼珏留下,让景赪自己爱去哪去哪。

  景赪客套话没说几句,牵着俞旼珏转身就上了马车。

  二月初,天还是冷,但好在雪不常下了。

  一队人白天赶路,夜晚能借宿就借宿,不能借宿也尽量找破庙弃屋歇脚。

  寒冬不比寻常时日,夜晚如露宿野外,人很容易被冻坏。

  景赪这次出门带的官兵多,就算是借宿在土匪窝里也不怕。

  好在一路上无惊无险,安全到了平州。

  俞旼珏都觉得惊讶,景赪只笑着说冬日里野兽都不出窝,何况是区区人身的劫匪。

  不过也就是近几日太平,再过些日子,等雪化了,无论是野兽还是劫匪,都要出来害人了。

  这日后晌,他们一队人马兵分两路,一辆马车先入了白申县的城门。

  俞旼珏裹着被子坐在马车里的卧榻上,景赪也坐在他身侧,正抬手将马车窗帘撩开,好让俞旼珏能看见外面的景象。

  虽然天气冷,但街上行人不少。

  过了年,老百姓又要开始为生计奔波劳碌。

  马车慢慢向前行,俞旼珏看见了好几次衣着外貌都和当地人有差异的外族人。

  那些外族人凶神恶煞,手中的马鞭随便就敢抽打阻挡他们前行的过路人。

  当地的百姓看见那些外族人,个个都躲的远远的,像是很惧怕外族人。

  “阿九,那些是什么人?”俞旼珏皱着眉头,回头示意景赪看外面,“他们随意打骂当地的百姓,没人管吗?”

  景赪一直抬手撩着窗帘,闻言将视线从俞旼珏的脸上移到窗外,冷漠地看了几眼。

  “是辽戎和犬夷两异族人,自我朝皇帝说同意用国土和辽戎换美人后,这两异族的人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大煦境内出现。”

  俞旼珏不解道:“但是我在庆州没见过这些人啊。”

  “他们不敢出现在吉州,也不敢去庆州,离吉庆两州最近的平州,自然成了他们的聚居地。”景赪收回视线,顺带放下了窗帘。

  俞旼珏好奇道:“吉州一直和他们打仗,他们不去吉州,我能理解。但他们为什么也不敢去庆州?”

  景赪道:“庆州民风强悍,对自家的财物那是护得比眼珠子还紧,异族人如果去了庆州,谁抢谁有点不好说。”

  “还是强悍点好,像平州这边的百姓,都被欺负着到自家门口了,”俞旼珏自己又掀开车窗看了看,然后嘀咕道,“真让人不爽,在自家的地盘被异族人欺负,官府也不管他们,只懂得欺负自己人。”

  俞旼珏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钱厚牵着马匹,钱来走过来掀开车帘。

  “九公子,客栈到了。”

  景赪一撩衣袍下摆,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将俞旼珏扶了下来。

  钱来又一翻身上了马车,将俞旼珏那放在榻底的大竹篓小心背在身上。

  客栈的伙计连忙弯腰迎了上来,在知道几人是投店歇夜的,忙将人带去了上房。

  镇上客栈也是年后刚营业没几天,房间还空着大半,钱厚连同他和钱来、还有那队护卫的房间一并给订好。

  住客栈不方便洗澡,俞旼珏只能草草用布巾擦洗干净,然后躺在了床上。

  这次出门比前一次要好很多,但到底一直在路上,精神上易感到疲惫,这才刚到了客栈,俞旼珏就蔫巴了。

  景赪将大竹篓放在床尾,走过来弯腰看着俞旼珏,见人半眯着眼在发呆,他又伸手碰了碰俞旼珏的额角和颈侧,见没有发热,这才收回手。

  俞旼珏眨巴眨巴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窗外已窗黑一片。

  屋里点了油灯,只钱厚一人坐在桌前。

  桌边还放着一个正燃着的泥土炉,炉子上摆着一个长嘴铜壶。

  “阿厚,他们人呢?”俞旼珏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回小公子,九公子带人去见了客。”钱厚连忙站起来,他两步走到床边,站定后道,“九公子说了,让小公子起了先填饱肚子,叮嘱我万不能让小公子饿着。”

  “行吧,叫店家把饭菜端进来,你吃了没?没吃咱一起吃。”

  俞旼珏走到窗边的盆架子上,刚想洗手洗脸,钱厚已经提着炉子上的长嘴铜壶走过来给木盆里添热水。

  “回小公子,我已经吃过了。”钱厚说着,将长嘴铜壶放回到炉子上,又去开门叫店伙计端饭菜。

  “谢谢阿厚。”俞旼珏就着温热的人洗了手和脸,瞬间变得精神百倍,“其他的人呢?都找过来了?”

  “人全都过来了,他们能顾好自个儿,九公子说小公子不必理会他们。”

  钱厚守在门边,很快就有两个店伙计手中分别捧着木托盘过来,将托盘上的碗碟放到桌上后,钱厚又叫他们重新给木盆换水,炉子上的长嘴铜壶也要再加水。

  这一路上虽不至于饿着,但吃的大多都是存放很久的食物,俞旼珏一路上给啥吃啥。今天住了客栈,景赪细心,叫店家准备的全是精致小食。

  有软糯的点心,也有酥脆的饼子,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和爽口的野菜。

  肉却没有。

  俞旼珏虽然不挑食,但他对于肉类还是偏喜欢吃新鲜的,腊肉和薰肉他也照吃,只是没想到被景赪给留意到了。

  可能店里暂时没有活鸡活鸭,天冷鱼也没能捕到,所以景赪只叫店家要了些新摘的野菜。

  虽然这顿饭没肉,但是野菜也很好吃。

  这时节土地还有寒冻,百姓种不了蔬果,但是细雨带来了春意,山上已经长出了不少新鲜的野菜。

  如果现在还住在三山屏,这会应该也会同阿和,还有方五马三他们一起上山摘野菜了。

  “阿厚,这里是什么镇子?”俞旼珏忽然问钱厚。

  钱厚回道:“回小公子,这里是白申县的高泰镇。”

  高泰镇?如果没记错,自己买的铺面是在南宜镇,因为三山屏离南宜镇最近。

  “那你知道南宜镇在哪吗?”俞旼珏看着钱厚。

  “南宜镇在石卢县,再往北边走,坐马车过去,也要一旬才能到。”这个问题钱厚自然是知道的。

  一旬,十天,那也挺远的。

  算了,以后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阿九找盟友的这件事,生死攸关啊。

  吃过饭,俞旼珏手里捧着盛有热水的茶杯,站在窗边往外看。

  这次他们投宿的客栈是只有一层的木房子,俞旼珏和景赪住一间房,房间外是处小院子。黑暗中,只有房门边挂的纸灯笼亮着蒙蒙胧胧的微光。

  看了几眼窗外,俞旼珏低头喝了口热水。

  这时院子外的转角走来了两个店伙计,其中一人右手提提纸灯笼,左手提着一个木桶。另外一人则双手各提着一个木桶。

  俩人边走边说着话。

  “你听说了吗,庆州那边像是成了不夜城!”

  “诶,你也知道这事了?”

  “这是真的?不夜城是啥子来着?”

  “就是夜里像白日似的亮堂堂的,庆州那边的人夜里出门,街上亮的像白日里一样,听说府衙里也是不夜城,刺史府也是不夜城,白日和夜里一样亮,出门都不用打着灯笼!”

  “诓人的吧?哪有天黑出门不打灯笼火把的?夜里黑咕隆咚的,闭着眼走路似的啥也瞧不见,出门没个光哪能走的了道。”

  “哪个骗你咯,是咱大掌柜说的,你要不信你明儿问他去。”

  “大掌柜说的?大掌柜前几日刚从庆州过来,他莫不是亲眼看到了?”

  “那是,他亲眼看到的!”

  “庆州这是得到老天爷保佑了吧!先前那两走商来咱投宿,他们说庆州的石头能当柴草烧火……”

  “对对,正巧那天我也在,大掌柜外出,是账房管事出来买了些那黑色石头,说是煤石,还真的能烧起火来,那可真是好东西。”

  “咱这地也能买到那煤石?”

  “从庆州过来的走商那买到的,大掌柜回来后说买得少了,往后就是雨天,柴草都湿漉漉的,炭也怕湿,煤石却不怕,说是晾晾就能烧火。”

  “这煤石可真神了,我回去叫我老子娘也买些,家里灶房经常漏雨,柴草总是烧不着,买些煤石换着用也好。”

  “那我也买些,家里娃儿还小,劈柴的时候总爱往前凑,煤石放竹筐搬回去,都不用浪费力气再劈开。”

  两伙计说着,从俞旼珏窗前经过。

  俞旼珏扬了扬眉。

  之前他曾同宋大人说过,庆州的煤石可以广而告之,最好让其他州郡全都用上煤石。

  宋大人于是照俞旼珏说的去做,用煤石当酬金,叫庆州商队向外贩卖煤石。

  平州距庆州最近,能在雨季前用上煤石,倒是件幸事。

  天气不好,晚上看不见月亮和星星。

  俞旼珏站在房前的小院子里,感受着冬夜的寒意。

  景赪就是在这时回来的。

  俞旼珏听见脚步声,转过身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景赪头戴玉冠,身上是一件纯黑的熊皮披风。

  身侧跟着的是提着灯笼的钱来,灯笼的光线一晃一摇,只照亮了景赪那略微扬起的披风下摆。

  俞旼珏看见景赪,不由地向他走了过去。

  “阿珏,你怎的站在这?”景赪看见院中站着的俞旼珏,忙快步走了过来,人刚靠近,就伸手掀开了厚实的披风,兜头就把俞旼珏裹在了自个儿怀里。

  俞旼珏醒来后没能见到景赪,自己独处了这么些时间,只觉得无聊又寂寥。

  这会儿一看见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对方揽在了怀中。

  俩人身体一碰触,俞旼珏瞬时就感受到了景赪怀中的暖和。

  而他自己站在外面吹寒风,手和脸都冷冰冰的。

  景赪右手握着俞旼珏的手,左手抚在他脸上。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景赪蹙眉将人往自己怀中又带了带,然后拥着人往屋里走,“大晚上你不歇息,跑门外站着作甚?”

  “吹吹风,顺便看看你回来没。”俞旼珏窝在景赪怀中,脸侧就是对方弧度完美的下颌线。

  景赪脸微微一偏,嘴唇从俞旼珏的额角轻轻擦过。

  俞旼珏刚才在外面被冷风吹麻了脸,被景赪这么轻轻一碰,他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反倒是景赪,原本有些匆忙的脚步忽的一顿,神情没变化,眼眸却垂下看着俞旼珏。

  俞旼珏被熊皮披风包裹着,还被景赪拥在怀中,心中既暖和又惬意。

  他随着景赪的脚步停下来,抬头看着对方,眼神有些纳闷又很是乖巧。

  景赪垂眸注视着俞旼珏,俩人一时没了言语,只有彼此的容颜映在眼中。

  “日后不必等我。”景赪抬手置于俞旼珏脑后,手掌微微用力,把俞旼珏的脸按在自己颈窝,轻声道,“我会早些回来。”

  他一路从披风裹着,将俞旼珏带至床榻边。

  “可有食过饭了?”景赪边说边解下了身上的厚披风。

  钱厚一直守在门边,见自家主子归来,于是轻手轻脚掩了门出去。

  “吃过了,很好吃。”俞旼珏脱了靴袜,又脱了外裳,抱着被子坐在床上。

  他之前双脚受过伤,脚底和脚趾的磨损虽已经愈合,但还留下些疤痕没有消退,白嫩的肌肤上很明显能看见些深色的斑块。

  景赪转过身来刚好看见俞旼珏双脚,看见那双脚上的疤痕,他蹙着的眉一直未能松开。

  “我给你的药,可有涂着?”景赪坐在床榻边,伸手拉过被子盖住俞旼珏双脚。

  “……有吧……”俞旼珏还真将这事给忘了。

  伤好了后,不痛不痒的,他也懒得再继续涂去疤的膏药。

  没想到阿九还记得,隔三差五地来问。

  景赪看着俞旼珏的眼睛道:“阿珏,你若不涂,我可帮你。”

  “别别,不用你帮,我记着呢,我现在就涂。”俞旼珏可不敢让景赪给自己涂脚,这也太……那什么了。

  俞旼珏连忙找出药膏,背对着景赪自己动手给双脚涂药,涂了之后,还要按摩一下,好让皮肤能够充分吸收。

  俞旷珏边给脚按摩,边转头问站在角落里的景赪。

  “阿九,你出去这一趟打听到了什么?决定和谁结盟啊?”

  角落放着一个装衣服的木箱,这木箱是从马车上搬下来的,里面装有景赪和俞旼珏的衣裳。

  景赪脱了自己身上的罩袍,又换了套中衣,最后披着件长衫走回床边。

  外出的时候,他一直和俞旼珏同住一间房,俩人也同睡一张床。

  俞旼珏在三山屏和他同住同吃早就习惯了,这时见他走过来,还自觉地往床里边靠了靠,给景赪让了点位置出来。

  景赪很自然地上了床,先是帮俞旼珏拉好被子,才自己靠坐在床头,然后闭目养神。

  “见了平州莫氏一族的莫介,但此人不进油盐,极为谨慎,不好拉拢。”

  俞旼珏等双脚上的药膏晾干了,这才和景赪并肩靠坐在床头。

  “莫介?非得选他?不能换一个人?他是平州的刺史吗?”

  “莫介是平州都尉,刺史另有他人。”

  “都尉?管兵权的?但刺史官职不是比都尉高吗?”俞旼珏好奇道,“还是说咱们只和手里有兵的人结盟?”

  就像宋大人,身为庆州的刺史兼都尉一职,原本在他手里的兵,现经已经被景家军接管了。

  景赪摇头道:“选择忠于大煦的人,对这些人而言,谁坐那个位置都一样,只要龙椅上的人有景氏王族的血脉,只要能让大煦长盛不衰,他们就会支持。”

  忠于开国皇帝的血脉,不当亡国奴。

  俞旼珏听懂了。

  “平州只有莫介能选择?其他官员呢?”

  “平州官员分为两派,一派是莫介的人,忠于大煦。”景赪似冷哼了一声,道,“另一派是刺史的人,他们贪生怕死,还想卖国求荣。”

  卖国求荣?

  俞旼珏一愣,侧头看着景赪道:“刺史卖国?”

  景赪点头道:“平州刺史想把平州卖给犬夷,以便换取日后在辽戎的高官厚禄。”

  “为什么卖给犬夷?大煦不是和辽戎用国土换美人吗?还有,他怎么卖啊?”俞旼珏瞪大了双眼。

  “辽戎和犬夷都是太昌关外边的异族,辽戎人数众多,但犬夷的人更凶残,且犬夷擅长饲养马匹,这两族一向是联手攻打太昌关,这次辽戎用美人换取大煦国土,犬夷怕辽戎独食,所以想提早霸占大煦国土。其他州郡有富有穷,穷的犬夷嫌弃,富的怕辽戎察觉,所以选择了平州。”

  吉州是景大将军的地盘,犬夷不敢动。庆州太穷,犬夷嫌弃。兴州和盛京虽是富饶之地,但早已被辽戎的人盯上了,所以犬夷选择了平州。

  看来他们选对了,因为平州最大的官确实可以被收买。

  平州的百姓和士兵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拼死想保住平州,但平州刺史却要将平州拱手送人。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煦的皇帝为了美人,用国土交换。其底下的官员,为了自身权益,也用国土交换。

  这样说来,还是平州刺史更贪婪。大煦皇帝只想要美人,平州刺史却是要高官厚禄。

  美人会迟暮,高官厚禄却可封妻荫子,泽被后世。

  不过大煦皇帝要美人也无可厚非,他已经是皇帝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想要什么不能到手。

  俞旼珏想明白了这些,同时还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他将头靠在景赪肩上,凑近对方耳边低声道:“是不是辽戎和犬夷以为这事十拿九稳,因此开始了内争。”

  景赪垂着眼眸看着俞旼珏的额角和鼻尖,“嗯”了声。

  “所以你们就借这个机会来实施这件事。”俞旼珏有点小得意道,“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以前你们都按兵不动,现在却忽然动了,原来是时机刚刚好。”

  大煦皇帝要用国土换美人,导致朝堂和州郡出现动荡,人心也随之产生变化。

  辽戎和犬夷以为稳操胜券,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瓜分大煦的国土。

  谁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景赪他们隐忍至今,等到对手和敌人亲自送上人头,他们才选择动手!

  可真能忍的!佩服!

  景赪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莫介不信平州刺史要出卖平州?”俞旼珏靠在景赪身边,下巴颏儿搭在对方右肩上,说话的时候,光洁的额头时不时会碰到景赪的侧脸。

  “他不信。”景赪稳稳地靠坐在床头,任由俞旼珏靠着他借力也纹丝不动。

  “他不信……倒也不能说他人坏。”俞旼珏想了想,觉得这事真不怪人家都尉,“刺史这事肯定做得隐秘,再加上他和刺史是同僚,他不相信你……咱想个办法让他相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时连亲眼所见也不一定是真,莫介为人谨慎,想让他相信我们说的话,难。”景赪的声音很平和,并不为莫介这事伤神。

  他是个沉稳冷静的人,莫介和他性子相似,说服对方就像要说服他自己一样,真的很难。

  不过景赪这么久都等了,也不急于这一时。越是紧要关头,他越是不急。

  但俞旼珏替他急。

  “不就是让他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嘛,这简单。”俞旼珏忽地坐直身体,双眼炯炯有神看着景赪,一拍胸口道,“阿九,我有办法,你去把我的大竹篓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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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架空,在古代,皇帝全带着众大臣去打猎。

  爱护动物,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第一百零六章

  平州都尉莫介出身贫寒,但却是一位有真本事的武状元。

  虽年过半百,大概因为是练武之人,但仍给人孔武有力而又精神抖擞的样子。

  景赪带着俞旼珏等在酒肆的二楼,俞旼珏从窗边看了眼平民打扮的莫介身形,又从上楼梯的脚步声能听出莫介此人的下盘稳健。

  据闻莫介还是孩童时,就已跟着邻村会武的猎户进山打猎,后来跟对方习得了一身过硬的本领,去考武场比试,一举成名并获得了武状元。

  “阿九,你能打赢他吗?”俞旼珏趁着人还没进来吃饭的单间,凑近景赪耳边低声询问。

  景赪无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尚能一战。”

  景赪是大将军,莫介是都尉,俩人皆手握兵权。

  但景赪是在战场上厮杀活下来的大将军,他手中摘了不计其数的敌人头颅,每次鏖战都是拿命在拼。

  莫介敬重景赪为大煦立下的汗马功劳,也是因为景赪获得无数的赫赫之功,他这才愿意三番两次与对方见面。

  钱来在门外给莫都尉引路,随后合上门,和莫都尉的亲随一起守在门外。

  钱厚一直守在房内的窗边,时不时还会小心拉开一条窗缝,从缝隙中向外仔细察看。

  景赪见人进来,先站了起来,俞旼珏见他起身,自己也跟着从凳上站起来。

  “大将军,莫某来迟,让大将军久等了。”

  “莫大人客气,请坐。”

  景赪一抬手,示意莫介入座,刚想引见俞旼珏,对方却朗声道:“想来这位就是俞公子吧,久仰大名啊俞公子。”

  久仰?瞧这话说的,我一默默无闻穿越而来的黑户……当官的就是会说话。

  俞旼珏在心里一哂,脸上却不见异样,只笑着道:“莫大人说笑了,我乃一介草民……”

  他话还没说完,莫都尉却是一摆手。

  “俞公子不用自谦,宋刺史同我写的信中曾提起俞公子,莫某今日见了俞公子心生欢喜,还请俞公子在我平州多住几日,也看看我平州是否有那庆州独有的物产。”

  怪不得说久仰,原来是有人在你面前揭了我老底。

  就是不知宋合德是全说了,还是藏一半说一半。

  俞旼珏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景赪,笑着点头道:“既然莫大人相邀,我也就陪着大将军多住几日。”

  我不是自己一人,我和大将军是一起的,你想留我,还得看大将军同不同意。

  莫大人听了俞旼珏这话,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于是转头去看景赪。

  景赪这时正拉着俞旼珏坐回凳上,莫大人见这俩人如此轻松的神情,也跟着落座。

  “大将军这次请莫某前来,难不成又有了新人证?”莫大人摇头叹息着,道,“怕是又要让大将军失望了,眼下大煦这形势,莫介绝不会和同僚互生嫌疑,大煦唯有齐心一致才能对抗外敌。”

  “非也,我不会再同莫大人提这事,我请大人前来,是要让大人自己亲耳听见亲眼目睹平州刺史的罪行。”景赪虽然摇头,声音却充满笃定。

  莫大人眯着眼睛看景赪,有些迟疑道:“大将军莫非想让莫某夜探刺史府?”

  “不用,我从俞公子手上借了一样神仙法器,莫大人只需戴上这神器,自然能看见平州刺史确凿的证据。”

  景赪说着,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小包裹。

  莫大人看着摆在桌上的东西,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请问大将军军,这是?”

  景赪看看他,然后侧头看向俞旼珏,声音含笑道:“这是阿珏的,就让阿珏说与大人听吧。”

  俞旼珏这次从背包里拿出的东西,是全影像三百六十度高清迷你昆虫夜间可用自动摄像记录仪。

  这东西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头戴式全包眼镜显示屏,另一部分就是一只比蚊子还要小的微型摄像记录仪。

  这记录仪是野外露营爱好者的必备单品。

  像是在树林中露营时,半夜听见外面有动静,人不好出去怕碰见猛兽,就可以戴上这眼镜,按下开关,昆虫摄像记录仪就会从眼镜边框的卡槽飞出去,顺着佩戴者的视线范围飞。

  可以说是昆虫第一视觉的摄像头。

  俞旼珏将使用的方法先教给莫大人,然后自己又亲自在莫大人面前戴着眼镜试飞了一次。

  等俞旼珏按下暂停键,将眼镜摘下来的时候,莫都尉都还愣愣地瞪着悬在半空中的昆虫摄像记录仪。

  那昆虫摄像记录仪虽是外形像蚊子,但飞行却并不依靠翅膀,它能直飞随停,眼下它就停在半空中不动弹。

  因为俞旼珏摘了眼镜,导致昆虫失去了前进的指令,所以才停在半空不动。

  “莫大人,莫大人?”俞旼珏叫了两声呆住的莫都尉。

  莫大人只转动着眼珠子向他看过来,身体其他部位仍是僵硬的。

  “大人学会了吗?如果学会了,大人可以试着去感受一下。”俞旼珏将手中的眼镜递了过去。

  莫大人僵着脸,但手却抬起来接过了眼镜。

  他照着俞旼珏教的方法,很慢很慢地将眼里戴在头上,手指有些抖地摸索着眼镜的边框,好不容易才按下了开始键。

  然后俞旼珏和景赪就看着那停在半空的昆虫摄像记录仪,慢悠悠地飞了飞,下一瞬就像受到了惊吓似的从半空垂直往地下掉。

  钱厚原本在盯着窗外,这时见莫都尉试戴眼镜,也看了过来。

  乍一眼见昆虫往下掉,吓得差点扑过来想伸手接。

  好在昆虫又停了下来,然后慢悠悠地,像触电似的,飞一下,抖一会,往下掉一段,再停一停。

  俞旼珏和景赪倒是淡定的很。

  俞旼珏淡定,是因为他手里还有一小盒的昆虫摄像记录仪,摔坏一只就换一只,不是啥大问题。

  景赪淡定,是前两日他试戴的时候,已经知道昆虫记录仪防摔。

  但钱厚不知道,他一直紧盯着那只昆虫,眼睁睁看着昆虫摔了又摔,在好不容易学会不摔了,那昆虫又开始撞墙。

  钱厚目不忍睹地转开头。

  直到昆虫摄像记录仪稳稳停在半空不会再掉,莫大人这才满头大汗地摘下眼镜。

  大冬天的,给他吓出了一头冷汗。

  “莫大人,这摄像记录仪可学会了?”景赪看着莫都尉,眼睛向窗外扫了一眼,又道,“这酒肆的对街不远处,有座善堂,平州刺史和犬夷敌探就是在此外私下碰面,大人不妨亲自去听去看。”

  莫大人看看他,看看俞旼珏,又看看桌上刚摘下来的眼镜,一时没说话。

  景赪站起身,又伸手将俞旼珏也扶了起来。

  “这神器暂且借与莫大人,望大人在知道真相之后,能亲手将它还与阿珏。”景赪双眼直视着莫介,诚挚道,“我与阿珏,静候大人的答复。”

  说完,他便带着俞旼珏同钱厚走了出去。

  等回到了客栈,俞旼珏开始变得有点心神不宁。

  “阿珏?”景赪立即发现了他的焦躁,伸手将人牵到身旁,轻声道,“你可是身体有哪不适?”

  “阿九,我手上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也看见莫大人看见的事情……”俞旼珏指的是手机和平板,他以前一直没机会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想着刚好这次是个好时机,所以他试探着问景赪,“阿九,我们要不要看看莫大人看见了什么?”

  景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唇角带笑看着俞旼珏。

  之前俞旼珏将微型摄像记录仪拿出来之前,还郑重其事地和景赪说过,他们控制记录仪私下拍摄其实是不对的,这事要是放在他家那边,就是犯罪。

  但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如果他们不能让莫都尉亲自看见平州刺史和犬夷的人暗中勾结出卖大煦,那景赪就没有办法将平州控制在手中,他们一但失去了平州,也就失去了直通皇城京都的要道。

  假如皇城京都被潜入的敌人夺取,景家军就无法从平州这边直达皇城京都进行解救。

  平州是连接其他几个富饶州郡的咽喉要地,若失了平州,景赪他们也不是不能赢这场战争,但会比现在困难很多。

  景赪当时的回答是:“若没有阿珏,我也未必能说服莫介,我们景家军,靠的是自己这条在战场上厮杀留下来的命,从来没想过要靠老天爷。”

  就像当时他带俞旼珏来平州报仇前说的那样,区区一个平州,不要也无罢。

  景赪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他从来就不是表面上看见的那样平和蔼然。

  真实的他,凛若冰霜而又铁面无私,更多时候甚至苛暴嗜杀!

  他带着手下的将士上战场,说是去打仗,但每次死去那么多的将士,又怎能不是说去送死。

  他身为大将军,他手中握着所有将士的性命,但他也无法把每个人都平安带回来。

  所以他每次都身先士卒,他骑马冲在最前面。只要多收割一个敌军的首级,就能把自己的人平安地多带一个回去。

  景赪这两个字,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就是为什么景大将军能镇守住大煦朝太昌关这扇最危险的大门。

  大煦皇室早已名存实亡,国内州郡各自为政多年却仍未被外敌侵吞,全靠景大将军的威名在震慑着各路牛鬼蛇神。

  景赪当时说得轻松,仿佛平州真不重要,但俞旼珏可没被他骗到。

  倒不是俞旼珏知道这一切,而是他觉得既然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平州,当然比打仗要好的多。

  谁能喜欢打仗,将士们尸横遍野血染沙场的情景俞旼珏只在电视上看见,他不想也不愿意那些事发生在他眼前。

  阿九要上战场去打仗?

  只是稍微这么一想,俞旼珏就接受不了。

  所以他一咬牙,还是拿出了微型摄像记录仪。

  他的表情挣扎的太过明显,景赪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心中的不情愿。

  俞旼珏当时的表情还被景赪记在心里,这时却问要不要看看莫介通过摄像记录仪看见了什么……

  这不像俞旼珏的性格,他不是那种会主动去探究别人隐私的人,毕竟这种事在他的家乡,是一种犯罪行为。

  景赪轻笑出声,走过来牵起俞旼珏的手,安慰道:“阿珏手上有什么?是要给我看?我不会被吓到,阿珏尽管拿出来。”

  俞旼珏被看穿心思,有点扭捏地回避景赪的视线,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平板和手机。

  “这是平板,这是手机,”俞旼珏将平板和手机分别摆在景赪面前的桌上,先是解锁了平板,接着又解锁了手机,“它们在我的家乡是非常普通的电子产品,不只人手一部,有时人手三五部都很正常。”

  屏锁一被解开,平板和手机的屏幕瞬间亮起,漂亮的壁纸完整地呈现在景赪的眼前。

  景赪见识过俞旼珏拿出的各种神奇的东西,但之前见到的全部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两样让他心头震撼!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艳丽、如此缤纷、如此丰富的色彩!

  俞旼珏看着低头细细观察平板和手机的景赪,坏心眼地伸手过去点开了平板的相机。

  刚好相机设置的是前置摄像头,当即吓得景赪一哆嗦。

  “哈哈,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俞旼珏笑着坐到景赪身边,用桌上的水壶当支撑,将平板竖了起来,镜头对准自己和景赪,“阿九你看镜头,我们拍张照片。”

  景赪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脸上表情是少有的僵滞,脖子梗着都像是不会转了。

  “哈哈,阿九你别紧张,这只是相机,除了拍照还能录像。”俞旼珏于是又给自己和景赪录了几十秒的视频。

  景赪在这期间,身体和精神全程高度紧绷着。

  俞旼珏没再打趣他,让他自己慢慢消化,于是顺手点开了平板的相册,给景赪看刚才拍的照片和视频。

  平板的相册除了刚刚拍的,还有俞旼珏穿越之前拍的照片和视频。

  除了各种街景和风景,还有俞旼珏自己的照片和视频。

  俞旼珏的指尖刚想点返回,景赪却比他快一步,点开了相簿其中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里的俞旼珏,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条浅色休闲运动裤,鞋上一双小白鞋,一头短发,清清爽爽地坐球场边的阶梯上,歪着头对着镜头笑。

  原本紧绷着的景赪,在看见俞旼珏的这张照片时,紧绷着的身体竟瞬间松弛了下来。

  咦?这么快就将这新奇事物消化了?

  俞旼珏看看景赪,纳闷地挠了挠头:“这是……一年前的我,那时候我还没来你们这边。”

  景赪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俞旼珏,又侧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俞旼珏,像是在细细对比两者之间的差别。

  “再怎么看也是同一个人,就是头发长了点。”俞旼珏抬手抓了抓头发。

  他现在的头发已经从乱糟糟的稻草长顺了很多,虽然还不是很长,但扎几个小揪揪是可以的了。

  尤其是刘海儿,长的都挡住了眼睛,不绑头巾的时候,俞旼珏一般是把刘海儿扎成一个冲天的小揪揪。

  他刚开始不会扎,还是景赪帮的忙,之后这项工作就彻底交给了景赪,扎和解都是景赪动手。

  景赪也不亏是从小绑头发的古代人,从给俞旼珏扎头发以来,从来没扯到过他的头皮,动作温柔的很。

  “我……想不出此前的你,”景赪看着俞旼珏,忽然开口,他的嗓音比往常低沉,像是久没喝水似的有些干涩,“阿珏,你会一直留在大煦吗?你若能回去,要记着带上我。”

  “行啊。”俞旼珏点头,他像是真能回到现代似的,现在就已经和景赪约定一起回家,“到时候我带上你,让你住我姥姥家,陪你去看电影,教你打篮球,玩滑板,玩电动,参加游乐场的竞技比赛,骑机车开汽车……对喔,我们现在就能造辆自行车先骑着。”

  景赪目不转睛地看着俞旼珏,见他每说一句话,脸上就更加明亮一分,眼中满是对家乡的怀念。

  他眼眸不由地暗了一瞬,忽地伸出手去抓紧俞旼珏的手臂。

  “嗯?怎么了?”俞旼珏正想从手机上找制造自行车的方法,被景赪这么一抓,才回过神来,咧嘴笑道,“阿九是不是想学会平板和手机的使用方法?刚好是相同的系统,我用手机教你,你拿着平板跟我学。”

  俞旼珏将平板递给景赪,对方的手还抓着他的手臂,垂眸看了看递到眼前的平板,这才松开了抓着俞旼珏的手。

  俞旼珏举着手机道:“这个很好学的,在我们那儿,三四岁的小孩子看大人用几回就能学会,一点都不难。”

  景赪没说话,只挪动了一下坐着的圆凳,俩人原本的距离有两个拳头远,他这么一挪,俩人顿时紧靠在了一起。

  俞旼珏没留意这些,他此时正兴奋地准备给景赪教平板和手机的使用方法。

  俞旼珏这么一教,就把自己和景赪宅在了屋里很长一段日子没出门。

  他们不出门,可就让莫都尉愁得饭都吃不下。

  他在自己屋里急的团团转。

  莫介的嫡长子莫问山也在他父亲的屋里,这时劝道:“爹,您别急,或许孩儿亲自去一趟?”

