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雪行客>第九十九章 真相

  这座山越向上越是迷雾重重,苏和婉凭借多年前的记忆寻到了那座院子,但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了。他们还未进去,却遥遥看见一个人影。在迷蒙的雾气中,她认出了苏枕寄。

  苏枕寄走得很慢,行至她身侧似乎也没看见有人。苏和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受伤了吗?”

  听到问话,苏枕寄才像是受了一惊,身上打了个激灵,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虽然此时面对的不是那张熟悉的脸,苏枕寄仍然认出了她。

  苏和婉心中火急火燎,见他一言不发,更是着急,问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受伤了?”

  苏枕寄被她摇晃了几下,任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许久才看见她身侧还有个人。看见卓青泓后,他的表情似乎又变了变,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但他很明显地往后退了两步。

  苏和婉见他这个模样,心内更加着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说:“阿寄,你听我说,不管他和你说了什么,那都是骗你的!他只是走投无路,才……”

  “你一直都知道,”苏枕寄突然开口道,“是不是?”

  苏和婉只觉得有一阵凉风从自己的后背窜到前胸,刺得她遍体发麻,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几人静默地站了些会儿,卓青泓很识趣地走开了。只剩下他们二人,苏和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道:“他说了什么?”

  苏枕寄眼神有些呆滞,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苏和婉深感不安,便没有伸手去接,问道:“这是什么?”

  “幻梦影。”

  苏和婉听闻这个药名,抬手将药瓶打落在地,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苏枕寄几乎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苏和婉问:“为什么拿着它?”

  “他说这种药比普通的合欢散厉害得多,可以诱人进入幻梦,醒来便会将梦中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只要每天往饭菜里下上一点点,用药之人便会夜夜入梦,而且不会察觉到分毫。”苏枕寄这番话说得毫无感情,他侧头看了一眼倒在草地中的药瓶,“就算是……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江湖中人,也抵抗不住这种药的效力。”

  又是一番沉默,苏和婉语气僵硬:“为什么要说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枕寄眼中似有水光,他抿了抿唇,眉毛抖动了几下,很努力地想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说:“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苏和婉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正好按在了他那个还未好全的伤口上,霎时血色染上了衣衫。苏和婉盯着他,说:“我不管他和你说了什么,那都是假的。你……你不打声商量,就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你自己头脑简单你自己没数吗?怎么还是那么蠢!”

  苏枕寄感觉到伤口的疼痛,情不自禁缩了一下,苏和婉反而抓得更紧,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疼吗?”

  苏枕寄看了一眼她的手,眉头皱了皱。

  苏和婉哼了一声,猛地丢开手,说:“你是该清醒一下。你师父已经到了,你快点去拜见。他若是知道你干了什么,一定好好揍你一顿。”

  苏枕寄此时心神俱伤,完全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只是很讷讷地垂着头,也不知道这个木头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和婉看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忍,还是放缓了语气,十分柔和道:“阿寄,你知道的,我们都很爱你,你宁愿去听一个恶贼的话,也不听我们的吗?”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苏枕寄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无声地流了一会儿眼泪,说话间带着鼻音:“不,是我以前想要的太多了。她愿意将我留在身边……可我还想要她爱我。”

  *

  柳昔亭上山什么也没寻到,反而遇上了自上而下的卓青泓。卓青泓一看见他,就上来揽住了他的肩膀,嘴唇张张合合,似乎有话想说。

  “卓叔,你怎么在这里?”柳昔亭问道。

  卓青泓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不过,你现在不要去,阿婉也在,你们说不上话,回去等他吧。他没事。”

  柳昔亭看他的表情和语气,总觉得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心内难以安定,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走了。

  卓青泓哎了一声:“你犟什么,你听我一回行不行?你当初要是听我的,何至于……”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毕竟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有什么“当初要是”可说呢。

  但是柳昔亭没有在意,只是着急追问另一个人的情况。卓青泓不耐烦道:“都说了没事,没受伤,没有缺胳膊少腿。”

