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诸多谋划草草破产,是以她之前抱来充棋子的玉烛表姐的小孩儿就没了用武之地。没有人照拂,小孩儿的两个乳母又对宫中不甚熟悉,行事处处不得方便。皇帝空置后宫,无人执掌凤印,太后又视若无睹。迫不得已之下,其中一个乳母竟然径直求到了御前。

  齐沛自己没有孩子,宫中也没有比他更小的皇子公主。他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侄在襁褓中挥舞着小手小脚,咿咿呀呀,看着是没有之前白胖。他有点新奇又有点害怕地将小孩抱起来逗弄了一回。

  于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到京师的褚小将军便看到了如下这一幕:小皇帝一手托着襁褓,另一手举着一只寻常红色的小摇鼓,转来转去地摇着。小孩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那小鼓,待要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旁边立着乳母,一脸慈爱地盯着。还有两个俏丽的小丫头,时不时抬头偷偷摸摸瞄一眼,又眉眼含笑地低下头去。

  冬日里的太阳穿透厚厚的云层,暖暖地晒在人身上。褚熙默默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温馨美好。他无端想起那年齐沛的皇兄去世,齐沛因拒受太子之位被先帝斥责、被太后罚跪。其实那日先受到帝后召见的人是自己。先帝不咸不淡地敲打了他几句,意思不过是君臣有别,他年纪轻轻手握兵权,需得尽忠职守,万万不可做出有悖德行之事云云。齐沛的母后则流露出为儿子择妇之意,预备孝期满后就安排婚事。

  当时他年少气盛,只觉得一股郁气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看着眼前的情形,他却忽地意识到,倘若当年齐沛肯安安稳稳地顺着太后的意思,选一个家世品貌兼般配的太子妃,在添上几位侧室,案牍之余,逗弄孩儿,可不就是眼下这幸福光景?

  齐沛抬头,终于看到了站在宫门外的褚熙。太久没见,他愣了一瞬,看到褚熙满面尘土,一身疲倦,心脏难以言喻地抽痛起来。可还没等他把小孩塞进乳母怀中,那边褚熙却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齐沛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形象,三步并作两步将褚熙抱回宫内,立即差人去请太医。

  待到红日西沉。褚将军才悠悠醒转。

  “你醒了?”齐沛扑上来。

  褚熙见他双眼微红,眼角还有泪痕,便伸手轻轻去拂拭。

  太医说不妨事,是数日疲劳,兼心气郁结,一时气血上涌,致使昏厥。无需开药,只用静养即可。

  “堂堂将军,一回来竟昏倒在宫门口,这事儿传出去,你以后在军中可如何立威?”

  褚熙置若未闻,在屋内扫视一圈,只问:“方才你怀中抱着的孩儿,是,是……”

  齐沛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让他“心气郁结”,顿时啼笑皆非,佯怒道:“怎么?你才出门几个月,我便与人有了那么大的孩子?”说罢,自己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褚熙想到自己如毛头小子一般莽撞,不由得微微发窘,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即又想到,齐沛日后若是继续空置后宫,没有子嗣,言官御史们定要揪住不放,日日参奏,顿时又垂下眼,笑不出来了。齐沛不知想到什么,两人一齐沉默着,刚才还有点旖旎的氛围急转直下,像冬日的空气般生冷干涩。

  齐沛率先打破沉默,将表姐、表外甥以及太后、舒勒等事宜一件一件地讲给褚熙听。虽然省略了许多细节,褚熙依然觉得眼前的小皇帝处事冷静,谨慎又有谋略,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粮草的事,究竟如何?”

  齐沛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负责押送的队伍里有母后的人,他们在地图上稍微动了些手脚。”致使大军陷入一片瘴气密布的丛林中,迷失方向不说,不少士兵因吸入瘴气过多,手脚麻痹,有人至今仍昏迷不醒。

  褚熙眉头紧皱:“太后竟有这等手段,又能硬下心肠,全然不顾大局。将来一个不慎,天翻地覆,也未可知!”

  齐沛苦笑。太后母家梁氏一族本就起于兵戎,虽说这些年渐渐败落,但在兵部插几个钉子还是容易的。幸好褚熙平日里治军甚严,否则问题便不止区区粮草了。

  “母后所居的慈安殿我已换了一批护卫,”他道,“彻底清理干净还需一些时日。”

  褚熙点头。此事不宜张扬,太后行事虽然狠辣决绝,也未必没有证据,但除了粮草延误之外,没有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若仅凭这件事,皇帝就要大张旗鼓地处置生母,必然落人口舌。还不如先悄无声息地软禁,再一点点拔去太后的爪牙。

  况且太后隐忍多年,从未露出过半点锋芒,此次是定是要一击必杀的。褚熙思忖,想来她也只有一击之力,因此算计得如此周密。此番折损,想必是没有余力折腾了。

  “那……那个小孩儿,要如何……”

  齐沛重重叹了一声:“我也正愁着呢。表姐和那个姓王的都没了,太后强行把他要来,本来就没打算送回去。这下可好了,咱们想送回去都不好开口。”

  齐沛没继续说下去,褚熙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孩子虽然从血脉上说与皇家并无干系,太后却动过念头,想通过挟持他来把持朝政。这事儿万一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造出些把柄来,这孩子以后的日子也难过。

  褚熙试探道:“要不你收他为义子?将来那些言官也少谏你几句。”

  齐沛失笑:“这宫里难道是什么好地方?原本他只须安安稳稳在宫外当一个世家子弟,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倒也吃喝不愁。我若收他为义子,便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他,千万只手想要把他拉下来。我也不忍心叫他过这种日子。”

  二人又默默良久,只听得殿内银炭小声“哔剥”爆裂。齐沛终于忍不住伸手环住褚熙的肩膀,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微微磨蹭了几下,叹道:“真累。”

  褚熙紧紧揽住他的腰。与此同时,他闻到齐沛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小皇帝觉得龙涎香过于古板肃穆,每每命人往里面多掺些茉莉粉和冰片。透过皮肤的温度,香气格外熨贴。什么忧虑、谋算、疲累与辛酸都在慢慢远离,他抱着齐沛,只觉得无比安心。

  “我听说天蚩部落退回草原之后,他们那老首领先是病了一场,三位王子又把各自的人马分了出去,如此面合心不合,隐隐有分裂之势,又把老首领气了个半死。”褚熙一只手搂着齐沛的腰,另一只手捻着他的发尾,在手心里轻轻地绕圈,“你给他们送了些什么?这么有效,都不用动兵了。”

  齐沛伏在他耳朵旁边低笑道:“这可不能说与你听,朕自有妙计。”

  呵出的热气萦绕在褚熙耳畔,又痒又撩人,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遮住下身突然不受控制的反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倘若不出意外,今年我便可以留在京中陪你过年了。”

  康复了,但怀疑自己有点脑雾,每次打开都不知道写什么好。不过好在快要完结了,估计还有一两章。我是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