  “山儿,你亲自上门,怕是也见不到大将军。”莫都尉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长子,无奈叹气道,“还是为父亲自去吧。”

  “爹如若亲自前去,岂不是打草惊蛇?”莫问山恭顺地站在桌前,试图劝阻自己的父亲,“眼下这时势,若未得大将军暗中相助,爹哪怕是手中有兵权,可为了平州百姓,怕也不好与刺史决裂。”

  刺史早和外敌勾结,现下平州内辽戎和犬夷两族的人已结伙在一起,若被刺史察觉都尉有和大将军联手的想法,怕刺史和外敌会破釜沉舟,先将平州百姓给杀了。

  都尉手中虽然有兵,也不怕打仗,但平州百姓何辜。

  身为平州的父母官斗法,难道还要平州无辜的百姓血偿吗?

  莫都尉既欣慰又赞赏地拍了拍自己长子的肩膀,点头道:“我儿长大了,心有担当,是个好儿郎!”

  莫问山自小便随他父亲习武,且他自身对学识也不曾松懈,早已考取了秀才,身上是有功名的。

  只不过大煦皇帝昏庸无道,朝廷名存实亡,莫介没有让自己的儿子继续去参加科举。

  再者朝廷也有好几年没有开科举了,大概是朝中奸臣怕忠于大煦的高门士族会暗中将寒门学子塞进朝堂,所以他们一直想方设法阻止新官员在皇帝面前露头。

  莫都尉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大概是缩在皇宫中久了,也被奸臣蒙蔽久了,觉得天下太平,觉得后顾无忧,所以才敢把太昌关送出去换取美人。

  这天下早就动荡不安,陛下现在还来这么一出,不就是明摆着让人将他取而代之吗。

  罢了,只要大煦的江山还姓景,只要是他们景氏子嗣坐上那龙椅,无论谁当皇帝对底下的官员都无关紧要。

  皇城京都之外的州郡官员,从履职上任到告老还乡,又有谁能见过皇上一面。

  人都是有私心的。

  平州刺史的私心是高官厚禄,所以他敢勾结异族出卖家国。

  景大将军的私心是为了曾经拿性命拼死守护国门的将士能魂归故里,所以他宁愿犯大不敬也要推翻这令世间暗无天日的朝堂。

  莫都尉的私心,不过是想让他得意的子孙后辈们,能有个可以施展才华、报效朝廷,为天下苍生做实事的舞台。

  莫都尉想到此,对自己长子一挥手,道:“山儿你明日借与文士读书的机会,替为父去客栈给大将军递帖子,请大将军有空过府一聚。”

  吉州的百姓听说太昌城要割让给敌人,人人心中既愤怒又害怕,那些距太昌城近的乡镇,有胆小的百姓已经开始拖家带口地逃离家乡。

  庆州太穷,逃离吉州的百姓大多都来了平州。

  身上银两不多的,暂睡在破庙街尾,身上有银两的,有租房也有住客栈。

  住客栈的,一般是家境尚可的文人学士。

  莫问山是好学之人,见镇上近日来了不少外地文士,日常有空总是会到各客栈茶楼与文士学子评说经论。

  他虽是都尉家的公子,但未入仕,作不出什么大风浪,平州刺史根本没把这些同僚家的后辈放在眼里。

  当景赪收到莫问山递的帖子时,他已经学会了平板和手机的简单使用方法。

  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拍照技术,每天给俞旼珏拍无数张照片。甚至还会使用相机特效,给俞旼珏的头像加上了猫耳和猫须。

  俞旼珏没留意这些,他把平板留给景赪玩,他自己则在手机上找制造自行车的方法。

  这时一抬头,发现景赪不在屋里。

  “阿九?人哪去了?”俞旼珏揉揉干涩的眼睛,刚想去找,却见对方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拿着像册子的东西,他随口道,“阿九,手里拿着什么啊?”

  “莫都尉家公子拿来的邀帖。”景赪将帖子放在桌上,然后又拿起了一旁的平板。

  俞旼珏好奇道:“帖子?请我们吃饭吗?”

  “嗯,先晾他几日。”景赪点头。

  “我们不赶紧去见他?”俞旼珏觉得惊讶,来平州不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盟友要主动了,为什么反而要再等等。

  “莫公子才刚离开,我们就上门,易引人怀疑。”景赪又拿着平板对着俞旼珏拍照,还懂得开美颜和滤镜,“莫公子这枚棋子尚能再用,护其一回。”

  “哦,”俞旼珏似懂非懂地点头。

  此时房门外响起钱厚的声音。

  “九公子,我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景赪起身将平板递给俞旼珏,示意对方为他收起来,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俞旼珏随手将平板竖着塞到床板和被子之间,他从不翻看平板被景赪使用成了啥样,反正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信息也发不了,再怎么玩平板也只局限在软件内,连接不了外界,暴露不了隐私。

  等景赪从外面回来时,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俞旼珏刚想叫他过来看自行车的配件图纸,就见对方脸色有异,忙道:“阿九,出什么事了?”

  景赪看着俞旼珏,忽然走过来张开双臂揽住了他,弯着腰将下巴颏儿杵在俞旼珏的右肩上。

  嗯?!这是撒娇吗?

  俞旼珏心里砰砰直跳,连说话都变得有点儿结巴:“阿、阿九,怎么了嘛?谁欺负你了?”

  景赪就着抱住俞旼珏的姿势摇摇头,这才直起了弯着的腰。

  他看着俞旼珏,脸上似有不甘,眼眸也充斥着怒火。

  “阿珏,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了什么才来平州?”

  “不就是为了……”俞旼珏刚想说为了招揽盟友,随后一想,好像并不是,当初景赪说来平州是为了……

  “为我报仇?”俞旼珏脸上有着迟疑,随后眉头一皱,“对,阿九身上那一箭之仇,我们还没去找他们报仇!”

  景赪将俞旼珏带到桌边,俩人坐下来,他才道:“我派人夜探赵宅,发现当初到三山屏找你要鱼惊石的赵大老爷,连同他的家人,早已被其大管家勾结的犬夷人给杀了。”

  “啊?!”俞旼珏惊的瞬间瞪大眼睛,愕然道,“都被杀了?那他……女儿呢?”

  “不见踪影,也不知生死。”景赪摇头道,“一个小孩,杀了后许是随手就让人给扔了,至于其他的人,他们三两日就搬一个出去扔掉,现时也扔得差不多了。”

  俞旼珏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一下,才道:“那是谁派人来追我们的?”

  “窥探的人回禀,说赵大老爷得到鱼惊石的次日,就再也没出过府,连同他的家人在内,也不见出门,平日只有赵大管家与下人外出采买。”

  “这样说来,追我们的命令是赵大管家下的,赵大老爷怎么就找了这样的家丁。”俞旼珏叹气。

  “恶奴噬主,这在辽戎犬夷两族是很常见的事,赵府下人被那些人收卖后,自是上行下效。”景赪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些许讥讽。

  “可赵家只是商户,平州商户想来也不少,怎地就他家落得如此下场?”俞旼珏有点想不通。

  “赵大老爷有位庶妹,是平州刺史族弟的妾室,据闻他本人平日与刺史有些往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家想攀上官府作后盾,倒是无可厚非。

  也不知赵大老爷被害时,有没有后悔曾经的决定。

  俞旼珏无奈叹气。

  “……你那一箭之仇,要找谁报?”俞旼珏没想自己受的伤,他只想到景赪被射中的那一箭。

  一箭之仇非报不可。

  景赪声音冷硬道:“算在辽戎和犬夷两族上,日后叫他们一并还。”

  “赵家的的管家,还有那些恶奴,都不能放过。”俞旼珏皱着眉,脸上露出怒气。

  勾结敌人,这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能容忍的。

  “好。”景赪点头。

  两日后,景赪和俞旼珏作商人装扮,钱来驾着马车,慢悠悠地来到莫大人家的后门。

  都尉一职在州内仅次于刺史,如非上峰前来,一般人只能在他家后门求见。

  尤其是那些想攀附权贵的商户,在后门递了金银和重礼,也未必有资格能踏入都尉府邸一步。

  俞旼珏被景赪扶下马车,随着莫府下人的引路,才刚迈过后门的门槛,远远就看见莫都尉正向着这边走来。

  钱来跟在后面,他刚进来,后门的门板即刻落了闩。

  景赪带着俞旼珏走上回廊,莫都尉已经来到眼前,他朝着俩人拱手道:“大将军,俞公子,莫某可算是将俩位盼来了。”

  景赪一手牵着俞旼珏,一手背于身后,对着莫都尉略一点头,回道:“让莫大人久等了。”

  俞旼珏也紧跟着道:“今随大将军来府上叨扰,望莫大人多担待。”

  “诶,俞公子说笑了,莫某盼着俩位,可是盼了许久,俩位能来,可算是给足我面子了。”莫都尉又是一拱手,随后道,“大将军,俞公子,请随我移步书房,请!”

  莫都尉在前头走着,将景赪和俞旼珏带去书房。

  路上俞旼珏没有抬头四看,只进了书房这边的院子,他才略微打量了四处几眼,发现和庆州宋刺史家的房屋相似。都是有着大扇的木窗,有些窗还没有窗纸,只有各种纹路的窗格子。

  不亏是古代的高官府邸,大冬天的窗格子透着冷风,也不知要烧多少木炭才能保暖。

  俞旼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一转头,看见了院子角落里长着的植物。

  咦?这丛植物有点儿眼熟啊!

  俞旼珏多看了两眼,悄悄地瞪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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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七章

  莫都尉将客人带到自己书房,然后挥退亲随,分宾主坐下后,莫都尉亲自给景赪和俞旼珏斟茶。

  莫大人朗声道:“大将军,俞公子,来,喝茶。”

  景赪意有所指问道:“莫大人府中的下人已经筛选过了?”

  “原也是挑选过的,左右不过是又挑选了一次,府中人多就嘴杂,我也没多少家当能再养着他们,便叫他们出去另选主家。”莫大人点头,然后看着俞旼珏,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还未谢过俞公子借与我的神器,当真是好用。”

  “大人客气,不过是样物件,能于大人有用,我心里也高兴。”俞旼珏回他。

  “有用,太有用了!”莫大人感叹道,“莫某托句大的,我自认也算是见过不少好物,却从不曾见过此等神器,当真是天下罕有。”

  “大人还真说对了,那物件也就只得那一个了,大人若要问我再拿一个出来,我也是没办法的。”俞旼珏笑笑。

  景赪此时看着莫大人,唇角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笑。

  莫大人看看俞旼珏,又看看景赪,哈哈一笑道:“俞公子误会了,莫某断不是这个意思,那神器……莫某过些日子定当亲手奉还。”

  这是打算多借几天呢。

  借吧,反正到时候没电就只能还回来了。

  俞旼珏点点头,道:“大人想再借几日,便放心借去吧,大将军也不急着用它。”

  景赪闻言,看了看俞旼珏,对莫都尉微一颔首道:“俞公子既然如此说,那大人便再多用几日。”

  莫都尉似是没听出景赪的调侃,还很开心道:“俞公子有心了,我便听俞公子的再多借几日。”

  他说完,自己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

  “大将军,莫某想问一句,我如若以大将军马首是瞻,我平州的兵权,是否也需一并交到大将军手中?”

  景赪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摇摇头,道:“我不要你手中的兵权。”

  “为何不要?庆州的兵权不是也在你手中?”莫都尉一怔,他以为景赪想要得到所有州郡的兵权。

  毕竟眼下这时势,景赪手中的兵越多,越能成事。

  可此刻观对方脸色,说不要兵权也不似作假。

  “正因为庆州兵权也在我手中,所以我才不要你平州的兵权。”景赪颔首道,“并不是手中的兵越多越好,我还需护着他们的性命,需让他们吃饱穿暖,平州的兵有莫大人护着,倒是比庆州的要好上几分。”

  莫都尉神色有些讪然,只觉得自己以小人夺君子之腹,只好问道:“那大将军需要我等做些什么?”

  景赪看着他,脸色凝重道:“我只需大人应允一件事。”

  “大将军请说,”莫都尉沉稳地一抬手。

  景赪泰然道:“日后无论皇宫传出何种流言,也不管是谁给大人来信求大人带兵去皇城,大人都需压下不理,且勒令手下将士无故不准带人离开平州。”

  他每说一个字,莫都尉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景赪说完,亲自给莫都尉斟茶,莫都尉坐着,竟还抬手点点桌面,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亲手斟的茶,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喝到。”

  景赪神态自若,没再开口。

  莫都尉一口把景赪给他斟的茶喝掉,重重放下茶杯,横眉道:“不就是继续躲在这平州不动弹吗,罢了,我听大将军的。”

  “我替大煦的百姓,先谢过大人对天下的大义。”景赪又替莫都尉斟了杯茶。

  莫都尉咬着牙又喝了这杯茶,放下茶杯后,都不愿意再对着景赪那张脸。他侧着头,看见一直坐在景赪身旁的俞旼珏。

  俞旼珏留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对他笑了笑。

  “俞公子,我听宋大人说他庆州能有如今的不夜城,功劳全在俞公子身上……”莫都尉看着俞旼珏,越说双眼越亮,“不知俞公子近日可有在我平州境内游玩过,听说俞公子有点石成金的神通,不知公子能否像助庆州般也助我平州一次?”

  他说完,双眼极快地扫了一下景赪。

  这下轮到景赪脸色出现了变化。

  俞旼珏看看他,又看看景赪。发现景赪脸上有几分愠怒,唇角翕动正想说话,俞旼珏连忙一手按在了景赪的手背上。

  景赪一顿,终于是没再想说话。

  莫都尉侧着脸,硬是不往景赪脸上看,只怊怅地看着俞旼珏。

  俞旼珏被他眼巴巴望着,下意识往关着的门看了一眼,随后才道:“大人,平州眼下除了银子,百姓还缺些什么?”

  莫都尉一怔,正要回答,俞旼珏紧接着又道:“并不是日常能买到的,而是百姓有点小钱也不一定舍得买,又或者是很难买到,但并不是珍宝珠钗之类的昂贵品,而是日常必需的,例如粮食肉等。”

  “除了铁和盐,那自然是布匹和纸张,”莫都尉忖思道,“余下的……也就是灯油和糖了。”

  “这些大人都想要?”俞旼珏看着他。

  “诶?并不是!”莫都尉摇头道,“铁和盐都是朝廷在管,我区区一名都尉,可不敢要。”

  俞旼珏继承看着他。

  “那布匹和纸张……我平州倒也有,但产出甚少,糖和灯油也有,但那都是用粮食换来的,别说百姓,我也舍不得啊。”莫都尉叹气道,“都是能吃的,怎舍得喔,要是能有些石头啊黑水这些,倒是我平州大幸了!”

  说白了就是想要庆州的煤石和电。

  景赪扫了厚脸皮的莫都尉一眼,俞旼珏笑笑,摇头道:“煤石和黑水那都是庆州独有,我可不能将它们给挪到你平州来。”

  “诶,这点我还是知道的,那不是还有玻璃嘛,我觉着这玻璃倒是挺好的。”莫都尉涎着脸道,“俞公子,你给了吉州玻璃,给了庆州煤石和不夜城,你可不能漏了我平州啊!”

  看来你和庆州刺史通信很频繁,他是一样不落地都告诉了你。

  俞旼珏眨巴眨巴眼睛。

  莫都尉生怕他不答应,忙又道:“我平州也以大将军马首是瞻,我的兵也可以给大将军,是大将军不要,俞公子可不能因这事怪我平州啊。”

  俞旼珏看看他,又看了看景赪,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怕这人生气,这才笑着道:“莫大人,咱平州虽然没有庆州的煤石和黑水,但平州说不定能有糖。”

  “糖?”莫都尉先是一怔,紧接着有些焦虑道,“虽说平州能种出粮豆,可我也不能用来造糖啊。”

  “不用粮豆。”俞旼珏摇头。

  “不用粮豆?”莫都尉又是一怔,他脸上露出惊讶来,有些紧张道,“俞公子……山上有什么物产能造糖啊?那造出的糖能吃?”

  景赪稳稳地坐在俞旼珏的身旁,他想到在三山屏的那些日子,想到俞旼珏做出来的那些新奇的吃食,唇角微微扬起,脸上总算是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景赪笑着道:“不在山上,而是在大人府中。”

  “在我府中?!”莫都尉瞪大了双眼,着慌道,“我府中能有那等好物?!是什么来着?现时在哪?”

  “就在大人门外院子的角落种着,”俞旼珏伸手一指门外。

  莫都尉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打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俞旼珏和景赪视线都随着他移动。

  “他府中当真种着能造糖的树草?”景赪先将视线收回。

  “能造糖,那植物可有用了。”俞旼珏点点头,又四处看了几眼,确认门外没人,这才侧着身体靠近景赪,将头凑近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道,“阿九,你为什么不要他手中的兵权?”

  景赪垂着眸,用眼尾余光看着俞旼珏那有趣的小动作,轻声道:“莫都尉与宋刺史不同,宋刺史本是文臣,虽手中有兵符,但未必能管得了兵,所以景家军接手那些人会轻松很多。但莫都尉则不同,都尉是武将,平州的将士是他一手选拔出来的,忠于他的人太多,景家军难管束他手下的兵。”

  原来是这么回事。

  俞旼珏点头,俩人靠的太近,他点头的时候,光洁的额角擦过景赪的颈侧。

  景赪垂着眸,微微将头朝着俞旼珏这边移了移。

  “再者,庆州民风强悍,养出来的兵卒个个勇猛。辽戎犬夷的族人若遇上庆州的兵,指不定谁抢谁。而平州则不同,莫都尉是武将出身,武将惯于听令行事,先前你也看见外族已欺上了平州百姓家门口。再者方才我让他遇事按兵不动,已然叫他为难。”

  “他为什么会觉得为难?”俞旼珏不清楚这些问题,他下意识抬头,鼻尖划过景赪的颌角,嘴唇差点儿亲上了人家的下巴颏儿。

  “唔……”俞旼珏吓得赶紧想后退,景赪忽地抬手在他后腰轻轻一按。

  “小声些,莫大人会听见。”

  “……好……”俞旼珏又乖乖地靠上景赪的肩头。只不过脸色泛起薄红,心也在砰砰乱跳。

  景赪唇角轻扬,收回自己的手,随后道:“州郡里的屯兵,除了守国土,还兼护卫皇宫。若皇帝被困于皇宫之中,守着皇帝的大将军只需给出相应的兵符,接到兵符的都尉,则要紧急带兵赶赴皇宫救驾。”

  如果有哪位都尉不去救,那就是摆明了告诉天下他要反了。

  莫都尉答应了景赪,皇宫若被困,他不带兵去救。但他和景赪结盟却又是不能公开的,所以莫都尉只能自己默默地吞下了谋反的灭九族大罪。

  景赪不要对方手中的兵权,是给对方留一条后路,这条后路也能让莫都尉略感安心。

  俞旼珏这下总算是明白刚才莫都尉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难看了,但他仍然费道:“可莫大人为什么会答应?”

  庆州宋刺史同意和景家军结盟,是因为一旦太昌城被送出去换美人,作为吉州邻界的庆州,将首当其冲成为辽戎犬夷两族侵吞的对象。

  太昌关一直以来能防住辽戎和犬夷的敌袭,是因为有景赪和景家军,但如果太昌关被送了出去,景家军也就从此瓦解,界时大煦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叫人可随便分取。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远在富饶之地的皇宫尚且自顾不暇,庆州更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宋州刺史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同意结盟,无论如何,他只希望景赪能继续守在太昌关。

  但莫都尉竟然也答应结盟,不由叫人心中生疑。

  他早就知道景赪和宋刺史结盟,景赪甚至还接手了庆州的兵权。既然吉州和庆州已联手,那大煦也就不会被敌人瓜分,庆州也能平安无事。

  庆州都平安了,平州更是不会出现动荡,莫都尉大可不必掺这一脚,但他偏偏就掺和进来了。

  他为了什么?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景赪表情平和,悠然道:“原因有三。”

  俞旼珏诧异道:“还能有三个原因?都是什么来着?”

  景赪轻声道:“其一,我姓景。其二,因为庆州。其三,无人想当亡国奴。”

  俞旼珏皱着眉想了会,大概猜出了莫都尉的想法。

  但凡是个人,就没有谁会愿意当亡国奴,这点很好解释。

  而景赪是大煦皇室的嫡系血脉,他的祖父曾经还是帝位的首要人选,就冲这两点,无论是景赪,还是他的兄长,想坐龙椅倒不至于叫人觉得有错。

  这就像是景氏后辈争夺景氏自家的财物,各凭本事罢了。

  但庆州?和庆州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因为庆州的电和煤石?

  俞旼珏抬眼道:“你说庆州,是因为电和煤石吗?”

  “是,也不是。”景赪垂眼注视着眼前的俞旼珏,见这人一脸的茫然,不由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些许的懊恼道,“提庆州,主要是因为你。”

  “我?因为我告诉他们煤石能当柴火烧?还是因为我教他们用燃油发电?可这些我都是从资料上学来的。”俞旼珏愕然地瞪着双眼道,“还有每个州郡的物产都不一样,庆州有的,平州不一定也会有,我又不能凭空给他们变出来。”

  “这些他们自然知晓,可他们又岂是心甘之人,免不得心存奢望,想着只要有你在,就能叫他们有盼头。”景赪说着,眸光渐深,他注视着眼前的俞旼珏,忽然道,“阿珏,明日我送你回太昌城。”

  “为……什么啊?”俞旼珏惊声,随即想到这里是别人家的书房,又忙压低声音道,“你送我去太昌城,那你不同我一起留在太昌城吗?”

  “我要沿着官道继续走,直到进了皇城京都。”景赪摇头,轻声道,“先前是我想差了,我不该带你一起出来,我将你推到了人前,这于你而言过于危险,现下送你回太昌城,还来得及。”

  “我、我不怕呀,阿九,我不怕。”俞旼珏凑近景赪,将额头抵在对方肩窝,哝哝道,“你就放心让我一个人留在太昌城啊,你要看住我,万一有人欺负我呢。”

  景赪垂着眼眸没说话。

  俞旼珏等了等,没听到声音,于是抬头看看景赪。

  景赪微垂着眼眸注视着俞旼珏,他眸光深深,俞旼珏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又仿佛在心底里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刚才俞旼珏说不怕,此时,他却从景赪的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害怕。

  自从俞旼珏被人劫走一次之后,景赪就恨不得将俞旼珏捧在手心里,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又让俞旼珏再出事。

  可此刻,他心中却有些懊悔。

  景赪接下来要走的这条道,说是绝无回头路也不为过。

  要么成事,要么死。

  景赪一直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天时地利都在他这边,最后只要他亲自到各州走一趟,人和也将在他这边。

  但方才莫介的那番话,却令景赪暗暗心慌。

  他是为了大煦,为了自己手下的将士,为了亲人,为了一直守着的疆土,才最终决定迈出这一步的。

  可阿珏不是啊,他本不是大煦人,他来自一个据说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该被带着走上这条路。

  他跟着一起走了这么多的地方,每个州郡的官员都听说过他,更是知道他手中有着世间罕有的神嚣。

  甚至他还有点石成金的神通!

  若是这一局败了,阿珏可该怎么办?

  他不能跟着一起死,绝不能!

  俞旼珏看着景赪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阴沉,最后竟还显出了狰狞的表情。

  “阿九,你怎么了?”

  景赪定定注视着眼前的人,咬紧牙关道:“阿珏,我送你回太昌城。”

  “太昌城比留在你身边更加安全吗?”俞旼珏多聪明的一个人,只略略一猜,就猜出了个大概。

  “太昌城内有景家军的营落,你藏于其中,无人能寻到你。”景赪抬手理了一下俞旼珏的头发,轻声道,“你在太昌城等我,我去去就回。”

  俞旼珏看着他,撇着嘴不愿意说话。

  就在这时,莫都尉亲自抱着一捆东西快步走进书房。

  “俞公子,你方才说的能造糖的可是这柘杆?”

  “柘杆?”俞旼珏看着莫都尉怀中抱着的甘蔗,点头道,“是这种植物,原来你们叫它柘杆。”

  “原是叫柘的,硬的很,又没啥用,只种着讨个好意头,有些下人喊作杆子,也有喊柘杆的,其实就是柘。”莫都尉随手将手中抱着的那几捆甘愿立在墙角。

  “大人,这柘是哪儿来的?它还能有好意头啊。”俞旼珏说完才记起甘蔗确实是种好意头的植物。

  果然就听莫都尉道:“送给上峰,就是说送礼的人忠诚正直。自家种着,无非是盼着节节高升。”

  莫都尉随手抓过一根递给俞旼珏,又朗声道:“至于哪来的……有好些年头了,我记着也是下属送来的,说是有在祚国守关的老乡给他带的新奇玩意儿,讲是种的好了还能送人,我帐中谋士有次看见还真就觉得是好意头,也就种在府中了。”

  “只种了这一点吗?”俞旼珏看着院子角落的那丛甘蔗,这太少了,无法大量造糖,只能先让人种着,到明年才能大量造糖。

  “种的不少,我那个庄子上千亩地,全是种着柘杆。”莫都尉说完,看见俞旼珏露出惊讶的表情,讪笑道,“那不是冲它好意头嘛,我就让人多种了些,各个州的上峰同僚,还有皇宫都给送了不少人,礼多人不怪嘛哈哈。”

  怪不得莫都尉会同意和景大将军结盟,这是个想继续向上爬的官员。

  “既然大人种了上千亩柘杆,那正好可以用来造糖。”将甘蔗汁熬煮成蔗糖,俞旼珏不用找教学视频,他自己就会做。

  第一次造糖,因为在古代没有榨汁机,所以用的是滚石压出来的。

  先将削了皮的甘蔗切成小块,然后包着纱布用滚石压出蔗汁。

  之后蔗汁熬糖就容易多了,俞旼珏只对着都尉府的下人说了方法,人家转身就制出了蔗糖。

  俞旼珏和景赪,还有莫都尉三人,一人一碗鲜榨蔗汁喝着。

  站在灶房前时不时看看灶头上煮着蔗汁的大陶锅。

  等锅里的蔗汁煮出了水分,再慢慢熬出砂,最后等蔗糖变得很黏稠要结成块了,这就可以将其倒在铺着油纸的木盘里,晾凉之后,就是正宗的蔗糖。

  莫都尉双手捧着装成蔗糖的木盘,脸上的表情一时欢喜一时忧怨,那就一个精彩。

  “大人,这糖块先从木盘反倒出来,掀了油纸后,再用刀划出几条线,之后顺着线轻轻将糖一条条的磕出来……”俞旼珏又说了切糖的方法。

  因为蔗糖结块后很坚硬,用刀不好切,随意磕的形状却不好看,所以切糖也要讲究方法。

  “好、好,我亲自来分糖!”莫都尉说做就做,自己照俞旼珏说的方法切好了糖,第一块递给了俞旼珏。

  “谢过大人,”俞旼珏也不拘泥,伸手接过来放进嘴里。

  纯正天然的蔗糖,味道甜而不腻,还带着少许甘蔗的清甘,和大煦现时的糖在口感上有很大的差别。

  俞旼珏还没给出评价,莫都尉又急匆匆地给了晾赪一块糖,随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

  “好吃!”莫都尉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像因蔗糖的甜蜜而化开了。

  俞旼珏看着他,趁机问道:“大人,我给你们平州的糖,可合大人的意?”

  “合,太合我意了!莫某在此替平州的百姓谢过俞公子的施惠!”莫都尉对着俞旼珏当即双手抱拳弯腰致谢。

  “大人不必如此,这是大将军与我给大人的回报,大人当谢自己才是。”俞旼珏一个侧身,躲开了。

  “哈哈,对,我也该谢大将军。”莫都尉略一转身,又对着景赪抱拳致谢。

  景赪没躲,而是坦然接受了莫都尉的谢意。

  莫都尉激动地唤来下人,准备亲自带人去庄子上收柘杆。

  这时已是元月,开春后甘蔗就该全收了,否则等到清明前后,甘蔗容易发霉变色,吃了会中毒。*

  一眨眼,院子里只剩下俞旼珏和景赪俩人。

  “阿九……”俞旼珏见景赪脸色比之前好些,于是磨蹭着凑过去,小小声哀求道,“我不想回太昌城,我想跟着阿九走遍大煦。”

  景赪垂眸看着俞旼珏,没即刻回答,只是轻声道:“我们先回客栈。”

  俞旼珏不知道景赪会不会同意,有些蔫巴的跟着人走出都尉府。

  一路上有下人在前头引路,景赪走在俞旼珏的身侧,同来时一时,护着他上了马车。

  回到客栈时,钱来嘴里还含着蔗糖,怀里也用油纸包着好几块,这些是煮糖的下人特意包给俞旼珏当零嘴的。

  钱厚守在俞旼珏和景赪住的屋里,见人回来连忙出屋。

  “两位公子回来了。”

  “嗯,你先下去。”景赪对景赪摆手,然后牵着俞旼珏进屋。

  关门的时候,听见钱来神秘兮兮对钱厚说:“阿厚,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保准你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我怎么就给说出来了?!”

  俞旼珏听见钱来的声音,刚想笑,可一见到景赪的背影,忙又压下了翘起的嘴角。

  “阿九……”他小碎步踱到景赪的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卖惨道,“你要让我回太昌城,那我就回去啦,可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在哪里会很孤单的,而且你又要离开好久,我会很想很想你的。”还假意地抽泣了两声。

  景赪蹙着眉注视着俞旼珏,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咬着牙侧过头不看俞旼珏,沉声道:“此次出门过于危险,我怕护不住你。”

  “阿九,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也没有绝对危险的地方。”俞旼珏伸出双手轻轻捧着景赪的脸,将人又给转回自己这边,笑着道,“只要和阿九在一起,只要在阿九的身边,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景赪紧紧蹙着眉,眸光闪烁,脸上的神情像在忍耐着什么。

  “阿九,你就让我同你一起去嘛,”俞旼珏撇嘴道,“你要是离开太久,我在太昌城认识了别的人,到时候我可就跟着别人……”去找你了。

  后面的字还没有说出口,俞旼珏就听见景赪开口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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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蔗在古代的名字是:柘。

  *来自网络。

  第一百零八章

  早些天雪开始融化,平州境内的百姓也陆续外出做活赚钱。

  平州惠郡南宜镇子上有不少铺子开了铺门,还有好些铺子只开了一扇门板的,也不知是准备迎客,还是打算先存货。

  其中有间铺子门楣上挂的横匾,那上面写的字像快要从匾上蹦出来似的,甚是神乎。

  这时街角走过来一个身穿夹棉粗布裳的男子,他三两步迈过街道,行入了这间铺子。

  “马三,我打听清楚了。”男子甫一开口,马三便从铺子用木板隔开的里间走了出来。

  “那糖从哪来的?”马三身上也穿着夹棉的粗布裳,手上拿着湿布在擦两旁的木架。

  “听说是都尉府里来了两位公子,是那俩人教的。”方五垮着脸道,“说是蔗糖,满镇子上没人听过这个蔗字。”

  马三没再说话,只默不作声地擦着木架子。

  “咱铺子有自家做的麦芽糖,也不晓得能不能让咱家拿来卖。”方五有小木凳也不坐,蹲在门槛边发愁。

  “不是贴公榜了,镇子上所有货店都能去拿糖卖,只有货郎如果拿了糖不准在镇上叫卖,得出镇子外面卖。”马三回他。

  “欸马三你说,你觉不觉得蔗糖……有点像俞兄弟教给我们做的这些吃食,都是咱从未听过见过的新奇事物。”方五神秘兮兮地凑近马三的身旁。

  马三听了,先是扭头看看门外,见没人经过,这才压低声音道:“你管那许多,是也不是同咱也没啥关系,就算真是,你还敢上都尉府寻人不成。”

  方五垂头又缩回门槛边蹲着,喃喃自语道:“那我不是想咱俞兄弟了嘛。”

  “再想你也不能坏了俞兄弟的大事,他要真在平州却不现身,自有他的道理,你别莽撞多事。”马三斥了方五一句。

  方五缩着脖子不敢再吭声。

  这时门外又走进了一个年轻男子,他身上不只穿着夹棉粗布裳,还戴着一顶厚实的帽子。

  他看着蹲在门槛边的方五,好奇道:“五哥,你怎地蹲在这儿?”