  没有受伤,还好好的从那里走了出来。按照穆旭尧以往的行事作风,恐怕是有更大的动作要做,不然他干嘛平白无故将人叫过去。

  柳昔亭看出来卓青泓似乎有话不好说,便也不问,忙着回去等苏枕寄回来。到底有事没事,还是要见过才知道。

  但是卓青泓一把拉住他,说:“你慌什么,他师父师兄都到了,你一时半会见不上。”

  柳昔亭心内一阵失落,但想着他的师父也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心又放下了几分。

  却不曾想,卓青泓欲言又止地问出口:“他……你了解他吗?就是他的习惯。品性,还有就是……身世之类的。”

  他说完很快地抹了抹下巴,又补充道:“我随便问问,毕竟你都不介意他骗过你,一心倾慕人家……还是多少了解一点比较好。”

  “他的身世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柳昔亭回过身看着他,“卓叔,你怎么了?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卓青泓心里实在觉得别扭,觉得光是柳昔亭这些年遭的罪,就让他心中有了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但是直白地说出来,又觉得自己太过小气偏颇,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柳昔亭却心如明镜,说:“他这次去见穆旭尧,是知道了什么?”

  卓青泓皱着眉头看过来:“你知道?”

  柳昔亭摇摇头,“我只是猜了一些,不知道对不对。”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遮遮掩掩就没有意思了。卓青泓开门见山道:“穆旭尧年轻时建了一座地宫,时常‘救济’些年轻女子,将她们收入门下,也真的传授武功。但是他的那些弟子都没有见过他的脸,他整日都戴着一张面具。”

  “在穆旭尧二十七岁那年,他的周姓妻子难产而死,于是他带着孩子移居到了苏州。那时赤毒花已小有名气,后来赤毒花的道姑师父死去,她遭遇袭击重伤,‘恰好路过’的穆旭尧将她带回去救治。”

  苏和玉那时刚刚十七岁,初入江湖便得了不少吹捧和追随,因为师父恩情在前,她尚且以为世上都是好人。

  眼前这人终日戴着面具,据他说是儿时家中遭了大火,脸部有烧伤,怕被人嘲笑,不敢摘下面具。

  苏和玉却不以为然,说道:“容貌不过是面上一张皮,有什么好在意的。恩公,谁要是敢笑你,我替你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那人就笑道:“赤毒花是闻名的美人,自然不知道我们这类人的痛苦。不过嘛……”他低低叹了口气,说道:“面容如何已成定局,也没什么好追悔的。只是我的家传武学,恐怕要断送在我的手中,待我到了九泉之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我的父母和恩师。”

  苏和玉不解道:“我听恩公声音,倒还年轻,怎么会传承不下去?”

  那人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倒是想找一位徒弟继承家学,只是人人都嫌我面貌可怖,不愿拜我为师。我也不想讲究这些虚礼,只是不好违背家传。”

  苏和玉笑道:“这倒是好笑,有人要教,却没人要学。恩公,你让我看看你的身手,若是让我服气,我就拜你作师父。”

  卓青泓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拜师后的前几年都还正常,赤毒花还在到处寻找妹妹。阿婉她们姐妹离别十多年,鸿雁山庄又不肯放人,直到三年后,阿婉出了山门,奉师门命令去追杀叛徒,这才遇上了。她们刚刚团聚不久,赤毒花便想带着妹妹离开这里。”

  穆旭尧出身建宁,本是街头的小叫花子,却偶遇高人点拨,习得了本领,一路上更是到处比试,将看过的招式融进自己的所学中。若不是那一段奇遇,他哪里能得到周员外的青睐,又哪里能拿到周家的万贯家财供他修建这座地宫。

  那时的苏和玉功夫并不算精深,从穆旭尧身上见到许多新奇的招式,每一招都出乎意料。既然有话在先,她自然毫不犹豫地履行了承诺。

  拜师后的三年间,她并不是日日见到穆旭尧,而后见到妹妹,自然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她便将这件事和穆旭尧提起,穆旭尧很痛快地答应了。但自那以后,她时常觉得浑身乏力,穆旭尧告诉她是内力失控,又将她留了两年。

  两年间,她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穆旭尧一副垂死的模样,还要为她渡入内力,苏和玉又为自己的猜疑感到可耻。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