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母家梁氏,原本也是干西的世家大族。齐沛的外祖当年北上征讨羌夷,途中身染恶疾,未及回京就故去了。彼时他的爱女,如今的梁太后才刚被立为太子侧妃。

  梁太后的兄长性格温懦,只在礼部领了个闲差,平日里赏花吟诗,风雅是风雅。家中大小事务却一概不问。幼弟性格顽嚣,虽然长姐时时严加管束,始终也难成大器。数年间,梁氏空有外戚的地位,内里却一日不如一日。

  齐沛的外祖父倒也不至于敢在京中豢养私兵,但留下些能用的人倒也不难。

  齐沛这些年在前朝,刀子总是对着手脚不干净、贪赃枉法、觊觎皇位的人。还从来不曾对外戚起疑。前番自己在宫中差点遇刺的情形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现在想来,并非全然无迹可寻。

  天蚩和周边其他的小国,再有能耐,想在他的影卫之中动手脚也是难上加难。那么之前的刺客倒更像是太后的手笔……

  会是她吗?齐沛仍然有些不愿相信。宫中帝后皇子之间的感情常被权力一点点啃噬,比不得寻常百姓家,他早就过了为此伤心的年纪。可一想到母后也许曾经对自己起过杀心,他就像是被人结结实实掴了一巴掌。

  “哀家早就同先帝说过,你不是当皇帝的料,”梁太后从妆镜前起身。她穿了一身织金暗花的锦袍,衣袍上的金凤被烛火照着,随着她的走动发出熠熠的光彩,仿佛烈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齐沛状似无奈地微微颔首,“母后说的极是。儿臣也从未想过要当这个皇帝,不过是命数使然。可是母后,事已至此,儿子这些年的辛劳您并非一无所知,为何还要再三为难朕?”

  他端端正正的跪在太后身前:“母后,如今已是深秋,天蚩说话间就下雪。粮草与辎重在路上耽搁一日,我边境的五万将士就要挨饿受冻!您怎能心向异族,做出这等对干西有害无益的事?”

  梁太后冷冷地剜了齐沛一眼,“你来教训哀家?你打的什么主意,哀家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左不过是怕褚将军在战场上腹背受敌罢了!”

  齐沛冷不丁被母后当面戳破,心中羞恼。作为皇帝,无论如何他应将干西数十万百姓置于首位。然而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每每想到边境的烽烟,最令他揪心的永远是褚熙的安危。他没去过前线,不知那是何等腥风血雨的厮杀。仅仅是想象中的刀光剑影已经足够让他夜不安枕了。

  梁太后句句紧逼:“皇帝为了朝政殚精竭虑是不假,可你为了一己私欲,空置后宫,登基这么多年从未想过为皇家开枝散叶!难道皇帝百年之后,要将朝廷拱手让人吗?”

  齐沛攥紧拳头,被太后一席话惹得气血翻涌。之前太后也曾暗示过,如若他娶妻生子,就不再过问他和褚熙的事。这念头如此荒唐,他连想都没想过,没想到母后居然耿耿于怀这么久。

  齐沛压下心中的怒火,主动哀求道:“母后,立后一事可否容后再议?粮草迫在眉睫,若是天蚩此时动兵,一旦破开我边防,直逼京城也就数日工夫!”

  他实在不明白,扣押粮草之事对太后来说也是有弊无利。倘若国破,覆巢之下无完卵。那么太后之前所有的算计,苦苦维系都将付诸东流。她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些。那么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梁太后微微露出笑容,她缓缓道:“天蚩不会动兵。”

  天蚩不会动兵。

  “你私下与天蚩的两位王子交易,难道哀家交易不得?”

  齐沛愣住了。

  他和天蚩的两位王子交易,让他们各自按兵不动,许下的是金银,利用的是他们对舒勒长年累月的轻视与不满。但梁太后交易的对象又是谁?她的筹码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还没等他把这些想清楚,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就从西面传来。母子俩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又增添了一丝诡异。

  刚才听到的竟然不是幻觉?

  齐沛震惊地望向太后。太后已经年近半百,这总不会是……

  宫人很快抱进来一个婴孩,包裹在小小的百纳布包袱里,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太后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了几下,他很快就不哭了。

  齐沛没见过这么小的婴儿,大约只有他小臂长。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玉烛刚诞下不久的孩儿,”太后看出齐沛心中疑惑,一边轻轻拍抚着怀中的婴儿,一边对他解释,“玉烛身子弱,生完没几时已经去了。哀家想着,那王砻孤零零活着也没趣,玉烛这么多年身子也不见好,终归是王家照顾不周。”

  “所以哀家就赐他自尽了,也好让给玉烛有个伴儿。”

  那孩子忽然又大声哭了起来,哭得齐沛额前青筋乱跳。玉烛表姐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刚强。她会同意太后抱走自己刚生的儿子吗?还有那王砻,太后既如此说,想必他和庶弟王龚都已遭了不测。御马被下药的事才刚刚查了个开头,也许再也查不出什么了。

  齐沛站起身,直视梁太后的双眼:“母后不妨直言,是要朕立他为太子?还是朕直接退位,迎立母后为帝?也省了您垂帘听政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