  “阿和回来了,你那纸和墨买了没?”方五抬头看刚回来的苏和。

  “还没开铺子,我明儿再去看看。”苏和摇头。

  方五感慨道:“诶,你现下是纸和墨都随意买了,想想从前啊,咱连锅里都没半粒米,眼下竟能吃饱穿暖,还有余钱买纸笔。”

  马三闻言扫了方五一眼,又看看苏和,开口道:“想赚钱你还蹲着赖死,给我到后面打水去。”

  方五哼哼唧唧地拖着步子离开。

  苏和这才又说道:“我问了在镇子上进学的读书学子,他们说那两位公子是从庆州来的。”

  马三想了想,看着苏和道:“这事我们不要再去问了,若真是俞公子和荣公子,我们怕是不现身才是对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几人只需守着这铺子,他们回来自会来寻我们。”苏和点头。

  马三道:“出了新糖,镇子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太平,我明儿让我爹再来铺子一趟。”

  商人重利,都尉府出了新糖,镇子里那些百年老店都想得大头,新店根基薄,免不得会中了那些老店背后出的阴招,还是要防上一防。

  苏和嗯了声,道:“也好,有马叔在,咱铺子出不了事。”

  三山屏商铺刚营业的时候,有好些个不长眼的混子跑来捣乱,马三记得俞旼珏给他说过的话,如不是大事,别和镇子上的地头蛇起冲突。

  俞旼珏怕那些来捣乱的人只不过是棋子,其背后藏着的人,只等着铺子乱起来后,一举吞并三山屏所有新奇的吃食。

  毕竟有白二一家的冤屈摆在眼前,官商勾结起来,普通老百姓在那些人面前完全没有活路。

  于是马三将他爹马成给请到了铺子里。

  马成是谁,他可是外号被叫做马阎王的刽子手,他往铺子里一坐,他那些个徒子徒孙全都来了。

  衙门养着的刽子手,一个接着一个到三山屏商铺给马阎王问好。

  就连衙门里的捕头和差役,也时不时来铺子帮衬一下。

  这下别说是混子,就连镇子上的地头蛇都不敢出来了,还恨不得躲着三山屏商铺的店门口走。

  虽然马成早就不在衙门当差,但他的名头太大,富贵人家倒是不愿意招惹上他们这些手中有鬼头刀的刽子手,毕竟没谁想和阎王厉鬼抢食。

  后来镇子上的百姓知道了这事,竟也不怕马阎王,反而还喜欢在三山屏商铺里买些吃的用的,然后再同店里伙计说上几句话,还特意要让那些混子瞧见。

  苏和说这是狐假虎威呢。

  方五提着木桶出来,准备擦洗铺子大门。

  他站在门外,望向高泰镇都尉府的方位,嘴里嘟囔道:“也不知俞兄弟是不是真在平州。”

  俞旼珏此时正在离开平州的马车上。

  自从先前同景赪说好要一起去皇城京都,俞旼珏就发觉景赪有些变了。

  倒不是变得疏离,反而是彼此变得更加亲近。

  但要问有哪些具体的细节,俞旼珏一时又无从说起。

  总之就是凭感觉知道的。

  雪化了之后,原是泥土的道路更加泥泞,混着雪水也容易打滑和陷在半途。

  所以钱厚驾车走的慢,钱来和随行的骑兵都骑着战马跟着马车。

  俞旼珏正在检查莫都尉送回来的拍摄探测器,确认没有损坏后,这才小心放回竹篓的背包中。

  景赪就坐在他身旁,见东西放好了,他伸手将竹篓提在手中,弯腰将背篓塞进榻下的空格。

  前一刻莫都尉才来送还拍摄探测器,下一瞬景赪已经收拾好行囊叫人装车走人了。

  好在俞旼珏早早给出了用来榨蔗汁的木榨床的图纸,还同都尉府的匠人一起造出了两张榨蔗汁用的木榨床。

  他还陪着莫都尉与他嫡长子去了一趟对方的庄子,见到了那上千亩的甘蔗。

  当时莫都尉的儿子还热心地邀请俞旼珏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不过被景赪冷着脸婉拒了。

  那天下着细雨,景赪没说不让俞旼珏去庄子,只是默默地把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严实,出入都由他自己亲自打伞跟着。

  俞旼珏以为能在平州呆到三月底,还想着等天气好点抽空先去趟南宜镇看看铺子,再回三山屏看看自己的小房子和寒潭,却没想到这才三月初,景赪就赶着离开了。

  不过也好,如果回到三山屏,万一下到寒潭的时候穿回到了现代,那阿九该怎么办?

  阿九现在走的这条路,太危险了,不能留他自己走。

  自己已经和他说好了,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现在景赪赶着离开平州,倒是让俞旼珏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再想到要是自己还没帮着造出榨汁床,这会儿莫都尉该会骑着马赶来拦路了。

  俞旼珏在心里正觉得好笑,没想到当真被莫都尉带着人追了过来。

  远远听见喊声,景赪脸色不见变化,只让钱厚寻处地方停下歇脚。

  钱厚将马车停在长有野草的地方,这地方不似泥土地那般泥泞,也好让两位公子下马车走动时能不脏靴子。

  莫都尉带着儿子冒雨一路追来,正好见景赪将俞旼珏扶下了马车,并地单手为对方撑着伞挡毛毛雨。

  “大将军,俞公子。”莫都尉跳下马,对着景赪一拱手,“大将军怎的说走就走,我在家中尚未能为两位饯行,莫非是怪我招待不周。”

  景赪一手撑伞一手还牵着俞旼珏的手,对莫都尉淡淡道:“大人多虑了,我们在平州停留太久,今日也该出发去别处。”

  他这边和莫都尉说着话,那边莫都尉的儿子已走到了俞旼珏身近。

  “俞公子,我来送送你。”对方脸上带笑,从随行的侍卫手中接过一个用绸布包裹着的正方形的木盒子递给俞旼珏,“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望俞公子收下。”

  俞旼珏侧头看看景赪。

  景赪牵着俞旼珏的手略用力收紧,皮笑肉不笑道:“莫公子有心了,路上奔波,怕是会丢失了莫公子的这份心意。”

  “诶,大将军说笑了,不过是些常见的小玩意,丢就丢了吧,待俞公子回来时,不妨再在平州多住些日子,我这平州虽不是多富饶,倒是有好几座大山,到时请俞公子再为我平州点石成金。”莫都尉朗笑着摆手。

  俞旼珏笑了。

  这都还没离开,就已经预定了下次回来后的行程,原来赶来送行只为了这一个目的。

  景赪扫了一眼莫公子,对身旁的骑兵微一点头,那骑兵这才接过莫公子带来的礼。

  “谢谢莫公子,还劳烦你冒雨前来。”俞旼珏笑着同莫公子道谢。

  莫公子笑着摇头,看着俞旼珏的眼神闪闪生辉。

  景赪在一旁看的直蹙眉,对着莫都尉淡淡道:“既已见到了,那就此别过,望莫大人与莫公子多加珍重,大人请回罢。”

  说完,他牵着俞旼珏转身,先将俞旼珏送回了马车。

  莫公子还跟着上前了两步,他目送着俞旼珏上了马车,又站到马车的窗帘外,似是还想透过车窗再同俞旼珏说说话。

  景赪乜了他一眼,又去看莫都尉。

  莫都尉对着他一拱手,朗声道:“那莫某在此预祝大将军前路顺遂,无往不利。”

  “承大人吉言,斜别话也不多说了,大人,我们后会有期。”

  景赪说完,对着莫家父子一颔首,随后转身回到马车上,钱厚一抖手中的缰绳,马儿拉着马车缓缓前进。

  俞旼珏等景赪上了马车,这才掀开窗帘同莫家父子再次道别。

  放下窗帘后,俞旼珏才笑着道:“也不知莫公子给我送了什么。”

  景赪就坐在他身边,闻言道:“待歇脚你再看,木盒重,马车晃荡怕砸到脚。”

  “嗯,”俞旼珏点点头,将注意力从礼盒上收回,转头看着景赪道,“阿九,我们这次要去哪啊?”

  “去兴州。”景赪边说边将莫公子送的木盒移到角落里放着。

  “兴州?”俞旼珏想了想,记起兴州是富饶的地方,“兴州刺史是个好相与的人吗?”

  景赪道:“兴州没刺史,也没都尉。”

  “啊?一州最大的两个官都没有?那兴州谁作主?”俞旼珏感到惊讶。

  “彭泰,他是兴州益郡的郡守。”景赪说着,又不经意的找来布块盖住了那个木盒。

  郡守?哦,市长。

  “他只是郡守,怎么能管得了一个州?兴州刺史和都尉能同意?”俞旼珏对这事充满了好奇。

  “他是兴州彭氏的嫡系,彭氏宗亲是兴州大族,也是大煦最大宗族之一。”景赪耐心解释道,“我很早之前就查过此人,此人面善而心狠,原兴州刺史和都尉想通敌大韶,被他派人杀后,他以郡守之职接管了兴州。”

  “他只是郡守,还能杀了刺史和都尉?”俞旼珏睁大了眼睛。

  景赪道:“其他郡守不能,但彭泰可以,他彭氏一族在兴州可谓手眼通天,兵营的兵卒十人之中有六人和彭姓有外亲,有些甚至还是姻亲。”

  “那这人很厉害啊!”俞旼珏惊叹出声,又皱眉道,“他这么厉害,还会不会答应同我们结盟?”

  “不知,所以我们要快些过去了解清楚。”景赪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声音听着却不像在担心。

  “……那他喜欢什么?我们或许能试着投其所好。”俞旼珏侧头看着景赪。

  他的眼神明亮而笃定,像是认定景赪一定能知道彭泰的喜好。

  景赪还真的知道。

  “彭泰只喜欢画作,画他自己的画作。”

  自己的画作?自画像?

  “他画他自己?”俞旼珏眨巴眨巴眼睛。

  “并不是,他不擅画,不过他府中养了不少画师,只为他一人作画。”景赪摇头。

  ……这人如果是在现代,指不定会是自拍达人!

  自拍……

  俞旼珏眼睛一亮。

  “阿九,我……”俞旼珏刚想说话,马车却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两位公子,客栈到了。”马车外响起钱来的声音。

  “阿珏方才说什么?”景赪坐着没动。

  “没事,等下再说。”俞旼珏撑着车壁弯腰站了起来。

  景赪忙给他披上薄披风,再伸手将他扶下马车,眼前是家简陋的客栈。

  客栈虽破旧,但客人却不少,门外的棚子里绑着好几头拉车的牛和骡子,不远处还停着好几辆用粗布罩着货物的木板车。

  有身穿粗布短袄的青壮男子时不时会走到棚子和木板车边查看,这些人应该是商户雇的马队。

  看来兴州富饶是真的。

  之前从吉州一路过来,经过庆州和平州,官道两旁从没见过类似的客栈。

  吉州临近边关,充满危险,没多少人敢过去,官道没客栈倒是不奇怪。

  不过庆州和平州在镇子外的官道边也没有客栈,那就只能是这两州比较贫穷,在镇子之外开客栈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才没商户敢开。

  而近了兴州这边,都还没到兴州的境内,官道旁就已经有了客栈,足以说明兴州人流量大,商队货郎经常往来,才能让这些客栈能正常经营。

  钱厚安排骑兵分批歇息,留两人在外面守着马车和马匹。

  景赪扶着俞旼珏向客栈里走去,钱来背着大竹篓走在最前面。

  俞旼珏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景赪道:“阿九,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马车上没拿?”

  景赪似乎也想了想,最后摇头道:“都放在竹篓里,没有忘带。”

  “是吗……”俞旼珏小声嘀咕着,“那我是记错了吧。”

  “嗯,我们进去歇会,先吃饭,再吃些糕点。”景赪伸手环上俞旼珏的后背,将人揽着轻轻往客栈里带。

  一行人安顿好了之后,俞旼珏蹲在床角从竹篓的背包里翻找着。

  景赪这时从外面进来,一直守在房里的钱来见自家主子来了,他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景赪闩了门,走到俞旼珏的身旁,弯着腰低头道:“阿珏怎的蹲在地上?”

  “兴州郡守不是喜欢他自己的画像吗,我这有个东西很适合他。”俞旼珏回头,举起了手中拿着的拍立得。

  俞旼珏带出露营的这部拍立得,是有组合镜头的。因为在野外拍照,对于稳定和捕捉方面有很高的要求,所以对于镜头他选的都是最好的。

  不仅防抖防曝光,还自带高清。

  “这是什么?”景赪早就习惯了俞旼珏时不时拿出的各种神奇物品。

  “这是拍立得,照相用的。”俞旼珏放好竹篓,然后拉着景赪坐到床边,“就像你用手机和平板给我拍照,这个也能拍照,而且还会出相片。”

  景赪自从学会使用手机和平板后,无师自通地也学会了给俞旼珏拍照和录视频。

  现在平板和手机的相册里,除了原先俞旼珏穿越前拍的照片,剩下的都是景赪给俞旼珏拍的各种照片和各种视频。

  “拍立得?出相片?”景赪不清楚拍立得和相片是什么,问正在低头检查拍立得的俞旼珏。

  “来,阿九坐近点。”俞旼珏看了电量,又看看闪光灯是不是关着,然后伸长左手搭着景赪的右肩,俩人脸挨着脸,右手举着拍立得对准自己,“阿九看这个圆眼睛,对看它,笑!”

  景赪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在拍立得吐出相纸的时候,他神情有些凝重。

  “这是?”看着俞旼珏递过来的相纸,景赪摊开了手掌。

  “这是相片,阿九你可要看好了。”俞旼珏将相片放在景赪的掌心,将头靠在对方的肩上,笑着道,“你看,里面的是你和我。”

  相纸缓缓地呈现出成像,笑容可掬的俞旼珏和浅笑着的景赪,清晰地出现在相纸上。

  景赪徐徐地瞪大了双眸,脸上露出少见的诧异。

  “这是……阿珏与我?”景赪看看手中的相片,又侧头看看俞旼珏。

  “嗯,这是拍立得,是一种相机,能拍出各种照片,能拍你和我,也能拍兴州的郡守。”俞旼珏点点头,笑道,“那位郡守大人要是有了这拍立得,保准他天天给自己拍照,满屋子都挂满他的相片。”

  喜欢自画像,那就给他照相机。照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是自画像无法比拟的。

  景赪只垂眸看着掌心中的相片,沉默了好一会。

  俞旼珏感到奇怪,刚想说话,却听景赪道:“不给他。”

  啊?

  “……可我们不是想让他当盟友吗?”俞旼珏露出吃惊的表情,“他喜欢自画,照片是最好的自画啊。”

  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这位盟友。

  “这拍立得若到了他手中,怕是再也要不回来。”景赪仍坚持不愿意将拍立得给出去,“彭泰与莫介不同,莫介更看中权势,送还拍摄探测器是想换取以后的益处。但彭泰痴迷他自己的自画作,为此他曾亲自到盛京抢画师。”

  俞旼珏大方道:“那就给他呗,不过是部拍立得,能换他当盟友,很划算啊。”背包里还有盒没拆封的新相纸,也能一起送给他。

  只要对方能和阿九结盟,只要对方能帮阿九平定这天下。

  可景赪却垂眸坐着,又不说话了。

  啊?阿九今儿是怎么了?

  俞旼珏歪着头看着景赪,想了想后,有些犹豫地问:“阿九,你是不同意将拍立得给他吗?”

  可阿九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之前阿九虽说也不愿意,可为了大局,他还是同意的,没理由到了现在胜利就在眼前,他反而不同意了。

  景赪仍然没说话,垂着眼眸的样子显得有点儿可怜兮兮的。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些东西是我的,你不想也不应该拿我的东西来给你铺路。”俞旼珏边看着景赪边斟酌着道,“可我们是一起的,而且我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护着这些东西,否则我这穿那什么来的外来户,真守不住这些电子产品,现在它们用在了刀刃上,是最好不过的。”

  景赪沉默了好久,才轻声道:“可我也想与阿珏常常拍照。”

  “呃……阿九你有手机和平板了。”俞旼珏试着劝道,“手机和平板也能照相,还能拍视频呢。”

  “不一样,”景赪摇头,轻声道,“我也想有阿珏的相片,还想将你的相片挂满整间屋子。”

  ……有心了,大可不必。

  俞旼珏为难地看着垂眸不语的景赪。

  拍立得就只有这么一部,要是不给出去,那该怎么对兴州郡守投其所好?

  “那阿九你想怎么做?”虽然拍立得是俞旼珏的,且兴州益郡的郡守也不能轻易放弃,可他也不想看着景赪这可怜巴巴的样子。

  听俞旼珏的语气,似乎是可以不把拍立得给出去,景赪这才抬起眼眸。

  他看着俞旼珏道:“阿珏,这相纸是否会用尽?”

  “那当然,除了机子里装的那些,我这还有一盒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俞旼珏又去将相纸找了出来。

  景赪沉吟道:“那这拍立得绝不能给彭泰,若有哪日相纸用尽了,他找我们要,而我们拿不出来,他有可能为此与我们决裂。”

  俞旼珏心头一惊。

  忘了这茬了,还真有这种可能。

  “对喔,我给忘了这点了。”俞旼珏说着,在屋里来回踱步,“那我们给他照片再把相片给他?可那样他会看到拍立得,说不定会开口问我们要。”

  景赪伸手将人牵回床边坐着,轻声劝慰道:“阿珏不急,我自有法子,不过,还需用到阿珏的一样宝物。”

  俞旼珏不明所以,忙追着问:“啊?我还能有什么宝物?还有,你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法子?”

  景赪只扬唇一笑,具体是什么法子,却又不直接说出来。

  于是接下来这几日,俞旼珏就跟在他身边,时不时忽然套话,想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法子。

  景赪却还是没明说,只是手中举着拍立得,用各种姿势给俞旼珏拍照,也学会了反拿相机拍合照。

  虽然他未曾将拍的相片挂满马车,但也装了半个小木盒子。

  这日,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兴州益郡的邾县,邾县最繁华的是百通镇,郡守府也在这百通镇上。

  兴州不亏是富饶的土地,一路过来,不仅有客栈可投住不用风餐露宿,而且路上还常常能遇见挑着担子的货郎。

  俞旼珏坐着马车一路走着,嘴巴就没停过。

  “阿九,这果子好吃。”俞旼珏右手放着几个油炸果子,左手还捏着半个,边嚼边说道,“又香又脆,可真是舍得用油。”

  “这是邾县的特色,别的地方少见。”景赪就坐在他身边,手里还捧着装成油炸果子的瓷碗 ,他见俞旼珏右手的油炸果子少了,就又放两个上去。

  “好吃,阿九也吃。”俞旼珏一时忘了景赪手里也捧着一碗,下意识将手伸到景赪面前。

  景赪脸上带笑,没有去拿俞旼珏右手上放着的油炸果子,反而是一倾身,张嘴叼走了俞旼珏左手捏着的那半个油炸果子。

  那油炸果子只剩半个,一半被景赪含在嘴里,另一半……在俞旼珏嘴里正嚼着。

  俞旼珏一愣,下一霎,他连耳朵带脸蛋儿全都红了。

  景赪却神情自若地嚼着嘴里的油炸果子,嚼两下还看两眼俞旼珏,仿佛拿对方当下饭菜似的。

  俞旼珏这下连脖子也变红了。

  正巧这时到了客栈门口,钱来下了马,走过来告知。

  等钱来看见被自家主子扶下马车的俞旼珏时,只觉得俞旼珏脸颊红的明显。

  “这天还冷着,咋俞公子还能在马车里热红了脸。”他抬头看看天,嘀咕了两声。

  等俞旼珏进到客栈的房间时,他脸色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阿九变坏了!

  他悄悄剜了无事人似的景赪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羞地低着头绕过屏风,走到窗边站着吹吹风。

  兴州不亏是富饶的州郡,就连客栈里的房间都比庆州平州的大很多,还用木制的屏风隔开,外头放桌凳用作吃饭,里头放床榻用作歇息。

  钱来将竹篓放在床尾,这才走出去。

  景赪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钱来恭敬地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

  俞旼珏在窗边听不清俩人的声音,于是又绕过屏风走出来问:“阿九,你的计划是什么现在能说了吧?”

  “不急。”景赪走到俞旼珏面前,伸手将他头上的丝绸头巾摘了下来。

  俞旼珏站着没动。

  还以为要摸我的脸呢。

  俞旼珏仰着脸,有些纳闷道:“你总摘我头巾干嘛?”

  “赶了这么久的路,趁着天还没黑,我叫店家打水给你盥漱。”景赪抬手理了理俞旼珏那半长不短的头发。

  因为头巾是丝绸的比较滑,俞旼珏的头发又短,所以他包头巾的时候比较用力,平日总觉得头皮被拉扯着,时不时会伸手挠一下。

  景赪留意到他这个小动作,每每到客栈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为俞旼珏摘下头巾。

  贵人用丝绸,穷人用粗布。

  他和一群骑兵出现在大街上,本就已经引人瞩目,如果自己是富家公子打扮,而俞旼珏却头戴粗布,这反而会让人只看到俞旼珏,毕竟俞旼珏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像是穷人家的小子。

  景赪不能给俞旼珏将丝绸头巾换成粗布的,他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注意到俞旼珏。

  俞旼珏十分害怕自己被他人注意到,他只想藏于人群中,当个不起眼的大煦老百姓。

  兴州富贵人家不少,他们一行人直接投宿客栈,但也不算引人关注。

  那些有几十车货物的人商队,才是最让人注意的。

  只不过当天夜里,在俞旼珏入睡之后,钱厚和钱来禀告,说他们这行人入住的房间被人监视着。

  景赪听了,冷哼一声,道:“彭泰倒是不傻。”

  不去关注来行的商队,倒是盯上了他们这队骑兵,看来是从庆州和平州那边得到了些许消息。

  “不必理会,你们只需查出彭泰近几日的出行路线则可。”景赪挥手让他们退下。

  “主子,这次您要亲自动手?”钱厚他们作为景赪的心腹,多少能察觉出一些自家主子的想法。

  “我不与他碰面,不过是给他照几张相片。”景赪勾了勾唇角。

  钱厚一头雾水,相片?那是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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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九章

  而后的三天,俞旼珏都没怎么见到景赪,对方早出晚归的,早上起来见一面,夜晚临睡前再见一面。

  就连拍立得也带了出去,难道是出去给别人拍照片?

  给谁?给郡守吗?

  可去见郡守为什么不带着钱来钱厚?

  “阿来,你家公子这几天去见谁了?”俞旼珏有点担心,毕竟之前景赪出入都带着他。

  可这次景赪既不用他拿出来的拍立得,也不再带着他外出,而是选择了独自行动。

  自之前景赪说要将他送回吉州太昌城那时起,俞旼珏的心里就开始慌乱。

  虽然后来阿九改变了主意又带着自己外出,可现在对方却又忽然独自行动……

  心里更慌了。

  钱来老实巴交道:“回俞公子,我家公子没约人,只是出去随意走走。”

  一个人出去有什么好走的,带上我不是有个伴,路上还能唠唠嗑什么的。

  俞旼珏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钱来。

  钱来站得笔直,老老实实道:“回俞公子,我家公子真是一个人出去的,连阿厚都没带。”

  钱厚就在楼下大堂坐着喝茶呢,俞旼珏刚才在走廊上也看见了。

  “那多危险啊,万一被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可怎么办?”俞旼珏这下反而急了。

  他心一急,声音就有些控制不住。

  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

  “阿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景赪刚一脚踏进来,人已经到了俞旼珏的身旁。

  他仔细看过俞旼珏,见人身上没外伤,这才侧头扫了眼钱来。

  “回公子,是俞公子担心你一人在外被人欺负。”钱来不敢有所隐瞒。

  “行了,你出去吧。”景赪对他摆了摆手。

  钱来唰的一下,掩门离开。

  “阿九,你没事吧?”俞旼珏走到景赪的身边,担忧地抬头看着景赪。

  “阿珏且宽心,我没事。”景赪摇摇头,他拉着俞旼珏的手,递了几张相片过去,“阿珏你看看这个。”

  “这是谁的相片?”俞旼珏接过那几张相片,发现相片都是同一个人。

  相片里的人,看着有四十岁出头,面白无须,头戴玉冠,一身白青儒袍,嘴角含笑。

  好一个帅大叔。

  俞旼珏看看相片里的人,再看看景赪。

  嗯,还是阿九更好看。

  景赪道:“彭泰。”

  俞旼珏边看相片边道:“是那个郡守呀,怪不得他喜欢自画像,长得是不错,身材也可以。”

  景赪一听,默不作声地将俞旼珏手中的相片又拿了回来。

  俞旼珏也没留意,相片他已经看过了。不过他倒是对另一件事情感兴趣。

  “阿九,这些相片你是怎么照到的?”那些相片几乎都是正面照,每张相片都能看清五官,有两张对方甚至还直视镜头。

  阿九这手抓拍的功夫也太强了。

  “跟了他几天,”景赪没多说,忽而取出了拍立得递给俞旼珏,轻声道,“阿珏也为我拍几张相片。”

  嗯?之前不是拍了两张合照吗?

  “我好像是没给你拍过单人照,那阿九你站这里。”俞旼珏指挥景赪站在离窗边不远的地方,借自然光给室内的阴影打光。

  景赪听话地站在俞旼珏指定的位置,看向镜头时,不经意道:“阿珏,我这样站着,看着如何?”

  “挺好的啊,”俞旼珏透过镜头看着景赪,毫不犹豫地直接夸道,“阿九帅!”

  但景赪显然不满意只有一个帅字。

  他注视着俞旼珏,再次执拗道:“长得好吗?身材也好吗?”

  ……嗯?

  这句话好像有点儿耳熟?

  俞旼珏有点儿懵,歪着头想了想,最后重重点头道:“阿九长得最好看,身材也是最棒的!”

  “棒?”景赪不清楚这个字的意思。

  “棒就是说阿九的身材最好最健壮!”俞旼珏大声解释。

  景赪听了,垂着眸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挺着腰杆儿让俞旼珏给他拍照。

  俞旼珏左右踱步,为景赪拍了两张单人照。

  “阿九好看!阿九帅!”俞旼珏捏着两张相片举到景赪的面前,毫不吝啬地赞美景赪。

  景赪垂着眼眸,含蓄道:“比不得阿珏俊俏。”

  “我和阿九都好看!”俞旼珏直白道,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阿九这是在吃醋。

  刚才自己夸那彭泰,阿九心里不乐意,才叫自己给他拍照,还借机问谁长得好。

  嘻嘻,阿九现在都懂得吃别人的醋了。

  景赪注视着身旁笑眯眯的俞旼珏,像是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傻笑。

  “我和阿九最亲!”俞旼珏大声宣布。

  “甚好。”景赪认同地点头。

  最后郡守那几张相片,直至送到对方手中,俞旼珏都没再见到过。

  彭泰身为郡守,很少穿官袍,平日都是穿着素雅的长袍,看着不像大官,反而更像书院传道受业的先生。

  当这人现身李白桃红的林中时,可谓是一幅美丽的画。

  俞旼珏不由多看了几眼,一侧头,发现身旁的景赪又垂下了眸子。

  俞旼珏连忙拉过景赪的手,诚恳道:“没阿九好看,阿九刚才带我走过那片花林的背影,才是最唯美的画面。”

  景赪抬眸看着俞旼珏,想到方才自己转身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阿珏时,对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

  景赪忽地扬起唇角,轻声道:“纵然满山桃李争辉,仍不及我的阿珏好颜色。”

  俞旼珏咧嘴一笑,打趣道:“我们这样互相夸来夸去的,羞不羞人啊。”

  “羞不羞人自当是我来答。”身后忽然传来了温和的声音。

  俞旼珏一回头,发现彭郡守已经站在了八角凉亭的一侧,正含笑看着这边。

  景赪这才迤迤然拉着俞旼珏站了起来。

  “彭大人,许久不见。”景赪对着彭泰一抬手,开口道,“既然大人惠然肯来,何不与我们一起坐着赏花。”

  “我倒是不曾想到,大将军会如此有雅兴,来我兴州赏花。”彭泰眉眼温和,抬脚步入凉亭,看了看站在景赪身边的俞旼珏,璨而一笑,道,“我这兴州虽比不得皇城,但也有几处觅柳寻花*的好地方。”

  景赪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兴州既有如此好地方,大人又怎的只在府中作画。”

  “大将军若赏脸,我倒是愿意陪大将军去受享一番。”彭泰脸带微笑地点点头,走到景赪对面的石条凳坐了下来。

  景赪拉着俞旼珏也坐下,淡然道:“大人久居兴州尚且不曾去过一回,我俩只是路过,又岂敢抢大人的心头好,还是留待大人独自享受罢。”

  “人人都赞大将军骁勇善战,于我看来,大将军不仅善武,且能文。”彭泰知道自己说不过景赪,倒也不吝啬地夸了景赪一句。

  这俩人一见面即你来我往地话中有话,俞旼珏没听懂,只得坐着装哑巴。

  景赪开门见山道:“大人过誉了,眼下我和大人坐于此处,大人该知晓我的来意。”

  彭泰听了景赪这话,只脸上带笑,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大将军也该明白,我这兴州能有今日不易,我虽只是郡守,却要守护这一方水土,断不能拿老百姓安稳的日子做筹码。”

  “大人多虑了,不只你兴州,我吉州乃至整个大煦的老百姓,无人不想过安稳的日子。”景赪看着彭泰,直言道,“可我斗胆问一句,大人你觉得现时这天下,太平否?”

  “大将军此话说来,是要返了这天下。”彭泰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眼光渐渐变冷,声音也失了温和。

  “这天下本就是我景氏的,何来反之一字。”景赪淡然道,“他人尚能理解,可彭大人说这话,倒是令我好奇。”

  俞旼珏在一旁坐着大气不敢出。

  他能猜出景赪这句话的意思,彭泰身为郡守,杀了朝廷派来的刺史和都尉,在兴州多少有点自立为王的苗头,他本身就已经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彭泰这时忽地又笑了,声音也温和起来。他看着景赪,一语双关道:“哦,大将军言下之意,是说我不配再当这兴州郡守?还是要拘囚我并押解至皇城?”

  他装傻,景赪也装傻,语带疑惑道:“彭大人如何这样说?不知大人做了何事需如此自咎?”

  “我何罪之有?!”彭泰忽地双掌一拍石桌,站起来俯视着景赪,厉声道,“我护下了兴州,如若不是我,这兴州就会如同那青州万州峦州西州一样,被吞占被瓜分,州内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最后只能卖儿卖女为奴为仆!是我!是我彭泰救了他们!他们该感谢我!我无罪!!”

  看着眼前突然发飙的彭泰,俞旼珏心头一跳,倏尔就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唯独喜欢自画像。

  彭泰并不是有意想当这能主掌兴州的郡守,或许他也不想自立为王,甚至连杀兴州原刺史和都尉,也有可能是被逼的。

  逼迫他杀刺史和都尉的,是他身为兴州父母官的身份,是他身后的彭氏一族,是生活在兴州土地上千千万万无辜的老百姓!

  就像此时走上这条路的景赪,是为了太昌城无辜的百姓,是为了拼死守护国土的将士,是为了整个大煦!

  不过景赪是身经百战浴血沙场的大将军,又是景氏嫡系血脉,也因为他自己内心足够强大,所以他在这条路上走的义无反顾。

  而彭泰或许内心并不像他面上表现出来那么的大无畏,因为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当初他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毕竟堂堂的大煦皇帝都已经被奸臣控制着要用国土换异族美女了,刺史和都尉敢通敌卖国,他们身后又怎么会没有暗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对方后自己作主,只要每季给皇诚的贡品和给上峰的孝敬只多不少,山高皇帝远的,没人愿意拿自家性命来管这事。

  彭泰确实这么做了。

  人,他杀了。这兴州,也是他当家作主了。

  不过,从此他头上却悬着一把刀,脖子上拴了根绳子。刀随时会掉下,绳子也不知何时会勒紧。

  所以他才会喜欢自画像,他不仅喜欢画里的自己,他或许也想看着画中的自己,从自己的脸上,寻找过去那让他义无反顾的勇气和胆量。

  时间久了,这事也就令他坐卧不安,旁人无关痛痒的一句话,都能使他一点就炸!

  就像此刻一样。

  对于彭泰的突然变脸,景赪脸上仍是平静淡然,他对俞旼珏道:“阿珏,我们给彭大人准备了礼物,给他罢。”

  彭泰一时怔住,视线在景赪和俞旼珏的脸上来回游移,最后脸色一敛,又坐了下去。

  “大将军有心了,我这一生倒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不知大将军给我带来了何礼?”

  俞旼珏将手里一直捏着的小香包递了过去。

  小香包里原本装着草药,被俞旼珏拿出来后将相片装了进去,大小刚好。

  看着放在石桌上的香包,彭泰伸手拿了过去,然后扯开了束带,露出了里面的相片。

  彭泰表情疑惑地将相片倒在石桌上,最上面的那张相片,刚好是他双眼直视镜头的正面照。

  “这是?!”彭泰面色骇然,竟没有第一时间拿起相片,反而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身体,“这里面的……是我?!”

  “对,这是大人你的相片。”俞旼珏伸手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张相片,那是他和景赪的合照,“大人请看,这张是我和大将军的。”

  “相片?”彭泰看看俞旼珏手中的相片,又看看自己的相片,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张相片看了又看。

  “对,相片,用相机照出来的,除了你我,还可以照山水树木,也可以照小狗老牛,都可以照。”俞旼珏解释了一句。

  “相机照出来的?”彭泰将所有的相片都放在他自己的手心里,一张一张细细地看着。

  “对。”俞旼珏点头。

  彭泰忽然道:“相机在何处?”

  “求隐世高僧借的,自然是还回去了。”景赪扫了他一眼。

  彭泰也不知信没信,他仍然低头看着手中的相片,少顷才道:“何人去问的?”

  “阿珏。”景赪侧头看向俞旼珏,给出了答案。

  彭泰目光炯炯地盯着俞旼珏。

  俞旼珏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金刚菩提佛珠。

  这串金刚菩提佛珠共有一百零八颗,另有老绿松石和红玛瑙串珠,珠子颜色鲜艳,菩提子被盘的油光水滑,像是喷了亮漆似的闪闪发光。

  如果景赪不提,俞旼珏都快要遗忘了这串佛珠的存在。

  今天他出门的时候,按景赪说的将佛珠也带在身上,没想到现在竟然用上了。

  就是不知道彭泰信不信他这个假僧人。

  俞旼珏默默地捻着佛珠,半闭着眼睛不看任何人。

  彭泰盯着俞旼珏看了许久,双眼闪过异样的光。

  “这位就是俞公子吧?”彭泰忽然开口。

  俞旼珏微笑着点头。

  景赪淡淡道:“彭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好,大将军赠予我的这份礼,我收下了。”彭泰仔细收拢好手中的相片,脸上又露出儒雅随和的笑,“不知大将军需要我为你们做些什么?”

  “彭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景赪扫了他一眼,还是那句话。

  彭泰点点头,将相片放入怀中,随后离开了凉亭。

  俞旼珏以为他不会走远,没想到对方直接下了山。

  “诶?他走了?”俞旼珏捻着串珠的手一顿,惊讶道,“他什么都没说吧,那他知道该怎么做吗?”

  景赪浅笑道:“不需要他说,也不需要他做。”

  “那我们来找他干什么?”俞旼珏懵了。

  “见次面罢了,”景赪拉着俞旼珏站了起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诶?还真只是见面就行了?你是不是另有计划?阿九!”俞旼珏一头雾水地被景赪拉着离开了凉亭。

  “等!”景赪只说了这一个字。

  一个等字,一行人在客栈等了两旬。

  近段时间雨水多,每天湿漉漉的,俞旼珏不喜欢外出,于是在房里学习大煦的文字。

  其实他想玩手机的,但天上没太阳,他那户外应急折叠太阳能充电板无法充电,怕剩下的电不够用,于是只好找点别的事情做。

  本来学认字是挺好的,但奈何景赪喜欢手把手教人写字,快二十天里,俞旼珏愣是写不出二十个字。

  简直是无颜以对被自己拿在手里的笔和纸,还有被磨化了的墨。

  都怪阿九。

  ……虽然自己也有错,因为被阿九握着手导致心猿意马,可如果阿九不握我的手,那些字早就学会了。

  还是阿九的错!

  俞旼珏气鼓鼓地坐在桌边拿眼睛剜着景赪。

  景赪被他狠巴巴盯着,也不恼,还唇边含笑地给人递精致的糕点。

  “阿珏,吃点心。”

  “哼!”俞旼珏拿鼻子应他,伸手接过来凶巴巴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拿后脑勺向着对方。

  “写字需注重手势,落笔需讲究力道,阿珏不曾习过大煦的字,我用心教……难道还错了?”景赪凝视着俞旼珏的后脑勺,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俞旼珏嚼着糕点,慢慢转过身来,抿着嘴巴看着景赪。

  景赪也看着他,那小表情,可怜兮兮的让人看着就心软。

  “你是没错,可我这么久一个字也没学会……”俞旼珏终究还是说不出狠心的话,“那你以后再不许了,我是要认真学字的。”

  “好,听阿珏的。”景赪郑重地点头。

  俞旼珏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心里想着下次还这样我可就要反撩回去了。

  想到那个情景,俞旼珏心头就有些发烫。

  可惜俞旼珏没能如愿反撩景赪,因为彭郡守给他和景赪递了帖,邀请俩人过府一聚。

  这天,钱厚驾着马车,钱来骑马跟在后头,带着在街上买的礼,一行四人去郡守府做客。

  俞旼珏仍旧扮成还俗的假僧人,全程沉默地在捻菩提串珠。

  彭泰性情喜怒无常,被同僚背地里称为笑面虎,景赪当然也知道这些事。他知道了,自然也会告知俞旼珏。

  俞旼珏想着说多错多,少说为妙,于是闭嘴当陪衬,该吃听该喝喝,眼神对上就面露微笑。

  彭泰也看着俞旼珏笑,忽然道:“听闻俞公子有点石成金之神通,庆州的煤石和不夜城,吉州的玻璃,还有平州的蔗糖,都出自俞公子之手。”

  来了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俞旼珏停住捻串珠的手,先看看身旁坐着的景赪,随后才道:“大人这话说的,不就是与我无关吗。”

  “哦,怎会与你无关?”彭泰做出倾听状。

  “庆州的煤石和不夜城,在庆州。吉州的玻璃,在吉州。平州的蔗糖,在平州。”俞旼珏垂眸捻了捻串珠,又抬眼看着彭泰道,“这就好比山中的树木,田里的野菜,它们本就是长在那处,区别只在于是谁去将它们砍了当柴火,收了当粮食。”

  俞旼珏单手将串珠置于胸前,笑看着彭泰,再次说道:“大人,那些可不是我的,它们属于这片土地,也属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去将它们变成金子,这人除了是我,有可能是大将军,也有可能是彭大人你,”

  俞旼珏说这话的时候,手持佛珠,慈眉善目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出家人的模样。

  彭泰听了点点头,像是认同了俞旼珏说的话。

  “俞公子这话倒是有理有据,”不过,他忽的又转移了话题,“不知俞公子可有家室?”

  俞旼珏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景赪,摇头道:“未曾。”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事?

  彭泰叹了一口气,道:“我与内人成亲多年,只得一女儿。”

  该不会是要给我说媒吧?可千万别!

  俞旼珏脸上微笑着,身体却微不可察地向后仰。

  景赪倒是淡定,只坐着听他们说话。

  “小女已是髫年,这些年间,我作为父亲却疏于陪伴,从小她只亲她娘亲……”彭泰语气低落。

  髫年?几岁的姑娘啊?

  俞旼珏皱眉看向景赪。

  景赪接收到他的目光,这才开口道:“大人不必忧心,令千金不过是七岁小姑娘,往后大人多多陪伴,感情自然会有。”

  原来髫年是七岁。

  俞旼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看了景赪一眼,在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阿九好样的,和我心有灵犀。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这……”彭泰似为难地又叹了口气,看着俞旼珏道,“都说俞公子有点石成金之神通,我也不敢多求,只想着俞公子能帮我与我那小女多说上几句话。”

  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俞旼珏。

  俞旼珏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这要怎么做?给小姑娘送份礼物?送什么礼物?人家可是郡守府的千金,啥好东西没见过。

  再者说,这份礼物,是要以他父亲的身份送的。

  古代的小姑娘喜欢什么?花草蝴蝶?银铃铛丝手帕?还是小布偶小木偶?扇子?小猫?

  俞旼珏想了好一会,才在彭泰期盼的目中中开口道:“不知大人家的千金平日喜欢些什么?”

  彭泰表情一怔,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不怕俞公子笑话,我是真不知。”

  俞旼珏也没想笑他,这事是别人家事,冷暖自知吧。

  “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需要大人准备些东西。”俞旼珏手工一向不错,他此时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构想。

  “需要备些什么请尽管说,”彭泰惊喜道,“俞公子不亏是有神通在身上,我想了好些日子俱是不得要领。”

  景赪在一旁看着成竹在胸的俞旼珏,微微扬起了唇角。

  俞旼珏让彭泰准备了很多零碎布头,这些布头颜色鲜艳,花纹各异。

  除了布头之外,还有零碎的皮革、油布、络线绣丝等,另外还有贝壳,木头和竹块。

  最后还要了一名手巧的匠人,和一名府中养着的绣娘。

  彭泰见他只要这些不值钱的杂物,于是又给准备了不少金银玉珠和金箔钿贴。

  原本还给准备了很多金银珠宝的首饰,俞旼珏一个也没选,彭泰只好让人将那些东西拿走。

  他心中忐忑地在特地给俞旼珏准备的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三番五次地想弄明白俞旼珏到底在做什么。

  但他看不出来,完全不知道俞旼珏在做什么东西。

  于是他去向景赪打听。

  景赪正坐在院子的角亭里喝茶。

  “大将军,你可知俞公子给我家小女准备什么礼?”

  景赪扫他一眼,淡淡道:“不知。”

  “连大将军也不知?”彭泰面露惊讶。

  “那是阿珏做与令千金的,我又何需知晓。”景赪冷漠道,“彭大人富可敌国,怎的就拿不出给自家女儿的礼物。”

  彭泰被他说的无言以对,只好巴巴地在一旁干坐着。

  俞旼珏窝在屋子七、八天,和匠人还有绣娘一起,为彭泰做出了四份送给女儿的礼物。

  当彭泰看着摆在面前的四本厚厚的绸布作封面的书,表情有一瞬是空白的。

  “……俞公子忙活了这么些天,就只给我做出了四本书?”彭泰看着俞旼珏的眼神有些失望。

  景赪就站在俞旼珏身旁,听他这么一说,眼神顿时闪过杀意。

  “大人还是先看看再定夺,”俞旼珏指了指放在右边的那本书,笑着道,“大人看过里面,定会满意的。”

  彭泰伸手拿起桌上的书。

  手中的书真的很厚,但却不算重,封面是嫩绿色绸布制成。

  彭泰无声地叹了口气,慢慢将书翻开。

  看来是自己高估了这位俞公子,什么点石成金的神通……咦?!这是?!

  他手中的书,只翻开了第一页,那书页却像变戏法似的,在他眼前瞬间全部立了起来!

  书页中的内容活了!!

  彭泰露出震惊的表情,直盯着手中活了的书看,良久后,才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的内容也瞬间在他眼前全活了!

  “这、这是!”彭泰看看手中的书,又看看桌面上放的另外三本书,最后看向俞旼珏。

  俞旼珏笑眯眯地看着他,景赪倒是面色平静,但双眼却放在彭泰手上拿的书上。

  “这原本是立体书,但现在它也叫四季书。”俞旼珏笑着道,“我分成四册,一季一册,大人手中拿着的是春。”

  “四季书。”彭泰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立体书。

  “一季一书,大人可以分四季送,也可以一起送,全看大人的意愿。”俞旼珏眼睛也看着彭泰手中的立体书,提示道,“大人不妨翻开最后一页再看看。”

  彭泰抬头先看看俞旼珏,这才将手中的书合起来。

  合起来的立体书,从书口看,内页不过才六页,而封底那一页,却像个盒子一样,想来里面是装了些什么。

  彭泰小心翼翼地将立体书的封底翻开,封底这一页果然是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穿着黄绿色裙子的小布偶娃娃,在小布偶娃娃的旁边,还另处有一套浅粉色小裙子,就连小鞋子、小手帕、小团扇也一应齐全。

  而那小布偶娃娃,头上绑着有小珠子的发带,眉心贴着花钿,眼睛是黑色的珠子,有鼻子有嘴巴,就连睫毛也有。

  栩栩如生的小布偶娃娃!

  彭泰看着手中的小布偶娃娃,眼神温柔,甚至还伸手理了理小布偶娃娃的发带。

  俞旼珏笑着问:“大人,不知这套四季书可合意?”

  “极好!俞公子神通果然名不虚传!”彭泰神情有点激动,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小布偶娃娃放回书盒中,随后正色对俞旼珏道,“谢过俞公子为小女亲手造的这份礼物。”

  俞旼珏谦让道:“大人客气了,制作这四季书的材料是大人府上的,那书中木制竹制的亭台楼阁小桥房屋是府上匠人所造,那花草树木出自府上绣娘之手,我不过是在旁动动嘴。”

  他只讲了一半,另外一半没说的,彭泰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四季立体书从决定尺寸到选材料,都是俞旼珏亲力亲为。匠人和绣娘做好的也只是半成品,立体书最终的组合,是俞旼珏一针一线缝制而成。

  而那四个小布偶娃娃,绣娘全程没动过,都是俞旼珏自己亲手缝出来的。

  彭泰这几天虽然没时时跟在旁看着,但负责俞旼珏饭食的下人却偷偷看过几眼,彭泰一问便知。

  “俞公子是不贪功之人,”彭泰小心地将四册立体书收好,真心赞了俞旼珏一句,这才转身对景赪道,“大将军,我这兴州日后会如何?”

  “该如何便如何,我只带兵打仗,你是兴州郡守,何需来问我?”景赪语带揶揄,像是不明对方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彭某明白了。”彭泰点点头,目光投向景赪。

  景赪与他眼神接触,不过短短几霎,俩人通过眼神已决定了某些事情。

  俞旼珏站在旁边一无所知。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上位者和大人物谈生死存亡的大事时,竟如此简单粗暴。

  不过这到底是大事,景赪在兴州又多留了几天。他这几天,明显忙了起来。

  不过俞旼珏却很高兴,外面虽然飘着蒙蒙细雨,但毫不影响他出门逛街的好心情。

  兴州富饶人多,百姓手里有几个钱,所以街上商铺也多。

  钱来陪着俞旼珏一连逛了几天,俩人每天高高兴兴出门,开开心心归来,还都吃的肚子溜圆。

  俞旼珏高兴的连景赪眼中带着小委屈都没留意到。

  “俞公子,这是拜帖。”这天俩人回来,钱厚双手递上了一份帖子。

  俞旼珏惊讶道:“给我的?”

  钱厚回道:“您和我家公子都递了。”

  “请我和阿九?”俞旼珏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道,“阿九怎么说的?”

  钱厚道:“我家公子说这是彭郡守牵的线。”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明天陪阿九走一趟。”俞旼珏点头。

  翌日,钱厚驾着马车,钱来骑马护送,四人向着镇子上最大的茶馆而去。

  “这次还是阿九你亲自动手?”俞旼珏将手中拿的拍立得递给景赪。

  “嗯,免得彭泰多疑。”景赪点头,声音有些闷,像是提不起劲。

  “可你们不是结盟了吗?”俞旼珏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怕对方怀疑。

  “他已有了立体四季书,我难道还要将拍立得也给他。”景赪幽幽回了一句。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俞旼珏下意识道:“想要立体书还不容易,等回了吉州我也给你制作一本。”

  “那是小女儿才玩的。”景赪瞥了俞旼珏一眼,眼神却明亮起来。

  “她那是小孩儿玩的,我给你做一本适合你玩的。”俞旼珏脑中已经在想着该给阿九做本什么样的立体书了。

  景赪扬起唇角,声音含笑道:“那就有劳阿珏了。”

  “嗯,”俞旼珏点头,眉眼弯弯。

  一行四人刚到了茶馆大门前,早早候着的几位官员纷纷围了上来。

  “九公子,俞公子,可将两位盼来了。”

  “来来来,两位快快请进。”

  “茶娘,快,给两位公子上最好的茶!”

  俞旼珏由景赪牵着,一路被人簇拥着走进茶馆。

  钱来钱厚俩人腰挂长剑,一直紧紧跟在身后。

  俞旼珏和景赪被人热情地请入座,紧接着好茶、美味的糕点也陆续摆上桌。

  然后,彭泰的那些个同僚,又全都围了上来。

  “俞公子,九公子,不知彭郡守可有同你们说过了?”这位是个直白的人。

  “俞公子你且帮我看看,我今日这身衣裳可能入画?”这位是爱俏的。

  “两位公子能来,都是托了彭大人的面子,我们与彭大人相熟,不知可否也为我们作画?”这位开门见山。

  “彭大人说的好像是……相片?”这位站在最后,年纪最轻,但职位却与前几位岁数大的官员同级。

  “几位大人且静一静。”俞旼珏笑着道,“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不负彭大人所托,几位大人且先找个位置或站或坐,我们这就给大人们照相了。”

  他这话一说完,面前围的一圈人唰的一下,全都散开了。

  俞旼珏舒了口气,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景赪,道:“阿九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找我们照相的?”

  “阿珏又是如何知道的?”景赪不答反问。

  “递帖子的时候,你不是告诉阿厚说是彭大人牵的线吗。”俞旼珏轻声道,“他手中有立体书和相片,立体书是送他女儿的,他应当不会拿出去炫耀,那能拿出来的就只有相片了。”

  “阿珏聪明。”景赪点点头,眼眸带笑看着俞旼珏道,“彭泰此人,出身高门大族,自小被家族长辈告诫要谦慎勤谨,但他性子却外骛野性,为了家族生生披了身假皮,于是只能在别的方面作怪。”

  彭泰自得到了相片以后,那是时刻不离身,外出必带着。

  无论遇见谁,他总要掏出相片给人看,不出两日,镇上所有衙门的官员都见过了彭泰的相片。

  那相片是如此清晰,将彭泰照的是如此儒雅风流。

  有些自认和彭泰一样俊美,又或者比他还儒雅的官员,自然是想方设法想知道如何才能拥有那神奇的相片。

  彭泰炫耀够了,心情舒坦了,留下景赪和俞旼珏的名字,事了拂袖离开。

  于是景赪和俞旼珏就收到了帖子,这些官员还挺会来事,几人一合计,租了镇上最华丽的茶馆,将人请人给自己照像。

  看着那些变换着各种姿势的官员,俞旼珏笑着将景赪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一人两张,阿九你可要数准了。”俞旼珏心中又有些担心,抬头看了看四周的花丛和房屋,皱眉问,“阿九你拿着拍立得给他们照相,会不会被人不小心看到?”

  “不会,我自有分寸。”景赪今天穿着长袍大袖,手中拿着拍立得往大袖中一缩,还真是看不出异样。

  他将桌上的糕点往俞旼珏这边挪了挪,随后柔声道:“阿珏你且安心坐着,我去去就回。”

  俞旼珏安静地坐着,抬头看着他,笑道:“好,我坐着等你回来。”

  景赪向往走了两步,又回身道:“明日我们离开兴州,阿珏可以猜猜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

  嗯?大煦还有几个地方是没去过的?

  俞旼珏一时想不起来。

  景赪给了他一点小提示。

  “我们这次不再坐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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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章

  不坐马车,改乘船。

  俞旼珏没想到去盛京是从海上过去的。

  盛京三面环海,大煦的盐大多产自盛京。

  除了盐和海产,盛京还有贝壳和珍珠。

  包括大煦在内的其他国家,例如大迺、祚国和大韶,富人家用来装饰窗子的,除了纸张绸缎,还有各种贝壳。

  盛京的百姓单是靠在海边拾贝壳卖,每年的收入都非常可观。

  “除了物产,盛京是不是还有水军?”俞旼珏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站在甲板上吹海风。

  海风很冷,刮的人脸蛋发疼。可大海也很漂亮,让人忍不住顶着大风也要多看几眼。

  “有。”景赪点点头,伸手环过俞旼珏的腰身,将人揽在自己身前,微侧着背,用自己的身躯替对方挡风。

  “那盛京的官员对皇帝用国土换美女有什么看法?”俞旼珏将脖子缩在披风里,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景赪淡然道:“进谏了,但皇帝不理会。”

  “唉,不说这事了,”俞旼珏吸了吸鼻子,喃喃道,“海上还是很冷的。”

  景赪低头,将下颌贴在俞旼珏的额角,将人又往自己怀中搂紧了些,道:“我们回船舱。”

  “不,我还想再看看大海。”俞旼珏摇头。

  摇头时,他的额头擦过景赪的脸颊。

  景赪轻笑出声,道:“改日我再陪你看。”

  “你改日可能就没空陪我看了。”俞旼珏还是摇头。

  “怎么会?”景赪低声哄道,“阿珏想几时看,我自会同你一起。”

  俞旼珏不出声,赖在景赪怀里不动弹。

  “嗯?”景赪轻蹙眉,微弯着腰将下巴颏儿抵在俞旼珏的颈侧,柔声道,“阿珏如何不作声?”

  “阿九……”俞旼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忧伤和担心,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景赪毫不犹豫道,“阿珏如何这般问?我们怎会分开!”

  俞旼珏垂着眼睛道:“阿九你说的不对,我们还是会分开的。”

  景赪坚持道:“不会!”

  “会!”俞旼珏也很执拗。

  “不会!”景赪紧蹙着眉。

  “就是会!”俞旼珏后仰着头看向景赪,意有所指道,“等你成亲了,我们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时刻在一起。”

  “我不成亲,”景赪眸光深深地注视着俞旼珏,复又开口再次道,“我不成亲。”

  俞旼珏被他的眼睛一看,心头徒然一颤,嘴角下意识想翘起来,好在又压平了。然后试探着问:“你可以不成亲吗?你家人能同意吗?”

  “我说可以。”景赪点头,诚恳道,“我自是一言九鼎,不骗阿珏。”

  “可你们这,不是说要成家要有儿女吗?”俞旼珏悄悄地又翘起嘴角,紧接着又快速压平。

  “大煦有离鸾有独身,再者我兄嫂已有三子一女,家中已有承续。”景赪像是考虑过这些事,俞旼珏随口一提,他就有了对应的方法。

  阿九怎么会想到这种事?

  俞旼珏有些怀疑地侧头看着景赪。

  他自己清楚自己的事,但对于景赪,他却无法确定。

  俩人认识也很久了,期间还一直同吃同住,甚至还一起洗过澡。

  但景赪到底是不是和他一样,俞旼珏有点吃不准。

  要说他是,看着完全不像。要说他不是,他也会因为自己对别人比他好而耍小性子,也会讨厌其他男人接近自己。

  虽然这些事情景赪都做的很不起眼,一个不留心就会忽略过去。但次数多了,总会察觉到。

  各种小事加起来,就变成了扰乱俞旼珏内心的小石子。

  俞旼珏当时初见景赪,确实是对他的长相和身材有好感,当然,对他那身衣服上嵌着的金银珠宝也很喜欢。

  只不过在那时,只能讲是合眼缘。

  说起感情,那是后来渐渐才产生的,可以说是相处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日久生情。

  俩人日夜相对,相处久了,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深。

  是兄弟朋友般的情谊,还是在这之上的情愫,俞旼珏自己心中很清楚。

  但他从来没在景赪面前表露出来过,一次也没有。平常最多也就是调侃几句,很懂得见好就收。

  毕竟景赪总是什么都依着他,怕一个不小心越了界,景赪也会同样通通都接受,如接受无理取闹的好兄弟般。

  但那不是俞旼珏想要的,他想要的是爱情,而不是友情。不过他也知道,爱情是无法强求的。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景赪选择的这条路难走,又或者是越来越接近皇宫让他心中不安,忽然就想从景赪身上得到更多更深更重的感情,好像这样才能安抚他不安的心。

  大概是俞旼珏的眼神流露出了伤感,景赪蹙着眉看着他,不明道:“我不成亲,阿珏为何仍不欢心?”

  俞旼珏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是啊,是自己私心里不想让阿九成家,阿九也亲口答应了,为什么自己还是开心不起来?

  我的内心……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能再逼阿九了。

  阿九他……对这种感情是不明白的。

  他只当我是任性的兄弟,只当我是无家可归一心想独占他的远方来的好友。

  这不能怪阿九,他现在只是我的好兄弟,他根本就不需要为我对他的情感付出些什么。

  俞旼珏慢慢地吐了口气。

  “阿珏?”久久得不到回答的景赪,搂着俞旼珏的双手略微用力往自己怀中收紧。

  “你不成亲啊?”俞旼珏故意提高声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夸张,笑着道,“那我可是要成亲的。”只是另一半是同性。

  景赪一顿,垂眸注视着俞旼珏含笑的双眼,蹙眉道:“为何?我已许诺不成亲。”

  啧,就是你这样才容易让我误会。

  俞旼珏剜了景赪一眼,故意道:“你成不成亲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成亲和你也没关系啊。”

  景赪低着头,环着俞旼珏的双手加大了力道,像是想将人桎梏在自己怀中。

  “诶?你干嘛?”俞旼珏挣了挣,没挣开,心中莫名涌上了些许恼羞,“干嘛不说话?你不说就放开我,我要回去了,这里冷。”

  他一说冷,景赪竟真松开了他。只不过还紧紧牵着他的手,沉默地将人往船舱里带。

  俞旼珏任他牵着,见他这这样,心中又忽然冒起了酸涩。

  要说阿九不在意自己吧,他又会像现在这样生闷气。可要是说他在意自己吧,他看着却像是对待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友情和爱情,这两者间的界线有时真的很难分辨。

  俞旼珏接触古代人不久,但却了解现代的男孩子,他们有时甚至能抛下自己的女朋友,只为了和兄弟一起打网游。

  可你要说这样的男孩子喜欢同性,那显然是错的,因为他们只喜欢女生。

  俞旼珏觉得景赪对他的情谊,应该是友谊。

  看着景赪的背影,再看看对方牵着自己的手,俞旼珏无声地叹了口气。

  先就这样吧,毕竟自己现在和这人绑在了一起,暂时是不能分开了。

  假如现在分开,自己一是舍不得眼前这人,二是带着那一背包的现代电子产品,实在不敢自己一个人乱走。

  当然回三山屏也是可以的,但当初离开三山屏,就是被逼离开的。不敢保证回去以后,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

  再怎么想拥有爱情,也得要先有命在。

  命都没了,还要个屁的爱情!

  俞旼珏半是安慰半是劝解地说服了自己,心中总算不再压抑的难受。

  景赪一路沉默地牵着俞旼珏回船舱。

  他俩的房门前蹲着个瘦小的男人,那人着一身旧衣,垂着头像在打瞌睡。

  景赪越过对方,推开房门让俞旼珏先进去。

  俞旼珏低头看了看蹲在自己房门的人,侧身走进房里。

  这次来盛京,钱厚钱来并没有跟着,身边的护卫只有这个看着不起眼的瘦小男人。

  之前那队骑兵,一共分成了三队,连同景赪二人在内,一行人分作四批人,每批人都乘不同的船来盛京。

  第一批带队的人是钱厚,他们提前五个时辰上的船。

  景赪和俞旼珏还有这瘦小的男人是第三批,一共只有三个人。

  平时景赪和俞旼珏出船舱,这瘦小男人就负责守自家主子的房门。

  船舱很狭窄也很低矮,还没有窗,只有豆大的油灯勉强能照亮桌上的饭菜。

  景赪像是还想和俞旼珏再说说先前的事,但俞旼珏却一脸“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的表情,他只好坐在角落里不吭声。

  俞旼珏当然看出了景赪的欲言又止,但他是真的认为那事已到此为止了。

  自己发疯提了这次,只不过是让阿九心生疑惑,也让自己徒增烦恼。

  对方当自己是好兄弟,那就继续当兄弟。

  毕竟这事不能强求,所以多说无用。既然无用,又何必再浪费口舌。

  就让这事过去,只要自己不再提起,阿九也就会慢慢淡然,以后……就当兄弟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俞旼珏和往常一样,对着景赪和昔日无异,景赪虽然偶尔会看着俞旼珏怔忡一下,但也没再提起之前的话题。

  等到船靠岸,他们下了船站在码头上的时候,景赪似乎真忘了俞旼珏先前讲的事,只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怕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把俞旼珏给弄丢了。

  他们原本是三人,但下船时,是分开的。景赪带着俞旼珏走在前,那瘦小男人隔了几人跟在后。

  离开了码头,景赪带着俞旼珏在附近海滩慢慢走着,让俞旼珏缓解刚下船的不适。

  而那瘦小男人则混在人群中,转眼之间不见了人影。

  古代的海滩有很多石头,大大小小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过盛京既然靠海吃饭,那些个没有石头的海滩应该是停满了出海捕鱼的渔船。又或者是改成了盐田,只剩下这些有石头的地方搭了码头用来建仓房存放货物,以便于商队将海产品带去别的州郡贩卖。

  码头上人头攒动,海滩边倒是没几个人,今日可能是涨潮,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巨石发出响亮的声音。

  景赪背着大竹篓,左手牵着俞旼珏,俩人并肩走在海滩上。

  海风很大,吹的人身上的衣摆簌簌作响。

  “阿珏,可有好些了?”景赪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俞旼珏。

  俞旼珏在海滩边脚踏实地走了这么会,比刚从船上走下来时好了很多。

  坐船在海上飘太久,刚下船的时候,人的身体一时是无法适应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走路走不了直线,脑袋控制不了手脚,人像唱醉了似的总向一边倒去。

  别人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俞旼珏不清楚,但他是会出这种状况的人。

  “好很多了,我们回去吧。”俞旼珏回他,又左右看看,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我们走这边吧。”

  “好,”景赪继续牵着他,非常注意脚下的路,像是专挑有脚印的地方走着,边走还边同俞旼珏道,“传闻盛京的这片海涂有会吃人的地下沙,我们留心些。”

  地下沙?流沙吧。

  俞旼珏一愣,他看了看四周满是沙砾和小石子的海涂,才明白景赪说的地下沙是什么。

  滩涂确实会有流沙,而且流沙比沼泽更危险。

  沼泽陷在原地,拯救时最起码明确位置。但流沙却是会移动的,有可能在救助受害者之前,对方就已经被流沙卷走了。

  但一般的流沙陷入比较慢,人如果在意识到脚下松软的时候,是可以自行逃脱的。

  怕就怕踩到的是死亡流沙,表面看似坚硬,实际一丁点儿的外力都不受,人一脚踩上去,下一秒就能将人整个吞没,连给旁人伸手救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一般的流沙底下并非都是流动的,人如果真不小心陷入去,被救出来的机会很大。

  不过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俞旼珏也不敢大意了,向前走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脚下。

  正走着,前头传来了吵杂声,其中还夹带着尖锐的哭喊。

  怎么了这是?

  俞旼珏抬头看过去,不远处有一圈的人,像是正围着谁在吵架。旁边还跪着一个人,那人正不停地在磕头。

  这是当街杀人吗?

  “阿九……”俞旼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他们出门在外,自身安全尚且不能保证,这时如果贸然出头,不知会不会给自身招惹来祸端。

  “盛京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在这里扎根,我们只是路过。”景赪脚下没停,牵着俞旼珏继续向前走。

  “嗯……”俞旼珏点头,但还是回头看了眼那圈人的方向。

  就在这时,从那圈人中传出了凄惨的尖叫声。

  “冯犹你大爷的怎么还没来?!小爷我要死了!!”

  这人的声音听着,很是年轻。

  景赪脚步忽然一顿,又继续向前走。

  俞旼珏一直留意着脚下,见他停了停,不由问道:“怎么了?”

  景赪道:“冯犹,盛京刺史。”

  “诶?你认识刚才大喊的那个人?”俞旼珏面露惊讶。

  “不识,但他口中喊的冯犹,是盛京刺史,我认识。”景赪侧头看了看他。

  “那我们不管啊?”俞旼珏有点犹豫。

  “无法管,”景赪牵着人继续向前走,分析道,“这人认识冯犹,但还是有人敢动他,证明对方官职比冯犹高,我们插不了手。”

  冯犹是刺史,是盛京所有官员的头,比冯犹官职更高的,也就只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人了。

  现在皇宫里的官员,一大半是与大将军为敌的,如果被他们知道大将军无召离开太昌关,这不就是将把柄直接送对方手上了吗?

  “快走快走!”俞旼珏心里一惊,低声催促景赪加快脚步。

  可他脚步刚抬起,不远处又传来那人的声音。

  “冯犹!”声音凄惨而痛苦,还充满了不甘和遗憾。

  俞旼珏落下的脚,无论如何也抬不起了。

  景赪发觉身边的人站定不动,他也停下了脚步。

  俞旼珏皱着眉道:“阿九,我去看看。”

  景赪抬手将俞旼珏薄披风上的风帽帮对方戴好,自己也戴上了风帽。

  风帽挡住了俞旼珏大半张脸。

  俞旼珏的视线忽然被风帽挡住,立即就明白了景赪的意思。他也抬手将景赪戴着的风帽又整理了一下,确保风帽挡住了景赪的上半张脸。

  “阿珏想去就去,我同你一起。”景赪轻声道,“区区皇宫里的官员,还不至于能阻挡我们的路。”

  看着这样的景赪,俞旼珏心中又涌起了想再争取一下的念头。

  对我这么好的男人,凭什么就要让给别人!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俞旼珏抿着唇,拉过景赪的手道:“我们悄悄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能救就救,不能救我们就走。”

  虽然不想见死不救,但要是救人需要一命换一命,那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他拉着景赪走向那圈人。

  离得近了,才听见那跪着的人看着像个小童,正在边磕头边喊道:“求求你们,我身上没银子了,但我家公子府上有钱,求求你们再去帮我们喊人吧,求求你们了!”

  听见那小童这样喊,俞旼珏回头看了看码头的位置。

  从这到码头的距离并不算远,再从那小童口中说的话,看来他是试过给银子让人去码头找人来帮忙。

  身上的银子全都给了出去,应该是求了好几个人帮忙,可那些人都有去无回。

  结果不外乎就两个,一是拿了银子直接走了没去叫人来帮忙;二是那些收了去喊人来帮忙的人被人控制住了,所以才一直没人过来帮忙。

  四周有人监视着,或许眼前这圈人里,就有着敌人的暗探。

  俞旼珏和景赨对视一眼,都不由地又扯了扯头上戴的风帽。

  有人留意到他们俩人,对他们包裹着严严实实也是司空见惯的样子。

  那些金枝玉叶的贵人每每来到海涂上,总是包裹着严实,别说包头包脸,日头大的时候,恨不得连眼睛也包起来。

  那小童还在不停地磕头,嗓子都已经哑了,仍在徒劳地机械求人,身上脸上粘满了沙土,很是狼狈不堪。

  对方一抬头,看着眼前的两道人影,连忙跪着爬了过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家公子府上有钱,我家公子是武忠候嫡子嗣,当今皇太后是我家公子的姑祖母,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公子吧!”

  俞旼珏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网,他侧头看了看景赪。

  景赪挡了一下那小童,不让对方扑向俞旼珏。察觉到身边的视线,他点着俞旼珏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先别喊,我去看看,你家公子怎么了?”俞旼珏越过那小童抬脚向人圈里走去。

  景赪一个侧步,紧贴着俞旼珏穿过人圈。

  那小童哑着嗓子还没开口,俞旼珏就看见了他口中需要人帮忙的公子。

  人圈中,有个年轻的小公子正陷在滩涂中,整个身体只露出胸腔以上的地方。

  流沙!

  俞旼珏心里一咯噔。

  那小公子大概是挣扎的久了,又喊又叫的,体力损耗过大,此时正垂着头像在歇气。

  他的周围,在断了的布条,那布条能看出来是几件衣裳绑在一起,还有长短不一的两三根棍子。

  看来四周围着的这圈观众,也有人试着去搭救过那位小公子,但可能是忌惮这流沙的可怕之处,所以无功而返。

  那小童此时已爬到俞旼珏的身侧,一见他家公子像是没气了,张嘴又要嚎。

  他一嚎,那陷在流沙中的小公子忽地被惊醒,又开始不停地挣扎。

  但他胸膛以下深深地陷在流沙中根本不能动弹,只剩下一双手和一颗头在摆动。

  现在他这么一挣扎,陷得反而越深,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流沙都快陷到他的胳肢窝了。

  “别动!”俞旼珏立即喊了声,又去对身侧的小童喊道,“叫你家公子别动,再动我就不救他了!”

  那小童正嚎的起劲,被俞旼珏这么一喊,张着嘴巴愣住了。

  俞旼珏见小童傻了,只得自己对着被陷在流沙中的人喊道:“武忠候家的小公子,你先别动,我能救你。”

  他的声音不大,但那小公子却听见了,竟然真的不再挣扎。

  “对,先别动,我来想办法。”俞旼珏向前走了两走。

  “阿珏,当心些。”景赪一伸手,将他扯住了。

  俞旼珏回头看他,点点头,站定在原地看向流沙中的人。

  那小公子此时也抬头看向这边。

  他岁数一看就知道很小,也就十八、九岁,脸生的白净,样貌目秀眉清,头发用绸带绑着,虽然被流沙中泥泞溅的他一头一脸的污渍,但仍无法掩饰他的娇逸容华。

  这小公子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那权贵的身份。

  “公子、公子,这人说能救你!”那小童这时惊悟过来了,跪在俞旼珏脚边朝着陷在流沙中的万然之大声喊。

  万然之陷在流沙中太久了,胸腔以下被大力挤压着,整个身体也由脚下起像被什么东西大力往下拉扯着,他已没有力气再挣扎和喊叫了。

  他泛红的双眼定定地盯着俞旼珏,几次张嘴,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历来陷入这吃人沙之中的人,无论男女,也无论是何种身份地位,俱无一人能获救。

  早些年,盛京那位刺史府主簿大人的儿子,也是陷入了这吃人沙之中,后来连带着去救的五、六个下人一起,全都被吃人沙生吞了,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那片吃人沙的区域。

  那位主簿是刺史府的从官,是刺史的亲吏,手中掌握着很大的权势,连几位郡守都要避其锋芒,不也一样救不了自家儿子。

  万然之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俞旼珏,双眼中露出悲哀。

  武忠候府的公子又如何,皇太后的侄孙又如何,陷入了这吃人沙之中,不也同样无人能救。

  俞旼珏没留意对方看过来的眼神,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流沙的范围不小。

  然后再留心观察流沙的动静,见陷在里面的人不挣扎后,流沙在肉眼可见之下没有将人往下吸附,他心中这才安定了些许。

  “小公子,你身边最长的那根棍子看到没?你先将他拿在手里。”俞旼珏边说边在心里制定救人计划。

  万然之像是没听见,呆呆地在发愣。

  “拿你身边最长的那根棍子,不用怕,我能将你救出来。”俞旼珏又重复了一遍,怕对方对自己救人的方法没信心,还鼓励了对方一句。

  他这句话一出口,四周围观的百姓均开始小声嘀咕了起来。

  “你听见了吗?他说他能将人救出来!”

  “救过屁,早几月前,李都尉路过这边也遇见了一个被吃人沙生吞的人,李都尉令手下的官兵救人,最后人是硬从吃人沙嘴里扯出来了,可那人也被扯的没气了,那惨叫声,五马分尸也就那样了。”

  “嘶!那咋整?”

  “还咋整?能有条尸身留着,不比被这吃人沙生吞尸身烂在沙肚子里的好。”

  “……那倒也是,可这人说能救。”

  “能救?咋救啊?就用那棍子?人都给生吞了,还差你根棍子啊。”

  “都别嚷嚷了,闭嘴看着!”

  “就是!万一给救上来了呢?咱不也跟着学会了!”

  “就是就是!说不定就是菩萨见咱盛京这吃人沙太祸害老百姓了,才派了这人来教咱的!”

  “是菩萨管这地界吗?咱盛京靠海,不得是那海龙王来管吗?”

  “闭嘴吧你!”

  万然之没听见四周百姓的议论声,他只听见俞旼珏说能将他救出去。

  那一刻,他伸手紧紧抓住了那根长棍子。

  见他终于愿意听话,俞旼珏在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

  “好,接下来你双手横着将棍子后举过身后,将棍子放在你后背的流沙上。”

  俞旼珏说一句,万然之就照着做。

  “对,双手展开抓住棍子不要松手。”俞旼珏在心里回想着之前在网上看过的陷入流沙后的自救指南,将接下来的步骤说了出来,“然后小公子你朝后躺下去,躺在棍子上。”

  其实朝前躺也可以,前躺更容易活动双脚,但前躺人脸容易陷入流沙之中,万一鼻子嘴巴呛了沙水那更糟。

  万然之却没躺下,双手抓着身后的棍子动也不动。

  周围的百姓又开始小声嘀咕了。

  “让躺下诶?!”

  “躺下那不陷进去了吗?那还救个屁啊?!”

  “就说这人有问题,指不定是那武忠候的仇人派来的,想叫这小公子快点陷进吃人沙里。”

  原来跪在俞旼珏身边的小童,听了这话也慢慢地直起了身体。

  景赪扫了他一眼,脚下一转,站在了俞旼珏和小童之间,将小童与俞旼珏隔了开来。

  “没事的,刚才那些棍子一直在你身边,也没见被吞了,你躺在棍子上面只要不动,人就不会陷下去。”俞旼珏知道对方怕,于是解释了两句。

  万然之听了,想了一会,还当真朝后躺了下去。

  小童这时笔直地跪着,死死盯着自家公子不敢眨眼。

  “对,躺下后不要动,然后上下轻轻晃动你的腰,轻轻的,力气不要很大,双脚合在一起随着腰上下轻晃。”俞旼珏这时也有点紧张,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又被景赪拉住了。

  周围的人这时也是个个大气不敢出,屏着呼吸一心二用,又要听俞旼珏说话,又要看着万然之。

  “身体能动吗?要轻一点,不要和那沙子抢力气,要轻。现在双脚能动吗?”俞旼珏也一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

  “能动,脚也动了。”万然之的声音因为刚才又喊又叫的,听着有些嘶哑。

  “好,先停下来。”俞旼珏咽了咽口水,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接下来你上下晃动你的左腿,记住,是只晃动你的左腿,要从腿部晃起,轻一点,但要快些,要连贯着晃动不能停。”

  万然之在照着他的话做。

  过了一小会,俞旼珏又让他换着晃右腿。

  就这样左右轮着晃了两次,俞旼珏估计对方已经掌握了方法,于是又道:“接下来你还是这样左右分开晃腿,借着晃腿的动作,手肘试着从棍子上向后撑,要利用棍子作支撑,然后小幅度地向后挪动你的身体,只要你能将身体从流沙中挪出来,你就能爬出这吃人沙了。”

  他这话说的轻巧,但周围听的人却是个个面露震撼。

  有些人已经激动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像同陷在流沙里的人一起暗中鼓着劲儿。

  就连小童也站了起来,他上前好几步,双脚已被沙水浸湿。

  “你别再向前走了,你家公子能出来。”俞旼珏朝那小童说了声。

  “公子!公子!”小童站定了脚,双手握拳举在胸前,在替他家公子使劲儿。

  万然之心中如擂鼓,心跳声大的似能震穿他的耳膜。

  此时的他,竟然真的就如那人教的那样,将身体从流沙中挪了出来。

  原本流沙已快陷到胸膛,但他左右晃着腿,竟将自己晃了出来,现时只剩腰臀还陷在沙子中。

  他惊喜地抬头,喘着气向俞旼珏喊道:“我、我出来了?我是不是能出来了?!”

  “小公子好样的!”俞旼珏在心中为对方鼓掌,激昂道,“能出来!现在你试着翻转你的身体,看能不能趴在沙子上。手脚一定要轻,尤其是你的腰部,转动的时候要慢,不能太用力。”

  万然之已经有了经验,转身的动作又慢又轻,连呼吸都屏住了。

  周围的百姓也跟他一起紧张,有几人还捂着自己口鼻,生怕一口气大了又将人给吹回流沙中。

  俞旼珏也很紧张,他紧紧拉着景赪的手,手心一片潮湿。

  而景赪却向左边转了转头,风帽挡住了他的上张脸,虽然视线受阻,但他听见了向这边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他将视线移回到陷在流沙中的万然之身上。

  万然之正在缓慢地转着身体,随后整个人趴在了流沙之上。

  小童这时激动的直跺脚,嘴里还小声喊着:“公子!公子!”

  “我、我翻过来了!我能趴着了!”万然之眼睛瞪的大大的,他仰着头看着俞旼珏,整个后脑勺和半张脸都是泥黄的污渍,有些干了,有些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滴。

  “好!”俞旼珏闭了闭眼,在心中狠狠地舒了一口气,“你现在可以慢慢地向边上爬过去,身体一定要贴着沙子,动作要慢,如果感觉沙子在拉扯你的腿,你可以先停下来,再晃几次脚。记住,动作要慢要轻,但不能停要连贯着做,心不要急,你能出来的!”

  万然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着向外爬。他的双手,包括手臂和手指都在颤抖着,甚至连膝盖都在发软。

  四周已鸦雀无声,就连小童都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

  所有的人,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趴在沙子上向前爬的万然之。

  看着他从流沙中先是挪出了腰,再到臀,然后是大腿,紧接着是小腿,最后是双脚。

  他整个人完全趴在了沙子上!

  他从吃人沙中爬出来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此时个个呆若木鸡般,只留下心中巨大的震撼!

  菩萨说能救,当真是能救!

  不对,说能救的不是菩萨!

  众人呆愣愣地齐齐转头看向俞旼珏。

  俞旼珏只低头看着正向这边爬来的万然之。

  万然之这时向外爬的速度变快了,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挪向俞旼珏这边脚下站着的安全的地方。

  就在此时,众人才徒然听见了马蹄声。

  俞旼珏刚才高度集中精神,现在被这声音一吓,身体无意识抖了抖。

  景赪拉着他的手一紧,微弯下腰来看他。

  他也拉着景赪的手不放,转头看向来人。

  来的是谁?是敌还是友?

  结果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自马背上跃起,直向这边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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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俞旼珏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人已经被景赪一把搂着腰。景赪的身体一转,人向前踏出一步,将俞旼珏护在了身后。

  海风掀起景赪头上的风帽,露出了他的眼眸。

  自马背上扑向这边的那人,此时正巧从景赪的身边掠过,电光火石间,俩人眼神极快地一碰,彼此眼中闪过杀机。

  而后,对方头也不回地,直直扑向流沙上爬行的少年。

  俞旼珏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样猛地冲过去,别连人带己都给陷进流沙里了。

  好在那少年已经快爬至安全的地方,来人双脚甫一陷入流沙中时,双手已将少年捞在怀中,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带着少年跃向安全的地方。

  围观的百姓被这人敏捷的身手惊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景赪也带着俞旼珏退了退,将刚才站着的地方让了出来。

  救人男子怀中紧抱着人,这时正单膝跪地将万然之放在地上。

  “然之?然之!”来人口中焦急地唤着万然之的名字。

  那小童又跪在了万然之的身边,也正一迭声地边哭边喊着公子。

  万然之因陷入流沙,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刚才俞旼珏教他自救,又是爬又是滚的,连头发都湿漉漉的。

  那沙土泥泞浸湿了他的身体,尤其是胸腔以下,泡在流沙中太久,早已冻的麻木没有了知觉。

  他感受不到来人抱着他的温暖怀抱,但他听见了对方喊他的声音。

  万然之沙哑着嗓子道:“冯犹,你怎么才来?!我喊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啊?!”说着,还用那双满是泥浆的手摸上了对方的脸。

  看着眼前这一幕,俞旼珏“唰”的一下,头顶立起了天线。

  ……眼前这是一对?

  俞旼珏忽然紧张起来,抓着景赪的手,眼睛盯着那叫冯犹的男人。

  忽地,他又想起了景赪刚才说过,这冯犹……是盛京刺史!

  冯犹毫不介意万然之那双脏手,他甚至还伸出右手覆盖在对方的手上,抓着对方的手抵着他自己的脸,嗓音也沙哑的厉害。

  “你为何要偷偷跑来?我不是叫你暂时不要过来吗?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外面很危险?”

  他压着声音呵斥怀中的万然之,但抓着对方的手却舍不得松开。

  万然之像是根本不怕他,双眼越来越红,瘪嘴道:“可你在这里!”

  他这话一出口,冯犹似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忽地用力抓紧他的手,哑着嗓子道:“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方才、方才险些就被吃人沙吞了你知不知道?!”

  “二哥,我头晕,身上还忽热忽冷……”万然之定定地看着冯犹,头向后一垂,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二哥,我难受……”

  “然之?!”冯犹浑身一颤,忙伸手去摸万然之的额头,但他才刚从流沙中出来,又抱着脏兮兮的万然之没松过手,根本就是越摸越脏,还蹭的一手泥浆。

  冯犹只能地用自己的衣裳轻轻擦干净万然之的脸,尤其是额头的位置,他多擦了两遍,然后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碰触万然之的额头,以此来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热。

  俞旼珏看着眼前这俩人,遇见同类时的雷达给出了反应,这俩人就是!

  他眨巴眨巴泛酸的眼睛,不由地瞥向身边的景赪。

  可景赪头戴着风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四周围观的人倒是开始小声嘀咕了起来。

  “这人就是先前那小公子口中喊的什么冯犹吧?”

  “嘶,这名字听着咋有点耳熟呢?”

  “瞧他那一身衣裳,还是骑着马跑来的,许是镇上的大富之家吧?”

  “可家里有马的,那不得是当官的啊?!”

  “对喔,可咱盛京哪个当官的姓冯?”

  俞旼珏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差点笑出声来。

  果然无论在什么时代,活在底层的百姓们,真的对除了一日三餐外的事情不怎么关注。

  冯犹是刺史,在现代相当于是省长。

  别说省长市长,也别提县长镇长,住乡下村里的,也就知道村长是谁;住城里的,也就知道个社区的主任。

  再往上,还真是不知道了。

  甚至有很多人连自家亲戚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因为平日叫惯了的,都不是名字。

  没想到穿越到了古代,也是这样的。

  俞旼珏看着四周围观的百姓,只觉得亲切。

  围观的人还在小声议论着姓冯的官员都有谁。

  “……咱盛京刺史是不是姓冯啊?”

  这话一出口,四周瞬间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只剩下呼呼的海风声。

  少顷,海风中忽然又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俞旼珏转头看去,只见几匹马正远远向这边奔驰而来。

  骑马的人都是丁壮的汉子,身上统一穿着窄袖的深色短衣。

  看着像是大户人家里统一发放的衣裳。

  围观的百姓也听见了马蹄声,纷纷回头看去。

  “……是刺史府的侍卫……”有人眼力好,不高不低地喊了声。

  下一霎,围观的百姓“喔嚯”的一下,全部掉头就跑。

  有人还边跑边回头朝这边大声喊。

  “那位教我们从吃人沙里自救的菩萨公子你也快点跑啊!”

  “对对,菩萨公子你快跟着咱跑,咱家就在山那边,你来咱家,好酒好菜招待你!”

  “菩萨公子来我家,我阿爹是屠户,碗里有肉!”

  有心了,我不跑,我就是来找这位刺史的。

  俞旼珏笑着抬起手挥了挥。

  跑掉的百姓喊的话被万然之听在耳里,又恹恹地睁开了无神的双眼,同冯犹道:“二哥,方才是、是这位公子救的我……”

  话还没说完,似又要厥过去。

  “然之!”冯犹脸色焦灼,伸手想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给万然之保暖。

  俞旼珏见状,半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万然之的额头,热的发烫。

  这人是陷在寒冷的流沙中过久,异致寒气入体。加之自身的担惊受怕,两者相加,突发的病症。

  冯犹正想将刚脱下的外袍给万然之披上,这时盯着俞旼珏的手看了一眼。

  “等等,他身上的衣裳全湿了,你这样给他披上也起不了作用。”俞旼珏忽然伸手拦了一下,接着道,“你动作快些将他身上的湿衣裳全给脱了,再披上你这件外袍。”

  他说着,站了起来,又去解自己身上的薄披风,顺手递给了小童,然后去翻景赪背上的大竹篓。

  “我这披风给你,你给他挡一下风,脱他衣裳的时候,要顺手给他擦干身上的水,你动作快点。”

  冯犹视线在俞旼珏身上一划,转而抬头去看景赪。

  景赪正低头看着他,俩人视线一碰撞,都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最先开口的是景赪,他面无表情道:“阿珏方将他从吃人沙中救出来,断不会在这时又害他。”

  冯犹眉心紧蹙,终还是将万然之抱在怀中,动作迅速地将人身上的湿衣裳全给扒了。

  小童也皱着脸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帮忙。

  虽然万然之身上有俞旼珏的披风罩着,看不到什么,景赪还是非礼勿视般移开了视线。

  景赪自觉移开了视线,但俞旼珏可不自觉。

  他一直留意着冯犹给万然之脱衣裳,还时不时提两嘴,让他一定要擦干后背和胸腹的水迹。

  冯犹飞快地给万然之披上自己干净的外袍,刚想将人抱起时,一样银光闪闪的布块兜头罩在了万然之的身上。

  “这是应急保温毯,你拿来将他全身都包裹严实了,就你那件外袍,对他起不了保暖的作用。”

  俞旼珏说着,又继续低头在竹篓里翻着背包。

  应急保温毯又薄又轻便,人体在低温时使用,可保九成热量不散发。买回来的时候包装袋也不过成人的手掌大小,只不过拆了包装袋之后,通常是叠不回原来的样子。

  冯犹一愣,看着眼前的布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这玩意太闪了。

  “给他包上,别招风。”景赪提醒他,垂着眸子也在看着那保温毯。

  冯犹冷着脸没理他,只伸手扯开布块要给万然之裹上。

  布块一掀开,里层竟然是浅绿色的。

  两面双色的布匹,这种染色手法世间罕见,这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冯犹百忙中,抬头扫了景赪一眼。

  景赪还在低着头看那应急保温毯,这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

  觉察到冯犹看过来的视线,景赪抬了抬下巴,开口道:“冯刺史有话不妨直说。”

  冯犹垂下眼帘,细心用保温毯将怀中的万然之包的密不透风,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再双手将人抱了起来。

  这时,刺史府的侍卫骑着马已经到了,正纷纷从马背跳下围了上来。

  “大人!”

  “大人!万公子!”

  侍卫将冯犹的马牵了过来。

  冯犹扫了景赪一眼,又去看俞旼珏。

  俞旼珏这时正在背包里小心撕医用退热贴的独立包装袋。

  包装袋花里胡哨的,太显眼了,他不敢拿出来,只好在背包里先给撕了。

  “给人裹严实了?”俞旼珏揭开退热贴的透明膜,再小心地将退热贴给万然之贴在额头上,边贴边叮嘱道,“四个时辰内不要撕开这退热贴,给他擦脸的时候要小心尽量别碰水。”

  其实他背包里也有药,但各人体质不同,他不敢给人乱吃。不过他这款退热贴是大品牌,贴着不会皮肤过敏,大人小孩通用,所以他才敢拿出来。

  俞旼珏给万然之贴退热贴,离冯犹近了,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冯犹虽是文臣刺史,但他的长相却更像武将。

  反倒是景赪,长得冶容韶秀,不仅不像大将军,甚至连官员都不像,反倒真像是贵戚权门中倜傥不羁的风流公子,整日只晓得流连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所以讲人不可貌相。

  俞旼珏转头看着景赪,扬了扬眉。

  景赪见他看过来,脸上露出浅笑。

  冯犹也在看着俞旼珏。

  俞旼珏这时脱了披风,露出了他那比旁人短一大截的头发。

  冯犹的目光不过只在俞旼珏的头发上停了一霎,景赪冷漠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冯犹和他对视,俩人眼中都闪过阴鸷。

  最先收回目光的是冯犹。

  “谢谢这位公子,”冯犹抱着万然之,先同俞旼珏道了谢,又看了眼景赪,咬着牙道,“也谢过大将军。”

  “大人客气。”景赪颔首,声音不冷不热。

  “两位既来了盛京,不妨多留几日,今日暂且别过,待日后我再上门。”上门做什么却不说。

  冯犹留下这句话,抱着万然之带着他的人走了。

  俞旼珏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景赪似是冷哼了一声,放下背着的大竹篓,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俞旼珏披上。

  “阿九,我们去哪?”俞旼珏乖巧地仰着脸问他。

  “钱厚他们已经安排妥当,我们直接过去。”景赪又背上大竹篓,而后伸手将俞旼珏牵到他的身边,轻笑道,“阿珏今日也累了,用不用我也抱着你走?”

  “不用。”俞旼珏知道他在开玩笑,也笑着回他。

  俩人向着码头走去,在码头附近看见了牵着骡车的钱来。

  他是第二批上船的人,最后还有一批人,现在应该是刚刚上船。

  “公子,俞公子,可算是见着你们了。”本来说好人到了在码头等,钱来牵着骡子在码头转了好几圈都没能见到自家主子,还以为人被半途劫走了。

  “阿来。”俞旼珏见到他也很高兴,“你还备了骡车。”之前的马车和行李都留在了平州,一行人这次是轻装出门。

  钱来憨笑道:“我来之前我家公子说了,近来多雨,叫我备好骡车让您出入方便些。”

  俞旼珏听了这话,顿时记起了先前的想法,再加上景赪确实在很多细节方面都为他设想,一般的兄弟情哪能做到这种地步。

  不甘心!

  要不再试一试?

  俞旼珏抿了抿嘴,试探着问道:“阿九,刚才我救的是谁?他和那冯刺史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先扯些有的没的,再随意地说出对于刚才那俩人的疑惑。

  “万然之,当今武忠候的孙子,也是十一皇子的伴读。”景赪停在骡车旁,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道,“先上去再说。”

  俞旼珏还在想着该如何自然地聊下去才不会显得刻意,被景赪这么一打岔,他到嘴的话立即被噎了回去。

  景赪抬手将俞旼珏先扶上骡车,然后他才撩起衣摆也弯腰跟了上去。

  这骡车也不知钱来从哪儿找来的,干净倒还算是干净,就是车厢小了些,没有卧榻,只有左右两边各有窄长条的木板凳。

  俞旼珏先坐在左边,景赪拎着大竹篓,坐在了右边。

  俞旼珏顺手拖过竹篓,整理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景赪看着他,没说话。

  俞旼珏刚才提起的勇气被打断,这时又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还是别试了,万一景赪只是细心的人……那多尴尬啊,别到时候选兄弟都做不成了。

  ……就是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俞旼珏借着整理背包的动作,悄悄地侧过身体,不想让坐在对面的景赪看见自己的表情,也不想说话。

  景赪却道:“阿珏?”

  “嗯?”俞旼珏没抬头。

  景赪道:“据闻那万然之与冯犹从小一起长大。”

  “嗯。”俞旼珏还是没抬头。

  景赪蹙眉看着俞旼珏,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忽然不理人。

  “阿珏?”

  “嗯?”俞旼珏这时才抬眼看了看景赪,又低下头道,“你说,我听着呢?”

  景赪反倒沉默不语了。

  他一不说话,俞旼珏心里就有些忐忑。

  这事又不能怪阿九,我迁怒他做什么,他又不懂。

  “然后呢?”俞旼珏又抬头看了看景赪,发现这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阿珏想听什么?”景赪定定注视着俞旼珏。

  “那万然之也是盛京人氏?”俞旼珏想了想。

  景赪摇头道:“不是,他家祖籍兴州,后因太后入宫为妃,这才陆续搬至皇城京都,最后定居京都。”

  “太后……他家身份了不得啊。”俞旼珏感叹。皇家外戚,一个皇帝也就一个皇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叫作皇家外戚的,最起码皇帝的妃嫔娘家就不敢自称国舅。

  国舅,那得是太后或皇后的兄弟才有这称号。

  “也就皇帝登基后,他家才敢高调,往时万家连个京都七品小官都比不过。”景赪嗤了声。

  “这怎么说?”俞旼珏立即来了兴趣。

  自家女儿都是皇后了,国舅家还这么低调?这可不像古代人的作风。

  在古代的豪门,尤其是贵戚权门的亲族,那就更不可能低调的了。因为他们平日的衣食住行所代表的并不只有他们自家,还有亲房的脸面。

  就好比皇后的娘家,那可是一国之母,与帝皇平起平坐的人,她家和她家宗族如果还是平民,那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

  所以皇后的父亲和兄弟,就算入不了宫当官,那也会拥有虚职爵位的诰封。

  可再怎么虚职也不可能比不过七品官吧?

  俞旼珏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景赪,等着对方给他说道说道。

  景赪似是不习惯说这些事非,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万太后虽是皇帝生母,但她在入宫前,只是平民之女,入了宫后也无妃嫔之位,只是宫娥,生了皇子也不能留在自己身边,被当时的皇后要了去,直至她的儿子当了皇帝,才被尊为皇太后。”

  “原来是这样,”俞旼珏听得津津有味,“原先的皇后没有亲生的皇子吗?”

  “有。”景赪点头。

  ……她有皇子为什么还要去抢别人的儿子?结果最后当皇帝的不是亲子反而是养子。

  “她的皇子为什么没当皇帝?”皇后的亲子为嫡子,拥有皇位继承权的最大优势。

  景赪淡淡道:“谁活到最后谁当皇帝。”

  看来是段很曲折离奇的故事,皇家夺嫡诚不欺我也。

  “那之前的皇后呢?”俞旼珏忽然想到这点。

  景赪道:“大煦有两宫太后。”

  生母和养母……总感觉大煦的皇帝成了今时今日这般样子,和儿时的经历多少有些关系。

  “刚才你说,万然之和冯犹从小一起长大?”俞旼珏想了想那俩人的年龄,好奇道,“他俩岁数差几岁吧?”

  这俩怎么玩到一块去的?差辈了吧。

  景赪道:“冯犹五岁被拐,八岁逃脱后乞讨到兴州,被三岁的万然之所救。”

  万然之看着也就十八、九岁,就当他二十好了。这样算来,冯犹用了十六、七年,从一个流浪的小孩当上了一州之长!

  励志啊大哥!牛!

  俞旼珏皱着眉想了会,担忧道:“阿九,你觉得冯犹能和我们结盟吗?”

  “不知。”景赪摇头道,“来时倒是有着几分成算,现时倒是不知了。”

  “为什么这还能随时变?”俞旼珏瞪大了眼睛。

  “我与冯犹乃是同僚,如若他为大煦,自然会与我结盟,”景赪微敛着眼眸道,“不过方才见他,他似对我敌意很深。”

  只一眼,景赪就能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杀意。对方杀意一起,景赪自然也起了杀心。

  如若不能为友,此人便留不得!

  “你已经和他有过矛盾?”俞旼珏试图分析原因。

  “并无,”景赪摇头。

  俞旼珏又问:“那是他知道你要来,所以故意针对你?”

  “许是知道我会来,但我来盛京对他并无威胁。”景赪摇头。

  他蹙眉看着俞旼珏,神情似欲言又止。不过俞旼珏没注意他的表情,还在沉思冯犹为什么对景赪有敌意。

  骡车停在了一座房屋的后门。

  “诶?这是租的房子?”俞旼珏跳下骡车,四处打量着这房屋。

  “嗯,盛京繁华,客栈鱼龙混杂,我们此行人多,住客栈不方便。”景赪边说边带着俞旼珏往里走。

  这房屋就是小小的口型住宅,前后是住人的屋子,左右两边是墙壁,中间是处小院子。水井在右边,靠近水井的屋子是灶房。

  后面堂屋的前面还有一堵照壁,起了遮挡后面正房的作用。恰好给前后两排房屋作了隔断,让主人家和下人不至于在同一区域活动。

  “这是什么树?还开着花呢。”俞旼珏指着院子一角的树问景赪。

  景赪看了眼,道:“是杏花。”

  “我今晚终于不用睡在会动的床上了。”俞旼珏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

  “嗯,你先去歇息。”景赪话音刚落,就有人来带俞旼珏去看屋子,这人是跟着钱厚第一批来的人。

  “好喔。”俞旼珏在船上都没睡好,这时虽然不想睡,但却想在不会摇的床上躺会。

  钱厚这时也走了过来,等俞旼珏离开后,他和钱来就跟着景赪去了书房。

  “冯犹猜测主子会来,这些天一直在各个码头上寻人。”钱厚将他近日得来的消息告知景赪。

  “万家那小公子是从京都偷跑出来的,身边只带着一个小童。”钱来却说起了万然之。

  自皇帝要用国土换美人,京都里那些高门大族的家主就已经勒令家里的小辈不得离家,毕竟外面局势动荡,要真打起来,谁还管得了区区一个小子,就连皇帝他们都敢杀。

  而万然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偷偷跑出来,倒真是令人费解。

  “他为了冯犹而来。”景赪坐在高背木椅上,放在书案上的手指轻点桌面。

  “听说他俩少时交情颇深,看来是真的。”钱来捋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道,“万小公子倒是对冯犹感情深厚,连自家父母都不要了。”

  景赪看了钱来一眼,似想到了什么事,缓缓蹙起了眉头。

  “主子,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钱厚开声请示。

  他们原本已有计划,但眼下却又突然跑出了一个万然之,这人虽是没有官职的白身,但他姑祖母是太后,祖父是武忠候,当今皇帝是他的亲表叔,莫名就成了计划的阻碍。

  “等。”景赪只有一个字。

  “等几日?”钱来有些急躁。

  他们都是习惯了上阵杀敌的将士,那有等的道理,向来只有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往前冲,在原地呆着不动那不得挨几刀。

  离皇帝接美人的日子越来越近,再等下去怕会错失良机。

  “等冯犹来。”景赪脸色深沉,眸光闪过阴鸷,“我们此次前来,从先经过的那些州郡并没有给冯犹通风报信,他不知我的来意,我要他亲自上门。”

  “主子是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暗自通信的?”钱来不明白这点。

  “冯犹不识阿珏。”景赪扫了钱来一眼,“无论是彭泰还是莫介,他们俱知道我身边有位能点石成金的大能,自然是宋合德告与他们知晓,但冯犹却不知。”

  “好像是,他们还想让俞公子给他们州郡像庆州那样也点石成金。”钱来恍然大悟,却又有了新的疑惑,“可他们为啥子要瞒着冯犹?他们不想要这盟友啊?”

  “非也。”景赪摇头,冷哼了一声,道,“盟友自然是越多越好,但他们妒忌盛京富饶,所以合力排挤冯犹,不想让阿珏帮盛京。”

  “这帮子官员……还说是父母官呢,心却这么利己!”钱来啐了一声。

  景赪没说话,敛眸沉思。

  钱来和钱厚没办法,既然主子让他们等,他们也唯有等。

  好在不过只隔了一天,冯犹已手执雁翎枪找上了门。

  那天是清晨,俞旼珏还睡的迷迷糊糊。

  他之前在船上住了好些天,这下了船一时半会的,反倒是睡床睡不习惯了。

  钱来过来禀报的时候,景赪正轻手轻脚地刚穿戴整齐。

  看见钱来,他从屋内撩起长袍下摆迈过门槛,顺手轻轻掩了门。

  钱来凑过来小声道:“主子,那冯犹带着兵器找了过来。”

  “嗯。”景赪嗯了声,整了整腰间的腰鞓,抬脚往外走,钱来忙跟在身后。

  刚绕过照壁,就看见了单手执枪的冯犹。

  景赪挥了挥手,钱来留在原地,他继续向前走。

  听见脚步声,冯犹转过身来,与景赪对上了眼神。

  “大将军,冯某冒昧前来打扰,望大将军海涵。”

  景赪扫了眼冯犹手中的雁翎枪,淡然道:“冯大人带着手中的这杆雁翎枪前来,可不像是要我宽谅的样子。”

  “知我者大将军也!”冯犹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道,“冯某神往大将军许久,今日特来领教大将军的刀法。”

  景赪是马上作战的将军,他的武器是战刀,也称为马刀。

  景大将军的一手战刀刀法使得登峰造极,不仅在大煦,乃至整个大陆,可谓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景赪冷冷道:“本将军的战刀只在战场上斩杀敌首。”

  冯犹盯着景赪,眼中满是怒气。

  景赪神情淡漠地看着他,眸光扫过对方紧紧握着雁翎枪的手,忽道:“冯大人如何对本将军有如此大的敌意?”

  景赪确实对这点很是费解,他和冯犹虽是同朝为官,但俩人不算相熟,且一文一武,也并无利益冲突,如何甫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哼,自是为了我家然之!”冯犹冷哼了一声。

  景赪听见他对万然之的称呼,眉梢忽扬,少顷才不明所以道:“我与你家万小公子素不相识,手下将士也与之并无恩怨,冯大人可是寻错了人?”

  冯犹咬牙切齿道:“害我家然之陷入吃人沙,还为此染上了风寒,这一切与大将军脱不了关系!”

  “我才到盛京码头,万小公子已然陷在了那吃人沙里,怎地成了是我害得他?”景赪像看傻子般看着冯犹。

  “我接到暗报,称大将军不日将到盛京,为此我特地去信叫然之留在京都,怎料他偷偷跑来,而我却为了大将军的踪迹四处奔忙,疏漏了他的音讯,害得他只身陷在吃人沙中久久无人救。”冯犹越说声音越低沉,忽地雁翎枪直刺景赪眉心,爆喝道,“姓景的,你害得我差点失去了然之!”

  景赪眼眸猛睁!

  白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是“铮”的一声,随后,小院里已是风平浪静。

  景赪仍站在原地,脚下不曾挪动半分。

  冯犹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杆雁翎枪,只不过枪头早已被利器齐杆割断,此刻枪头就掉在他的脚边。

  “不亏是大将军,好快的身手!”冯犹将手中的枪杆随手扔到一边,冷着脸看了几眼景赪腰间的腰鞓,眯着眼道,“盘腰软剑,大将军不仅战刀天下无敌,竟连剑术也如此精通。”

  景赪淡然道:“不过是勤练罢了。”

  冯犹打不过景赪,反倒是气顺了。

  “领教了,是我技不如人。”冯犹甩手转身就走。

  “怎么?冯大人这就走了?”景赪扫了眼对方的背影。

  冯犹闷不吭声地向外走。

  景赪又道:“我家阿珏救了万小公子,冯大人连提都不敢提一句吗?”

  冯犹猛的定在原地,他转过身来,看着景赪。

  “冯大人迁怒于我,却又对万小公子被救一事绝口不提,这样怕是有失公允吧?”景赪迤迤然地理了理袖口。

  “他是你的将士,你害然之遇险,他替你救人,不过是理应之事罢了。”冯犹冷哼一声,“再者,那位公子怎地成了你家的?他莫非不是你军中将士?”

  “他不是大煦的将士。”景赪敛着眸道,“万小公子如何是你家的,阿珏也如何是我家的。”

  冯犹一怔,表情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景赪,少顷试探着问道:“……你与那公子也决定双栖白头?”

  双栖白头?!

  景赪心中一震,倏地抬眸盯着冯犹。

  “你这是什么眼神?”冯犹被景赪的目光盯得莫名其妙,忽地似想到了什么,勾起了嘴角冷声道,“大将军怕是个多情人吧,只想着风流露水情,这也不怪大将军,你身为景氏血脉,又岂敢一生枕边只一人。”

  枕边人?!

  景赪缓缓瞪圆了眼眸。

  “怎地?被我说中了?”冯犹看见景赪眼中流露出的震惊,假模假样地叹了声,“大将军怕是敢做不敢当,枉为男儿郎啊。”

  说完,转身又想走。

  景赪这时总算是从心神动荡中回过了神,略提高了声量道:“冯大人,可敢陪本将军喝盏茶。”

  冯犹一顿,转回身打量着景赪。

  景赪手一扬,立即有人抬着茶几和圆凳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人,有人双手捧着摆有茶具的托盘,有人捧着摆有糕点的托盘。

  冯犹看着安然落座的景赪,也抬脚走了过去。

  下人为俩人斟了茶,垂着双手倒退着离开。

  景赪也不理冯犹,只敛着眉眼,自己一口一杯茶,才不过几息,他已经连喝了好几杯茶。

  冯犹忍不住调侃道:“……大将军这是说多了口渴?”

  “我只是忽然想通了某些事。”景赪搁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冯犹道,“冯大人倒是解了我久困心中的迷惘。”

  冯犹不明白景赪的哑谜,也懒得猜,只慢悠悠地嘬着茶。

  景赪这时却不喝茶了,反倒对冯犹起了兴趣。

  “不知冯大人与万小公子这般,他家中可有异议?”

  “这事和大将军无关,”冯犹剜了景赪一眼。

  “是我唐突了,”景赪语带歉意,抬手给冯犹斟了茶,又道,“那不知冯大人家中是否首肯?”

  “冯家我做主,”冯犹挑衅地看了景赪一眼,讽笑道,“倒是不知大将军府上是否能认那公子的身份。”

  “这倒是不需冯大人劳心,我家人自是喜欢阿珏的。”景赪唇边含着笑意,心情似是很愉悦。

  冯犹嗤笑了一声,搁下茶杯就想起身离开。

  景赪也不拦着,还悠哉地给自己斟了茶,才道:“不知冯大人可见过这物?”

  冯犹这次没转身,只微微侧头扫了眼景赪放在茶几上的东西。

  只一眼,就令他停下了脚步。

  茶几上摆着一样东西,不过是成人掌心一半的大小,似铁非铁,似石非石,通体漆黑,外表看着像是一块玉佩。

  确实是玉佩,但只有半块,另一块……在他手中。

  倏地,冯犹转过身来,大踏步走回到景赪面前。

  “大将军,这江山钥怎会到了你手中?”冯犹紧紧盯着景赪。

  景赪淡然道:“它本就属于我母亲。”

  “你母亲?”冯犹皱了皱眉,下一霎缓缓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老将军被陷害与前朝血脉相爱竟不是传闻而是真的?!”

  景赪坐着没说话,脸上只有淡漠的神情。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说了很多。

  “哈哈哈哈,好一招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冯犹仰天笑了几声,动作粗暴地坐回了原位,盯着景赪道,“怪不得宫里头那些老家伙对你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他们也是为了前朝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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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早年民间曾有过流言,说前朝荣氏皇室给嫡系血脉的后嗣留了宝藏,至于宝藏的所在地,守护宝藏的人是谁,并没有具体的说法。

  甚至于连那所谓的前朝宝藏到底存不存在,都没有准确的答案。

  景氏太祖皇帝在位期间,曾命心腹大臣秘密寻找过前朝所谓的宝藏,但最终无功而返。

  直至今时,早已经没有人再记得那前朝宝藏一事,没想到开启宝藏的钥匙却出现了。

  宝藏不是只应该是流言,亦或是吊在骡马前的饲草吗?

  怎么就成真了?!

  冯犹呆坐在凳上,垂头看了那江山钥许久,最后才自嘲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了江山钥的另一半,“咚”的一声抛到景赪面前的几案上。

  景赪抬手,将两件玉佩合在一起,江山钥的完整图案这才显白出来。

  外围一圈祥云,正中是一头麒麟,麒麟是荣氏皇朝旗帜上的图案。

  “难道还真是前朝宝藏?”冯犹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后盯着景赪道,“大将军如何得知这江山钥在我手中?”

  “许多年前,在恩荣宴上曾远远见过大人一面,彼时大人腰间正佩挂着这枚江山钥。”景赪也不瞒他。

  恩荣宴?

  冯犹一时有些怔忡。

  当年他连中三元成了天子门生后,因宫中历来有给状元赐宴的恩宠,那日自己好似是佩着这枚江山钥出席了恩荣宴。

  谁让他的恩师叫他要日日挂在腰间,说这样才能叫另一人看见。

  没想到另一人看是看见了,却隔了整整十……一、二年,不对,是隔了十三年才出现!

  “你今日才拿着这江山钥出现在我面前?!”冯犹露出震惊的眼神,猛地站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你就不怕这开宝藏的江山钥被别人抢走了?!”

  “谁能从我手中抢了去?”景赪扫他一眼。

  你就不怕有人从我手中将这玩意儿抢走啊?!

  冯犹刚想说话,一见景赪脸上的表情,立即闭紧了嘴巴。

  是了,就算自己这枚江山钥被夺走,但缺了一半是找不到宝藏的。而另一半的江山钥在景赪手中,只要景赪不动,就没谁能动得了前朝的宝藏。

  这人不会理会谁拿了江山钥,也不会管拿着江山钥人的死活,他只会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拿走江山钥去取宝藏。

  景大将军常年金戈铁马,却能每每履险如夷,这样的人,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就拿大煦朝来说,早已千疮百孔不堪一击,而景大将军却独守着吉州偏安一隅,任由其它州郡各自为政绝不插手。

  而到了今日,他借着家国一统的理由,要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明正言顺拉下来。

  这人忍了这么久,才等来这千古一时的机会。在这期间,大煦的百姓日子过的如水火,而景赪他自己的生活也过得艰险。

  他既要领军抵抗外敌,又要平衡各州郡的兵马势力,防止一家独大。

  最重要的一点是,景赪要保证自己活着,他必须做到在每一场战役中守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这人心太狠,不仅是对他人,也对他自己。

  ……谁敢当这种人的对手!

  冯犹悻然坐下。

  他心中还有着怨愤,盯着景赪看了好几眼。

  我倒要等着看你景大将军最后落到谁手里被磋磨着,哼!

  “你还有甚要说?”景赪扫了冯犹一看。

  冯犹嘴角抽抽,撇眼侧脸道:“没。”

  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本来就只是代为保管,现在主人终于出现了,自己也落得一身轻松。

  罢,物归原主,我也算是还了恩了。

  冯犹斟了杯茶,一口喝掉。

  景赪伸手将两枚江山钥放入怀中,那随意的样子,竟是一点儿也不轻拿轻放。

  冯犹眯眼看他,忽道:“大将军就不好奇这是谁人暂放于我这的?”

  “是谁,大人不妨说来听听。”景赪抬手给冯犹空了的茶杯斟茶。

  “大将军想来是不认识,我唤那人为荣老太爷。”冯犹语气带了点得意。

  当初荣老太爷将那半江山钥交到自己手中时,曾说过他也不知会是谁来取走江山钥,因为荣老太爷也是代为保管的人,他并不认识对方。

  荣老太爷?

  景赪沉思,显然他也不认识那位荣老太爷。

  冯犹心中暗自得意,脸上露出了笑。

  总算是将自己一腔怨愤散了些许。

  他才刚笑,景赪却忽地开了口。

  “大人口中提到的荣老太爷,莫非是住在平州惠郡石卢县盂乡的那位?”

  冯犹心中一惊,用愕异的眼神看着景赪。不由道:“大将军认识荣老太爷?”

  荣老太爷当时不是说俩人互不认识吗?!

  景赪悠然道:“曾有过渊源。”

  三山屏就在平州盂乡,当日阿珏做的水晶蛋,就曾被几位村长商量着送给了一位荣老太爷。

  阿珏还问自己和对方同姓荣,不知是否认识对方。

  没想到江山钥竟曾在此人手中,看来这人是荣氏一族的旁支。

  荣氏皇帝倒是心细,将开启宝藏的钥匙一分为二,一半给嫡系,一半给旁支。

  荣氏嫡系虽然寥寥几人,但旁支却不计其数,毕竟荣氏是皇族,三亲六故不止住在大煦,就连别国也大有人在,想要寻一枚小小的钥匙,真可谓是大海捞针。

  只不过这人最后竟将江山钥给了冯犹,真是险招!

  若自己没有出席恩荣宴……岂不是就错过了这另一枚江山钥。

  景赪看了看冯犹。

  想来那荣老太爷是断定江山钥在我家人的手中,才将他手中的这枚给了冯犹。

  冯犹只需时常身佩江山钥出门,就能等到该等的人,就像曾经的恩荣宴上那般,自己不就正巧看见了其身上的这枚江山钥。

  好一招守株待兔!

  冯犹眼神悻悻地剜着景赪,显然是对他有此等好运感到妒忌。

  不过转念一想,这本就是前朝荣氏一族的宝藏,再者那宝藏岂是能容易得到的。

  谁家藏宝之处不是险地和机关重重,哪怕景大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但他终究只是血肉之躯,要去对抗冷硬的机关,又怎么可能做到全身而退。

  且等着罢!

  冯犹想到这,脸上不由地露出些许诡笑。

  “那我在此预祝大将军得尝所愿。”

  景赪扫了他一眼,放下手中茶杯,意有所指道:“也要多谢大人的江山钥。”

  冯犹刚由凳子上站起来,这会儿还半弯着腰,却在刹那僵住了动作。

  无论出于何种原由,江山钥确是自他手中给了出去。

  这事现在只景赪和冯犹知晓,但如若冯犹和景赪为敌,这事说不定就会传的街知巷闻。

  到哪时,冯犹就算不想当景赪的盟友,可也得不到其他人的信任了。

  谁叫冯犹曾为了找人,堂而皇之地将江山钥佩挂在腰间,朝中有不少人都见过他手中这枚江山钥。

  景赪借着这枚江山钥,硬是将看似中立的盛京刺史拉入了他的阵营之中!

  冯犹瞪着景赪,心中有无数粗言秽语想说出来骂此人。

  怪不得你之前从不对我盛京表现出图谋,敢情你早就决定用江山钥来算计我!!

  冯犹慢慢直起腰杆,对着景赪敷衍地一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算无遗策,冯某甘拜下风。”

  “冯大人过誉了,”景赪淡淡一笑,伸手端起了茶杯,却并不饮。

  得,这是见目的达到要赶人了。

  然之染了伤寒,江山钥给了出去,自己日后说不定还要为此人做事……

  冯犹忍了又忍,终究气不过,伸手指着景赪,愤愤道:“景大将军,我不管你事成或不成,若事成,万府和万太后仍要有今时地位,若事不成,你需保万府和万太后无恙!”

  景赪抬眸看了过去,坦然道:“那是自然。”

  冯犹胸膛起伏着瞪景赪好几眼,最后满脸狰狞地大踏步向外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景赪跟着站起来往里走。

  钱厚从照壁后闪身出来,迎上景赪恭敬道:“主子,这冯犹要不要派人盯着?”

  “不必理会,他心有软肋遇事不敢耍手段。”景赪说着,脚步不停。

  钱厚得了指令,自然不再跟随。

  只不过见自家主子这样的脚步匆忙,也不知有何要事要处理。

  且主屋那边只住着一个俞公子,按理来说,俞公子这会儿睡得好好的,所以自家主子这是要去做甚?

  俞旼珏在船舱晃荡久了,甫一躺在床上总感觉浑身不得劲儿,连睡觉都不舒适,整宿都在迷瞪中,还感到眼前有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个儿。

  这双眼睛好熟悉……阿九?!

  俞旼珏右脚下意识地一蹬,整个人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眼睛才一睁开,就看见了景赪那张容华奕奕的俊脸。

  “……阿九?”俞旼珏撑着手肘直起腰来。

  “嗯。”景赪顺势扶了他一下,还抬手帮对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俞旼珏侧脸看了看自己原本是寸头,但现在已长到肩膀的头发,然后才问景赪:“阿九,你找我有事?”

  应该是大事,否则不至于守在床边盯梢。

  俞旼珏坐在床上,抬着脸看景赪,眼中露出担忧。

  景赪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

  刚睡醒的俞旼珏脸颊上呈现着一层淡淡的浅绯色,许是侧身睡的久了,将右眼尾压出了一道痕迹来。

  景赪抬手用拇指轻轻按了按俞旼珏的右眼尾。

  俞旼珏下意识眨了眨右眼,歪着头将脸埋在景赪的大手中。

  景赪常年习武,双手很大,手中长着厚厚的老茧,刮在脸上感觉到微痛。

  如果不看他的脸,只看他这双手,大概会有人误将他错认为屠夫或猎户。

  景赪平常和俞旼珏在身体上的接触很多,且手脚一直都很稳。但此时他的这只手,自俞旼珏将脸放上来时,莫名地颤了两下。

  俞旼珏觉得这人今日有点怪,于是开声问:“阿九,你是遇见什么人了?”他的脸埋在景赪的手心,声音有点闷闷的。

  景赪现在的样子有点少见,眸中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却紧抿着唇不说话。

  “嗯?”俞旼珏身体向后退了退,仰着脸看景赪,语气有点犹豫,“是发生了不能对我说的事吗?”

  景赪却摇摇头,手仍然伸着,五指微微张开,随后缓缓握成拳,这才慢慢收回了手。

  他像是作了某个决定,微弯下腰垂眸注视着俞旼珏,轻声道:“阿珏可知冯犹与万然之是何种关系?”

  俞旼珏一愣。

  冯犹和万小公子的关系?

  知道啊,他俩是一对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事。

  ……等一下,阿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他发现了什么?还是说他从冯犹和万然之身上看到了我对他的感情了?!

  不会吧?我之前试探了那么多次,阿九都像木头似的,这是受什么刺激突然就开窍了?

  那他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

  要是不能接受……

  冷静,千万别自乱阵脚,先搞清楚来龙去脉再说。

  “我知道啊,”俞旼珏点点头,泰然自若道,“阿九不知道吗?”

  景赪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缓缓又弯了弯腰,先拉近了和俞旼珏之间的距离,这才答非所问道:“那阿珏说他俩是什么关系?”

  俞旼珏脑中乍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试着给阿九提起类似的话题,可阿九一直没给过准确的反应。对自己和他的关系像是可有可无并不想更进一步,可如果是直的像根电线杆的人,又确实听不出话中的含意。

  现在却忽然搞这么一出……

  不管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先上了再说。

  看着离自己鼻尖不过三个拳头距离的这张脸,俞旼珏硬是一动不动,眨巴眨巴,故作轻松道:“就、就俩人在一起的那种关系呗,像寻常的两口子成亲那般,他们也一起过着成亲后日子……的关系。”

  俞旼珏说着说着,有点儿不敢直视景赪看过来的目光,他双眼左看看右瞧瞧,就是不看景赪。

  “阿珏说他们是两口子……”景赪喃喃自语,又缓缓向下弯了弯腰,低声道,“那阿珏与我,是不是也同他们一样?”

  俞旼珏看着景赪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盯着对方嘴唇的眼珠子都快变成斗鸡眼了。

  还在想着阿九离我这么近,别是想亲我吧?可他原先不懂这些的啊,他没理由来亲我啊。

  结果猛然听见景赪问的这一句话,俞旼珏瞬间瞳孔地震!

  !!什么一样?!

  我确定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家是一对,我们不是啊!

  你别是脑子被雷劈了吧?!!

  可这叉也劈的太大了些,也不怕扯了蛋啊你!

  我是想让你能感受到这种感情,不是叫你一步到位接受啊!

  俞旼珏睁大着眼睛定定看向景赪,嘴唇哆嗦着结巴道:“阿阿九九九九九、你你你在说说说什、什么?”

  “我们也要同他俩一样。”景赪扬着眉,嗓音似带着些许蛊惑人心的深意道,“阿珏,冯犹说他与万然之已决意双栖白头,枕边一生只彼此一人。”

  俞旼珏瞠目结舌地瞪着景赪,脑子一时有些空白。

  “……不是等、等等!”见景赪脸上神色自若,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俞旼珏的心倏地砰砰乱跳,“你你你、你站直了再说!”

  离得太近了,压迫感有点儿大,得先缓缓!

  景赪这边直起了弯着的腰身。

  不过他仍站在床边没有挪动脚步,脸上神情严肃,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俞旼珏,像是执拗地在等他一句答复。

  俞旼珏心跳的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咽了咽口水,他才强装镇定道:“阿九,他俩之间那样的感情,你、你以前能接受?”

  就算再想立马答应,可有些事必须问清楚。

  景赪蹙眉,沉思良久,竟摇了摇头,道:“不能。”

  刹那间,俞旼珏狂跳的心猛地一沉,脸上挤出些许笑容道:“你以前不能接受,现在就能接受了?”

  “因为你,”景赪眸光深深,注视着俞旼珏的目光坚定,“别人不能,但换成你……我能接受。”

  俞旼珏心中又是重重一跳,继而缓缓张大了嘴巴。

  他有点儿傻眼。

  听了景赪这话,要说心中不激动,那肯定是骗人的,可俞旼珏心中更多的却是不安。

  因为景赪在此之前,一直对这方面的感情没有一丁点儿的在意。

  他是真的对同性不感兴趣。

  但只见了冯犹和万然之一次,他就像突然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般开了窍,竟然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就对着俞旼珏诉说了情愫。

  这事无论搁谁身上都觉得荒谬,这谁敢信?反正俞旼珏是不敢信。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性向,虽说没谈过恋爱,可他也没想过随便就找个人。

  俞旼珏对待爱情一直很认真,要么不谈,但要是谈了,俩人在一起了,那肯定是奔着相守到白头的决定去的。

  现在景赪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让俞旼珏心中很是没底。

  他不知道景赪是一时的兴起,还是因为看着冯犹俩人相处时的样子感到有趣,所以也想找个人来试试。

  俞旷珏不想和人试试这种感情,哪怕这个人是阿九。

  景赪见俞旼珏许久不说话,而脸上的神情也怏怏的,他不由出声道:“你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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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轰隆”一声,天边突然响起了惊雷。

  紧接着,就听见了雨滴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惊蛰响雷,雨水润泽,春天来了。

  俞旼珏被雷响惊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

  景赪垂眸看着俞旼珏的侧脸,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搭上俞旼珏的下颌,将他的脸轻轻地转了回来。

  “嗯?”俞旼珏看着他。

  “阿珏……是不愿?”景赪又问了一遍。

  “那倒不是,”俞旼珏嘴角含笑,“你都还没有追求我,我怎么能答应你。”

  “追求?”景赪显然不懂这两个字的具体含义。

  俞旼珏这才想起来,在这个时代,男女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谓是盲婚哑嫁。

  “就是说你要做些什么,然后我通过你做的那些事,再考虑答不答应。”俞旼珏简单解释了两句,“也可以说是需要时间,在一定的时间内,我们彼此互相了解,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在一起。”

  “可此前……”景赪蹙眉。自己和阿珏在一起已是许久,怎还需要时间?

  俞旼珏知道景赪话里的意思,他笑道:“之前的那些时间可不算,你之前可没有喜、心悦我,你那时只当我是好友,现在却想、那什么我,内心的想法已经改变了,不一样的。”

  俞旼珏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恨不得立刻就同意。

  可是不行,也不知道阿九是不是被万然之他们误导了,万一他只是一时兴起……还是再等等吧。

  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不是自己的,捉着关着也会飞走。

  景赪蹙着眉,眸子里满是不同意,但他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紧紧握着俞旼珏的手,坚定道:“好,我听阿珏的。”

  看着景赪委屈巴巴的眼神,俞旼珏心里也不得劲,但他还是硬起了心肠。

  对待爱情不能心软,宁可不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可再一看景赪那眼神,俞旼珏的心啊,生扯着疼。

  原本还想着,如果阿九再问一次,说不定自己就同意了。

  没想到景赪很听俞旼珏的话,他不再提起先前的事,只每天看着俞旼珏的眼神比前一天更深情。

  钱厚和钱来没发现自家主子和俞公子和以往有何不同,毕竟在他俩看来,自家主子和俞公子本就是腻歪歪的,俩人一直形影不离,好的就像一个人似的。

  这天,景赪在书房里写好了密函,交给钱厚。

  钱厚收了密函,当即出门。

  钱来负责留守看护家宅,他就坐在书房内的窗边的圆凳上。

  “阿来,”景赪忽然喊了他一声,用商量的语气道,“你可知外面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夫妻?”阿来一愣,有些纳闷道,“不就是男人在外讨活计,女子在家孝敬长辈管教孩子。”

  景赪沉默了半刻,又道:“我道的是夫妻,只夫妻二人。”

  “哦,两口子啊,那简单。”钱来一拍自个脑壳道,憨笑道,“男子不在外拈花惹草,女子善解人意,相待如宾。”

  景赪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继续。”

  “继续啥?”钱来一脸懵。

  “夫妻间相处只这些?”景赪盯他。

  “是吧,再没旁的了。”钱来点头。

  景赪似是无声叹气,瞥一眼钱来,忽道:“你可知晓两男子是如何在一起的?”

  “两男子?那不就是主子和俞公子嘛,主子咋还问我啊?”钱来脱口而出,脸上明晃晃的这咋还问我呢表情。

  景赪凌厉的眼神扫向钱来,钱来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边打哈哈边挪向门口:“属下出去看看那帮臭小子有没有在偷懒。”

  话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院子外。

  景赪垂着眼眸,一人独坐在书案后,沉思了许久。

  俞旼珏也正在想事情。

  他想着既然阿九也对自己有意,那自己就该将考虑的时间缩短。

  免得阿九被拒绝久了,觉得脸上无光说不定会退缩。

  毕竟阿九不是现代人,他自小接触到的,所见到的,包括他的认知,都和现代人不同。

  他现在刚发觉自己的情感和常人不同,喜欢的是男子而不是女子,那就不该只让阿九一人面对,自己该陪着阿九一起,俩人互相扶持,才能让这段感情天长地久。

  俞旼珏想了又想,觉得确实不该让景赪自己独自承受这份感情,于是起身想去找对方。

  他刚抬腿迈过门槛,景赪已然向这边走了过来。

  “阿九,”俞旼珏看见他,连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笑着道,“你看,雨停了。”

  俞旼珏暗示景赪,想要追人,得和人去约会。

  景赪眸光幽幽看着俞旼珏,沉声道:“阿珏,我要出门一趟。”

  “你要出门?”俞旼珏一怔,看了看书房外正在调动人手的钱来,又看向景赪,“只你们去?那我呢?这次不带我一起吗?”

  才刚确定心意,这就要分开了?

  俞旼珏心情有点复杂,但景赪这次出门,还特地来告知他,这又让他有点儿小开心。

  以前景赪去什么地方,总不会告知俞旼珏。有时景赪出去了又回来了,俞旼珏都未必能知晓。

  景赪是大将军,他习惯了发号施令,而他的下属也习惯了唯命是从。大将军要外出,他们从来不问大将军的去向。

  再加上他的个人安危影响着大煦朝的景家军,若无特殊情况,景赪从不会将他的行踪告诉他人。

  但现在他要出门,却特地来告诉了俞旼珏。

  “我与钱来一同,阿珏好好歇着,钱厚守在这。”景赪垂眸注视着俞旼珏,唇边露出笑来,“待我回来,同你一道去看祭雷神。”

  “好,”俞旼珏想不起祭雷神是什么,他没看见钱厚,有些担心道,“也让钱厚同你一道去,我这里不用他守着。”

  景赪这次现身盛京,可以讲是将整件事白热化了起来,大战一触即发,景赪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敌人盯梢着。

  “不用,我自有安排。”景赪摇头,随后抬头抚上俞旼珏的脸颊,“我未回时,阿珏万不可离开这宅子。”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俞旼珏点点头,“我聪明着呢。”

  景赪似是被俞旼珏脸上那小得意的表情给逗笑了,轻笑着道:“阿珏自是最聪慧。”

  俞旼珏笑看着景赪带人出门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算了,再等等吧。这时候还是先不给阿九添乱了,等这件事情结束后,再考虑个人感情问题吧。

  景赪这次出门的时间不长,当天日落时就带着人回来了。

  俞旼珏刚被钱厚劝着吃了饭,见人回来,又跑前跑后的给景赪拿换洗的衣裳,又去叫灶房的人重新给景赪做饭菜。

  自从景赪回复大将军的身份后,俞旼珏就再也没有吃过剩饭剩菜了。

  就像此刻,明明刚才俞旼珏吃的饭菜还有剩,但景赪回来,下属会立刻又重新煮饭烧菜。

  俞旼珏有时想到当初在三山屏和阿九一起吃的那些饭菜,都觉得自己虐待了对方。

  景赪在吃食这方面是真的不挑,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什么苦没吃过。

  俞旼珏并不知道,在三山屏的那段日子里,是他年少离家后,最难忘也最欢喜的时光。

  景赪洗了澡,换了身草绿色的袍子,头发披散在身后,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看着俞旼珏。

  “头发擦干没?你先吃饭,我再给你用棉布巾拧开头发。”

  俞旼珏这会忙得很,一下要看着景赪吃饭,一下又要去拿棉布巾,在景赪面前噌噌地跑来跑去。

  他在眼前时,景赪就只看着他。他跑出去了,景赪这才动筷子夹菜吃饭。

  待景赪吃饱饭,俞旼珏将人拉到窗边的矮榻上坐好,拿着棉布巾帮景赪擦头发。

  钱来早就吃饱了,这会进来收拾桌上的碗碟,看见景赪和俞旼珏腻歪在一起,他在心里默默道:主子还问我俩男子如何相处的,看看他和俞公子不就明白了。

  他目不转睛地捧着木托盘离开,俞旼珏见钱来出去了,这才想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阿九。

  但不能一上来就直接说,得婉转一些,要矜持一点。

  “咳,阿九,”俞旼珏打算先和景赪聊会天,借机让对方先提出来,然后自己再含蓄地点头,“你这次出去做什么了?”

  景赪微微仰着头,感受着俞旼珏的双手正在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以前俞旼珏也给他擦过头发,虽然次数不多,但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般令他心头悸动。

  他垂着眼眸,声音略显低沉:“去寻找前朝的宝藏。”

  “哦,找宝……宝藏?!”俞旼珏原还在想着自己的事,结果被景赪这话惊得瞪大了双眼,“前朝还有宝藏啊?!是金子吗?还是珠宝诗画?”

  他将手中的棉布巾一丢,一个旋身从景赪身后闪到了景赪面前,双眼闪着耀眼的光芒,语气颇为激动:“那你找到宝藏了吗?”

  “我寻到了藏宝的大山入口,也发现了地室的石门,至于里面都有些什么,待过两日进去了才能知晓。”

  景赪每说一句,俞旼珏双眼就更亮一分,完完全全将刚才想说的话给忘的一干二净。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景赪,兴奋道:“什么时候去啊?我能去吗?”

  前朝的宝藏啊,那可是宝藏!

  这只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情景,现在要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阿珏不能去。”景赪注视着俞旼珏近在咫尺的脸蛋,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里面危机重重,阿珏不懂武功,去不得。”

  俞旼珏愣住。

  对喔,藏宝的地方那可不是普通人能进去的,自己要真跟着一起去……那就成了拖后腿的。

  俞旼珏这才冷静下来。

  脑子一冷静,他就开始担心起了景赪。

  “可阿九你要进入,那也很危险啊!”想起在电视上看到的各种剧情,俞旼珏越想,心中越怕。

  他双手紧紧抓着景赪腰间两侧的衿带,额头抵着对方锁骨的位置,内心越来越不安。

  俞旼珏的头发在景赪下颏磨蹭,景赪无声地舒了口气,左手略一用力,将人带入自己怀中,右手同时抚上对方光洁的后颈,入手只觉一片冰凉。

  “阿珏不怕,你且在这里等我。”

  景赪身为大将军,每次带兵,都知道手下的将士是去走一回黄泉路。

  但他心中不怕,他身为大将军,理应守护国土,为国捐躯。而他手下的将士也不怕,因为在他们的身后,有着他们想守护的亲人!

  可他的阿珏会怕啊!

  景赪在这一刻,心中竟泛起从没有过的悔意。

  先前不该同阿珏说想与他此生共白头的。

  若自己此次不能从前朝藏宝之地回来,阿珏该有多痛啊!

  自己若不告知阿珏,他只会当自己是陪他走过一程路的好友,日后慢慢地也就淡忘了。

  可自己对阿珏说明了心意,扰乱了他的心池,日后他若在心底一直记着我这人,岂不是想起一回便痛苦一回?

  现下自己不过只是这般想想,心头便已痛的难受,若真不能回来见阿珏,那他该如何才好?

  不,绝不能让阿珏尝到这种痛苦的滋味。

  景赪紧蹙着眉,眸中闪过痛苦和坚韧。

  俞旼珏抬起头,眼圈微红。

  他看着景赪,声音不稳道:“我没怕。”

  “嗯,阿珏没怕。”景赪右手上移,拇指按在俞旼珏越来越红的眼尾,满是怜惜又道,“阿珏没怕。”

  俞旼珏看着景赪,用力抿着嘴。

  之前本来说好等景赪回来,俩人一起去看祭雷神的。

  每当惊蛰前后,大煦都有祭雷神的习俗,应该是祈求上天的一种民族习惯。

  但俞旼珏没心情出门,他在整理自己背包里的东西。

  景赪这次要进入前朝的藏宝室,里面到底有着什么,没人知道。

  既然不能知道有什么危害,就只能做好万全的自保准备。

  自己从现代带来的物品或许很一般,但在关键时刻是能保命的!

  看着俞旼珏摆满床榻的物品,景赪站在床边仔细端详。

  之前已经拿出的迷你昆虫探测器、手表、监控器,这几样肯定是要让景赪带过去的,还要将手里的两个充电宝都充满电,到时也要一起带着。

  至于急救药箱,里面能止血的药粉贴和喷雾都可以带上。

  而各种印章式的解毒血清……万一他们弄错了,会不会反而害了人家的性命?

  俞旼珏只能将急求药箱先放到一边,决定留到最后再说。

  然后他将摆在床上的各个物品都看了一遍,先将头戴式照明灯拿了出来,又将钢笔大小的便捷迷你手电筒也拿了出来。

  这两样可以用来照明,比火把好很多。

  接下来是哨子,这种铅笔大小,小指头长度的哨子是求救用的,还能发了不同的哨声,一盒五个,俞旼珏有一盒。

  再接着是自动卷缩的钢丝攀爬绳,一头是锐利的金属五爪钩,另一头是吊环把手,据厂家给出的试验,这种钢丝攀爬绳能用起重机吊起一辆小轿车。

  另外就是超薄防毒面具,徒步露营怕误闯有瘴气的丛林,有备无患。不过一盒只有两个,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最后是压缩饼干和零食,但估计阿九不会带这些东西。

  在给景赪解释了各种东西的使用方法之后,景赪果然没有要食物,他甚至连钢丝攀爬绳都没有要。

  “这个不要吗?”俞旼珏有点惊讶。

  景赪轻声道:“不必,我们飞檐走壁的身法还是可以的。”

  对,他们会武功。

  而哨子景赪要了四个。

  “四个够了?”俞旼珏还想将剩下的那个也让景赪带上。

  “嗯,我们此行一共四人,”景赪点头。

  “啊?你只带三个人去?”俞旼珏吓了一跳,皱眉道,“人会不会太少了?”

  “人多反而不便,”景赪摇头。

  这次去探藏宝之地,连同自己在内,都是身手了得的人。而且此行须保密,人多嘴杂,怕会被敌人发现。再者也不知里面到底有何机会,人多容易乱,一乱就会出事,到时不仅找不到宝藏,说不定还会将自己带去的人都折在里面。

  只四人已足够,若他们四人都走不出,去再多的人也只不过是白白送死。

  “那好吧,”俞旼珏将景赪不带的都扫到了一边,看着眼前这点能用上的东西,在心里怨自己当初怎么就不多放点更有用的东西到包里。

  然后他才将急救药箱拎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了那盒解毒血清针。

  这种针水的注射器像小型印章,拔开盖按在皮肤上,就能完成注射的工作,简单方便。

  一盒有整整三十种不同的解毒血清,绿色对应的是植物,山上有毒的绿植不比动物少;红色对应的是猛兽类,像是老虎和狼之类的;黄色则是昆虫类,像是蜘蛛和蝎子等;黑色对应的是毒蛇。

  盒子是冷藏盒,一共三十个格子,看顾客自己购买的意愿选择解毒血清,可以各种只买一支,也可以买满整盒。

  俞旼珏往常一般各种只买两支,但这次却不知为何会买满了整盒,平均地将四种血清针水都买齐了。

  当然如果真被咬了,血清针水也只是应急,在使用血清之后,最好还是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俞旼珏有个同学第一次去露营,就被蛇咬了,对方当时打死了毒蛇,又自己注射了血清之后,拎着打死的毒蛇一起去的医院。

  景赪听俞旼珏说的话,脸上带着淡笑,只温柔地注视着俞旼珏,道:“不用全带上,每样带上一剂。”

  “不能分开,要连冷藏盒盒子一起带上。”俞旼珏摇头,他将整盒解毒血清放在景赪要带上的那些物品之中,“之前你为了救我被狼咬伤,用了一针红色的,剩下的都还在,你一起带上。”

  景赪看了眼冷藏盒,又将视线放在俞旼珏的脸上。

  找到前朝宝藏,是此次大事必不可缺的。

  有了那笔宝藏,除了能保证兵饷,还能在自家兄长坐上那龙椅后,大赦天下时不至于国库空虚。

  只不过就算有了能开启宝藏大门的钥匙,也不一定能将宝藏占为己有,因为里面肯定有无数致命的危机。

  所以阿珏拿出的这些异宝,自己绝不能全带走,万一自己回不来……总归还需给阿珏留下,否则阿珏日后该如何才好。

  他看着俞旼珏的眼神过于专注,令俞旼珏心跳莫名颤了一下。

  “这解毒血清带着吧,否则我不放心。”俞旼珏语气带着哀求。

  景赪原想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只轻轻点了点头。

  “好。”

  景赪这次带的人除了钱厚,还有另外俩人,都是青壮年的汉子,个个眼神锐利,身手敏捷。

  出发的那天,晨曦微露,俞旼珏早早便候在宅子的大门内,看着景赪。

  景赪一行四人,全都穿着类似夜行衣的黑色窄袖紧身衣,腰佩兵器,每人还肯着一个小包裹。

  几人都穿着相似的衣裳,景赪却是最引人瞩目的。

  他身量高挑,宽肩窄腰大长腿,一头墨发束成髻,很简单的衣着打扮,夸何他那张脸过于俊逸,使旁人一眼只看见济楚非凡的景赪。

  四人是分开出发的,每融一柱香时间,便有一人骑马离开。

  景赪排在最后,他陪着俞旼珏目送属下出发,脸上的神情很平静。

  俞旼珏偶尔抬头看看门外,又回头看看站在一旁的钱来,最后将视线停在景赪的脸上。

  他的心很乱,总想对景赪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稳住自己的不安。

  “阿九,我……”俞旼珏向景赪走近半步,决定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我有话要告诉你……”

  但景赪却忽地抬手掩上了他的口鼻,刚才还淡然的脸色倏然变的苍白,甚至连眼神都变了。

  俞旼珏被景赪捂住了嘴巴,初初还有些懵,却在看见对方的眼神时,刹那间就明白了景赪做出这举动的想法。

  景赪在阻止自己,他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他不想自己说出口,他不愿意听!

  俞旼珏的心猛地一沉!

  景赪缓缓放下捂着俞旼珏的手,眼神闪过痛苦。

  他轻轻摇了摇头,从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阿珏,莫说。”

  俞旼珏定定地看着景赪,双眼渐渐发红。

  “阿九……”

  此行怕是凶多吉少,阿九没把握能活着回来,所以他才阻止自己说出来。

  可有些话不说,彼此就能当无事发生吗?!

  但景赪微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眼眸深处是浓到化不开的情愫。

  俩人互相注视着对方,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彼此就已然心中了悟。

  俞旼珏嘴唇哆嗦着,最终只说了一句话:“阿九,你要不回来,我就去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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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轰隆”“轰隆”的雷声连响了两天,直至第三天,雷声才歇,春雨也随之停了。

  景赪等人,还没归来。

  俞旼珏每日醒来,自己就搬了张圆凳等在宅子的门房前,一连等了三天,钱来劝了三天。

  到第四天,钱来不劝了,他脸上也露出了焦急。

  俞旼珏双眼空洞洞地看着大门外,可任他看再久,依旧等不到景赪归来的身影。

  “阿来,你知道阿九他们去的地方在哪里吗?”俞旼珏脸色苍白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钱来。

  钱来也在看着俞旼珏,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一副想说却又不敢的样子。

  俞旼珏心中了解,淡淡道:“是阿九给你说了什么吧?可他要是真回不来,你对我说再多他也不会知道,也无法责罚你。”

  钱来呼吸忽地一重,咬牙道:“主子说不让俞公子知道他的去向,但他要是真……我甘愿受罚。”

  “你知道他的去向就行,我们准备一下,去接他们回来。”俞旼珏说完,从圆凳上站了起来。

  “啊?”钱来瞪大了双眼,有些忐忑劝道,“俞公子真要去啊?那地儿可不比别处,危机四伏的,主子和阿厚去了好几天都没能回来……要不我先去探探,俞公子再等主子两天?”

  “不等了,我亲自去看看,”俞旼珏走进他住的屋子,然后吩咐钱来,“你去备些麻绳和长刀,还有火把,平日用顺手的都带些在身上,万一你打不过也能用兵器对付着。”

  钱来不服道:“我虽然轻功差些,但身手可不比钱厚差,我就没有会输的人!”

  就怕遇到的不是人。

  俞旼珏笑笑,打开房门,道:“那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俞公子,要带多少人手?”钱来又喊了声。

  俞旼珏没回头,背对着钱来道:“只你和我就够了。”

  没必要带太多人,大将军的下属个个都曾同他们的主子浴血沙场,不能叫他们跟着冒险。

  他回到屋里,对着背包看了几眼,先将那套拍摄装备放到一边。

  能用到的,都让景赪带走了,留给他的,也就剩下一个哨子和钢丝攀爬绳。

  俞旼珏皱着眉将这两样先放到一边,然后沉默地看着包里的东西。

  藏宝库一般藏在大山里,又或者深埋地下,照明是首要的,但好用的照明设备已经被阿九带走了。

  愈旼珏想了想,将那款长条小灯管形状的夹式小台灯拿了出来。

  虽然不是户外照明设备,但总比火把好些,用户外应急折叠太阳能充电板先给台灯充满电,再一起带上。

  阿九他们在里面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压缩饼干也带上,到时候再叫钱来多带个水囊。

  俞旼珏在包里一通翻找,最后将折叠帐篷给找了出来。

  但这又不是出去露营,带帐篷碍事。

  随手丢到一旁的圆凳上,帐篷撞击凳面发出咚的一声。

  俞旼珏听见声音,又回身将帐篷拿了起来。

  他皱着眉细细察看帐篷的各种组件,最后将帐篷的几组有支撑作用的支架给抽了出来。

  这都是耐弯耐折的超轻钢材,弯曲的接口还自带圆圈滑轮,是用来安装固定绳索的。

  对了,绳索和渔网同材质,耐磨得很,而且绳索足有几十米长,有备无患也好。

  俞旼珏手里拿着成捆的绳索,回头又想去翻背包,却在看到乱糟糟的床铺的时候,心头无由来地重重一跳,瞬间就酸了鼻子。

  直至这时候,他才感到害怕。

  他怕景赪会真的回不来了!

  俞旼珏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怕,阿九说过的,他会回来,他还让我不怕,我不怕。”俞旼珏用力吸了吸鼻子,也不敢眨眼,只好抬头看着房顶上的横梁木。

  “我也说过,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他说话不算话,但我要说到做到。”

  俞旼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开始将翻乱的背包收拾整齐。

  在叠帐篷的时候,俞旼珏手掌压到枕头,又从床褥下面找到了赶猪棒和金钢丝手套。

  这两样东西当初忘记拿出来给阿九了,这次要带上。

  翻翻找找,也就只能带上这些东西了。

  毕竟在穿越之时,俞旼珏只是想出趟门去徒步露营兼拍摄,他没想到会穿越,更没想到自己穿越后还想帮景赪定江山。

  俞旼珏将视线移向旁边的拍摄装备上,这些东西带着只能是累赘,吃又不能吃,用又不……或许有用也说不定。

  俞旼珏想了想,将手持云台迷你摄像机拿了出来,连手机也一起拿在手里。

  景赪戴的手表虽然有定位功能,可惜古代没网络,就算有手机,也无法互相发送定位位置。

  想要找人,只能靠人力去搜索。

  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俞旼珏缓缓弯下腰,情绪低落地趴在床上,脸颊蹭着被面。

  景赪的被褥整齐地叠在床的里侧,俞旼珏伸手摸了摸绸缎被面,却感到有点硌手。

  被子下面有东西?

  俞旼珏伸手到被子里一摸,曳出了一个金属盒子。

  是装解毒血清的冷藏盒,景赪没带走,将之藏在床上的被褥下。

  俞旼珏心头猛地一震,瞬即红了眼眶。

  景赪不知此行能否安全归来,他只是想给心上人尽可能多留些在未来能护其周全的东西。

  阿九,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等着我!

  俞旼珏双眼通红,死死咬住嘴唇忍着不发一言,但沉重的呼吸和不停起伏的胸膛却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情绪。

  双手撑起身体,俞旼珏伸手轻轻地抚平景赪被面上的皱褶。

  先将要带的东西收拾一遍,用布包裹后,再去换了套全黑的窄身劲装。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是钱来。

  “俞公子,我收拾好了。”

  俞旼珏手里拎着包裹,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最后又看了两眼床榻上的被褥,这才转身打开了房门。

  钱来也换了黑色劲装,肩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迎上来道:“俞公子,马车备好了。”

  “那我们走吧,”俞旼珏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坐马车出门,会不会被人追踪到我们的去向?”

  俞旼珏虽然学过骑马,但战马却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景赪不同意他自己单骑一匹马,俞旼珏也不敢冒险,万一他摔下了马背,那景赪又该怎么办。

  钱来胸有成竹道:“俞公子请放心,我已让人布了局,一路上会有其他马车来扰乱他们的视线,保准让人无法探知我们的去向。”

  “那就好。”俞旼珏点点头。

  俩人一同坐在马车内,外有车夫赶着马车一路疾行。

  俞旼珏脑海思绪翻滚,也没留意马车的具体去向,直至马车停了下来,俞旼珏透过车窗看见了茂密的山林。

  “那地方在这?”俞旼珏跳下马车,四处远眺了几眼。

  “俞公子请随我来。”钱来在马车上取出两根长木棍,和两把大砍刀。他跳下马车后,先让车夫将马车赶走,然后将木棍和砍刀分给俞旼珏,这才在前面带路。

  他带着俞旼珏在山林中七绕八绕的,最后停下的位置,已经和刚才的方位完全相反。

  入目的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也不见有山崖石壁。

  地面也是杂乱的草丛,没看见有什么地方藏着洞穴。

  “那地方在这?”俞旼珏纳闷问钱来。

  “在这边的尽头,”钱来摇头,然后抬手往左边指去。

  “那我们走吧,”俞旼珏点头。

  钱来快步上前,走在俞旼珏前面带路。

  俞旼珏一手木棍一手砍刀,边走边注意四周的情况。

  越走树木越茂密,除了各种鸟鸣,还有不少动物的声音。

  春天万物复苏,山林中很是热闹,各种动物被他们敲打树干的声音惊的四处乱窜。

  “阿来,这地平日没猎户来吗?”俞旼珏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草地,防止不小心踩到蛇。

  钱来走几步就回头看看俞旼珏,怕俞旼珏没跟上。

  “别的州郡是穷,可盛京却是富裕的,盛京再过去就是皇城京都,皇城那更是富的流油,这山在盛京与京都的中央,山头又大,附近的猎户口袋多少是有些银钱的,他们有了钱就怕死,只在周边设陷阱,并不深入密林中。”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山中动物活跃的像是座动物园,几步就能看见小兔子小鹿在蹦。

  俩人走了也不知多长时间,渐渐地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

  俞旼珏喘着粗气,在水潭边洗了双手,又捧了几捧水喝了几口。

  稍作歇息后,俩人又继续向前走。

  再又经过两处水潭后,俞旼珏终于看见掩在密林后面的山壁。

  俞旼珏拄着木棍,看着山壁的方向双眼闪过激动。

  “阿来,是不是就在那?”

  钱来道:“是。”

  俞旼珏心头一阵颤动。

  阿九就在那里面!

  “我们走吧。”

  他说着,向着山壁的方向走去。

  钱来继续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蹲下细看地面留下的痕迹。

  “是主子他们的脚印,”钱来激动道,“这脚印只有一道,他们还在里面没出来!”

  俞旼珏脚步一顿,皱眉道:“他们被困住了。”否则他们不会不出来,那是陌生的地方,他们不熟悉情况,不会在里头呆上几天的。

  俩人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又走了一段路,他们总算看见了山壁,在山壁的底端有一处凹陷的地穴。

  这地穴连接着山壁,像是天然形成的洞窟,洞窟口不小,大概有三米左右。

  “就是这!”钱来站定在洞窟前,看着阴暗的洞内。

  不用他说,俞旼珏也知道景赪他们是进了这里。

  这几日一直下雨,地面湿漉漉,这地穴长着像苔藓的植物,人在上面行走,会留下了明显的脚印。

  除了脚印,还落了不少嫩黄和粉白的花瓣。

  俞旼珏抬头观察四周,看见周边有着很多大树,其中有几棵树上开满了花朵。

  一种树开的花是嫩黄色,另一种树开的花是粉白色。仰头望去,满眼缤纷,甚是好看。

  俞旼珏现在也没心情去研究这些是什么花,他只匆匆看了几眼,就抬脚走到钱来的身边。

  “这处凹陷地穴原来应该也是水潭,这洞窟连着水潭,想来在当时是处极好掩人耳目的屏障。”俞旼珏伸长脖子看着洞窟内,“只不过经过岁月的变迁,水潭里的水干涸,被水淹没的洞窟也就露了出来。”

  “该是这样,俞公子所言极是。”钱来点头,然后看着俞旼珏道,“我先进去探探。”

  “都到这了,我们最好还是一起行动,互相之间能有个照应。”俞旼珏说着,从包裹里拿出那小台灯,然后又掏出了哨子含在嘴里。

  自家主子时不时就会拿出些没见过的异宝,钱来知道那些都是俞旼珏的,这时看见小台灯,倒也接受良好。

  他自己也点亮了火把,然后带头走进阴暗潮湿的洞窟内。

  俞旼珏紧跟着钱来,时不时轻轻吹响哨子。

  哨声在逼仄的洞穴内响起,传至深处。

  洞穴渐渐向下,也渐渐变得低矮,俞旼珏和钱来弯着腰走了一小段路,发现洞穴的尽头是两扇厚石门。

  其中一扇石门已经被推开,俞旼珏借着钱来手中的火把,清晰地看见了石门内的石室。

  钱来单手撑着石门激动道:“俞公子,就是这!”

  俞旼珏屏住了呼吸,心头怦怦乱跳。

  阿九!

  他抬脚踏入石室,发现石室内连地面都是石头铺设。

  门口的石头地面上还有着几个干了的脚印的泥迹。

  看那泥巴的厚度,似是有几人在这个地方站了一段时间。

  这些应该是景赪等人留下的。

  阿九就在这里头!

  俞旼珏深吸一口气,然后吹响了口中含着的哨子。

  尖锐的哨声骤然响起,在黑暗而幽静的石室内回响。

  可在哨声停了之后,石室里并没有任何回应。

  钱来不知道俞旼珏为什么吹响哨子,但如果石室里头有人,在听见哨声后,应该会有所回应,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毫无动静。

  一共四人,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才会如此安静?

  钱来忍不住道:“俞公子,我进去探探。”

  “我同你一起进去,”俞旼珏摇头,他望着幽深的石室通道分析道,“里头情况不明,我们分开反而削弱了战力。”

  钱来点头。

  俩人一起走,如遇到了危险,也能有个照应。

  俞旼珏又道:“阿九他们没留下烛火,我们也不要碰墙上那些烛台。”

  离石头两步远的距离,左右两边的墙壁上就有着烛台,但最先进去的景赪他们并没有点亮它。

  俞旼珏也不点,在藏于地下的密室之中,不碰触任何东西才是保命的要诀。

  钱来一只手高举着火把,将砍刀别在腰间,伸出长木棍点在脚前的石板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步深入。

  俞旼珏也屏着呼吸,拿着小台灯的手不停地变换着角度,试图照亮自己的身周,而脚下则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跟在钱来身后。

  俩人戒备地向前走,生怕黑暗中会忽然冲出不知名的东西。

  走了一小会,钱来脚下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滚动的声响。

  钱来倏地一个回身挡在俞旼珏的身前,木棍应声而落,别在腰间的砍刀已被他握紧在手中!

  这一下吓得俞旼珏浑身的汗毛全都倒竖起来,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裳。

  “是石头!”钱来举着火把仔细看过通道的前后,发觉地板上间隔几步就有一块石头,他刚才踢到的石头上还粘着泥巴和苔藓,“是主子他们扔的,用来投石问路。”

  俞旼珏这才发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屏住了呼吸。

  他缓缓地张嘴吐了口气,悬着的心仍怦怦直跳。

  心跳声太大,在耳膜里形成了鼓声。

  “咚”“咚”地,一声接着一声。

  但不管前面到底有什么,他们是来找人的,这时候也不能再回头了。

  “继续走,”俞旼珏眯着眼睛盯着前面的黑暗。

  可石室里除了黑漆漆之外,却很安静,也很干净,只偶尔能在墙角看见几缕蜘蛛丝,和墙壁上隔几步装着的烛台,竟不再有其它。

  看着就不像存在着其他有生命的东西。

  如果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为什么景赪他们进来了就没能再出去?

  难道他们没来这里?

  俞旼珏脚下一顿,他看着钱来的背影,小声道:“阿来,你家主子离开前,对于我……他说了什么?”

  钱来正全神贯注留意着前面的路,听见俞旼珏问他,也没回头,只低声道:“我家主子说,不要同你说他的去向,还有就是让我听你的。”

  他说的这两句话,明显存在着矛盾,但俞旼珏相信钱来,因为这人是景赪留给自己的人。

  钱来和钱厚都是景赪的心腹,他带走了钱厚,将钱来留给自己,那钱来就绝对是信得过的人。

  可景赪到底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钱来忽然低声道:“俞公子,前面有道门!”

  俞旼珏忙高举着小台灯向前照去,果然发现通道的尽头是道没有门板的门框。

  那门框是拱门,很窄,只能供一人进出。

  “俞公子,这有我景家的火把!”钱来走在前面,他一下子就发现了拱门的左右两边各竖着两把早已熄灭了的火把。

  俞旼珏也看见了,他扫了周围几眼,对钱来道:“阿来,放火把。”

  钱来连忙从自己包裹中取出了四把火把,点燃后在门的两边各放了两把火把。

  有了火把的照明,拱门里面的情况一下子就能看清楚。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大堂,大堂正中央有一个洞口,洞口的周围长着一圈有奇怪的藤蔓植物。

  那植物的叶子很小,只不过一个铜板的尺寸,且叶子的颜色是灰黑色的,像被火撩过,又像是中了毒,也有可能这些植物本身就是有毒的。

  “俞公子,万不可踏上这些藤草!”钱来显然也这么想,连忙拦住了俞旼珏的脚步。

  “阿来,你见过这种草吗?”俞旼珏眼睛盯着被怪草包围着的洞口看。

  “不曾见过,”钱来摇头。

  “先找找其他的地方,”俞旼珏高举着小台灯四处看。

  这大堂就是一个圆形,四周有数个类似拱门的石板,一个石板隔着一道拱门,俞旼珏数了数,八个石板,连同刚才走进来的那道拱门在内,刚好是八道拱门。

  八?八卦?

  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含义吗?

  俞旼珏不懂,他只能去问钱来:“阿来,你看出什么了吗?”

  钱来也不懂,他摇头道:“就几道门。”

  行吧,都到这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俞旼珏向着左边的拱门走去,钱来连忙越过他当开路先锋。

  那道拱门内是一间石室,石室不大,里面摆着几排大木箱。

  其中有两口大木箱的盖子已经被打开,俞旼珏走近看了看,发现里面放的是很精美的陶瓷玉器之类的东西。

  钱来围着箱子细细看了一番,然后道:“看箱盖上的尘土,这盖子是近几日被打开的。”

  “阿九他们打开的?”俞旼珏小声喃喃,然后转身去看其他的石室。

  八道拱门,七间石室,里面放的全是大木箱。有些箱子放的是陶瓷玉器,有些放丝绸缎面,还有的则放着刀枪剑戟,其中的枪还只是枪头。

  箱子的数量不多,加起来也不过百,这些如果是前朝所谓的宝藏,那就有点儿戏了。

  钱来还在石室的墙壁上左敲敲右凿凿,俞旼珏也伸手按过墙壁上不少石块,但里面确实没有暗藏机关。

  “我家主子和阿厚他们去哪了?”钱来脸色苍白着,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

  俞旼珏又将哨子含在嘴里,将哨子吹响了一遍又一遍。

  之前将哨子交给景赪的时候,俞旼珏仔细地教会了对方各种哨声的含义。

  现在他吹响的,正是寻人的哨声。

  当时他还让景赪给自己响了好几次,生怕对方没学会。

  【阿珏你听,我吹的对不对?】景赪捏着哨子吹了几次。

  【吹对了,遇险的哨声呢?你也吹来我听听。】

  景赪又吹了遇险时的哨声。

  【吹对了,你要将这些教给钱厚他们,尤其是寻人的哨声,如果走丢了,凭哨声找回来,记住没?】俞旼珏笑着调侃。

  【我记住了。】

  景赪拿着哨子,又将这些不同的哨声教会了钱厚三人。

  只不过他们学会了哨声,却没派上用场,因为前朝藏宝库太小了,一眼就能望到头,人根本就走不丢。

  【大将军,这些就是前朝的宝藏?这也太少了吧?】钱厚满脸的纳闷。

  【是不是被人抢前搬走了宝藏?】说话的这人是丁一。

  丁一是死士营的。

  【他们没钥匙开不了门,我倒觉得是当初派来藏宝的人监守自盗。】而说这话的人是乙一。

  乙一是斥候营的。

  他们俩人皆是身手了得,武功不在曾是先锋营的钱厚之下。

  景赪看着大堂中那个洞口一言不发。

  钱厚三人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个被奇怪毒草包围着的洞口。

  【主子,我先将这些毒草铲了,】他们身上都带着解百毒的药丸,自是不怕这些毒草。

  景赪却看着那些毒草摇头。

  【先确定宝藏的位置再说。】

  这些到底是毒草,还是先不要动它们,万一洞下面没有宝藏,那就是做白工。

  【大将军,待属下先去探一探究竟,】丁一请命。

  景赪挥了一下手,示意丁一不要轻举妄动。

  接下来他放出迷你昆虫探测器的迷你小昆虫去探测那洞穴。

  先前他就是利用这东西在石室外先进来探测了一轮,确定里面没有关着不知名的野兽后,他们才进来的。

  这次也一样,景赪利用迷你探测器在洞穴里飞了好几遍,只看见洞内四周的洞壁上爬满了小儿手臂粗细的藤蔓,除此之外,再不见其他。

  而洞壁上的藤蔓和洞口那圈毒草明显是不一样的。

  洞口的毒草叶子色泽怪异,洞壁上爬满的藤蔓则绿油油,像外面树林中常见到的一样。

  至于洞底,早已成了藤蔓的老巢!

  景赪操控迷你探测器在洞底就近飞了两圈,发现下面虽然有几间密室,却长满了藤蔓!

  屋顶、石壁、石门、地板,全是藤蔓,密密麻麻的,人要是落在上面,都没地儿能站脚。

  上面没有宝藏,那宝藏就只能在洞底的石室里。

  景赪目光如电扫向洞底的藤蔓。

  【钱厚,扔石头。】

  景赪让钱厚往洞内扔石头,自己则操控着迷你探测器躲在角落里,防止被石头砸毁。

  他们从山下一路过来,几人都随手捡了不少拳头大小的石头。

  这是景赪吩咐的,打算在藏宝库里用来问路,看看会不会有机关暗箭,结果一路进来,平安无事。

  这种情况反而更让景赪心生警惕,猜测最危险的地方大概会是洞底下面的石室。

  可石头一块接一块扔下去,只听见石头砸在地上的响声,洞底下面仍很平静。

  景赪透过迷你探测器看着洞底,眉心紧蹙。

  【先停,一柱香后再投石。】

  可不管他们守在洞口多久,扔多少石头下去,洞底的石室仍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变化。

  景赪将视线落在洞口的那圈毒草上,沉思了一会,然后操控着迷你探测器去钻入那些藤蔓的茎叶之间。

  钻了好几处,只看见藤蔓的触须爬在石块上,密室的石块与石块间的隙缝没发现异常,只偶尔看见缺了石块的泥里长出藤蔓。

  迷你探测器飞进去细看,里面也只有藤蔓的根茎和泥土,再无其它。

  【扔火把。】

  景赪手一挥,钱厚他们又将火把扔到洞里。

  通过迷你探测器可以看到,火把落在藤蔓上,只燎着了靠近火源的茎叶,藤蔓并不是枯草,无法点燃。

  火把扔到洞底,视野一下明亮起来。

  洞底下除了藤蔓,再无其他。

  景赪蹙眉。

  这藏宝密室的危险到底在处事?唯有下到洞底探一究竟。

  【大将军,属下先下去。】丁一站在毒草的边缘,尽量让自己双脚不要碰到洞口四周的毒草。

  洞口四周长的的毒草面积大概有五步左右,站在边缘能看见洞穴内的情况。

  洞穴内壁由石块砌成,毒草长在洞口上,距洞口有一小段距离,下面爬满了藤蔓。

  藤蔓长在洞穴下,毒草长在洞口上,两者泾渭分明,界限非常明显。

  藤蔓他们很熟悉,满山都是。而这些毒草,却是头一次见,还是不要随意碰触为好。

  【听石头掉在洞底的回响,此洞底距洞口甚高,我们无法直接往下跳,需借助洞壁的藤蔓往下攀爬。】

  景赪围着毒草绕了一圈,最后决定让丁一先去洞内试探。

  丁一早就跃跃欲试,抬手紧了紧头上戴着的头戴式照明灯,身体在原地猛地弹起,飞越过毒草,直直冲向洞内。

  丁一是死士营的,他对危机总是有异于常人的感知,若里面有危险,他会第一时间察觉。

  景赪紧紧盯着洞口,不过三息,洞内传来丁一的声音。

  【大将军,这洞壁除了藤蔓,啥都没有,可以下来。】

  钱厚和乙一听见他的声音,转头看向景赪。

  【分开下去,注意暗藏的危机。】

  景赪手一挥,乙一嗖的一下就跳进了洞内,钱厚紧跟其后,景赪是最后一个跳下去的。

  三人落在洞壁内三个不同的地方,和丁一形成了四个点的正方形。

  景赪单手攀着洞壁上密密麻麻的藤蔓,身体紧紧贴近藤蔓以防坠落,另一只手举着腕绳戴在手腕上的便捷迷你手电筒,先照了照分别举着火把的钱厚和乙一,再去看丁一,确认他们都安全,这才沉声道:“下!”

  说完,手一松,整个人倏地往下掉,数息后,单手再次紧扣着洞壁上的藤蔓,双脚踩着脚下的藤蔓,待稳定身形后,又举着迷你手电筒去看其他三人。

  【安全!】三人默契地齐声道。

  【继续!】景赪说着,就松开了手中的藤蔓。

  几道身影借着藤蔓纷纷快速往下降落,在行动中,藤蔓被他们大力从洞壁上拉扯,好些藤蔓因此脱离了石壁,垂在半中无声地摆荡着,在黑暗中看着就像是一根根会动的触手。

  就在四人将要下到洞穴中央的时候,丁一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

  景赪倏地停止了下降的动作,他单手扣紧洞壁上的藤蔓,举着迷你手电筒朝着丁一的方向照了过去。

  抓着藤蔓的手在这时忽地一麻,景赪心头一跳,却也暂时顾及不了这么多。

  【丁一,你那边出了何事?】

  然后丁一再没了声响。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丁一的身上,发现丁一整个人竟已被无数根藤蔓紧紧缠绕着,而丁一正瞪大着双眼盯着这边,刺眼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连眨也不眨一下。

  这不像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丁一?!】

  钱厚和乙一发出惊呼,俩人齐齐向丁一扑了过去,然而他们都没能离开他们攀着的藤蔓。

  藤蔓早已在他们停留在它们枝干的时候,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了俩人的身体,令他们被困于半空中,再也动弹不得。

  可他们本该身手了得,平日像这样的藤蔓是一扯就断,而这时他们像是软了手脚,连手中的火把都抓不住,“啪”“啪”两声,火把离手掉落在洞底。

  原本就不甚光亮的洞穴,瞬间又暗了几分。

  一共才四人,转眼间竟被藤蔓活生生困住了其中的三人!

  唯剩下的景赪,同样也危在旦夕。

  景赪松开了手电筒,双手正用力拉扯着缠在身上的藤蔓,但他的双手竟使不上劲,不仅手脚发麻,就连身体也不听使唤。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声音,意识也在这时变得浑浑沌沌,仿佛醉酒似的只想酣睡不醒。

  【……大意了……应该带……阿珏的自动攀爬绳……】

  【……阿珏……】

  【……阿珏……还在等我……】

  【……不能睡……】

  【……】

  【……阿珏……】

  【……】

  【……】

  【……什么……有声音……】

  【……哨声……】

  【……这是……阿珏……】

  【……阿珏……寻我来了……】

  【……哨声……】

  【……阿珏……走……快走……】

  “阿九?”俞旼珏心头猛地一跳,他停了哨声,转头四处寻找,没发现有人。

  可刚才明明听见了阿九的声音,难道是幻听?

  地下石室就这么大,既然没有找到暗藏的机关,那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个洞穴了。

  俞旼珏紧皱着眉,盯着那个洞口像在发呆。

  “俞公子,我先铲了这些毒草。”钱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毒草的边缘,伸长脖子往洞口下方看去。

  “阿九如果真在下面,那这些毒草就是他留下的,先不要动它们。”俞旼珏摇头。

  钱来又道:“那我先下去探探。”

  “你打算怎么下去?”俞旼珏问他。

  “跃过这些毒草,直接跳到洞里的墙壁上,”钱来伸出手臂指了指在视线范围内的那些藤蔓,“那些藤蔓可以让我落脚,靠着它们,我能往下跳。”都不需要用到绳钩。

  俞旼珏看看毒草,又看看藤蔓,仍皱着眉道:“里头到底有什么都不清楚,先不要下去。”

  景赪让钱来听俞旼珏的,钱来就听俞旼珏的,虽然他心中觉得洞里无论有什么也要下去看过才知。

  “你将棍子和麻绳拿过来,”俞旼珏想了想,解下了包裹,先从里面拿出手机和手持云台迷你摄像机,再将从帐篷中抽出的支架和绳索也拿了出来。

  “俞公子你这是?”钱来将木棍和麻绳递给俞旼珏。

  “让手机和迷你摄像机先下去。”

  俞旼珏边说,边将两根木棍用麻绳绑在一起。绑好之后试了试长度,只到洞边,还差点。

  俞旼珏又将支架也绑在木棍的一头,特意将有圆圈滑轮的那头留在最顶端,这次长度够了。

  接着将绳索穿过支架上的圆圈滑轮,再将手机和迷你摄像机错开距离,一前一后地用绳索固定好。

  俞旼珏最后将手机的摄像功能打开,将亮度调到最大,又将迷你摄像机的开了机,确定都开启了摄像功能后,他将棍子递给钱来,自己则抓着绳索。

  “阿来,你过来举着棍子,我放绳。”俞旼珏喊钱来。

  钱来早就看明白了俞旼珏的想法,忙不迭地将木棍举在手中,小声道:“主子让我听俞公子的果然没错!”

  “我们避开毒草,慢慢地绕着洞口走几圈,这样才能全方位地拍到洞里的情况。”

  “好嘞。”

  钱来双手平举着木棍,将顶端伸向洞口的上方。

  而俞旼珏则负责放绳子,让绑看手机和迷你摄像机的绳索缓慢地向洞内落下。他紧跟着钱来,绕着洞口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至手中绳索快放尽,这才又绕着圈将绳索往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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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手机和迷你摄像机从绳索上解下来的时候,摄像功能还是开着的,这让俞旼珏松了一口气。

  钱来握紧手中的木棍,有些紧张地看着俞旼珏拿着的手机。

  “阿来,我们看看。”俞旼珏先将迷你摄像机收了起来,举着手机走近钱来。

  迷你摄像机的屏幕太小了,先看手机,如果在手机上没发现异常,再考虑看迷你摄像机。

  俩人垂着头,盯着手机看刚才的录像回放。

  “这洞里咋全是藤蔓?”钱来感到疑惑。

  俞旼珏没吭声,皱着眉仔细看着回放。忽然,还真被他看出了问题。

  “咦?这是什么?”

  俞旼珏连忙暂停,再往前拉了拉进度条,继续回放。

  “像是被藤蔓缠着的虫茧?”钱来也不是很确定,“可这虫茧也太大了吧?洞下面难道养着这些怪物?!”怪不得上边的密室啥的没有,原来都躲在洞里头。

  “再看看。”俞旼珏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虫茧,被藤蔓包裹着,垂在洞壁边。

  要不是钱来说这玩意儿是虫茧,俞旼珏都以为这里是吸血鬼的巢穴,吊的那个指不定就是吸血鬼。

  钱来指着手机屏幕道:“诶,又是一个?”

  俞旼珏暂停,回拉进度条,回放。

  “第二个了,这真是虫子?什么虫能吐出这么大的虫茧?”俞旼珏看着手机小声嘀咕,“洞里种藤蔓……难道是专用来当这种大型虫子的养料?”

  “第三个!”钱来又嚷了一声。

  俞旼珏皱着眉没吭声。

  这虫茧都快和成人的体积一样大,要是惊醒了这些东西,它们不得一顿吃几个人类才能饱?

  不能留着这些东西!

  “阿来,有没有带火油?”俞旼珏眼睛仍盯着手机看,轻声问钱来。

  “带了,”钱来闷声回他。

  他知道是来探地下藏宝密室,能用的都带上了,包括各种保命用的药丸和火油。

  俞旼珏刚想再说什么时,又看见了第四个虫茧。

  “第四个了!”钱来显然也看见了。

  俞旼珏仔细看着视频,想数数接下来还有多少个虫茧,但之后的藤蔓上却没有了虫茧。

  “诶?只有四个?”钱来瞪着手机怔了一下,倏地抬头看着俞旼珏,颤声道,“四个?!难不成主子他们四人被怪物生吞了,才、才吐出这么大的茧?!”

  俞旼珏手心早就沁出了冷汗,他心里却有另外一个猜测。

  “阿来,或许藤蔓里面的不是虫子,而是阿九他们四人。”

  “那不可能!”钱来摇头道,“主子选的三人都是景家军里顶尖的高手,别说这等藤蔓,就是被毒蛇缠满全身,他们也能全身而退!”

  他对景赪四人的身手很有自信,别说他自己,哪怕是景家军里的任意一个小兵,都不可能会被藤蔓困住。

  俞旼珏也是这样想的,只几根藤蔓,不至于连折四人在这个地方,总归会有人逃脱。

  可逃脱的人为什么不回应刚才的哨声,再者洞里确确实实吊着四个虫茧。

  “或许是他们大意了,又或许……那些藤蔓也有毒性,能麻痹人类的神经。”俞旼珏看看洞口周围的毒草,又看看洞穴内的藤蔓,“这间藏宝室原来的主人,如果真在洞下面放了宝藏,那么他绝不会只种些普通的藤蔓!”

  钱来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是啊,这里面的可是前朝宝藏。不见机关,不见毒烟和毒虫,只种了毒草和藤蔓。

  洞口周围的毒草让人一铲就没了,那接下来又该用什么来阻止盗宝藏的人?

  “洞口上面的毒草,应该只是障眼法,这间密室对侵入者最致命的,就是洞下面的藤蔓!”俞旼珏肯定道,“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烛火久了会熄灭,猛兽没吃的也活不久,毒虫容易挪窝,唯有这有毒的植物,有土壤有水就能活。”

  利用毒草分散来人的注意力,再等藤蔓杀人,这一招可太厉害了!

  阿九肯定也是用迷你飞行探测器探过洞内,确认洞底下只有藤蔓,他们才下洞的。

  他们轻视了小小的藤蔓,才会被困在这里。

  “这、这!”钱来急的原地打转,“那我拴着绳子下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主子他们。”

  “不能贸然下去,用绳子也是要贴边下去,那样就太接近藤蔓了,”俞旼珏边摇头,边将手机收好。

  “我去外头砍棵树,”钱来忽然道,“将树横在洞口,再吊绳子下去。”

  “好主意!”俞旼珏也觉得这方法好,“拴着绳子就能远离藤蔓,到时先砍开藤蔓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如果是人就救,是虫子就用火油烧。”

  “那我去砍树,俞公子你?”钱来握着砍刀看着俞旼珏。

  俞旼珏道:“我在这里看着。”

  “会不会有危险?”钱来不放心。

  “没事,”俞旼珏又看向洞口的位置,“我要留在这里,确定洞下面的东西会不会爬出来。”

  “那俞公子你自己小心,”钱来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钱来的脚步声消失在通道的尽头,没有人说话,密室里忽然静了下来。

  俞旼珏慢慢走到通道口,将之前点燃的火把全部熄灭。没了火把的照明,密室顿时变得更加黑暗。

  俞旼珏回身走到洞口,选了个离毒草略近的位置,半趴在石地板上,随即关了手中拿着的小台灯。

  眼前瞬间陷入了黑暗。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俞旼珏单侧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地板上,放缓呼吸细心听着地下的声音。

  可地下没有任何的声音,连风声也没有。

  俞旼珏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阿九他们失踪四天了,如果他们真的在这洞下面,却没有任何声息,那……他们还活着吗?

  俞旼珏心头重重一跳,呼吸突然加速,整个人猛地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不会的!

  俞旼珏只觉得这黑暗像会将自己吞噬,他连忙打开了小台灯。

  光线亮起的那一刻,照在俞旼珏那张苍白的脸上。

  他张着嘴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才站了起来。

  所有的答案都在这洞下面,今天这洞不能下也得下!

  俞旼珏想走近洞口,被毒草挡住了去路。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毒草,表情有些复杂。

  这些毒草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真的只是障眼法吗?

  俞旼珏单膝点地,跪在毒草的周边。

  很普通的植物,只是颜色怪了点,也确实少见。

  而且种的也不多,就只洞口周围长了一圈。

  叶子小小的,草茎也细细的,和牙签差不多。和洞里的藤蔓一对比,简直是大象和蚊子的区别……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俞旼珏忽然抬头看向洞口。

  他缓慢地站起身,视线直愣愣地盯着洞里长着的藤蔓看,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可捉摸。

  密室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直至钱来扛着一棵粗粗削了枝干的树身急匆匆地回来,才打破了密室的安静。

  “俞公子?火把咋熄了?”钱来将肩上扛着的树身往石墙上一撂,取出火折子去点燃火把。

  “俞公子,树我砍、啊!”钱来点燃了火把,转身走向俞旼珏,见人正蹲着也没在意,结果脚刚抬起,竟看见俞旼珏正伸手去摘地上的毒草!

  钱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俞旼珏折了根毒草,仿佛还能听见草茎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俞公子!”钱来只觉得魂都快飞起了,他低头慌乱着从包裹里掏出解百毒的药丸,再一抬头,竟又看见俞旼珏将手中摘下来的毒草往口中举去!!

  “俞公子使不得啊!”钱来吼了一声,飞身扑向俞旼珏,同时嘴里还嚷着,“那毒草不能吃!”

  俞旼珏却很淡定,也没想试毒,他只是将毒草折断的草茎放在自己鼻子底下嗅了嗅。

  “没事,这草没毒。”

  他的这一句话,堪堪令钱来急停下了脚步。

  但钱来还是不信,他将装着解百毒的药瓶子递给俞旼珏,连声道:“快!快将解毒的药丸子吃两颗!”

  “真没毒,不信你闻闻,”俞旼珏举着毒草伸到钱来的面前。

  钱来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被折断的毒草,最后一咬牙,真的将鼻子凑过去嗅了两下。

  然后,钱来浑身打了一哆嗦。

  “怎么样?这味道熟悉吧?”俞旼珏笑了笑。

  “这、这是清凉膏的味道?!”钱来震惊道,“这草难不成真没毒?”

  “或许有毒,”俞旼珏语出惊人!

  “啊?!那那、那这药丸……”钱来又慌了起来。

  “吃两颗吧,”俞旼珏为了让钱来安心,自己倒了两颗解毒丸吃了。

  “这草到底?!”钱来也连吃了两颗解毒丸。

  俞旼珏抬头看着洞里的藤蔓道:“这草真有毒,但不是对人,而是对洞里面的藤蔓。”

  他这话一出口,正在嚼药丸的钱来倏地一怔,然后也转头看向洞里的毒草。

  “藤蔓霸道,没有它们不爬的地方,可为什么它们都已经快爬到洞口了,却又停了呢?”俞旼珏看着藤蔓和毒草两者间泾渭分明的间距,笃定道,“相生相克,毒草长在洞口,就是防止藤蔓从洞里爬出来。”

  钱来默不作声地将口中的药丸咽了下去。

  “前朝宝藏的主人,用毒草来当障眼法,令来人大意,当来人铲了洞口的毒草,也就失去了能遏制藤蔓的先机。如果来人不铲毒草,直接越过毒草跳到藤蔓上再往下爬,也就中了宝藏主人的陷阱,从而被藤蔓缠绕致死。”

  钱来眼睛渐渐瞪大。

  “阿来,洞里吊着的那四个大虫茧,是你主子他们!”俞旼珏声音开始发颤,“阿九他这次大意了。”

  但好在他留了这洞口上面的毒草没铲除,否则想要救人不知还要费多少功夫。

  钱来握紧了拳头,他粗着嗓子道:“我下去救主子。”

  “要想个法子,否则连你也会中招。”俞旼珏弯腰开始摘毒草,摘着摘着,他的手开始发抖。

  阿九如果真被藤蔓缠了三天,那他还活着吗?

  俞旼珏垂着头,心脏一下一下,仿佛砸在心底,泛起剧烈的痛楚。

  钱来不知道为什么要摘那么多的毒草,他也不问,只咬着牙也去摘毒草。连扯带拔,一下子从地上撕了一大片毒草。

  俩人沉默地动作着,将洞口外那圈毒草拔出了一个缺口,顺着缺口向里走,俞旼珏站在了洞口边缘。

  钱来怀里搂着一堆毒草,刺鼻的气味在俩人身周飘散开来。

  令人神清气爽,双手的皮肤粘到毒草的汁液,患处凉飕飕的。

  俞旼珏半蹲在洞口边,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毒草抛到爬在洞壁的藤蔓上。

  毒草碰到藤蔓的那一刹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藤蔓像是有生命似的,竟然会躲避落下的毒草!

  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潮水一样往后退去。毒草落到哪,哪里的藤蔓就会自觉地给藤蔓让出一条道。

  当真是做到了片叶不沾身!

  等毒草经过后,藤蔓才会慢吞吞地、像是普通的植物般,很缓慢地爬回原来的位置。

  这场面当真是世间罕见!

  “这、这都是些啥啊?!难不成是妖、妖怪?!”钱来被吓得嘴巴直哆嗦,“它、它们该不会还能吃人吧?!”

  “想多了,它们成不了妖怪,”俞旼珏从自己的包裹取出了自动钢丝攀爬绳,然后示意钱来去搬刚砍的树身,“准备救人!”

  钱来连忙放下怀中搂着的毒草,将树身搬了过来,然后俩人一起,将之横着放在洞口上,当成了独木桥。

  钱来想走上,但俞旼珏不想他冒险。

  俞旼珏握着攀爬绳的吊环手柄按了几按,放出足够长度的绳索之后,再用力将自动攀爬绳顶端的三角钩投掷到树身上。三角钩随着惯力,在树身上绕了几圈后,钩住了树身。

  “这是吊环手柄,在大拇指的这个位置有个按钮,控一下绳索就会伸缩,再控一下就会停,你试试看。”

  俞旼珏先教钱来弄懂了自己攀爬绳的使用方法,这才让他手握着吊环手柄走上横放在洞口上的树身独木桥。

  钱来不亏是大将军的贴身侍卫,只试了一次,就能单手拉着攀爬绳在洞中自由上落了。

  “俞公子,我会了,”钱来爬上树身站着,脸上有着焦急,“我这就去救人。”

  “等下,你先将毒草缠满身上,再将我送到洞底,”俞旼珏在钱来试用攀爬绳的时候,先去摘了不少的毒草塞到背着的包裹里,然后又解开了先前绑着木棍和帐篷支架的绳子。

  然后拿着绳子走到树身的一头,看着钱来道:“我先到洞底,然后你救了人也带到洞底,宝藏今天必须找到,不能让你主子他们白受这份罪。”

  钱来点头,走到他的身边。俞旼珏将手中的小台灯用绳子绑在钱来的身前,然后将钱来背上的包裹移到他左侧。

  做好这一切,示意钱来弯腰,接着俞旼珏爬到他的背上,然后俩人跳入了洞中。

  耳边有风吹过,身体在极速下降。

  自动钢丝攀爬绳里的钢丝绳足有百米长,应该能安全到达洞底。

  俞旼珏四肢用力地勾着钱来,侧着头看着吊在洞壁上的那个大虫茧。

  不知道那里面的是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俞旼珏用力闭了闭眼。

  洞底是密密麻麻的藤蔓,一眼看去,让人产生密集恐惧症。

  俞旼珏从钱来身上摘下毒草撒下去,藤蔓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迅速给俩人让出了一块能落脚的空地。

  俞旼珏站稳后,看着四周包围着自己的藤蔓,无端地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点几把火把,”这看着太渗人了。

  钱来连忙从包裹里拿出几把火把点燃,俞旼珏则从自己的包裹里往外掏毒草。

  毒草撒了,藤蔓总算让出了足够大的空间。俞旼珏举着火把绕着走了一圈,洞底除了藤蔓还是藤蔓,没有其他人类,也没有虫茧。

  他将火把分开放到四周,然后对钱来点点头,道:“带上绳子,到时将人绑在你身上,这洞穴太深了,你单手承两个人的体重怕出问题。”

  俞旼珏说完,抬头往上看,缓缓又道:“上去救人吧,救人时,先往虫茧上放毒草,里面如果是人,就带下来。如果……不是人,就毁了里面的东西。”

  洞底没有阿九他们的踪迹,那只有上面那四个大虫茧是唯一的可能。

  如果里面被包裹着的不是人,那就是吞噬了阿九他们的怪物,留不得!

  俞旼珏脸色阴沉,钱来眼神凶狠,盯着上方被藤蔓悬空吊着的虫茧。

  “俞公子,我先救那个?”

  俞旼珏道:“选离你最近,最容易救的人,一个个来,要注意你自身的安全。”

  钱来去救人的时候,俞旼珏举着火把独自站在洞底,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藤蔓。

  他抬头看着钱来,距离有些远,看不仔细,只勉强看到钱来将毒草放到缠成茧的藤蔓上。

  忽然,响起了钱来的声音:“乙一!俞公子,是乙一,他还有脉搏!也有气!”

  俞旼珏心头重重一跳,随之越跳越快。

  钱来很快就将乙一带了下来,俞旼珏立即过去解开绑在俩人身上的绳子。

  “这里交给我,你去吧。”

  俞旼珏将乙一放平在地上,先将对方胸前的衣服解开,又拿出绿色解毒血清给人扎了一针,接着用棉棒蘸水给乙一润嘴唇。

  乙一感觉到水,慢慢张开了嘴,看出来是渴了。俞旼珏将乙一的上半身扶起一些,给人分次少量地喂水。

  就在这时,又响起钱来的声音:“阿厚!”

  钱来将钱厚救下来的时候,俞旼珏刚给乙一喂了两颗解百毒的药丸。

  俩人将钱厚放平,钱来唰的一下,又上去了。

  俞旼珏抬头看了看,还剩下俩人,也不知下一人会是谁。

  担心着被吊在半空的人,俞旼珏双手的动作也没停下来,重复着之前的步骤给钱厚喂水。

  “丁一?!你醒着?!好小子!”

  钱来这一声吼,惊得俞旼珏拿药丸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只剩下阿九了……

  钱来带着丁一下来的时候,丁一果然是半张着眼睛的,他的脸色比乙一和钱厚稍微好一点。

  俞旼珏连忙过去将人放平,先扎上一针解毒血猜,再喂水。

  他拿着水囊的右手在颤抖,心中乱得很,多次抬头看向钱来。

  “主子!俞公子,这是我家主子!”

  钱来的声音传入俞旼珏的耳朵时,俞旼珏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脑子忽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待意识回笼后,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俞公子,是我家大将军!”钱来带着景赪下来,脚还没沾到地面,就已嚷嚷了起来,“我家主子也没事,全都没事!”

  俞旼珏正在给丁一喂解毒药丸,听了这话,手忽地一抖,装药丸的小瓷瓶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嗒”的响声,然后向前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一双革靴的旁边。

  视线顺着那只革靴向上移动,经过长腿、窄腰、厚实的胸膛……直至看见了景赪那张熟悉却又深深想念着的脸!

  阿九!

  俞旼珏心头又是重重一跳,想起身帮钱来扶一下景赪,但他膝盖忽地一软,整个人差点跪地在地。

  “欸哟俞公子你当心些,”钱来扶着景赪,又想去拉俞旼珏,一时忙的不可开交。

  好在俞旼珏单手撑地,稳住了身体,这才伸手去扶昏迷不醒的景赪。

  “阿九……我找到你了。”俞旼珏小心翼翼地将景赪平放在地上。

  景赪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中透着些许青灰,呼吸微弱,他这副样子令俞旼珏险些落下泪来。

  俞旼珏抖着手给景赪解开胸前的衣裳,好让呼呼能够变得顺畅些,然后就是扎了针解毒血清。

  钱来坐在一旁喘气。

  他一连救了四个人,体力损耗太大,这时正在喝水。

  见自家主子有俞公子照顾,钱来也略放下心来,于是拎着水囊走到并排躺着的钱厚几人身边,这个瞅瞅,那个看看,正巧丁一又张开了眼睛,俩人对视一眼,钱来咧嘴傻笑。

  丁一瞥他一眼,侧头去看刚被救下来的景赪。

  这时俞旼珏正给景赪喂水,怕呛到人,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喂。

  解了毒,又喝了水,景赪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比之前好了很多。

  俞旼珏专心地双手捧着水囊,双手不再抖了,但嘴唇仍紧抿着。

  “……阿珏……”

  轻而哑的声音倏地出现,震得俞旼珏双方一抖,水囊一个不稳,洒湿了景赪的脖子。

  “阿珏,”景赪又是轻轻的一声。

  俞旼珏捏着水囊的嘴,梗着脖子像是无法动弹似的,只有眼珠子能移动。

  当俩人视线对上的时候,景赪对他弯了弯嘴角。

  俞旼珏也在笑,眼泪却一滴接着一滴打在景赪的脸上。

  “阿珏不哭,”景赪缓慢地张嘴,“我的阿珏说到做到,真的来寻我了。”

  “没下次了!”俞旼珏瞪他,泪水止不住,但他仍嘴硬道,“以后我不会寻你的。”

  景赪只看着俞旼珏笑,还伸手想给他擦眼泪。

  “你以后要自己回来,不要让我担心……”俞旼珏说到最后,哭腔都出来了。

  景赪这下急了,挣扎着想坐起来。

  俞旼珏忙伸手去扶他,又急又气道:“你要干嘛?毒性还没清,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地被景赪抱在了怀里。

  “阿珏,不哭。”景赪将人抱在怀中,又伸着双手去抚摸俞旼珏的脸颊,大拇指按在对方的眼下,轻柔地擦着眼泪,“阿珏,不哭。”

  俩人的脸离的极近,彼此之间的气息互相交融着,眼眸中只映着对方的样子。

  俞旼珏瞬间就不哭了。

  他忙又将景赪放平在地上,红着眼圈道:“还要不要喝水?”

  景赪摇头,没吭声。

  刚才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只一小会儿,就有点撑不住,只感觉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天旋地转,要不是他能忍,说不定还会吐出来。

  俞旼珏见他在休息,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就去翻他带来的那个包裹。

  先是拿出户外应急折叠太阳能充电板,给景赪之前带着的各种电器充电,又递给钱来几个压缩饼干,自己也随便吃点东西。

  吃见钱来在吃东西,丁一又张开了眼睛看了过去,就连钱厚和乙一竟也在这时先后醒了过来,大概是给饿醒的。

  钱来正吃得起劲,甫一抬眼,看着三双眼睛盯着自己,差点儿噎住。

  他下意识道:“饿了?你仨也想吃?”

  “他们不能吃这个,待会给他们吃别的,”俞旼珏啃了几块压缩饼干,然后从包裹里面拿出了一盒独立包装的营养液。

  这营养液很少有人带,因为一般只简单露营不会出什么事。可俞旼珏喜欢去大山里露营,还喜欢拍各种昆虫和小鸟小动物,怕自己会发生危险,所以他给自己备齐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也包括很少有人购买的营养液。

  没想到今天这营养液还真派上用场了。

  “俞公子,这是给丁一他们吃的?”钱来吃完了饼干,连嘴也不擦就凑了过来。

  “对,拧开这盖子就行,你喂给他们吧,”俞旼珏递给钱来三管营养液,又道,“喂慢一点,别呛到了。”

  “我晓得了,”钱来捧着三管营养液走到那仨身边,挑着眉问躺地上的人,“谁先吃?”

  俞旼珏听了,笑了笑,然后扶起景赪,将营养液喂给对方。

  “饿了几天怕饿狠了,先吃两天流食吧。”

  景赪躺了这么会,头已经比先前好了很多。

  他张嘴嘬着营养液,双眼却一直注视着俞旼珏。

  俞旼珏偶尔和他对视几眼,见一大男人虚弱成了这个样子,心中泛起阵阵疼楚。

  “大意了吧?”俞旼珏没忍住,轻轻嘀咕了一句。

  “嗯,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洞口的毒草只是障眼法,”景赪承认错误,视线落在四周撒着的毒草上,勾起唇笑了笑,道,“阿珏果真是聪慧!”

  他语气充满了自豪,完全不在乎自己中了圈套,反而还很有点美滋滋的样子。

  俞旼珏剜了他一眼,想骂他两句,但见他一堂堂大将军现在连吃东西都要自己喂,心里又舍不得了。

  “没下次了,”俞旼珏抿着唇,又重复了一次。

  景赪点头,深深地注视俞旼珏,轻声道:“我以后绝不再让你哭。”

  “别光说的好听,”俞旼珏脸有点红,刚才又害怕又担心,情绪一时控制不住,在这人眼前哭了出来,这会知道害羞了,“别老提这事,快给忘了!”

  “不提,”景赪又笑,边笑边拿眼看着俞旼珏,“但我记住了,忘不了。”

  俞旼珏又剜了他一眼,脸有点儿红。他不再看景赪,总感觉这会儿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饿了很久似的。

  他转头想去看看钱来那边的情况,结果却看见四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你们干嘛?”俞旼珏愣了一下。

  “没事没事,”钱来摇头又摆手。

  俞旼珏疑惑地盯了他们好几眼,甫一转回头来,又看见了景赪那双同样闪闪发亮的眼睛。

  大概是找到了人,大家都好好的,俞旼珏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这才缓缓落了地。

  他也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景赪,忍不住悄悄勾起了嘴角。

  过了一阵子,景赪他们自觉身体恢复了大半,这才开始准备找宝藏。

  景赪让钱来回到洞口守着毒草,如果听见下面有动静,就在半空往下撒毒草。

  他吃了一次亏,从现在开始就给自己留后手了。

  本来他还想让钱来将俞旼珏也带上去,但俞旼珏不同意。

  这找的可是前朝的宝藏,就在眼前了,那不得亲眼去看啊!

  然后俞旼珏就看见了前朝的宝藏,洞底下整整八间密室,全是一箱又一箱的金元宝,一箱又一箱的铁矿石!

  金子是财,铁矿石是武器!有了财和武器,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怪不得阿九要亲自来找,这前朝宝藏要是从他手中被别人抢走找到……

  这谁能受得住!

  还好还好,现在这宝藏属于景家军了,同时也属于景大将军!

  俞旼珏和景赪从密室里出来的时候,他怀里多了好几个金元宝!

  “阿九,咱有钱了,去吃好吃的去,”俞旼珏兴冲冲地向前小跑了两步。

  “好,”景赪忙伸手去拉他,自己一步迈过去,俩人又站在了一起,拉着俞旼珏的手也一直舍不得放。

  “你不忙了?”俞旼珏侧头看他,眼中充满了惊喜。

  “有了宝藏,我父亲会回京都,有他与我兄长里应外合,这事就不再需要我了。”景赪唇边含笑也在看着俞旼珏。

  “不需要你了?”俞旼珏惊得瞪大了眼睛。

  “我是将军,我只需要守住我大煦的国门,大煦的百姓心中就有了安定,而其他的,就留给我兄长去忙吧。”景赪轻笑出声。

  “对对对,咱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俞旼珏忙点头。

  阿九当个大将军挺好的,要是他当了皇帝……

  后宫佳丽三千……

  不行,绝不能让阿九当皇帝!

  俩人这时走出了石室,外面阳光正好,鸟语花香,树木葱茏。

  景赪忽然道:“阿珏,你先前说有话要同我说。”

  俞旼珏龇牙一笑,像是突然失了忆似的,笑着道:“什么话?没有啊,你记错啦。”

  景赪无奈而宠溺地看着他笑。

  一阵风吹来,树上的花朵纷纷随风飘舞,白色的花瓣飘落在俩人的头发上。

  他们只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能相伴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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